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仇恨
太子即将赴任, 諸位兄弟真心歡喜也好, 假意同情也罷, 無一例外的都送了餞別禮來。喬薇連謙辭都懶得謙辭,徑直命人收下,反正有老長時間不見, 何必還說些假惺惺的場面話。
至于銀子麽,誰會嫌錢少呢?此去蜀中想必花費不少, 喬薇巴不得他們多送些有價值的物事來, 也好變賣銀錢來填補私囊。
就連陸錦繡與她那樣不睦, 也命人送來一包體己銀子及數頂親手制的虎頭帽。
喬薇看着那幾頂毛茸茸倒不失可愛的兜帽,心道陸錦繡的日子算得卻準, 連她冬日裏生孩子都想到了,不過這幾頂都是男娃娃所戴的式樣,或許陸錦繡的期許也是一個小侄子吧?
無論過往如何,喬薇對于別人的好意總是欣然接納的, 因笑道:“多謝公主。”
又瞅着陸錦繡指尖幾處被針戳破的創痕,“公主這傷最好還是請太醫看一看,塗點膏劑,損傷肌膚總歸不美。”
陸錦繡忙将五指縮回袖裏, 硬邦邦的道:“不用你管。”眼見喬薇緊盯着那堆銀錢不放, 生怕她據為己有,忙道:“你別會錯了意, 這是給我小侄子的壓歲錢,再者二哥向來挑食, 胃口也不大好,此去風餐露宿,你身為二哥的妻子得多加照顧,若有該添補的,酌情從裏頭扣除就行了。”
喬薇心道你這點銀子給陸慎塞牙縫都不夠,不過小姑娘對外頭的物價不甚清楚,就這些恐怕已是她全部積蓄。因此喬薇也就不戳穿她。
當然更不必退回去。依陸錦繡的個性,她要真這麽做了,對方只會覺得受到侮辱,更加生氣。
所以喬薇只笑盈盈的命白蘭将東西收起來,再面朝着陸錦繡道:“公主的好意本宮會向殿下轉達的。”
陸錦繡哼了一聲,任務完成便要離去。
喬薇瞧着這小姑娘勁勁的派頭,總覺得十分新奇。她一直以為傲嬌這種屬性只會存在于二次元人物身上,沒想到現實生活中也有——當然,不怎麽讨喜。
但是也不怎麽讨厭,陸錦繡畢竟還是個孩子。
喬薇輕聲問道:“我知道公主殿下讨厭我,我不在意這個,但,公主殿下為何會那樣喜歡謝王妃,她比我好出很多麽?”
這也是喬薇最大的一個疑問。要說陸錦繡是因為嫉妒她美貌吧,謝思茹可也長得不難看呢,若是因為家世,她也差不多哪兒去。好歹她也是陸錦繡的親嫂子,從前陸錦繡對她不聞不問,反而向着一個外人謝思茹一盆火似的趕着——雖說自從謝思茹嫁給陸景成為郡王妃後,兩人已斷了來往,可喬薇回想起來到底意難平。
陸錦繡相當鄙薄地睨了她一眼,繼而不屑的道:“當然是因為她能生孩子!瞅瞅你,美人燈似的,風一吹就壞了,哪比得她身健體壯?”
說着便嘆道:“沒想到你這樣瘦骨伶仃的,竟也能孕有二皇兄的骨血,也算老天開眼,不至于叫二哥子息斷絕。”
喬薇聽着這番老氣橫秋的說辭,只覺啼笑皆非,合着陸錦繡喜歡謝思茹就因那黑美人屁股大好生養?哦,讨厭自己也是以為自己生不了?
這姑娘真是天下第一等愛操心的小姑子,竟管到自己哥哥子嗣上去了,真是佩服佩服。
喬薇現在對陸家人的印象愈發明晰,或者說,她心目中的奇葩名單又多添了一位。看來嘉禾帝的基因真是強大無比,生下來的兒女各有各的古怪之處,但願她将來別被傳染才好。
喬薇說到做到,并沒隐瞞陸錦繡送來盤纏的消息,陸慎聽後亦付之一笑,道:“你收着吧。”
喬薇卻如避蛇蠍,“那怎麽成?說了是給你這位哥哥開小竈補身子的,回頭用在我身上,她非得找我算賬不可。”
陸慎親狎的勾着她脖子,“說什麽傻話,孤補身子還不是為了你?”
喬薇一聽這話如有深意,說不得紅了臉,将他胳膊推開,“黃太醫說了,頭三個月最要緊,輕率不得。”
陸慎打趣道:“那三個月之後呢?”
喬薇恨着撕他的嘴,“好歹懷的是殿下的骨血,就這樣捱不得?回頭出了事,殿下是不是得賴在我頭上?”
陸慎靈活的避開她攻勢,兩人鬧騰一陣後,陸慎方摟她入懷,輕輕搔着她的脊背道:“孤說玩話呢,你懷着身孕這般辛苦,孤怎舍得還去鬧你?這半年間,孤權當吃齋念佛,清清靜靜地做和尚去,好不好?”
喬薇聽着心中自然甜蜜,好歹陸慎還有些責任感,知道忍着,畢竟這是個男人可以合法孕期出軌的年代,陸慎的克己與自制,已經是對她愛意的最大明證。
大約是被陸錦繡傳染了一點傲嬌,喬薇哼聲道:“殿下知道就好。”
心想陸慎要是敢趁着她懷孕出去找女人,她定會将他抽打成爛羊頭不可,再一把火将二人燒死,管他皇子還是天子呢。
聽說川渝多佳麗,人美性子辣,喬薇到底還是有些焦慮的——她自己差不多也是這一款,可見陸慎口味如此。
陸慎看出她的隐憂,含笑在她耳垂下親了親,呵呵道:“孤早說過,世間美人,唯卿一人而已,旁的都是庸脂俗粉,不足為患。”
喬薇徹底舒坦了,果然奉承話是永不過時的。以往她總覺陸慎的情話太過甜膩,如今聽多了,只覺得甜,不覺得膩。
果然是一孕傻三年吶。
然後喬薇就又把手借給他了——據陸慎說,因她的手指細嫩,更有觸感。喬薇心道這種事不是靠摩擦力作用麽?按說陸慎自己帶有薄繭略顯粗糙的肌膚更好些。不過,管他呢,反正陸慎自給自足,他怎麽爽就怎麽弄去吧。
衆人送了餞別禮,按說喬薇是該給予回禮的。不過由奢入儉難,喬薇總想着今後不知得吃幾年的苦頭,難免肉疼,便一點血都不願出了,只帶着青竹白蘭等人到府上致謝——她這位太子妃的面子,難道還比不過幾樣古董首飾麽?
衆妯娌只得打着哈哈應付過去。
謝思茹不說了,因婚事陰差陽錯,兩人幾乎已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就連喬薇親自登門都是由吳側妃出來招呼的。不過喬薇也不在意,與其在遠行前再和弟妹鬧出點不愉快,倒是這樣幹幹淨淨收場好,省了多少麻煩。
至于恒親王府上她卻留了個心眼,魏明欣對她的敵意喬薇一直都看在眼裏的,這回離京唯恐她又鬧出些幺蛾子——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想着總得警告她一二。
誰知着人一問,卻說魏側妃已得了急病過世了,白蘭悄悄告訴她,“聽說患了腸痨,連夜就着人拉到亂葬崗上埋了,可據守墓園的人說,屍身臉上青紫,恐怕是中毒而亡。”
喬薇聽罷并不意外,像魏明欣這樣禍害遺千年,她能壽終正寝才奇怪呢,就不知是韓貴妃厭煩了這個兒媳婦,還是謝思茹嫉恨那杯酒令她出醜的緣故——将軍府的女兒按說也是很有魄力的。
但不管怎樣,走了個魏明欣總是好事,有了前車之鑒,至少陸離再娶妻就該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了:喬薇寧願妯娌間維持虛假的姐妹情誼,也不願與一條瘋狗為鄰,那樣太耗費精力了。
東宮的人已安排得差不多了,三分之一的人回了老家,剩下的則都自願跟随主上。喬薇看着面前若幹仆從倒覺得頭疼,雖說此次搬家工程十分浩大,可也用不着這麽多人伺候。且路上辎重越多,行程必然會被拖慢。喬薇不得已,只得又裁減了一半人數,或是打發到他們到幾位性子好的妃嫔娘娘宮裏,或是賞些本錢安排他們留在京中做些小生意,自然,也允諾日後會将他們調回。
這般安置妥當後,衆人方覺得稱心如意,喬薇則累出了一身大汗。總算可以清淨些了,她讓青竹擰了塊濕毛巾給她擦汗,一壁卻細細想着,總好像忽略了點什麽,是什麽呢?
直至白蘭快步進來,低聲耳語了一番,喬薇才恍然大悟:她把餘阿秾給忘了!
而且,聽白蘭說,餘阿秾已經知曉那件事:她的孩子沒有了。
備車前往莊園的路上,喬薇蹙眉問道:“是哪個不長耳朵的洩露出去?本宮不是叮囑了要嚴守秘密麽?”
白蘭道:“如今追責也于事無補,咱們還是先安撫餘姑娘要緊。”
喬薇莫名覺得心有些亂,若說之前她對餘阿秾的境遇僅是同情,其實頗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的意味;如今她亦有了身孕,喬薇便很能感同身受了。
她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何況餘阿秾辛辛苦苦懷胎十月将其生下,卻又這樣短暫的失去——她若是早早地小産了或許還要好些,至少不用經歷這樣得而複失的悲怆。那個孩子一點點在她腹中長大,幾乎能感受彼此的心跳與脈動,如今卻永遠不會再見了。
喬薇提着心,謹慎的将門推開,誰知并未見到想象中痛哭流涕的場景。餘阿秾靜默的坐在窗邊,身形瘦削,肌膚蒼白,臉上的淚痕早就幹了。
她聽到腳步聲,冷不防轉過頭,緊緊盯着喬薇。
喬薇正在醞釀如何措辭,才能感人肺腑又不失安慰之意,誰知就見餘阿秾迅速地離座朝她磕了個頭,繼而說道:“太子妃娘娘,奴婢求您将我送回五皇子府上。”
喬薇從她眼中瞥見仇恨的光焰,想必她已知道那孩子是如何失去的,遂頓了頓,說道:“魏側妃已然暴斃。”冤有頭債有主,可憐餘阿秾是沒法親自報仇了。
眼前這個柔弱女子卻倏然擡首,神色冷厲,“可是五殿下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