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兄嫂
喬薇原以為雨勢會纏綿不斷, 誰知出城之後天就漸漸放晴起來, 火辣辣的太陽透過雲層, 筆直的照在人身上,連那薄薄的竹簾都遮擋不住。喬薇反倒懊悔了,早知如此, 寧可多下幾場雨呢,勉強還算涼爽些。
好歹有個陸慎從旁關心她, 不住地用玉扇細細給她扇風, 又拿衣袖為她擦汗——這回用的是他自己的袖子。
被人這麽做小伏低的伺候着, 喬薇有再多的怒氣也消退了,何況只是點滴小事。一件衣裳比起心愛的男人, 當然不值一提。
于是她用嬌滴滴的眼光望着陸慎,“殿下,我想用些冰碗。”
然而換來的卻是陸慎無情的拒絕,“不行。”
喬薇:“……”
她還是繼續生陸慎的氣好了。
馬車繼續前行, 外邊的太陽越來越大,越來越毒,車廂裏亦悶熱如蒸籠一般,喬薇覺得自己都快熟透了。
她恨不得連皮帶衣裳剝幹淨, 埋怨的向着陸慎道:“殿下, 幾時才能到啊?”
依着陸慎的意思,自然是越快趕路越好, 省得沿途橫生周折。不過看妻子香汗淋漓的模樣,她未必禁受得住, 因此思量再三後,決定在最近的驿站歇一歇。
喬薇故技重施,想從陸慎那裏讨些冰碗來吃,大暑天的沒有冰怎麽活呀!無奈陸慎偏不依,只道她體質孱弱,又懷有身孕,萬萬不可輕率。
當然他以身作則,也沒弄冰碗,只弄了點涼水解渴,這般喬薇就沒法指責他了。
喬薇氣鼓鼓地坐在登上,看着男人半敞着的健壯胸膛,俊秀的臉龐因暑熱顯得微紅,還帶着汗珠——可惜美男子也是能看不能吃,不足以緩解她眼下的焦渴。
到底青竹善解人意,輕手輕腳的端了碗紅豆蓮子羹來,道:“奴婢好不容易從廚房讨了點心,還拿井水湃過,小姐快些用吧。”
喬薇看着那散發着森森涼意的飲品,研磨精細的紅豆泥中漂浮着顆顆渾圓碩大的白蓮子,端的是賞心悅目。
她正欲開懷暢飲,陸慎卻冷不丁端過去,拿指尖碾了碾,還伸舌輕嘗。
喬薇的潔癖雖不及他那般極端,卻也不願同別人分享同一盅湯羹,怪髒的,因皺起眉頭道:“殿下若是喜歡,讓廚房再做一碗就是了,何必惦記旁人的。”
陸慎卻啪地将碗盞摔到桌上,聲音不大,可叫人聽得清清楚楚,“喝不得。”
喬薇唬了一跳,看着仍在滴溜溜打轉的瓷盞與濺落滿地的湯汁,心道陸慎莫非着魔了?但是再一想,陸慎并不是亂發脾氣之人——天氣再熱也不至于就熱昏頭了,難不成是湯裏有異樣?
可她方才瞧過也聞過,除了額外添些蜂蜜外,并不覺得有何問題,沒聽說孕婦也蜂蜜都沾不得呀!
陸慎見她眼神迷惑,遂解釋道:“這碗湯不是用赤豆熬的,而是有毒的相思豆,你如今有身子,更是碰都碰不得。”
原來他方才見那湯羹顏色鮮豔,心底已經起了疑團,适才撚起品嘗,更覺氣味有異。兩種豆磨成粉顏色相似,可性狀卻天差地別,做這湯羹的人要不是糊塗到老眼昏花了,就是故意陰謀陷害。
喬薇的心不禁提起,“能肯定麽?”相思豆她亦是聽過的,串成首飾無妨,倒沒誰拿它做菜,若說是意外,打死她也不信。
陸慎道:“等會兒取些殘渣去給黃誠驗過,他既跟着出來,總得派上用場。”
黃誠在宮內的時候多會拿腔作勢,誰知一出宮就現原形了,幾日舟車颠簸便上吐下瀉起來,連喬薇這個孕婦都不如。否則餐前都請他驗視一遍,自不會出現這些意外。不過話說回來,誰會想到有人在飯食中做手腳呢?他們離開長安并不算太遠。
喬薇不免心有戚戚,倘若陸慎的猜測是真的,那麽韓貴妃等人的膽子也太大了,衆目睽睽之下也敢下手,她就不怕查到自己身上?當然也可能是另一撥人馬暗中作怪,嘉禾帝心思反複,難免有人動了妄念,若害了太子再嫁禍給韓氏,道可謂一舉多得。
他們一離京,什麽牛鬼蛇神都跳出來了。
陸慎見她面色倉皇,知她心內不安,因按着她一只手溫聲道:“放心,孤會命人嚴查此事,不容有失。”
喬薇勉強點了點頭,卻深知這一茬過去沒準還會有下一茬,只要皇帝的心思仍在變動,想分一杯羹的人是不會停的。
她覺得自己要是生有翅膀就好了,那樣就能立刻飛到巴蜀去,這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留。
無獨有偶,陸慎和她抱着同樣的的念頭。征求了喬薇的意見後,陸慎就命車隊加快進度,自然,也得保證人不生病。
喬薇本來略有些胸悶惡心,吃過黃誠開的藥後就好轉許多——這怪郎中因那碗紅豆湯的意外,深責于己,加之陸慎将小主子的安危一力托付于他,黃誠頓覺精神振奮,從此再不敢馬虎。
不過他比陸慎管得更嚴,非但不許喬薇吃冰,菜稍微放涼一丁點都恨不得扔掉,頓頓都是熱飯熱湯,喬薇頗覺苦不堪言,只能悄悄令青竹弄些酸梅湯解暑。還好陸慎算得有良心,這時候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之後的行程倒比喬薇預想中平靜許多,她本以為宮裏的人會派殺手什麽的來滅口,可惜并未見到,因而陸慎帶來的暗衛也顯得毫無用武之地——是韓貴妃等人沒這個膽呢,還是嘉禾帝也在暗中監視,那些人才不敢輕舉妄動?
唯一的一次危險是喬薇吃膩了驿站裏的飯菜,逼着陸慎帶她下館子,誰知就被鄰座幾個流裏流氣、長相悍然的人盯上,還追蹤了他們好幾裏,想來不是強盜就是土匪。虧得他們這支人馬裝備精良,換做尋常富戶,只怕早被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喬薇頗覺抱歉,不住地向陸慎作揖,又惴惴的問他,“都解決了不曾?”
陸慎這趟出行雖非微服私訪,嘉禾帝亦并未昭告天下,要是因此驚動各地官府,只怕麻煩就大了。光是應付來訪的從人就得費不少氣力。
陸慎輕描淡寫道,“何必費事,卸去手腳、扔去荒郊野嶺就是了。”又皺眉看着喬薇,“你也是,往後少在外抛頭露面,必要時戴上幂籬,省得那些不軌之徒垂涎于你。”
喬薇聽了前半句正覺寒意浸浸,不想陸慎接着就冒出這麽直男癌的言論,她心裏不由暗暗鄙視:怎見得那些匪徒就盯上她了?沒準看中的是陸慎那張小白臉呢,畢竟這個世界男風也不少見的。
何況她肚腹已略微隆起,身上肉更多了數斤不止,不是所有人都喪心病狂到對孕婦下手的,照這樣說,她以後幹脆連門都不要出了!
喬薇一手按着肚子,悄悄撇了撇嘴,到底沒好意思同陸慎争辯。不管怎說,現在是非常時期,還是少惹些麻煩為好,要将陸慎那些固執的念頭扳正過來,且等孩子生下再說,到那時,她自會将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一路緊趕慢趕,總算趕在預定之期到了蜀中,盛夏還未過去,可是也長不了了。
喬薇看着眼前赫赫揚揚出城迎接的人們,深覺納悶,要是她記得不錯,嘉禾帝的意思明明是要打壓太子,又怎會煞費苦心為他造勢?
再不然就是巴蜀人傑地靈,皇帝的旨意還未下來,他們就心到神知地感受到了。
正思量間,本郡的太守上前一步,俯伏在地道:“微臣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陸慎從容命此人起身。
他擡頭的剎那,喬薇看清這位太守的面容,第一感覺便是她爹爹再世——不對,喬相本來就在世。
此人簡直是和喬丞相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微方的臉,卻不失儒雅俊朗,額頭寬闊,鼻梁挺直,雙目明亮,是那種很具有親和力卻不乏威嚴的長相。
他甚至看起來和喬相差不了幾歲年紀,不過喬薇還是立刻認出來了,這位便是她大哥——老早就考取功名,未免父子同朝引人閑話,才放了外任。只是喬薇卻想不到他的任地就在蜀中,連名字都像是和太子對着來的,喬謹,陸慎,可想而知郎舅倆多麽投緣。
喬謹之妻陳氏早笑盈盈的迎上來,“還未見過太子妃。”
喬薇莞爾道:“嫂嫂的賀禮我卻是見過的。”陳氏為了照顧丈夫,甚少回過京城,因此喬薇也未見過這位大嫂的面,不過陸慎成婚時卻收到過大舅子送來的賀禮,除了蜀中盛産的精巧藤器外,還有一包炮制好的、專治婦女月事不調的川芎——自然是陳氏預備的。
喬薇當時就猜着這位大嫂必是能幹心細之人,如今見了面,更覺可親。陳氏的相貌和禮王妃鄭氏亦有些相近,一樣的容長臉面,溫厚眉眼,寡言罕語卻無微不至。喬薇正愁見不到京中的故舊,這下難免有些移情,可巧兩位都是嫂子,很快她就對陳氏像對鄭氏那般熟絡起來。
兩人正聊得熱火朝天,人群中一個相貌明麗的女子猛地擠過來,端端正正的向喬薇施了一禮,仿佛對她仰慕已久似的。
喬薇詫道:“本宮的侄女都這般大了?”
她以為陳氏的年紀并不算大——因她看起來還很年輕。不像鄭氏,因為過多操勞、丈夫又郁郁不得志的緣故,難免顯出老态。
陳氏臉上滑過一絲尴尬,喬薇便知自己猜錯了,可若不是陳氏所出,這女孩子穿着打扮又太好了些,并不像個奴婢。
正疑惑間,那女孩子已眉眼彎彎,露出一口雪白貝齒,“回太子妃的話,民女趙氏明珠,太守大人與夫人乃民女的救命恩人。”
喬薇不着痕跡的看了眼陳氏,但見陳氏雖銜着縷溫和笑意,眼中看起來并不怎麽痛快,顯然趙明珠這麽貿貿然出來見客是在她意料之外。
看來這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也不平靜啊,喬薇心中暗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