第56章 該走了
這事其實怪不得喬誠, 那藥并非天天送來, 喬誠身為外男不便時常出入宮禁, 多是提前一至兩月籠統抓來,消息滞後也在所難免。
但擦亮眼睛竟找了間賣假藥的鋪子,還沾沾自喜以為得意, 這便真是愚人所為了。
事已至此,遷怒于人也是無用, 喬薇怕把他罵慘了, 回頭使起性子再不往來, 也不妥當——歸根究底,她也只得喬誠這麽一個與外界溝通的人。
喬薇于是收斂脾氣, 嘆道:“哥哥你太不小心了,往後可得注意些才是。”
喬誠見她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卻是這樣輕飄飄的嗔怪,不禁大為納罕:人逢喜事精神爽, 果然他這妹妹當了娘,性情也變得和藹了麽?
喬誠笑道:“哥哥雖是好心辦壞事,落在你身上卻成了好事呢,過後太子殿下一走, 你一個人留在宮內難免孤清, 有了這孩子也能分擔些,省得你成日家為殿下牽腸挂肚, 好似望夫石一般。”
喬誠素來言語促狹,還自诩幽默, 往常喬薇是定要刺他兩句的,這回卻奇道:“怎麽會?我自然是要随殿下一同去巴蜀的。”
“你也去?”喬誠急了,“不成!”
雖然他很同情陸慎的處境,但也絕不想自家妹妹跟着受苦。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何況只是郎舅之誼,他理所當然站在喬薇這邊。
喬薇早就打好腹稿,拼着誰勸阻也無用,當下侃侃而談,“殿下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回,難道要我孤零零地将孩子生下來?京城居大不易,如今我夫君遭貶,縱使有娘家做倚仗,保不齊受人欺壓;倒不如随侍殿下左右,縱然巴蜀那兒環境艱難些,以殿下之尊,待遇斷不會差到哪兒去,興許比留在京裏還強呢,省得有人暗地裏使絆子。”
經她這麽有理有據的一分析,喬誠頓覺啞口無言,半晌方默然道:“母親不會同意的。”
喬夫人本就不甚贊同這樁婚事,唯恐委屈了女兒,如今喬薇又要遠行,只怕她還以為是陸慎逼的——喬夫人并不算個糊塗人,但父母之愛子,永遠感情大過理智。
喬薇早已想好這層,因從容道:“娘那兒我會親自去說的,不必擔心。”
既然做好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的打算,她自然得讓陸慎無後顧之憂。其實喬薇對于出行并沒多少把握,這具身子也不像能吃苦的,但話已出口,她便會義無反顧走下去。誠如她對陸慎所言,夫妻本為一體,她若執意留在京中,反而會成為陸慎的掣肘,這般共同進退,嘉禾帝反而一時不能拿他們怎麽樣了。
喬誠贊賞的看着眼前面容沉靜的女子,“妹妹,你長大了,也懂事了。”
喬薇淡淡一笑,“人總是會變的。”
起初她還想着把陸慎當床伴,随時扔崩一走了事呢,這會子卻娃都懷上了。雖說她從不認為自己是那種為了孩子能付出一切的母親,但能生就得養,同樣地,她也該認真對待自己的身份,不能再混沌下去了。
挑了個天氣晴和的日子,喬薇專程回家一趟,将自己要随陸慎遠行的消息娓娓道來——喬誠那膽子是萬萬不敢對母親說的,否則喬夫人第一個發洩的對象就是他了。
喬夫人一聽果然暴跳如雷,“這混賬東西!他明知道你懷有身孕,還把你帶到那鳥不生蛋的鬼地方去,存心不讓我女兒好過麽?”
這人哪最怕情急,喬夫人怒火攻心便把往日的修養都給抛下了。
喬薇心道您再生氣也不能出口辱罵太子呀,還好是在私底下,遂沉着臉屏退衆人,緩緩向喬夫人勸道:“娘,巴蜀雖偏遠了些,卻并非窮山惡水之地,物産豐饒,亦能自給自足,女兒跟着殿下不會吃苦的。”
“那也不能……”喬夫人忿然在她手臂上打了下,只是力道不重,“你這孩子好生糊塗,娘還不是為你操心?你才剛有身孕,哪經得起舟車勞頓,萬一路上再有個三長兩短,你想娘白發人送黑發人麽?”
“怎麽會呢?”喬薇笑盈盈的躲進母親懷裏,牛皮糖一般使勁撒嬌揉搓,“娘覺得太子殿下會讓人給我委屈受麽?此去雖有千裏之遙,太子殿下可并非輕裝簡行,一應織娘、廚子、醫官都是帶着的,娘您想想,便是陛下年年到圍場秋獵都未必有這般便宜呢。”
喬夫人被她一番玩樂之語給逗笑了,笑畢眼角卻流露出悵然來。喬夫人雖不大懂政事,可跟着丈夫耳濡目染,多少有些機警,嘉禾帝開年以後的一系列舉措,不得不讓人心生戒懼啊!
她扳正女兒的臉,定定望向她,“你真的要去?”
女兒若留在京裏,丞相府多少能看顧一二,此去蜀中,她能仰仗的便只有自己與夫婿——她徹底把自己跟太子綁在同一根繩子上了,禍福難知。
喬薇輕輕嗯了聲,繼而認真道:“若這回被貶的是父親,娘也會跟着去的,不對麽?”
喬夫人不予回應,眼中的情緒卻洩露一切:她當然會這麽做的,那是她丈夫,她愛他,甚于一切,怎舍得将他抛下?
現在喬薇也開始品嘗愛情的甜蜜與苦痛了,喬夫人竟不知是好是壞。
晚間喬行舟到家,喬薇早已離去。喬夫人便埋怨道:“讓你早些回來你也不聽,再過幾日女兒就要走了,你以為還可得見?”
喬行舟微笑,“何必依依不舍,薇兒總歸是要回來的。”
丈夫永遠是這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态度,和死人一樣,喬夫人早被他磨得失了脾氣,只能沒奈何道:“說得輕巧,誰知她幾時能回,萬一要在巴蜀待一輩子呢?”
喬夫人對嘉禾帝可沒信心,一個人連發妻的祭典都毫不關心,還能指望他對嫡子愛護到哪兒去?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不如還是勸薇兒留在京中好了,她幾曾受過這般颠沛流離?沒的把人給耗病了。”
丈夫在皇帝跟前還是有些分量的,只消一道口谕,料想無人敢攔着太子妃去留。
喬相卻沉吟道:“何苦擾了薇兒的興致?她要去便去罷,咱們家的孩子未必經不起磨煉,你瞧誠兒那般憊懶,不也好端端的在餘杭過了數年麽?”
喬夫人以帕拭淚,“我只怕她一去不複返。”喬誠好歹是自家人送出去進學,召之即回,陛下的心意卻有何人能說動?
喬行舟輕輕嘆道:“皇上不會無情至此,會有那麽一日的。”
等小皇孫降世,皇帝總會想看一看孫子,正因如此他才沒有攔阻喬薇陪同——她腹中的那塊肉,是牽挂,也是籌碼,保證東宮的地位無可動搖。
自從得知太子妃将随殿下一道出行的消息,東宮便霎時間忙亂起來,拉關系的拉關系,托人情的托人情,唯恐自己會被二位主子撇下。雖說太子如今失意罷,跟着主子爺好歹有線曙光,否則來日東宮進了新主子,他們這些老人可不只有死路一條?
白蘭有條不紊地收拾東西,金菊在一邊看着看着眼淚便掉下來,哽着嗓子道:“青竹是自小服侍夫人的,自然得帶去;你又頗得夫人器重。将來這宮裏只剩下我孤零零一個,有什麽意思?”
淚水打濕了她手上的糕點,她也顧不上挪開——那糕餅還剩得大半塊呢,放平常早進了肚子,今日卻半點胃口也沒有了。
白蘭看着既好笑,又有些傷感,只得安慰道:“咱們也不是不回來,來日總有相見之機的。”
金菊可憐巴巴的看着她,圓乎乎的臉皺成一團,“等你回來我說不定都老了……”
白蘭終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金菊便拿拳頭捶她,“你還笑!你還笑!人家心裏正難受呢……”
小丫頭沒心沒肺慣了,難得動了真情,粉團子臉上布滿愁苦。
到底相依為命了這些年,說無離愁那是假的。白蘭想着亦是難過,因道:“不如我去同太子妃娘娘說說,把你也捎上吧。”
金菊先是喜形于色,繼而卻猶豫起來,“能行嗎?”
要是太子妃不同意,倒害得白蘭丢臉,那金菊心裏亦過意不去。
白蘭道:“總得試一試。”
主意拿定,她真個去向喬薇問詢。
喬薇正在吩咐青竹等人收拾秋冬該穿的衣裳——現在還是夏天,等走上兩三個月也差不多該入秋了——聞言不以為意的道:“那便把她也帶上吧,什麽難事!”
白蘭微微吃驚了下,她素知喬薇外表驕矜實則心地柔善,卻也沒想到她會心軟到這種程度。
白蘭猶疑道:“娘娘是早就決定要帶上金菊的麽?”
喬薇扭頭看她,面上莞爾,“不止金菊,願意追随太子殿下的,就都跟着走吧,若舍不得離開京中的,本宮也會賞他們盤纏銀子,另外安排一條好的出路。”
這是要将太子府給清空?白蘭不解,“可咱們總得回來。”
“但至少現在必須離開。”喬薇含蓄的道,“咱們要做的,就是讓陛下看到咱們的誠意。”
這亦是她與陸慎商量好的,既然要走,就走得幹脆利落些。無論嘉禾帝還會不會召次子回京,陸慎都得做好依旨而行的打算——即使嘉禾帝将來會削去他儲君之位,只留他當個藩王,他也樂意遵從。
這是陛下願意見到的孝順。
喬薇此時的離愁別緒已被沖淡許多,甚至極為樂觀的想到:其實在巴蜀當個自給自足的土皇帝還不錯。且如今京中局勢複雜,安郡王大婚與恒親王開府引得朝中動蕩不斷,陸慎這一走反倒把自己摘了個幹淨,讓那兩兄弟厮殺去吧,他們夫妻倆還樂得自在!
喬薇嘴角噙笑,興沖沖的将一件紫貂皮大衣收進箱籠裏,還不忘仔細端詳一番:這衣裳保暖又不顯身材,等月份大了穿正好。
與此同時,她腦中卻不由轉悠起一個古怪的念頭:會不會嘉禾帝也是想将兒子趕離權利的漩渦,令他暫享安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