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生子

自從打算将這孩子生下, 喬薇便已決定不再反悔。不過, 盡管已做好相當程度的心理建設, 可當那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喬薇還是無比緊張。又有餘阿秾的例子在先,她心中充滿憂慮, 擔心生孩子的時候會很痛,擔心生到一半會生不下來, 即使僥幸全須全尾的出來了, 她也擔心能否平安将它養大——餘阿秾失子之後的慘狀, 還不足以令她警醒嗎?

但,盡管有着許多的不安, 當着陸慎的面喬薇卻是一字不提的。她很明白如今不是該扮賢惠的時候,可她就是拉不下臉,況且,就算告訴陸慎又有何用呢?他自己最近就夠忙的了。

因此直到陣痛那天早上, 喬薇仍是如常給陸慎披上外袍,道:“殿下且先去,妾身随後就到。”

女人化妝總是得好一頓功夫的。

陸慎看着她容光懾人的面龐,目光漸次向下, 就落到她隆起的肚腹上, “黃誠說約莫就是在這個月了,你自己小心些。”

喬薇裹着一件厚重的墨狐皮大氅, 依然害怕別人注意到她的身材,忙拍了下陸慎肩膀, 催促道:“我明白,不會有事的,殿下快些去吧。”

雖然是第一遭生孩子,她看起來卻很有經驗,也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自然沒什麽難得住她,陸慎于是溫柔的吻了吻她的額頭,轉身離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喬薇臉頰仍是紅紅的,雖然兩人私底下沒少親昵,比這更過分的事都做了不少,可是當着諸多下人的面……喬薇的眼風掃過去,青竹等人忙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喬薇輕咳了兩聲,正色道:“為我梳妝吧。”

青竹上前來,就見她忽然捂着肚子,額頭冷汗涔涔,“哎喲,有點疼。”

青竹還以為自家小姐因為方才的事情不好意思,故意找個幌子遮掩,正要調笑,誰知喬薇的神色不似作僞,巴着桌子,身子漸漸軟癱下去。

她不禁慌道:“小姐,怎麽了?”

白蘭是個曉事的,忙擠上前來,伸手探了探,肅容道:“太子妃羊水破了,咱們得快些叫人來。”

大夫和穩婆是早就找好的,未免臨時忙中出錯,陸慎還特意将他們安置在府中西苑,因此青竹雖然情急,也還沒亂了陣腳,趕緊就差遣兩個小丫頭去喚人,若是剛起,也不必顧慮禮數更衣了,徑直過來為上。

一轉身,青竹卻看到張德忠在門外,探頭探腦像只伸長脖子的鵝,她不禁沒好氣的道:“張公公,您杵在這兒做什麽,還不去将太子殿下請回,料想未能走遠。”

張德忠猶疑道:“可是太子妃娘娘叮囑了不必讓殿下挂心的……”

青竹都快被這實心眼的老貨氣瘋了,忍不住推他一把,“女人家嘴裏說的和心裏想的是一回事嗎?你快去就是了,再耽擱下去,只怕歸罪你的不是我家小姐,而是太子殿下!”

張德忠一聽也是,盡管太子妃體貼大度,可太子對于這一胎的态度卻是誰都看在眼裏,若真誤了事,只怕他有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當下也不敢耽擱,邁開兩條腿飛跑起來。

青竹方舒口氣,四下環顧,咦道:“金菊呢?”

那小蹄子最好獻殷勤的,怎麽這樣大的事卻不見她,難不成躲到廚房偷吃去了?

一個小丫頭笑道:“姐姐您忘了,她還得看着趙姑娘呢,這也是樁差事。”

且說趙明珠仍住在太守府裏,被人好吃好喝待着,心內固然焦躁無比,卻也不敢露出分毫。好不容易聽到喬薇生産的消息——太子妃生孩子總不能偷偷摸摸的,趙明珠的居處雖偏遠,消息還是跟長翅膀一樣飛來。

她立刻擺出一副關心的态度要出去查看。

屋內伺候的兩個仆婦忙攔住她,皮笑肉不笑道:“主子可說了,姑娘您得靜養,萬一吹了風身子不好起來,咱們可吃罪不起。”

什麽靜養,分明和禁足一般無二,她又沒有生病!趙明珠恨得牙根癢癢,面上卻央求道:“太子妃是頭胎,難免提心吊膽,忙中出錯,嬸子們讓我過去瞅瞅,若能助太子妃平安生産,也是樁功德不是?”

兩人對視一眼,嗤笑道:“你懂什麽,不也沒生過孩子?”

趙明珠不以為恥,厚顏道:“嬸子們莫忘了我是侍弄香藥的?且太子妃本是長安人氏,體質與蜀人多有不同,那些穩婆再能幹,又怎能面面俱到?若我這回立了功,你二位不是也面上增光麽?”

二人聽她說得有理,難免心中微動,的确,倘若這胎太子妃順利生下一個帶把的,只怕連打下手的都能跟着受賞,聽說長安城的皇帝至今還沒一個孫兒呢,可知多麽光榮。

趙明珠瞥見二人垂涎面容,只在心內暗嘲,她可不管太子妃生男還是生女,只是這個時候再不動手也就遲了,若能順利絆住那幾個穩婆,令太子妃生産不利,對于三殿下無疑是莫大的喜訊;即便不然,她也能裝作真心關切,以此重新贏得喬薇等人的好感,怎麽想都是一本萬利的事。

幫忙,或者幫倒忙,她必須把握住眼前的機會。

她輕輕拔下頭上一枚做工精巧的金簪,遞到她們手中,款款道:“我年輕不曉事,還請兩位嬸子助我一臂之力,日後必有重報。”

那兩個仆婦商量一陣,到底還是松了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挪開身子,趙明珠立刻奪門而出,誰知才跑到廊下,就見金菊一手捏着一個紫黑的凍梨哼哧哼哧啃着,一邊卻笑盈盈地看着她,“趙姑娘這是要往哪兒去呀?”

就知道這姓趙的沒安好心,一聽說太子妃那裏有異動就狂起來了,虧得她提前将人攔住。金菊頗為自得的想着,覺得她能料到這層,以後白蘭青竹總不能再說她單蠢吧?

趙明珠讪讪道:“聽說太子妃抱恙,我想過去看看……”

她眼光閃躲,趁着金菊不備,便要伺機沖出去。可金菊豈能容她得逞,二話不說就是一針紮來。

她居然随身帶着那套針具!趙明珠只覺指尖鑽心的疼,低頭看時,玉色的指頭上已沁出鮮紅的血珠子,金菊卻仍和發了狂的母貓一般,紮得又快又急。

趙明珠回來時,一雙素手已是鮮血淋漓,兩個仆婦看得呆了,正要上前問怎麽回事,之前見過的那金菊姑娘已如幽靈般出現在門口,語氣森森說道:“兩位媽媽是這府裏的老人了,上頭吩咐下來的事不說一五一十照辦,倒暗地裏陽奉陰違,您二位安的什麽心?”

二人忙磕頭作揖不疊,連呼知錯。

金菊立完了威,也不必多廢話,只幹脆掩上門闩,“你們可得盯緊點,若再讓趙姑娘踏出這屋子半步,有你們好受的!”

二人瞥見趙明珠染紅的衣袖,哪裏還敢反駁,只賠笑問道:“勞煩姑娘走這一趟,不知太子妃娘娘眼下如何了?”

金菊施施然仰起頭,“我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當然不會出事。”

說罷睨了趙明珠一眼,拂袖離去,趙明珠唯暗恨而已。

金菊辦妥了差事,心滿意足地回到東廂,就見房門緊緊閉着,裏頭嘈雜聲不斷,而青竹則一臉不忿的在門外徘徊。

“你怎麽出來了?”金菊奇道。

青竹委屈的絞着手指,“還不是太子殿下,嫌我浮躁沉不住氣,怕驚擾了小姐,把我給趕了出來!他倒不想想,一個大男人也好進産房呢!”

金菊心頭暗笑,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聊做安慰,“咱們做下人的難免受氣,又是在這樣緊要關頭,看開點就是了,不過太子殿下回得倒快。”

“可不是!”青竹朝厚重的布幔白了眼,依然對陸慎方才的舉動耿耿于懷,“說是聽到消息快馬加鞭趕回,一陣風似的就進去了,倒不怕吓着小姐!”

金菊沒法接茬,私底下吐槽兩句雖使得,可若是說得過了,別人還以為太子妃禦下無方,由着身邊侍女毀謗主子呢!

好在青竹只是覺得自尊心受些損害,是非輕重她還是分得清的,沒一會兒就閉上眼,二人沉默的細聽裏頭動靜。

漸漸地,青竹面色卻凝重起來,只聽裏頭的呼號一聲重似一聲,仿佛還聽到什麽保大還是保小的問題,她不禁焦躁道:“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應該不會。”金菊猶疑着。那會子她離開前明明聽穩婆們說太子妃情況良好,胎位也是正的,難不成……

須臾,一個小丫頭端着盆冒着腥氣的熱水出來,二人忙迎上前去,“我家小姐如何了?”

那人奇怪的望了她們一眼,“挺好的。”

青竹是個快人快語的,懶得遮遮掩掩急問道:“可是小姐叫得這樣凄慘……”

那人臉上有些黑線,支吾道:“總之不會有事,姐姐們放寬心就是了。”

此時生着炭盆熱氣滾滾的産房內,喬薇的叫聲愈發凄厲,不自覺的捏緊了床畔陸慎的手,結實的手腕上都被掐出了道道紅痕。

而她每叫一聲,陸慎就掃視屋內,投去殺氣騰騰的目光,意思分明在說:若太子妃有何差錯,定要拿這些人的狗頭陪葬。

穩婆們欲哭無淚,頭一遭生産誰也不能打個噴嚏就把孩子噴出來吧,比起那些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孕婦,喬薇的情況已經算良好了,孩子的頭都出來了大半!無奈太子跟個閻王爺似的坐鎮在這裏,令她們沒法表示歡喜,唯有盡力的鼓勵道:“娘娘再使把勁,等會兒便能松散了。”

喬薇淚水漣漣的望着身旁的丈夫,“殿下,若妾身有何不測,您一定要盡力保住這孩子,不要遺棄它,否則……否則妾身縱在泉下也不能心安的……”

陸慎兇神惡煞的望向諸位穩婆和太醫,“孤命令你們務必保太子妃母子俱安,若有何閃失,夷其全族。”

穩婆們都快氣吐血了,從來沒見過這樣表演欲旺盛的夫妻,明明太子妃這一胎好好的,哪來的什麽保大保小?太子竟也陪着她胡鬧,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不過也說不定竟當了真,只瞧二人的膩歪勁兒,只怕共度黃泉的心都是有的。

太子既發了話,衆人哪還敢懈怠,少不得攢着股勁兒,早辦完早交差。

終于,一聲清脆的兒蹄劃破了殿中氣氛凝澀的寂靜,那孩子出來的時候原本不打算哭,是個機靈的穩婆在他屁股上拍了兩掌,小兔崽子這才哇哇叫喚起來。

穩婆抱着孩子上前,滿面笑容地屈膝道:“恭喜殿下,是位健壯的小公子。”

陸慎聽那哭聲中氣十足,便知其人所言不假,心中自是歡喜,遂一疊聲的道賞,又忙命她将孩子報給喬薇看。

喬薇努力坐直身子,将襁褓小心掀開一角,只見那粉色的小肉團已在熱水裏洗幹淨血污,周身也擦過,不過細薄的皮膚仍是皺巴巴的,至于容貌麽,她實在誇不下口,沒有眉毛的人形,怎麽看怎麽古怪。

陸慎見她愁眉緊鎖的神情,便知她又犯了拗勁,只得寬慰道:“孩子剛出世是這般的,等過幾個月,長開了便好了。”

好似從前她見到餘阿秾的孩子時,陸慎也對她說過這種話。不過別人的孩子可以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輪到自己喬薇不免心中惴惴,“那要是他長大還沒變好看呢?”

陸慎:“……”

正想該怎麽回答這種古怪問題,喬薇已自說自話找到了寬解的途徑,“也沒什麽,只當被你拖累的便成了。”

聽聽這叫人話麽?陸慎不禁怒了,他可以允許有人非議他的品行,卻不容許有人诋毀他的顏值,怎麽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呢?

眼看兩口子鬧得劍拔弩張,白蘭及時上前将孩子抱走,一面款款安慰道:“娘娘放心,常言道生兒随母,生女随父,有您和殿下這樣的雙親在,無論生男生女,必是能為宮裏增光添彩的。”

兩口子心裏都舒坦了。

門外的青竹與金菊聽見,森森了解白蘭勝過她們的緣由了,論起說話之道,她們還得向白蘭多多學習啊。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才是千古名言,比什麽手段伎倆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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