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回京

生完孩子如同做了場劇烈運動, 喬薇抽空與陸慎拌了兩句嘴, 便再沒力氣辯下去, 而是低頭呷了口參湯,同時左顧右盼。

陸慎猜着她是餓了,因問道:“你如今腹中空空, 可想吃些什麽?”

喬薇扳着指頭,從善如流數說起來, “我想吃八寶鴨子、手撕雞、紅燒鵝掌、炖蹄髈……要是再來幾個四喜丸子就更好了。”

陸慎趕忙做了個停的手勢, 這哪是要吃的, 分明是要命呢,就算她肯, 陸慎也不敢真給她吃。

白蘭早知趣的接道:“廚房裏燒了一大鍋熱乎乎的酒釀,打幾個荷包蛋,正好易于小姐消食。”

陸慎便命人取來,一壁忖道:他自己也沒用早膳, 正好墊墊肚子,喬薇産後虛弱料想是吃不下多少東西。

然而——當他眼睜睜看着喬薇将兩大海碗的荷包蛋囫囵吞下時,眼珠子不禁瞪得老大。

就連白蘭等人臉上亦是一副駭然,她們從來沒見過這麽能吃的産婦。

喬薇則有滋有味的揩了把嘴角, 眼巴巴問道:“還有嗎?”

白蘭愣了下, 連忙接道:“……有是有,但這東西吃多了不相宜, 小姐若還覺得餓,奴婢讓人弄些紅糖糯米糕來。”

喬薇此時亦覺得腹中鼓鼓的有七八分飽, 倒是用不着吃什麽糕了,不過再一看陸慎微窘的臉色,她便猜到他還空着肚子,因順口道:“那就端過來吧。”

陸慎好容易從方才的詫異中回過神來,怔怔看着她道:“你胃口挺好的。”

喬薇嫣然一笑,“不知怎的,那會兒生他的時候只覺身子骨散了架,恨不得立刻睡去,現在反而有了點精神。”

當然這是好事,說明她年輕恢複力強,不過這樣的辛苦喬薇可不想經歷第二遭了,至少也得緩幾年再說。

她又命乳母将孩子抱過來細細端詳一陣,便問陸慎道:“殿下可為孩子想好了名?”

她記得之前就看到陸慎書房字紙簍裏有不少廢棄的單字,想來總是取了又覺得不好——這件事卻是他早就放在心上的。

陸慎道:“孤已命人将你産子的消息報回長安,若能得父皇賜名最好。”

雖然他也很無奈,可皇權至上,總得先問過嘉禾帝的意思,歸根究底,嘉禾帝亦是這孩子的祖父。

喬薇深以為然,對此并無任何不滿,只瞅着嬰孩紅通通的小臉道:“那,總得先取個小名,咱們叫起來也方便。”

陸慎正等着這句話,立馬說出一連串優美的辭藻來,顯然是籌之爛熟的,喬薇卻覺得太過佶屈聱牙,小名若複雜就叫不開了,因道:“常聽人說,小兒取賤名才容易養活,照我看,不如就叫阿醜吧,簡單又好記。”

陸慎:“……”其實你還是對這孩子的樣貌耿耿于懷吧。

然而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阿醜那層皴皺的肌膚漸漸舒展開,氣色也由灰撲撲變得雪白-粉嫩,人人見了都愛不釋手。喬薇于是後悔不該太看不起自己的兒子,哪用得着男大十八變,這才幾天就從醜小鴨進化成白天鵝了,可惜阿醜這名字已在府裏叫開,一時也難改口,喬薇只能聽之任之罷了。

不說別個,她自己對這孩子亦愛不釋手,恨不得一日三餐抱着,給他喂奶。雖說長安城裏的貴婦人是不興自己哺乳的,喬薇卻沒這忌諱,縱使那兩個奶娘十分得力,喬薇每日也定要親自哺乳一回,不然就仿佛不能心安。陸慎問起,她只說胸口漲得慌,讓小家夥啜一啜反而舒坦。

陸慎便促狹的看着她前襟,“何須麻煩阿醜,孤也可以代勞。”

喬薇抓起一個枕頭就朝他扔去,這沒正經的,倒是越來越喜歡講葷話了,黃段子張口即來。虧得阿醜還是個小布丁點,聽不懂人話,要是再長大些,有這個父親耳濡目染的怎麽能好?

還是早些回長安城才是,那裏書卷氣重,也能讓人靜一靜心。喬薇想起孟母三遷的典故,覺得自己有必要效仿,可惜她欠缺的最是時機。

長安就像個漫無邊際的符號,離他們漸行漸遠,不知幾時才能回去。喬薇這般想着,心中不無憂慮。固然川蜀算得天府之國,可在這裏待得越久,他們對宮中的消息就越閉塞,到時真生出動亂,反而無暇應對。

等到春回大地之時,一道聖旨卻急召他們回長安,說是嘉禾帝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

喬薇等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嘉禾帝身子并不算好,可這些年也都熬過來了,何以突然傳出噩耗,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總不會有人假傳聖旨,想将他們一網打盡吧?

陸慎面色沉沉,“無論如何,咱們總該回去一趟。”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若不親眼看個确實,才真是落人話柄,至于進京之後的處境如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喬薇遂命人收拾行李,來時匆匆,走的時候其實頗顯悠閑,一應車馬都是提前準備好的——陸慎那裏也是一樣。喬薇想起之前他還信誓旦旦說願做個隐居避世的藩王,唯有付諸一笑。

小樣兒,她還不了解他嗎?

喬謹等人更不敢攔阻,因之前幾個乳娘是在蜀地雇的,為了路上照顧方便,喬謹索性贖了賣身契,命她們跟随太子妃去往長安,當然,也答允會照拂她們一家老小,好讓她們盡心伺候。

喬薇欠身謝過,輕輕瞟了眼馬車旁,陳氏正有條不紊交代車夫注意事宜,一如既往盡她賢德的義務。

喬薇不免喟嘆道:“哥哥,我走之後,你可得好好對待嫂嫂,她是真的愛你。”

要不是真心愛戴丈夫,又怎肯愛屋及烏惠及家人,做得這般細致妥帖,固然有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在裏頭,可陳氏的一片心意,卻是誰也不能忽視的。

喬謹臉上有些局促,唯有低眉颔首,“我明白,妹妹,你放心去吧。”

喬薇相信他遲早會懂的,一個人的心又不是石頭所做,天長日久總能感化。只是,她希望喬謹能明白得快一些,人生苦短,又有幾個能走到白首之期?此時若不珍惜,将來恐悔之已晚。

或許喬謹已漸漸轉過彎來,至少當喬薇提出要将趙明珠帶走時,他忍住了沒做聲——可憐趙明珠還眼巴巴的望着“救命恩人”,希望他拉自己一把,可惜在金菊手持金針的威脅下,趙明珠被迫收回楚楚動人的視線,安分老實的坐在車轅上。

馬車辘辘駛出了成都府,塵煙滾起,陳氏等人的面目漸漸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喬薇心中并沒有多少離愁別緒,亦無重回故地的歡喜,她很清楚,這次回長安也許是開始,也許會是結束;至于是福是禍,則只能聽天由命了。但無論如何,事情總該求一個結果,她等着它。

喬薇看着對座面色沉沉的陸慎,知道他心中的動蕩不比自己少,無從勸起,她只能拉着陸慎的手安慰道:“殿下放心,父皇他老人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盡管這對父子遠遠談不上情深似海,可血濃于水,若嘉禾帝真的病重,喬薇相信他不會不動容。愛也好,恨也罷,他只有這麽一個父親。

陸慎勉強一笑,“你說的很是。”

可他擔心的卻不止有這個,喬薇也很明白,若嘉禾帝真的天不假年,後事又該如何?會不會留下遺诏?若留了,會選誰承繼這大好江山?

樁樁件件都是憂患,喬薇此時腦子裏亦如亂麻般理不清頭緒,只得想了個主意,讓青竹将阿醜抱上來,哄他爹高興高興。

青竹依言照辦,一壁卻悄悄告訴喬薇,趙明珠這幾日頗不安分,仗着一副嬌花嫩臉,跟幾個侍衛眉來眼去,大有勾搭之意。

喬薇聽罷神情漠然,“随她去吧。”

她可不信這些小動作能起什麽作用,且不說陸慎訓練出來的兵丁皆紀律嚴明、張弛有度,就算真被趙明珠勾上手了,她又能做什麽?區區一個兵将是不會曉得天家隐秘的,更無法助她逃走。

果不其然,三五日後,趙明珠臉上就顯出頹喪之氣來,固然她生得很美,其中也有一兩個對她頗為垂涎的,可無論她怎麽使勁,就是撬不開這些人的牙關,還叮囑她私逃是死罪,莫牽連他們;無奈之下,趙明珠只得将目标對準張德忠這骨瘦如柴的老太監,看着他那張老臉雖有些反胃,可趙明珠也想不出更好的人選,且兩人到底是有過“同榻之誼”的,想必更好下手。

然而張德忠做得更絕,他也不擺出那疾言厲色的君子模樣來,趙明珠敢挑逗,他就敢接受;趙明珠才解開衣領上的一粒紐子,他那顫顫巍巍的手指頭就伸過來了。如是再三,趙明珠吓得花容失色,只得打消念頭,且不說她并沒打算真正獻身給一個太監,就真如此想,何必找姓張的?聽說這些閹人越老越古怪,那玩意兒不争氣,折磨年輕女子的手段卻有不少,随便拎出一件都夠悚然聽聞的,趙明珠半點也不敢嘗試。

喬薇見張德忠略施手段就見人吓住,心下不得不佩服,怪不得能在陸慎身邊伺候多年,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回去的路比來時更快了十分,衆人卻殊無怨言,一來是因皇帝病重,誰都曉得太子殿下仁孝純厚,自然歸心似箭;二來,此時正值春暖花開之際,氣候宜人,快些回去,也省得暑熱潮悶。

還不到一月的工夫,太子的車馬便已到了長安。

喬薇看着眼前風景如舊,一切頗似從前,心中難免有些恍惚。說來在蜀地住了快一年之久,卻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除了她帶來的這個孩子。

馬車已至宮門,喬薇命人将阿醜安頓好,正要讓青竹将腰牌遞給值守的侍衛,誰知斜刺裏一只纖細的胳膊伸來,盈盈掀起轎簾道:“太子妃日夜兼程難免辛苦,妾身這就扶您過去歇息。”

擡頭看時,喬薇認得是吳氏的面龐,吳氏還端正的向她欠身施了一禮,半點不肯疏忽。

看來這宮裏已經變天了,安郡王竟是第一個得知他們回京的,還專程趕來相迎……喬薇忖道,朝吳氏淺淡一笑,柔聲道:“那就勞煩妹妹了。”

吳氏攙扶她走下馬車,同時利索的吩咐那幾個乳娘将小皇孫抱上,盡管适才阿醜躲在裏間,她根本沒有瞧見——可知安郡王對他們夫妻的動向着實了若指掌。

喬薇心中湧起驚濤駭浪,面上卻絲毫不顯,只皺眉看了看四周,“殿下呢?”

未免人議論太子失儀,入京之後,她與陸慎就改乘兩輛馬車,可是一前一後隔着不遠,按理說陸慎這時候也該等着她才是呀。

吳氏體貼笑道:“太子殿下回來,自然是得先去探視陛下,郡王已着人辦去了。這風口裏不宜久站,嫂嫂,咱們回宮吧。”

喬薇注意到她格外表示親熱,與她話裏的意思倒是背道而馳——難不成皇帝已落入安郡王掌中,他想來個甕中捉鼈,陸慎呢,是不是也将遭逢毒手?

當着許多侍衛的面,喬薇不便同她翻臉,且未摸清對方的虛實之前,她也沒有翻臉的資本,當下只得捉起吳氏的手腕,兩人一如相親相愛的妯娌,攜着手從禦花園的石徑過去。

趙明珠此時也從馬車上飛奔下來,她是認得吳氏的,之前在郡王府裏就見過,當下忙不疊地上來呼救,抱着吳氏的裙子便嚷嚷起來,“側妃娘娘,求您救救奴婢,太子妃她……”

她雖不知太子夫婦倆将自己帶回長安是何目的,但無論他們想利用自己做些什麽,趙明珠深知自己只有死路一條。她當然得想辦法自救。

可惜吳氏卻并非她期許中的救星。趙明珠的呼告還未完,吳氏已命人堵上她的嘴,冷冷說道:“此人在宮中大呼小叫,還敢對太子妃出言毀謗,還不快将她拉下去!”

繼而仍是溫柔牽起喬薇的手,“嫂嫂,咱們別理會這種卑賤之人,由她去吧。”

喬薇便知趙氏這條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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