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這些都是在監控中看到的,但最後一幕是他親眼看到的,李尚景感覺眼睛漸漸被蒙了一層血色,他已經分不清門口的那個人是陳書妍還是淩音,哐當一聲,身體傾倒在了書桌上,雞蛋滾落下來,彈跳着沾了一層灰,白色破裂、破碎,露出裏面嬌嫩的黃色,好像一朵綻放的血根草的花。

黃色被碾碎,大面積渲染開,痕跡由濃到淡到了客廳,到了門廳,到了電梯口。

雨太大了,烏黑的泥水怎麽也拖不幹淨,淩音坐在病床前,看着雙眼緊閉的李尚景,心裏在猶豫該不該告訴他父母。他們都出差了,最早也要三天以後回來。

他怎麽就突然暈倒了呢,淩音翻看着最後一張照片,發現他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不過放大了看額頭上有汗珠。

醫生說他是太累了,休息兩天就能好。經過一番思慮,淩音決定先把這件事告訴趙宇哲,畢竟最近這幾天他是沒辦法去上班了。

于明遠氣哼哼地坐在單人沙發上,他爸和他媽分別坐在長沙發上和站在桌前。沒有人說話,他氣憤地嘆了一口氣,抓着沙發檐上的包站了起來。

他媽身子往前一晃攔在他面前:“我看你敢走!”

“你們合起夥來騙我。”于明遠吼了一句,天知道他聽到他媽住院的時候有多擔心多害怕,急匆匆地趕到醫院門口,卻接到他爸的電話讓他直接回家,那個時候他還以為他媽已經不行了,差點兒沒站穩跟一輛車撞上,結果回到家就看到兩個人坐在餐桌前吃飯。電視裏放着小品,臺下觀衆笑聲不斷,他爸媽笑着在讨論劇情。

“我們騙你也是為了你好。家裏有現成的你不要,你非得跑去潭水去租房子住,就那點兒工資你奮鬥幾輩子你在那兒也買不了一套房啊。”他爸說,“還有戶口你想過嗎?要是落不下來戶口,以後孩子上學都是問題。”

“你們就是因為這樣畏首畏尾的才一直在這個小地方出不去。”于明遠推開他媽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對,我們就是沒出息。”他媽跑過去擋在了門前,“我們再沒出息還不是把你養大了,從小吃的用的都比別人好,現在翅膀硬了倒反過來埋怨我們了。你倒是說說我們哪點對不起你,是少你吃了還是少你穿了。咱們今天一定要評評這個理!”

“每回吵架都說這個,你煩不煩啊。”于明遠按住門把手連門帶他媽一起揭開了,蹬蹬噔跑下了樓。

“你給我回來!”他媽跳着腳叫了一聲,被門檻絆了一下撲通倒在了地上,沒有了聲音。

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于明遠抱着頭擰着眉一句話不說,他爸拖拉着步子走過來,坐在了他身邊:“你媽沒事了。”

于明遠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去。

“其實我們也不能算騙你,你媽最近身體本來就不好。她天天記挂着你,怕你吃不好穿不暖,想你想得睡不着覺。你們娘倆都是個擰巴脾氣,你不服軟她一步也不退,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也得折騰到醫院裏來。”他爸說,“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要是再遇到這種情況,你離得這麽遠,家裏就我一個人,還真不好辦。”

于明遠把頭放在膝蓋上側着臉看着他,又聽他說:“一會兒去給你媽道個歉吧,也別管誰對誰錯了。在家好好陪她兩天,等她好了,你要是還想走,就好好跟她說,可別再吵架了。”

于明遠把頭埋下去,他這一生順風順水,還從來沒有面臨過這樣痛苦的抉擇,一邊是父母,一邊是愛的人,怎麽就不能兩全呢。小時候他覺得萬事都像數學題那樣,只要按照步驟來就能得出一個确切的答案,但後來他漸漸發現有的題是沒有答案的,而有的題有不同的解答方式,但不管是選擇哪一種做法,都要抛棄另一種做法。而且,你在做題的過程中并不知道這種做法能不能給出正确的解答,但人生就像一場考試,一旦做錯了,通常你是沒有時間再去試驗另一種算法的。

“音音,我恐怕要在家多呆兩天,我媽情況不太好。”

“嗯,照顧好阿姨,你也注意身體。”淩音放下手機,望着被大雨沖刷的窗玻璃,雨水彙成柱流淌着,模糊了外面的景色。

李尚景摸索着從櫃子上找到眼鏡戴上,看到淩音坐在牆角的椅子上,頭靠着牆壁睡着了。

手上有一條白膠帶,看着周圍的設施,他漸漸意識到這是醫院。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頭很暈,眼睛澀澀得疼,對了,白煮蛋,手機,還有她,他應該是在書房失去了意識。

其他床的人都睡着了,擡手看了下手表,竟然已經這麽晚了。李尚景走過去摸了下她的手,好涼,這邊的窗戶有點兒漏雨,窗臺上濕了一片。她的鞋全濕透了,李尚景蹲下來輕輕地把她的鞋帶解開,把鞋慢慢脫了下來,她應該是很累了,完全沒有感覺。

再慢慢脫襪子,她的腳也好涼。把鞋襪放好,再慢慢把她擡抱起來,放在了床上。桌子上有一個杯子,水已經涼了,李尚景出去接了一杯開水,用毛巾包起來放在了她的腳底。她的腳慢慢暖過來了,他把已經變溫的水杯拿出來,坐在床頭看着她的臉。

雨後的陽光通透而又微微泛涼,窗玻璃上的水已經被蒸個半幹,窗臺上的水不斷皺縮,地上的黑水已經凝結成黑塊。淩音的頭慢慢離開牆壁,發現她的鞋已經幹了,她的手竟然暖乎乎的,脖子也沒有很酸。

李尚景還在睡,她出去買了個早餐,回來才把他叫醒。看他那個挑三揀四的樣子,她不由地撇了一下嘴,剝開白煮蛋按在了他的眼眶上:“少爺我們現在是在醫院,您就将就一下吧。”

于明遠現在應該也在醫院,不知道他吃飯了沒有。淩音手裏拿着雞蛋發着呆想,他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李尚景暼了她一眼,又低頭挑包子餡裏的蘑菇:“我要喝水。”

又不是沒有手,不會自己去倒啊,淩音把雞蛋放在衛生紙上,拿起一旁的水杯:“你不是吃蘑菇嗎?”

“這個做得不好吃。”李尚景說,“把杯子外面沖一下再接水。”

事兒真多啊,淩音拿着杯子走了出去,直接接了一杯水就回來了,李尚景在她還沒進門的時候頭也不擡地說:“你沒沖。”

算了,她不能跟個病人一般計較,拿着杯子跑到水房給他胡亂沖了幾下,水流沖刷着她的手背,沾濕了她的袖口,淩音發現自己又在神游,如果李尚景看到了又要說罰錢了吧。不過他說了那麽多次,也沒有真正罰過。

算了,給他好好沖一下吧,淩音細細地把杯壁用開水燙了一遍,敞開杯口給他放一邊涼着。

她望着窗外不知道又在想什麽,李尚景看了一眼旁邊床被用熱毛巾擦臉擦手的病友,故意将湯汁灑了一點兒在手上,嘴邊的飯渣也沒擦:“我吃好了。”

淩音放下雞蛋,快速将東西收拾好,然後坐回了椅子上,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從昨晚那條消息開始,于明遠再也沒有給她發過消息了。他大概很忙吧,可是再忙應該也有空看一眼手機吧。也可能他的手機沒電了,又忘了帶充電器。那也可以回家拿或者借一個啊,所以他可能真的不會回來了。

這樣也挺好的,他就不會背上不孝的罵名了。而且他在家的确會混得更開一點兒,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在那裏,不像這兒都沒幾個認識的人。

淩音想着想着仿佛他們真的已經分手了一樣,眼神越來越悲傷,李尚景在一旁看着,自己出去把手和臉洗了。

頭疼欲裂,他感覺頭骨表層像是有無數只尖牙利爪的蟲子在爬,啃咬着 、跳躍着、嚎叫着,廁所的味道太沖了,還有消毒液的味道,抽出一張紙巾擦幹淨臉,去拿洗手池的眼鏡的時候,視線越來越模糊。

“他人呢?”淩音轉過頭望着空空的床鋪自言自語道。

“去廁所了吧。”隔壁床的人回。

怎麽還不回來,滑着手機的間隙淩音擡頭看了好幾眼門口,決定出去找一下。洗手池那怎麽圍了那麽多人,好像還有一個醫生。她朝那邊張望着走了過去,聽到他們在說什麽死了活着之類的話,白大褂驅趕着周圍的人:“快散了散了,別在這兒礙事。”

倒在地上的那個人好像是李尚景?他的身下是一片黑色的水漬,周圍是密密麻麻淩亂的黑腳印。淩音忙走了過去。“別看了別看了。”醫生訓斥道,看她蹲了下來又說,“你是病人家屬?”

淩音點點頭:“他沒事吧?”

“你看這樣像沒事嗎?”醫生說,“你是怎麽看護病人的,一點兒責任心都沒有。發着高燒你也敢讓他一個人出來,地這麽滑,摔出個好歹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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