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欺世謊言

陸珩修來到江南已經整整兩年了,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倒真是名不虛傳。他從前挨過一箭,心肺受了傷受不得冷。京城位置靠北,一到冬天他便整日裏咳嗽,每天都得喝那些味道怪異的藥。如今杭州氣候溫和,去歲冬天他連藥也沒喝卻也沒怎麽犯病。

如今已經是暮春時節了,雖說是過了“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時候。但杭州一年四季都是美的,正所謂:春來“花滿蘇堤柳滿煙”;夏有“紅衣綠扇映清波”;秋是“一色湖光萬頃秋”;冬是“白堤一痕青花墨”。是以連文人騷客也都不作一些惜春、傷春的詩句來,只是等着好好迎接下一個美麗的季度的到來。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這是“暖風熏得游人醉”的出游好時節。

陸珩修也帶上了自己的書童陸寧去湊熱鬧,蘇堤之上薄霧蒙蒙,垂柳碧綠、桃花盛開,着實是一片熱鬧的好春光。只是陸珩修雖然說要來看熱鬧,但一見岸上人如此之多,便忍不住要尋一個清靜些的地方。

“老爺,這裏人多嘈雜,不如咱們找一條船去游湖吧!”陸寧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貼心地建議道。

“好”陸珩修點頭說道。陸寧小跑着去尋船去了。

這時節游人如織,不僅岸上人多,游湖的人也不少,是以岸邊停着的空船也沒有幾只。陸寧跑出去二裏多才在柳蔭下發現了一艘烏蓬小船。

“船家,載我們去游湖吧!”陸寧好不容易發現一只小船,興沖沖地問道。誰知這船家不答話,卻伸出一只手來。

陸寧見他态度傲慢不禁有些生氣,不過附近也實在沒有更像樣些的船了。他雖然不在意,可是怎麽能讓老爺跟着自己跑呢?于是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來一塊碎銀子交到了船夫手裏“吶,給你。”

船夫眯着眼睛接了過來,掂了掂重量說了句“不夠”,随即又躺回了船頭。

“你這無賴,你的船又破又小,哪裏就值得那麽多錢了。我給的已經不少了,難道這天下只有你一個船夫不成。”陸寧這下子可動了真氣,劈手就要去搶剛剛送出去的銀子。

“阿寧,銀子算什麽,給他罷!”不知何時陸珩修出現在了陸寧的身後。陸珩修雖然是被罷黜官職趕出京城的,但也不至于連船費都付不起,何況他一生淡泊,一向不曾将銀錢這等身外之物放在心上。

陸寧聽自家老爺這樣說,也不敢再糾纏,只好從懷裏取出一錠一兩的銀子扔給了船夫。船夫身手矯健地接過了銀子,也不見有多麽高興。他壓了壓頭上頂着的鬥笠,将陸珩修請上了船,便利落地劃動起來。

風簾翠幕、煙柳畫橋都漸漸遠去了,碧波之中不時能夠看到一些含苞待放的粉荷。

“今日竟然能夠勞動天樞大人為我一介平民劃船,陸某真是三生有幸。”陸珩修上船沒多久,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話。引得陸寧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陸珩修,又看了看正專心劃船的船夫。

不料一直佝偻着背的老船夫,突然挺直了腰,一手摘下了遮住了大半張臉的鬥笠。“陸大人,好久不見。不知陸大人是何時看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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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早已不是陸大人,你又何必再如此稱呼。至于我何時看出來的,從一開始我就看出來了,哪裏會有普通船夫對着那麽大一筆錢而毫不動容的。”陸珩修緩緩地說道,“你這次可是來取陸某性命的?”他語氣不但沒有一絲慌亂,反而風輕雲淡。

陸寧吃了一驚,還以為眼前的人是什麽強盜之類的。“我告訴你,我們家老爺有的是做官的朋友,你若是敢動我家老爺半根毫毛,我保管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陸寧一個半大小子,沒有見過世面,吓得渾身發抖還不忘沖着天樞放狠話。

“呵。”天樞聞言不禁發笑“我這次來是因為有人想要見你。”天樞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随即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這邊來。”陸珩修看他指向了船艙,擡腳走了進去。陸寧不放心想要跟着,卻被守在艙口的天樞滿是殺氣的眼神給阻止了。

“皇上?!”陸珩修一見坐在桌子前的錦衣青年就不禁脫口大呼,雖然他之前已經想到,能夠指使天子十二衛之首的影衛司統領做事的也只有皇上本人了。可是內心還是有些猶疑,“那個人還來找自己做什麽呢?”

只是現下卻由不得他不承認了,眼前的人雖然只是一個側影,可是他如何會認錯呢?這個人是他看着長大的,二十多年的時光一起度過。他的一生都和這個人交織在一起,幾乎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與眼前這個人相關。

“簡之,你何必如此驚恐,難道見到我就這麽可怕嗎?”錦衣青年沒有用他尊貴無雙的自稱,正如他沒有穿代表身份的皇袍一樣。他出現在陸珩修的面前,只是以明珏的身份。

“皇上是天子,不該以身涉險,也不帶護衛就來杭州。”陸珩修從震驚中醒過神來,跪在地上一副文臣死谏的樣子。

明珏大為掃興,“難道外面的天樞算不得護衛嗎?你如何出口就斷定我沒有帶護衛?”

“我···”陸珩修一時間被明珏咄咄逼人的語氣問的啞口無言。

明珏将陸珩修從地上拉了起來,又推着他做到了自己的對面。船艙狹小是以桌子也是十分的窄,二人對立而坐幾乎可以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呼吸。

明珏拎起桌子上的紫砂壺往細膩的白瓷杯子裏倒了一杯茶,“這龍井是杭州的特産,想必你如今是常喝的。”陸珩修看着在茶水中起伏不定的茶葉,驀然想起了自己這一生的宦海沉浮,其實也就像這茶葉一般吧!

“皇上怎麽想起微服私訪來了?還記得順路來看看草民。”陸珩修端起剛剛明珏為他斟茶,輕輕地抿了一口說道。其實剛剛天樞已經明白的告訴他,明珏是專門來看他的了,但是他還是故意曲解了去說。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專程來看你的又如何?”明珏微微前傾,幾乎是在陸珩修耳邊說的。

“皇上莫要玩笑了,草民何德何能勞動皇上大駕。”

“簡之,你莫要再這樣說了。我這次來江南是不會再回去了,若是你不肯收留我,我便要流落街頭了。”明珏做了十幾年的皇帝,竟然還能如此的裝可憐,倒也是真的難為他了。

不過陸珩修還是從他玩笑般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什麽叫做你不會再回去了,你是皇上,難道還能在杭州待上一輩子嗎?”

“哦?我皇上就不能在杭州待上一輩子,那如果我不再是皇上了呢?是不是就可以和你一起在杭州待上一輩子?”明珏的眼睛閃爍着期待的光芒。

不過陸珩修還是沒有想明白什麽叫做如果他不是皇帝。

明珏見他一臉懵懂,終于決定把事情都告訴他。“我從前得到的東西就很少,所以總是會牢牢抓住每一件自己能夠握緊的東西。權勢是那麽地迷人,我以為得到了那至高無上的位子就可以得到一切,後來卻發現漸漸迷失了自己的本心。我原本想要得到權勢,只是為了能夠更好地保護你,可是後來卻是我傷你最深。”

陸珩修聞言也陷入了沉思,自從離開了雲波詭谲的朝堂鬥争之後,他也時常會回想起自己與明珏糾纏的一生。他們兩個之間若說是深愛,未免太過單薄,若是說自己恨他,如今也都談不上了。只是這個人改變了他的一生,無論愛恨,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過幾日你就會聽到大行皇帝賓天的消息了,我怕你若是先得到消息會以為我真的死了,所以連日趕路過來了。”明珏說着,陸珩修才看出他神色間确實是十分的疲憊。

“所以說你是用假死來騙過世人?”縱然是陸珩修這樣經歷過大風大浪,沉穩莊重的人也不禁大驚。

“是啊!我為了來和你厮守,不惜如此費盡心機地謀劃,難道你還忍心恨我嗎?”明珏的臉上露出一絲得意之色來,其實他知道陸珩修早就不恨他了,不然也不會見到他就先來關心他的安危,責問他擅自出門。

“你太魯莽了,皇家無親情,你貿然退位太子可知道真相?若是太子知道,難免會為了穩住自己的皇位而反過來對付你。”陸珩修不禁開始為明珏擔心,分析利弊、保護明珏幾乎已經是他下意識會去思考。

“不要去想了,我既然決定離開便不會後悔。”

“皇上果真不會後悔嗎?這繁華萬裏江山,千秋萬載帝業,你···都不要了嗎?”陸珩修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口。

“什麽萬裏江山,千秋帝業,在我看來倒不如在這江南富貴繁華之地,與卿同乘一只烏蓬小船,看風過楊柳,聽雨打夏荷。”明珏直起身來微微前傾。

陸珩修偏了偏頭從窗口看向外面廣闊的湖面:“草民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厚愛,如今草民遠離廟堂,只想終老江湖。前塵往事具如雲煙,皇上還是忘了吧!”說罷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天樞見陸珩修離開微微驚訝,卻也沒有出手阻攔。他忠心于皇上,但內心卻也希望陸珩修可以一個人安穩度過餘生。

作者有話要說:

春、夏、秋、冬四句詩出自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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