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陣痛

喬薇離開太守府, 方才重重的嘆了一聲, 仿佛要将胸中的濁氣揮發殆盡。

青竹見她神情沉重, 不禁咦道:“小姐是在擔心太守大人和陳夫人能否和好麽?您放心,奴婢早就命人知會了陳夫人,她那般賢惠, 一定會順臺階下的。”

喬薇輕聲道:“這是自然,嫂嫂本就聰慧。”

她現在才發覺, 陳氏比她想象中更要聰明隐忍。趙明珠雖狼子野心卻心浮氣躁, 陳氏不會看不出這個外來客的弱點, 她要是想動手,老早就可以下手了——就好像喬薇今日的設計一般, 只消布置一個類似的陷阱,趙明珠自會中計,到時便可令喬謹看穿此女的真面目。

可陳氏卻并沒這麽做,而是始終忍耐, 直至喬薇前來,才把這差事抛給小姑子,令她出謀劃策。喬薇想她并不是存心與自己為難,而是怕髒了她的手, 或者說, 怕影響了她與喬謹之間的和平——陳氏太在乎這段夫妻情誼,因此才不敢輕舉妄動, 害怕出現一丁點裂痕。就如現在,喬謹一旦幡然悔悟, 她就立馬接受了。

喬薇不知是否所有的古代賢妻都是這種做派,但是換了她遇上這種事,即使不拿夫君三跪九叩的出氣,至少也得三五日閉門不見給他沒臉。都說論跡不論心,可喬謹的心悄悄向趙明珠偏移,這是感情上的背叛,怎麽能輕易就諒解呢?

她可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女人。

青竹聽了這番想法,不禁咯咯的笑出聲來,“那是小姐您有底氣,丞相府在後頭頂着呢,陳夫人不忍又能怎麽着,難道讓太守大人将她休了做姑子去?”

喬薇唏噓不已,這就是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她所設想的一切是建立在人權平等的基礎上,可是對陳氏而言,眼前的做法才是最有利于她的吧?生活如同湍急的河流,再有棱有角的人也會被磨得失去脆性,陳氏再年輕幾歲或許願意賭氣,如今的她,卻只想安穩地握住平靜的日子,無論內裏多少酸甜苦辛。

兩人聊得熱鬧,前方打着燈籠的白蘭卻幽幽扭過頭來,“小姐,前面仿佛有人。”

喬薇沒注意她的說話,卻被那森森的語調吓得汗毛倒豎,深更半夜又是在這密林中,誰知道是人是鬼?

不過當着若幹下人的面,她不便顯出膽怯來,只能硬着頭皮道:“那咱們過去看看。”

愈望裏行,周遭的景色便愈幽深,氣氛也越發的濃重。隐隐的聽到馬蹄铿锵之聲,人數雖不多,卻極有秩序,喬薇不禁提心吊膽,難不成那些蠻兵以太子為人質,殺到太守府來了?他們也許不要命,她卻不能不顧及陸慎的安危。

兩方人馬漸漸彙合,最後在喬薇這行人面前停下腳步。

青竹舉起燈籠,昏黃的光暈照着,眼前赫然是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她差點昏過去。

喬薇亦覺得覺得心髒怦怦直跳,她倒是看清楚了,那不過是一個塗着油彩的高大男子,膚色黝黑,頭發上還帶着羽毛,十分威風凜凜——想必是蠻兵。

可這些蠻兵在她看來比鬼怪也好不了多少。

她望着眼前的長列,十幾個……不,或許有幾十個,她帶來的人顯然不是對手。

正慌亂沒個主意,斜刺裏一只手忽然伸來,輕輕抓起她的胳膊。那人的掌心是溫暖的,聲音是輕柔的,“阿薇,我在這兒。”

喬薇立刻安定下來,沿着手掌的主人望去,就看到陸慎目光灼灼的眼,奇怪的他居然也塗了油彩,把白皙的膚色都給遮擋了,難怪她一時還認不出來。

陸慎微笑,“好看嗎?”

“醜死了!”喬薇沒好氣道。容貌英俊的人,再怎麽亂糟蹋也難看不到哪兒去,她生氣的只是陸慎這樣吓自己,無心之過也是過錯。

夫妻倆敘完了舊,陸慎便将這列蠻人介紹給她,喬薇聽着他們叽哩哇啦的說話,只裝模作樣點着頭。反正聽不大清,她唯有不懂裝懂。

令她詫異的這些人騎的不是馬,而是小牛,因為蜀地不生産馬匹麽?至于他們的衣裳,則由一層層的結實藤蔓編結而成,烏黑泛着油光,看着便極為堅韌。

要是用火燒,想必能快速攻破。喬薇放下心來,要是這些蠻人真個心懷異志,将陸慎捉去做了俘虜,她大可以做一回披甲挂帥的穆桂英,想想該多麽風光。

不過陸慎看來與他們談的很好,喬薇也只能做一做女将軍的美夢,而無施展的機會。

這群蠻人言語雖不大懂,性情看來還頗和順,将他們送出密林邊緣後,還送了一粒紅丸,說是能解瘴疠之毒。喬薇原本疑心他們會不會在裏頭作何手腳,但見陸慎等都一梗脖咽下,她也只得依樣照做,免得傷了和氣反而不美。

那藥丸甫一入口,便覺口舌生津,神清氣爽,喬薇這才信了那些人所言不假,不管能不能解毒,至少是無害的。

伺蠻人們離去,陸慎方悄悄将一只手臂搭在喬薇肩上,小聲道:“你扶着我點。”

看他的樣子不似酒醉……喬薇才放下的心立刻提起,“他們對你做了什麽?”

早知野人不可信,那丸藥不是真是有毒的吧?她忽然很想挖一挖喉嚨,好立刻吐出來。

陸慎卻輕輕搖頭,“不關他們的事,孤只是……被長蟲咬了一口。”

他撩起褲腿,線條結實的腳踝上分明有兩個深深牙洞,血倒是流得不多,可是紅通通看着怪吓人的。

“怎麽這時候才說?”喬薇急道。何況方才蠻人們都在,本該找他們相助才是呀!

陸慎擰着眉頭,十分無奈,“以利相交,利盡而散,孤如何信得過他們?”那紅丸也就罷了,好歹是看着人吞他才吞的,治蛇毒的傷藥他可沒法找人去試。

見喬薇情急之下便要俯身将毒血啜出,陸慎忙道:“不可,孤不想連你也出事。”

喬薇也知這法子太過冒險,不說她如今身懷有孕,就算真這麽做了,也未必有用,影視劇裏的橋段搬到現實就成了笑話,這時候也不是有閑工夫談情說愛的時候。

她唯有催人快走。

一路上,她看着陸慎的臉色一分分白下去,額角也沁出細汗,喬薇心內更是焦灼如焚:要快!若是再耽擱幾刻鐘,或許會生出大亂子。

因此一回到太守府,她也顧不得向喬謹報平安——本來也不平安,而是立刻命人将黃誠請了來。

陸慎則伏在榻上喘氣,可知他心內的恐懼不比喬薇少,就算做好了當個藩王終老一生的打算,他也不想立馬就赴黃泉。還是被蛇咬死一命嗚呼,天底下有這樣丢臉的儲君麽?

不過就算要死,他也得将遺言安頓好,尤其喬薇與她腹中的孩子,不能孤兒寡母的受人欺淩……

喬薇想到的則是陸慎可能半身不遂,甚至癱瘓,那她後半輩子的指望……其實也沒什麽,喬薇本來就不具備母儀天下的雄心,陸慎登不登基都與她無關,盡管日子會變得艱難一些,但只要他們夫妻同心,有什麽可害怕的呢?鄭氏的丈夫終年卧床不起,她不是照樣熬不過來了。

自己的處境也不過比她壞一丢丢而已,鄭氏能做到的,她當然也能做到。喬薇想着,心裏反而平靜下來。

黃誠進來時,見到的就是夫妻倆如生離死別一般的肅穆氣氛,這是怎麽了?

喬薇站起身,垂淚命他驗看陸慎腿上的傷口,甚至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然而——

黃誠驗看完後,只簡單的用白酒清理了一下傷處,再用棉紗布包紮好,輕輕松松的道:“行了,沒事了。”

喬薇的淚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可是殿下的毒……”

黃誠咦道:“哪有什麽毒,殿下傷口流出的血顏色鮮紅,并不染一點紫黑之色,怎麽可能是中毒呢?”

呃,喬薇啞然。她看了看陸慎,忍不住又問道:“可是殿下臉色發白,還出了那麽些汗,這也不要緊麽?”

“當然不要緊,只是被吓成這樣,有什麽好緊張的!”黃誠老實不客氣地說道,絲毫不在意自家主子的臉面。

陸慎拼命朝他使眼色,他只裝沒看見,陸慎都快氣瘋了。

喬薇反而沒笑,而是深情地撲到陸慎懷中,嘤嘤呖呖的啜泣起來。她方才真的很怕嘛!還以為自己要守寡了。或者守活寡。

陸慎則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她纖長發絲,柔情滿懷的撫慰受驚過度的妻子,兩人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歡喜之感。

黃誠看着這對表演欲旺盛的戲精夫妻,忽然覺得無比肉麻,簡單開了一張方子後,就提着藥箱告退了。

喬薇則伏在陸慎胸口,狐疑的盯着他,“殿下挂在腰上的香囊呢,好端端的怎麽會被蛇咬?”

不會故意弄成這出意外來吓她的吧?那這人的心可太壞了。

陸慎的回答只有簡潔二字,“扔了。”

喬薇登時氣不打一處來,若說是不小心弄丢也就算了,看他的樣子分明故意為之,有這麽拿命不當命的麽?

陸慎輕輕擁着她,“誰叫那是別人送的東西,孤何必留着它?若由你親手所繡,孤自然永志不忘。”

喬薇原本想好好責問他一番,聽了這句心卻甜得幾乎化掉,哪還舍得說出叱罵之語?不過是因趙明珠所贈,陸慎寧可被蛇咬也要避嫌,可知對于她的感受多麽重視。

喬薇很想說,其實她沒這麽小心眼的,不過……她還真有點小心眼,尤其在見識過趙明珠自投羅網的舉動後。她想了想,便道:“那改日我給殿下親自做一個。”

不過是簡單的香囊裝上些藥末雄黃而已,她當然也會,就是做出來的效果可能不怎麽美觀,當然,陸慎也不至于嫌棄就是了——他怎麽敢?

兩人正在柔情蜜意之際,青竹的言語卻驀然将氣氛打斷,“小姐,趙姑娘送了些解蛇毒的藥粉來,為了對症,說是最好請她進來親自看看。”

她竟還不肯死心,不過方才鬧得沸反盈天的,想必衆人真以為陸慎被毒蛇咬傷了吧。

喬薇當然不許她進來,倒不是擔心趙明珠會接近勾引太子——美人計失敗一次就不管用了,可她怕她會借機殺了他!

畢竟趙明珠是為安郡王辦事的。

青竹領命而去,陸慎卻好奇盯着喬薇,“網到大魚了?”

喬薇點頭,因将那會兒審問趙明珠的結果原原本本道來,陸慎聽後并不奇怪,“老三蟄伏許久,早就該有所動作了,我只奇怪他為何現在才動。”

想必除了趙明珠這顆不甚要緊的暗棋,他在長安還有許多旁的布置。當然這個問題眼下輪不上他們操心,川蜀終究是個世外桃源之地,在長安,且看安郡王能否與韓貴妃母子拼個你死我活吧。

喬薇微微一笑,“殿下不奇怪我為何将趙明珠留下?”

“既然是三弟的人,留着她且待來日,你做得很好。”陸慎的想法和她差不多,夫婦倆自然是心意相通的。

“哦,殿下就不怕我吃醋嗎?”喬薇故意問道。

“你會嗎?”陸慎反問。

“我會。”喬薇騎在他腰上,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眉心,“我真的會。”

眼看着太守府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和睦,喬謹和陳氏更是好得和新婚時那般蜜裏調油,趙明珠唯有暗暗咬牙,而她也終于明白,她在這府中是不可能有所作為了。

而喬薇雖沒殺她,卻也不肯放她,只命人好生照料着,飲食無缺,和喂豬一般。趙明珠雖不甘心,也唯有假意屈從,她就不信這些人能關她一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總能有機會逃出生天的。

喬薇可不管趙明珠是真心還是假意,根本她就懶得理會。自從秋冬來臨後,喬薇的日程便忙碌了許多,今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早,雖說瑞雪兆豐年,可下得太多太密也是壞事,光是太守府附近的田地就有不少招災的。喬薇除了随陳氏往關帝廟裏誦經祈福、祈禱雪早些停外,得空還常到城中粥棚裏親自舍粥布食,她這個太子妃的身份還是很有用處的,至少人們一聽到她的名號,就能安心大半。很神奇罷,可事實正是如此,喬薇大致能夠想象陸慎這位儲君在百姓心目中是什麽位置了。

于是喬薇愈發兢兢業業的投入工作,半點也不能懈怠,但今日她可沒法子出門——從早晨起,陣痛便一陣一陣的從下腹部傳來,她估計自己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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