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文鏡先生

衆人循着聲音看過去,是一個二十多的青年,豐神俊朗。手執一把空白的折扇,上面連一個墨點子都沒有,看來倒是十分怪異。

衆人都不知道這人何時來的,又如何在敢肅王與知州大人面前還如此放誕不羁。只有陳定皺了皺眉,不過也被衆人以為是被冒犯後的正常反應給忽略了。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淨少情。

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青年搖着手中的折扇,緩緩吟詠了一首七言絕句。頓時整個庭院都雅雀無聲了,衆人都被這不知名的“狂生”所做的詩句給震撼了。

“啪!啪!啪!”陸珩修帶頭鼓起了掌,明珏很快反應過來,明白了陸珩修的用意。

“先生果然文采斐然,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明珏此言一出便引來不少士子的注意力,大家都知道這有才華的“狂生”是安然無恙了。也讓不少替他擔心地士子放下了心。

“在下洛文熙,見過王爺了。”洛文熙雙手握住扇子,給明珏行了個禮,然後又向陳定行禮,最後還向在座的士子們行了個平禮。這樣一來倒是顯得他謙謙君子的風範,絲毫不見方才的狂涓之态。

“原來是文鏡先生。”他的名號一報出來,有士子馬上認出了他。洛文熙隐居之人自然沒有多少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只是他的盛名卻早已遠揚。

說起文鏡先生洛文熙,誰人不知呢?只是大家都以為這樣德高望重的隐士必然是一把胡子的老先生,誰能想到竟然是如此年輕英俊的一個青年呢?

洛文熙瞬間就被熱情的學子們給圍住了,這些人誰不曾聽說過文鏡先生的事跡呢?十六歲考中狀元,二十六歲辭官退隐。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是常人可以揣度的。

這樣一來明珏倒是被冷落了,陳大人暗中觀察着明珏的臉色,見他面帶微笑并無半點不悅,才放下心來。

明珏見衆人都只圍着這位突然出現的隐士,也只好叫陸珩修将明珠送上。陸珩修接到明珏的指令,雙手捧着紫檀盒子穿過熱鬧的人群走到了洛文熙的身邊。

“至寶誠難得,潛光映浦灣。先生之才正如這明珠之光,只是還盼先生不要明珠暗投啊!”陸珩修一邊将明珠雙手奉上,一邊說道。

洛文熙身邊的學子們都竊竊私語起來,大家都聽得出這話裏隐藏的招攬之意。只是當年洛文熙曾任吏部侍郎,是正三品之職。這樣的高官厚祿他尚且不屑一顧,如何會被一個小小的藩王給誘惑呢?

在這些學子看來洛文熙是個閑雲野鶴神仙般的人物,如何會在乎這等俗世之物。要不說讀書人就是表裏不一,明明剛剛還為了一顆夜明珠争的不可開交,現下又都在心裏裝起清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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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文熙倒是很直爽地将明珠接了過去,然後朝着明珏施了個禮說道:“謝過殿下。”之後就沒有別的話了,仿佛他根本沒有聽到陸珩修的話一樣。

“他不是隐士嗎?怎麽還上趕着湊這種熱鬧。”他沒有拒絕倒是讓那些期待着的學子們有些失望。但陸珩修知道他接受才是正确的選擇。方才是他自己主動出來要奪彩頭的,若是奪了又不要未免要得罪明珏,倘若明珏是個小心眼的,說不定還要報複一番。所謂名流隐士總不會去冒犯強權的。

陸珩修自然知道這些讀書人是最好面子的,更何況是隐居之人,他本來就沒有指望得到回應。于是送完東西就回到明珏身後垂手立着了,一副安分守己的樣子。

衆人吟詩作對、高談清論許久,太陽漸漸升上中天了。

“王爺,這日頭有些毒了,您不如回去廂房休息一下。”陳定建議道。

明珏聞言點了點頭,帶着人走了。衆位士子也都各自散了,去知州大人為他們準備的房間休息。

“靈安,你是怎麽回事兒?”陳定屏退了跟着自己的下人,自己一個人尾随着洛文熙,好不容易等到他身邊蒼蠅一樣圍着的學子都走光了,才沖上去怒問道。

“哦?秉文,你生氣了?我不是同你說過我今日一定會來的。”洛文熙搖了搖扇子,風流倜傥。

“我今天早上去請你,你分明一副不會來的樣子。我怎麽想到你會來,還有你幹嘛如此搶眼地出現,如今這個時候避都避不過來,你如何還眼巴巴地要出風頭?”陳定氣得胡子都抖了起來。他本身生的容貌清秀、面色白淨,如今雖然已是年近而立,卻還是顯得十分年輕。可他偏偏要做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出來,故而特意蓄了胡子。

“秉文,你真的要在蕲州待上一輩子嗎?”洛文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我都明白,我不是真的要隐居,當年的事情你真的放下了嗎?”

“我……我…我也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我還是忘不了,可是……”陳定沒有繼續說下去,不過洛文熙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麽。

“秉文!”洛文熙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湊上前去握住了陳定的手,“我不會叫死去的人白白死去,更不會叫你受過的委屈都白受。如今賊子還在九五大位之上,逆臣都成了國家的‘棟梁’,我又怎麽能夠安心隐居呢?”洛文熙溫和的面容顯現出一絲恨意。

“唉,你時刻關注着太上皇的消息,我早就該知道你不會甘心,其實我又何嘗有一日能夠放下心中的仇恨呢?”陳定嘆了一口氣,回想起當年席卷整個朝堂的血雨腥風。

當初英帝禦駕親征被俘,寧王趁虛而入即位稱帝。朝裏不是沒有人反對,可是多少忠臣烈士都不過是被網羅罪名、編織罪狀投入诏獄。

當時陳定不過是個剛剛從翰林院進入吏部熱血少年,因為當時還是吏部侍郎的洛文熙對他青眼有加,所以青雲直上做了吏部文選司的侍郎。升得太快就容易招人嫉妒,何況但是少年如初生乳虎,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紀,哪裏知道過剛易折的道理呢?

寧王稱帝後以國庫空虛為借口拒絕贖回英帝一事,在朝廷掀起了軒然大波。群情激憤之下,年輕的侍郎又如何能夠袖手旁觀呢?陳定當時不聽洛文熙的勸阻,傻乎乎地跟着一群書呆子禦史、翰林在金銮殿外跪着。他看一個又一個大臣被拖下去打板子也毫不畏懼,只覺得自己是魏征一樣的千古谏臣,可是卻沒有考慮到今上可不是善于納谏的唐太宗。

于是苦苦地在金銮殿外跪了好幾天,忍饑受渴等來的不是皇上妥協的旨意,而是自己藐視皇權、圖謀不軌的罪狀。風雲就此突變,幾日前還是意氣風發、人人羨慕的吏部侍郎,轉眼間就變成了人人談之色變的诏獄裏的階下囚。

當陳定親自用自己的身體去體驗诏獄裏的酷刑時,才知道了自己當初罵一手提拔自己的洛文熙是小人、貳臣是多麽傻。可是他還是不後悔,大丈夫死當重于泰山,他為宗廟社稷而死,絕不後悔。不過诏獄裏的酷刑很快改變了他的想法,那零碎的折磨、吊着人一口氣就是不讓你死一個痛快的手段讓他從心底裏畏懼。

陳定一向身子骨健壯,如今反倒成了缺點,那些身子骨弱一些的禦史大多幾天前就死去了,唯獨自己還半死不活地受煎熬。好在漸漸地每日裏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時常是半昏迷的狀态。他琢磨着自己很快就要解脫了,可後來再醒來是卻是躺在自己家的大床之上,他的頂頭上司洛文熙就在一邊焦急地守着他。

“我是死了嗎?”陳定一心以為自己已非陽世之人,也不再守着規矩自稱下官了。

“你終于醒了,你沒有死。皇上将你貶為蕲州知州,等你好一些了我陪你去蕲州上任。”洛文熙對着茫然的陳定解釋,眼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在閃動。

陳定直覺是洛文熙救了自己,卻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為何你要和我一起去?陳定他直覺敏銳,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我辭官了,國家至此。我身為臣子食君之祿卻不能為君盡忠,自感有愧。倒不如去蕲州隐居,做一個閑雲野鶴也好。”

後來洛文熙便跟着陳定來到了蕲州,數年過去。陳定成了造福一方、受人愛戴的父母官,洛文熙也成了蕲州士子倍加推崇的隐士高人。可是兩個人都沒有忘記當年朝堂上流了的血,诏獄裏不散的冤魂。

“我方才見肅王,處變不驚、受冒犯而不怒,倒也是個人物。何況你也說他背後一定還有隐藏的勢力,我們何嘗不賭上一回。”洛文熙面上是隐隐的期待。

“你是說你要投靠肅王,助他奪回帝位嗎?”陳定有些吃驚,他雖然日日想着複仇,卻還是不敢貿然付出行動。況且之前洛文熙還同他說僅僅依靠肅王的勢力,成功地幾率很小。

“不錯。天下大勢如風雲般變幻莫測,我們反正都已是孑然一身,為何不敢再放手一搏。”

洛文熙躊躇滿志的話倒是激起了陳定久違的豪情,讓他覺得胸中那股壓抑了許久的不平之氣四處沖撞,簡直要破腹而出。

“好。”陳定看着望着昔日裏自己追随的上司,原本暮氣沉沉的人重新散發出了年輕的光芒,耀眼、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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