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早春三月的清晨,天空像蒙了一層亮晶晶的糖稀,薄而透明的晨曦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間飄蕩,如同三三兩兩的人群在道路上穿行。
披星戴月而來的人拖着沉重的大行李箱走進了火車站旁邊的一家小旅館,在前臺快速辦好了入住,又重新提起笨重的行李幾步一停地往樓上去。爬到三樓的時候他實在走不動了,把行李箱往牆角一扔,背靠脫落了大半的牆皮坐在了上面。
淩音正好從四樓下來,她嘴裏叼着一個黑皮筋,一手握着一把木梳,一手挽起後腦勺的頭發,看到了坐在那抽煙的男人。男人也看到了她,咧着一口大黃牙對她笑了笑。淩音回了一個笑,不過這個笑在那男人看來只是一個面無表情的注視。她快速把頭發紮好,走過去指了指他屁股底下的行李箱,在那男人猶豫着站起來的時候,單手拎起來一陣風似的刮上了四樓,又在男人對她連連道謝的時候,似有若無地笑了笑。
下樓時她加快了速度,變成了一股飓風,并波及到了老板兼前臺吳大叔。他站在飓風圈邊緣,跟眼前那個灰色的殘影打了個招呼:“今晚還給你留房不?”
淩音腳步不停,只是回過頭:“先留着吧。”
“看來今天有戲啊。”老板看她表情淡淡的,又說,“小年輕找工作得沉得住氣,也不能心氣兒太高,差不多就先幹着,騎驢找馬嘛,不行先找個騾子咱們再去找千裏馬也行啊。”
她沒敢告訴老板,她其實根本就沒想找千裏馬,也沒想找騾子,她現在要面試的這個工作,充其量就是一頭瘸腿驢,她騎上它哪兒都去不了,只能在原地颠簸颠簸轉圈圈,而且說不定一個不小心從上面摔下來就成了和驢子同病相憐的小瘸子。她更沒敢告訴老板,就算是這樣,她都不一定能騎上去,可能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要靠步行。
淩音把剛從醫院拿回來的體檢報告單放進了挎包,站在公交站牌那等公交。目标公交車左等右等就是不來,其他的公交車倒是頻繁得很,有一路甚至已經過去三輛了。
兩個打扮時髦的小姑娘站在她後面在議論她的穿着,淩音低頭看了看她那條洗得發白的褲子,這還是她高中時從她親媽那繼承來的,當時那個女人看着她穿上從商場裏新買的一個體恤衫,一會兒摸摸她的頭發,一會兒摸摸她的肩膀,嘴裏嘟囔着長高了長大了都比她高了。
淩音表情冷漠看着她,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不過那個女人并不在意,她的眼睛閃着淚光,把注意力從她女兒的上身轉移到了她短了一截的褲子上。看了一會兒,她捂着嘴背過身去哭了。她這麽哭的時候,淩音突然不那麽讨厭她了,好像還有點兒可憐她。原來她過得也不是那麽好,她想,原來她心裏還是有一點自己的。待了沒多久她又坐上長途火車走了,臨走把身上穿的那條褲子脫給了她,說下次來的時候一定給她買條新的褲子。
公交車終于來了,淩音跟在一個老人後面走了上去,聽到後面那兩個女生還在對她的褲子指指點點,并且因為她的離開更加肆無忌憚了。她抓着吊環站得筆直,一車人随着司機師傅的轉彎左搖右晃,晃了五六下後,目的地到了。
下車後她的目光掠過那些千奇百怪的店名,在一家高檔咖啡廳的玻璃櫥窗那停了下來,有一個男人靠窗坐着朝她揮手,臉上的笑的燦爛程度堪比陽光。
她微微點了一下頭,從門口走了進去。男人熱情地起身引她入座:“淩音是吧,比照片上漂亮。”
淩音知道他不是真心誇贊,但他的客套話說得比其他人真誠,所以她并不讨厭:“您是趙……”
“是我,趙宇哲。”趙宇哲把一杯咖啡推到了她面前,“你先喝杯咖啡等一會兒吧,他被一個客戶絆住了,馬上就到。”
淩音說了句謝謝,低頭泯了一口,對面的趙宇哲還在笑着,她也不知道跟他說什麽,就轉過頭去看窗外的風景。
趙宇哲微微前傾了一下身子,把她的視線拉了回來:“一會兒你就說是我遠房表妹,他應該不會多問。”
“謝謝啊。”
“謝什麽,在外打拼都不容易,互相幫扶是應該的。”趙宇哲臉上又堆滿笑沖着窗外招招手,轉而看向她說,“你的情況陳哥都給我說了,今天見了面咱們就是朋友,以後有什麽事兒就找我,能幫到的我一定幫。”
淩音聽他說話的間隙往外瞥了一眼,只看到一個黑色西裝的背影,再擡頭的時候,桌前就多了一個人。她連忙站了起來,趙宇哲走過去拍了一下那個人的肩膀:“你們聊吧,我先回所裏了。”說着對淩音點了一下頭,匆匆走了。
淩音站在那裏有點兒尴尬,她抓着包的提手,不知道該站着還是坐下。這時那個男人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你好,李尚景。”
“你好。”淩音低着頭握住了他的手,她莫名地覺得這場面好像她是來相親的,而不是來面試工作的,“淩音。”
李尚景抽回了只是虛握在一起的手,坐到了對面,淩音抓着包也坐下了。
她能感覺到他投過來的目光,黑色的西裝讓整個氛圍的基調有些沉悶,淩音又看了一眼窗外,雙手扣着磨損嚴重的提手,她在男人毫不掩飾的目光中把手伸進包裏,把她的體檢報告單拽了出來:“這是我的體檢報告,除了有些營養不良,其他一切正常。”
李尚景接過去看了一眼,放在了一邊:“可以解決生理需求嗎?”
“啊?”淩音擡起頭來,還在消化這句話什麽意思的時候,李尚景又補充了一句:“通俗來說就是你能和我做.愛嗎?”
淩音終于确定李尚景沒有開玩笑,不過這個問題她必須要認真考慮一下,為了錢把自己賣了……
這時李尚景又說:“每個月我多給你兩萬。”看淩音只是看着他不說話,他緊接着說,“這樣吧,我再加一點兒,每個月湊夠三萬。你看怎麽樣?”
他剛說什麽來着,他是來找保姆的吧?怎麽看他剛才那意思,好像是要包養她……應該也不對,她這樣的姿色還沒到那個份上。管它呢,一個月三萬呢,這得算一頭膘肥體壯的騾子了吧,騎上它找匹汗血寶馬也大有可能了。
兩個人對視了一分鐘,淩音點了頭:“好。”
“這是住家保姆服務協議書,你看一下。”李尚景從公文包裏拿出一份文件,交到她的手上,“我會把應付工資那裏改一下,如果你沒有異議,明天就開始上班吧。”
淩音快速浏覽完他列的那些條條框框,心想我有的選嗎我,怎麽着都是對他有利的,對面這人可是潭水市赫赫有名的大律師啊:“我沒有意見。”
“那好,你今天晚上就搬過來吧。”說完他拿起從坐下開始就閃個不停的手機走了。
淩音跟着他站了起來,他還沒告訴自己他家在哪兒,具體什麽時候到呢。當律師的都這麽忙嗎,即使是他這種已經功成名就的?算了,反正他有她的簡歷,上面有自己的電話號碼,也許他空了就會跟她聯系了。
淩音坐下來不慌不忙地把她的咖啡喝完,回了那個小旅館。吳大叔看她慢悠悠略顯沉重的步子,以為她面試又失敗了,沒敢和她搭話。
淩音走到前臺那,從包裏翻出那張皺皺巴巴的押金單子:“我要退房。”
吳大叔眼睛一亮:“找着工作啦?”
“嗯。”淩音唇角的弧度終于讓人看出了笑意,不過是一絲苦笑,“一會兒我把行李收拾出來,先在您這放一會兒,晚上來拿。”
看來這工作不怎麽樣,這年輕人就是心比天高,人生哪能這麽稱心如意,大部分還不是在将就。吳大叔答應着,看她臉色疲憊,沒有多說:“一會兒去哪兒啊?”
“找個地方坐着。”淩音接過吳大叔遞過來的錢,轉身要走。
“你不用急着走,這房我給你留到晚上。”吳大叔叫住了她,“回去睡一會兒吧。”
淩音愣了一下,笑着對他說了句謝謝:“不用啦,我下午還有點兒事。”
在一個快餐店從上午坐到中午,在這兒吃了午飯,淩音在服務員鄙視的目光中離開了,換到了隔壁的快餐店。在這待了一個下午,她不得已點了一碗稀飯,坐下剛喝了兩口,李尚景的電話就過來了,他讓她晚上6點之前到他家。她看了一眼時間,放下價格虛高的小碗白粥,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
先是到小旅館搬了行李,終于在17:55到了他家小區門口,門口的保安不讓她進,她只能拖着她的行李在一旁等待。6點整的時候,李尚景的車開了過來,裝上了她和她的行李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