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他心裏應該很苦,在回來的日子裏,他将自己僞裝在心中的牢房裏。雙眼越發模糊,像現在熟睡的樣子,扭曲得像只蟲子。

他更孤獨了!

李雨芯多希望他能始終堅持,做個虛榮心極強的心機男人。可這樣不能說出來的小小要求他都不能做到。他再沒有炫耀過自己,整個冬天的陰雨裏也再沒有一個人現在籃球架下固執的投籃。甚至那車子,本該是他新奇的玩具,他卻只在去接女人來的時候才會發動。

他不再善意得體的笑,遇見學校的其他老師總是低着頭匆匆走過,偶遇邵春妮的路上,他總要遠遠的避開。李雨芯看到,就疼在心裏,也知道他心裏的疼。

愛情離去之後的苦痛,一個人的世界多像是狂風掃過秋天的狹長的樟樹走道,冷清孤獨,只是他的走道太長太長,以至于從開始那天走,走到現在,天空都有了不同,再回頭,身後是凄風,身前是陰雨。然後她們相遇,他或許才知道,再相遇,不會有快樂,只會将自己往深淵裏又推了一步。

晚自習的時間,他一個人走在操場上,埋着頭走,腳下全是污泥和淺水的坑。田容在他身旁也如他一般默默的走。

走了許久,教室裏的燈光明亮起來。

田容問他“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回答“我想看看,遠遠的看看就好。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她一個機會。”

“那又怎麽可能呢?她懷孕了,五年了那麽久,她顫顫巍巍無比害怕,頂不住他人的目光言語懷孕了,你來晚了,又一次。”田容搓了手,李雨芯以為她又要忍不住扇人耳光。

“是呀!所以我叫鄧仲憲。和她只是陌生人。”他輕輕嘆氣,一腳在在水坑裏,濺起的污水染在他的褲管上。

“是我錯了!我以為是她的朋友就應該替她着想,讓她好。所以勸他将你放下,所以她弱弱的問我她的婚姻會不會快樂的時候我很肯定的回答她。所以,我自以為了不起的偷偷告訴你她不幸福。我以為自己是聖人,原來只是個惡人!”田容很後悔的對他說。

他淺笑着,擡手輕拍田容的肩。

“我想的是,曾經的我一無是處太懦弱,曾經的她野心勃勃太沖動。所以回來,在我自己不再一無是處不再懦弱的時候,不去想她是不是幸福,只想看看她被生活磨掉了棱角之後的平靜裏,還能不能把自己的勇氣再給我。”他的回答總是那樣普普通通,卻讓人聽來心中全不是滋味。他像是賭氣的孩子,又像是看透人心的神仙。

“你走吧!”田容懇求他。

他固執的搖搖頭,對着田容幹淨的笑。

杜川仁得意的走來,看着像是争吵的二人,輕輕拍着他的肩,大笑着說“鄧老師,田老師可是我們學校的寶貝,一般人都沒有勇氣對她動心,我很佩服你。”

田容又擡起手,只是舉着,沒有打在杜川仁臉上。他随手從懷中掏出煙盒子,抽出一支煙遞給杜川仁,并點上。

“我一向喜歡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只要我認為值得。”他自己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吐出一個模糊的煙圈。杜川仁點了煙,深深的吸了一口,表情享受的搖晃着頭,沒能看到他深刻的眼神,也聽不出他話語中不滿的憤怒。

“杜川仁,你到底還有沒有臉皮。我與別人說話你來摻和就算了,可是你還能如此氣定神閑的和他說話,我真的很敬佩你。”田容怒道,他淺笑漸深,李雨芯遠遠看着田容憤怒的臉,想起每次所見,田容都是暴怒指摘杜川仁的樣子。

“我為什麽不能氣定神閑的說話,大家同事一場,為什麽不能?”杜川仁不以為然的揚着頭,領導的身份氣場展露無疑。

“喲!這時候能威風了?是不是要我提醒你,你家邵春妮欠人家幾十萬!幾十萬啊!她只是個老師,又拿什麽來還?你還要照顧自己的父母家人,她只能自己還,怎麽還得起啊!”李雨芯又握起了小拳頭,她覺得田容說話真的好犀利,有時候像長劍,有時候是短刀,有時候是巨斧,面對杜川仁的時候,她能十八般武藝全上陣,橫削豎砍,将杜川仁折磨得淩亂不堪。

“臭男人!”看着杜川仁憤怒又屈辱離去的背影,田容還不罷休,補了一句。回頭時臉色微紅,對他說“我不是在罵你。”

他再不能保持自己的風度,笑得彎下了腰,一邊大笑着,一邊結結巴巴的說“我知道你從前也這樣罵過我,罵得比這還嚴重。杜老師在你眼中只是臭男人,我在你眼中可是□□的臭男人!”田容不知這有何好笑的地方,只能傻傻看着,等他肆意的笑完。但田容不懂,李雨芯能懂,他心中的回憶,所記下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只要想起就足夠他用各種方式去歡笑。

“抱歉抱歉,一時沒忍住!”他好不容易笑完了,站直的時候手不時捂着嘴,幾次都差點忍不下笑噴。

“春妮已經認命了!她對我說,和你今生是注定沒有緣分的。我知道她很早的時候就後悔了,雖然是你讓人看不到希望,但先走的人的确是她,所以她只能在別人的懷中後悔着用僅存的一絲勇氣假裝遺忘你的時候等你,一等就是五年,五年前你沒有來,五年後又來晚了。算了吧!就算是後悔她也一個人把五年走過來了,人生還有幾個五年呢?她總會好好的走下去的。”田容開導他,她想作為他與邵春妮之間留下的唯一的人,這是她的指責。

“你剛才還說自己不是聖人,是惡人來着。”他又在笑,田容臉上忍不住有些火氣。

笑完了,突然認真起來,隔着夜色,李雨芯還能看得清,他那不是認真,而是落寞。

他應該是在對自己說“我一直相信她只能在我的身旁安然。只有我知道,她是個被父母寵壞的孩子,那些年遇到了我,從一個孩子被寵壞成了公主。那時她就得了病,只有我能治的病。但她畢竟被寵壞了,遺憾的是寵壞她的人不是王子。人生不能有太多的五年,但每一個痛苦的五年,就算是絕不清醒的睡過去,都會讓人覺得無比的漫長,在沒有希望的妥協裏,看着日出日落會像是永恒不變的孤單壁畫,所有一切抓得住的抓不住的都會變成遙遙無期。”他說的太認真,就算是大大咧咧的田容,也意識到他的認真是落寞以後的苦澀。

“我只能一邊厭惡你得惡行,一邊感動的你的善意。可道德是個嚴厲的老人,他的眼裏容不下沙子。再來一遍,再來一百遍,一萬遍,在他眼下,除了讓你們傷痕累累,又還能怎麽樣呢?”田容聽懂了他的執着,一如他的青春年少的狂妄自負,他心中的認知總不可動搖。

緩緩離去,田容擡手,對遠處的李雨芯揮動,回頭對他輕輕說着“算了吧!你來去從容,但她一身束縛!”

李雨芯不知田容何時發現自己的,心中又生了做賊的快感。她卻不想理會他們在說什麽,反正他的故事裏,寫滿的都是他想起五光十色,別人聽來暗沉無比的東西。

于是李雨芯俏皮的走到他身旁,挂在他手臂上,同他一起默默的看着眼前的教學樓,教學樓裏那個走廊上的女人。無聲中,他應該在說“我回來了,可以承受一起,跟我走,去哪裏都行。”她應該回答“太晚了!”如她或許對他說過的那樣。

隔着黑夜的距離,他們像是看着彼此,卻又像是看着彼此身後圍欄一樣的群山。

“你還是嫁給我吧!這樣就放過了自己,也放過她!”李雨芯在他身旁嬉笑着,無比期待的說。

他才回頭,落寞的臉上輕笑起來,揉亂李雨芯的長發“我從不會讓她為難。但是真的不能嫁人的。”

“這樣啊!那你娶我,讓我嫁給你吧!”李雨芯不氣餒,歡笑依舊。

他停下手,看着校門外的某個方向,許久眼中又痛苦起來“是該帶個女孩子去看看爸媽,讓他們安心了。”

李雨芯聽到他的話,滿意的在他懷中乖巧起來,他真的好溫暖,即使不擁抱自己。

李雨芯很開心,每天都細心的打扮自己,希望很快見到那倆個農村老人,可他似乎平靜下來的時候就忘了,在也沒提起過去看望父母的事。

邵春妮的母親做好了早飯,給他們打了飯,自己卻不肯吃。霸道的看着他吃完,收拾了碗筷,将屋子裏打掃了一遍,在他對面的沙發裏坐下,老舊的卡片安放在茶幾上。

不知不覺間,他們倆個人窩在這個角落裏的時候,春節就悄悄的溜走了,李雨芯只記得有一天躲在被窩裏,被響遍山野的鞭炮聲吵得睡不好覺,那天晚上他自己準備了一頓無比豐盛的晚餐,倆個人一路吃,吃了很久,吃到四周的荒山上到處點亮了夜燈,李雨芯才驚醒,他們的春節與正月十五,就好像囫囵吞棗,沒嘗到味道,一瞬間就沒了。

所以,邵春妮的母親再來的時候,他像是個餓壞的孩子,在房子裏蹦蹦跳跳的歡呼,接過女人手中的倆盒子泡菜,就在李雨芯瞪大的雙眼裏,幹嚼着那看起來就辛辣無比的紅色綠色的破碎辣椒。吃了很多,嘴裏的水分都被泡菜榨幹了他才停下,還在不停呼叫着太好吃了,還是最熟悉最适合他的味道。李雨芯好奇的嘗了一口,感覺還不錯,但也不能像他一樣當飯吃。

三人坐在沙發裏,都安靜着,他不敢動,手臂身體都在顫抖,李雨芯也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他就會發狂的拆了這間房子,或者埋頭在膝蓋中讓人看不到他的臉,那他的雙眼可能會流淚,像個娘們兒。

女人說“欠你的錢我會還的,每個月固定三千,我應該還能活十年的。”

“阿姨,不是說好了慢慢來的嘛。幹嘛又突然說這個。”他勉強讓人安心的笑着說,李雨芯看到他的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人言可畏!我畢竟是春妮的媽!”女人說着,眼中就流下淚來。

李雨芯還在為她的學識震驚,一個标準的農村婦人竟能用出人言可畏這個成語,又不懂好好的,她怎麽就先流了淚。

“難道做工也不行?在城市裏家裏請個保姆是正常的吧?”他沉默片刻,不确定的問身旁的李雨芯。

“嗯!當然沒問題。”李雨芯肯定的回答,她不想他難得安然的日子裏,又突然的變成了那樣麻木的人。即便她知道,只要眼前的女人在一天,他心中的邵春妮就會深一分。

“那不一樣的,這裏是農村,春妮是學校裏的老師,杜川仁也是,你也是。我是春妮的媽,是杜川仁的丈母娘,可這裏沒有認識你,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成為你家裏的保姆。”女人擦掉了眼淚,很嚴肅,愧疚嘆息。

“婆婆大媽們的嘴很快的,阿姨可以告訴她們您欠我錢。”他焦急的思索,有了一個好主意。

“那麽多錢,你能借給我,她們又怎麽可能罷休在這表面。終究會知道是春妮找的你。他們已經不太好了,受不了其他的污言穢語。”

“阿姨!讓我帶她走,她願意,只要您點頭。”他突然站起來,氣勢洶洶,只想不顧一切的沖出去。

“我怎麽點頭,她是別人家的媳婦,不只是我的女兒,懷着別人家的孩子。她父親是個老師,需要臉面的,他們都是老師,都需要臉面的。”女人顫聲說,擡起手,想一耳光打在他臉上。

他無力的軟倒在沙發裏,房子裏就只剩下了沉默,各自因為自己的心中沉默。李雨芯還在害怕,害怕眼前的女人點頭,害怕他沖出了房子再也不回來,或者回來的時候拉着她在這山城裏僅有的倆個朋友中,那個叫邵春妮的女人。見過了城市裏太多的分分合合,才能讓自己不用去在意他過不去的曾經,突然發現自己那不是不在意,只是不能在意。自己也只是一個普通人,也是個自私的女人,會害怕,只是将這恐懼藏起來,不讓自己找到罷了。

“阿姨,您回去吧!錢的事就不用再想了,你們所有的人非要把我忘記,我偏要讓你們記得。這債就永遠讓它壓在你們心頭吧,算是我為讓你們記住我付出的酬勞,也彌補你們曾經給于我一切我償還不起的善意。”

他動作很快,将茶幾上的卡片放在李雨芯手中,起身扶起還有話說的女人,将她送出了房門。女人是他開車接來的,第一次他沒有開車将她送回去。他窩進了沙發裏,不能再不安分的爬來爬去,只抱着髒兮兮的小熊,點燃了一根煙。

一直沉默了很久,他才起身出門,走下斜坡,看完了四周沒有那個中年婦女的身影,他站在車門前愣愣發呆。杜川仁前來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如往常一樣遞給杜川仁一支煙。

李雨芯任由他打開車門,把自己抱起,放進車裏然後關上了車門。因為李雨芯看到了他眼中無處釋放的怒火,他終是被壓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變成了猛烈的□□包。或許是無心相遇,但此刻杜川仁的确不應該洋洋得意,用領導的架勢出現在他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煙,對杜川仁說“為何杜老師總是不給我一只煙抽抽,卻能歡笑着抽我的煙呢!”

杜川仁不懂他為何如此說話,放低姿态,附在他耳邊偷笑着說“我這領導在你鄧老師面前算什麽,我抽的煙,又怎麽好意思讓你看到。”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擡起頭,連連點,在杜川仁陪笑的時候,他後退了一步,擡起腳,毫不猶豫的踢在杜川仁的肚子上。

杜川仁一個不穩,癱坐在地上,雙手上,衣服上頓時沾滿了黃泥。哪裏還能去想他為何突然動手打人,掙紮起來怒罵着,同樣一腳踹來。

他本可以躲開,卻沒有躲,任由杜川仁的腳踢在肚子上。擡手壓住李雨芯打開的車門,不讓李雨芯下車。

低着頭的時候,空出來的一只手,揮拳打在杜川仁臉上。杜川仁低頭閃躲,卻沒躲過,又被他一拳打在臉上,再顧不了許多,同樣一拳打回他臉上。

“靜靜看着就好,完了我帶你去見見我的父母。”他說,在懇求,用條件交換。不去看李雨芯的淚眼,回身又是一拳,再将杜川仁擊倒在爛泥裏。

他回複的體質,靈活得像只猴子,杜川仁略顯笨重,本該不能擊中他他卻始終不躲。被爬起來的杜川仁一拳擊倒,也染了一身黃泥。

他一言不發,杜川仁卻不停吼叫怒罵,響遍校園。廉租房裏的其他老師聞聲而來,看着倆個髒亂的男人,紛紛來勸。他在空隙裏掙脫,又打中杜川仁的臉,被衆人架着拉開的時候,腳又踹中了杜川仁的的肚子。李雨芯擔憂的淚眼,看到他人群中回頭來看,竟然對自己漏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像是在對她炫耀,他打架從來不吃虧。李雨芯再多擔憂,也忍不住被他逗笑,淚中帶笑。

“放開我!這事與你們無關,誰要還敢阻攔,我定用盡所有辦法,讓他這個老師的工作做不成。”他推搡中掙脫不了,大聲威脅道。衆人本是來勸架,聽他這樣說話無不是心中憤怒,當真是好心沒好報。可沒人知道他到底是誰,沒人敢挑戰他一身華貴之後可能隐藏的力量。

“都是什麽年代,什麽社會了?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說不讓別人工作別人就不能工作了?”他身後的人已經放開了手,杜川仁身後的人雖然沒有放手,但也沒有再把杜川仁緊緊架住。

“廢話太多!願意阻攔的可以繼續。”他冷冷看了一圈衆人,擡手又是一拳打去。杜川仁踉跄退後,吐了一口淡血,分明吐出了一顆牙齒,卻是嚷嚷着,聲震四野,瘋狗一般沖來将他抱住,拳打腳踢,他也不顧,回以拳打腳踢。

倆個大男人像是倆個孩子,糾纏在一起扭打。他始終沉默,杜川仁始終怒罵。扭打了一番,他掙脫開來,誰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大喊一聲“佛山無影腳”。跳起的一腳飛踹去,杜川仁再到地,起身也有些艱難,他才雙手撐在膝上,哈哈大笑起來,鼻子流血,他卻大笑着捶打胸膛,眼淚都笑了出來。

李雨芯看着他凄慘的模樣,再哭不起來,看了一眼旁邊那些憋得好辛苦的老師,李雨芯輕輕的笑了起來。他真是顆巨大的開心果,打架都要讓人忍不住笑。杜川仁掙紮片刻,看到他洋洋得意的樣子,只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擡起滿是黃泥的衣袖擦了擦臉,強撐着站起來,他看着杜川仁臉上的黃泥,忍不住笑彎了彎。又被杜川仁蹒跚的沖來抱住,瞬間倆人又扭打在一起。廉租房裏的人都站在斜坡上,看着倆個人,糾纏不清,鮮血不停,但真的沒人敢再上前阻止。眼看再這樣打下去,杜川仁在他手中都快要昏厥了。李雨芯不忍再由他胡來,想要下車,他卻用身體擋住了車門。

“男人的事,女人看着就好。”他都意識模糊了,臉都沒有了本來的樣子,還能沒心沒肺的幹笑着,笑中帶淚。

“鄧仲憲,你夠了沒?”邵春妮匆忙趕來的時候,看到倆個人像才從茅坑裏被拉出來。她雙手扶住身體不穩的杜川仁,恨恨看着他。他還沒有放手,拉住杜川仁不讓他摔倒,确定杜川仁站穩了,不會讓她扶不住才放手。回頭對着車窗的時候,悄悄的擦掉了笑眼裏的淚水,再回頭,用青腫處處的臉對着邵春妮簡單幹淨的笑。

邵春妮看着他,不說話的憤怒霸道氣勢盡顯,他看了一會兒,抵擋不住,李雨芯看到他縮了縮頭,讓自己笑得越加簡單,對邵春妮說“是我不對,對不起邵老師,對不起杜老師,我道歉。”說着,在讓人驚奇的目光中,他從懷中拿出皺了的煙盒子,看了一眼之後扔掉,打開車門,從駕駛位裏拿出了一包煙,抽出一只點上,走到杜川仁面前伸手将杜川仁的頭擡起,抽出一支煙插在杜川仁嘴中,替他點燃。

做完了一切,點頭哈腰,小心翼翼的後退。李雨芯也很驚奇,她看到邵春妮擡起的手一副想要打人的樣子,一臉霸道,卻在這嚴肅的時刻突然沒忍住嘴角漏出了一個淺淺的酒窩,偏開頭去,才沒有笑出來。李雨芯無奈的搖搖頭,難怪那人說他們在一起,就是最美好的。就這大條的神經來說,的确是的。

他抽完了半只煙還在不停道歉“剛才的話是無心之言,各位老師不要見怪。”說着話,他彎着腰,舉着手中的煙盒,在每一個男老師身前會停下一會兒,讓他們點燃自己賠禮道歉的煙。

邵春妮攙扶着一身黃泥臉上帶血的杜川仁站在那裏,來了只說一句話,就做到了這衆多老師合力都做不到的事。他像個乖巧的孩子,賠禮道歉,禮貌極了。

“剛才不知道那根神經搭錯了,杜老師的醫藥費我付。若是心中憤怒難消,可以報警,我自然會承認過錯,去派出所改造。”他回到邵春妮身旁,低頭說着。

邵春妮罵他“神經病”。

他在瑟縮的樣子裏顯得很嬌羞,扭捏的笑着回答“嘿嘿!”

随即回身打開車門,拉起李雨芯,不管身上一身污泥,大大咧咧的将李雨芯挽住,推開衆人,踏着八字步走,大笑不停,一邊念起“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好男兒,打架從不躲,真英雄從不回頭看爆炸。”他笑得好張狂,笑得彎下腰,不顧李雨芯艱難,急急往斜坡上走。李雨芯認他擺布,不能懂得他的肆意,卻看得到他眼中嘩嘩流淌的淚水。

“對不起!”走進房子裏,他放開了挽着李雨芯的手臂,像爛泥,癱坐在門後,背靠着門。不去換身幹淨的衣服,也不搭理臉上的傷痕,只是癡癡的笑,生無可戀。

李雨芯總是對他沒有辦法的。只能陪着他坐在冰冷的地面,摸着他漸漸冰涼的手。坐了很久,他起身的時候搖搖欲墜,扶着牆站穩,催促李雨芯“趕緊去換身幹淨的衣服,不要着涼了。”

說完走進洗手間,洗手間裏響起了洗衣機轉動的聲音,也響起熱水打在他身上的聲音。李雨芯換了一身衣服,呆呆坐在沙發裏。心想“他是當自己淋在大雨中的吧!因為只有在大雨中放聲大哭的時候,才不會被人發覺。”所以不能聽到他大哭的聲音,卻能聽到老鼠啃咬門扉一樣的璞璞聲,再大的雨,大哭的人終是要被在意的人發現的。

他很久才走出洗手間,冷得發抖,拉起小卧室裏的被子窩在沙發裏,又對李雨芯說了對不起。

“算是乘人之危,你先前答應我的,帶我去見你的父母。”李雨芯再不能讓他這樣自我消沉下去。

“嗯!很快!”他輕快的回答,點煙。

那天之後,新的學期很快開始了,持續了三個月的陰天小雨裏終于掙脫了一場大快人心的陽光。他被學校裏的老師徹底的孤立了,因為他說過那樣威脅的,不把別人放在眼中的話,因為他的班級太強勢了,讓雲臺中學的其他班級羞愧無比,甚至另外的一所中學,甚至鄰鄉的中學,甚至縣城的中學。他的學生變得如他一般肆無忌憚,可以站在國旗下驕傲的大聲說“我有鄧老師一樣清醒的野心,我們都有,要一同走進桐城一中,成為這一屆最耀眼的人,成為鄧老師的驕傲。”他們自信而坦然的說出來,不是大話,他們的成績就是最好的證明。超過了重點班,超過了縣城裏最好的中學。那面縣城新發來的錦旗,就放在教室裏的講桌上,當了桌布。

可他很快就會離開,才賦予雲臺中學的榮耀就會随他而去。校長很急,大怒,将其他老師數落了個遍。他卻遠遠的躲在角落裏,不動聲色。

他沒有在春天來臨的時候,帶上李雨芯去看看那條河邊桃花遍地的美麗,李雨芯懇求,祈求他也拒絕。他說“我害怕,需要一點時間冷靜。”李雨芯不能再強迫他,欣喜期待的時候也在害怕,害怕随他回到家鄉卻沒回去過的家,事到眼前,真的确定了要見他的父母,她才害怕。怕他們也如他一樣記得邵春妮,怕他們農村人的樸實善良,看不上城裏人的先進畫風。

他安慰着說“不用擔心,我母親很兇惡是真的,我父親很殘暴也是真的。不過他們對于有可能成為兒媳婦的女孩,好的我都羨慕嫉妒。”

李雨芯才放心一些,耐心的等他決定的日子。一直等,等到漸漸又失望的時候,遺忘了三月寒冬的雨,在山城每日幹淨的陽光裏溫暖起來,随他偶爾光着腳丫,走在冰涼的黃泥路上。

李雨芯想,他終究不願讓他的父母誤會,自己終究不會被他承認。

那一天晚上,他睡的很晚,看起來很焦躁,整晚睡不好。趴在小卧室的床上一會兒,又起身窩在沙發裏抽許久的煙,如此反複折騰。直到天明的時候,他頂着黑眼圈,站在窗口看窗外的荒山。

李雨芯看了他半夜,抵擋不住疲倦睡去,睡得很不好,還要被窗外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驚醒。

李雨芯很郁悶,軟軟的坐在沙發裏,也不想和他說話。他卻突然回身,将那條白色的長裙扔在李雨芯懷中,認真的說“我們去看我爸媽。”李雨芯驚喜,從沙發裏跳起來,歡呼鼓掌。

就在他換好一身黑色西裝,領帶都打得無比正式走出來的時候,李雨芯才歡跳完,将身上的睡袍扔在他臉上,不管不顧,跳進他懷中,拉起他的手按在胸膛上“讓我用他們兒媳婦的身份去見他們!”

他偏開頭,用睡袍裹住李雨芯光着的上半身,輕輕說“時間很急!”

李雨芯扔掉睡袍,緊緊抱住他,想要親吻他的臉,他掙紮開,簡單的穿好皮鞋,就要往門外走。

“喂!有什麽了不起的,膽小鬼。等等我!”李雨芯不再糾纏,他才停下,坐回了沙發裏,脫下腳上的皮鞋,又耐心細致的穿了一回。打理好了自己,他替李雨芯穿好了鞋,倆個人站在鏡子前看了半晌,他滿意的點頭。

車子開出城鎮,往去往那處他曾放開心魂大哭過的河的方向開。

李雨芯坐立不安,看着這條路,忍不住問“有多遠?我這樣子他們會不會喜歡我?”

“會的!”他肯定的回答,擡手指了指,這條路通往的盡頭,那看起來像是一張嘴的遠山裏。

“真的那麽遠!”李雨芯驚奇道,心中反而平淡了一些,将自己當那滑進遠處大嘴裏的魚,還有許多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态。

車子一路走,開過李雨芯看過的風景,開過那條暗沉的樹林下,在那處向下是通往雜貨店的路口,車子向上爬去。

一路所過,李雨芯再回頭看的時候,山城在他們腳下,呆在可憐的深坑裏,他們的車子在山頂奔馳,遠處可見的還是無邊的高山。漸行漸遠,再沒有了山城的影子,路邊看不到人家的房子,蜿蜒曲折中,車子下了山頭,又上了山頭,再下了山頭,爬上一個斜坡之後,路才平穩起來,他已經走了一個小時的路。

幾分鐘之後,車子停在了一個陌生的街道中,看起來比他們的山城更破舊狹小,只不過地理位置看起來要寬敞許多,大山依舊在不遠處,但至少沒有近在窗前。

迎着他們前來的方向,不遠處的山坡上矗立着幾處高大的建築,是這個街道邊緣最耀眼的建築群,那裏依舊是一群中學,比雲臺中學好的多的中學。看起來很新,在這破爛的街道外氣勢不凡。

他下了車,拉着李雨芯。熟悉的走進了一家雜貨店,店裏人很多,他也不找老板說話,高聲喊“老板,紙錢長香五百,炮仗五百。”

李雨芯才驚奇的發現,今天是清明節。早上才會在炮竹聲中醒來。

“為什麽是今天來?”李雨芯不滿的問。

“正好見了父母,同他們一起祭拜那些許多年沒有去看過的野墳。回來了,總是不能六親不認的。”他淡淡說道。

“來了!各自五百塊錢的。你清點下。”老板熱情的将倆大包東西放在他腳下,他付了錢,也不清點提着就走。

“喂小夥子怎麽面熟的緊啊!哦!你是老鄧家的兒子,我認得你,小時候這裏還是供銷社的時候,你在我的櫃臺上撒過尿,就是你這小子,鄧雲平。老子不會認錯,我還記得你小時哭鬧,老子送過你一把玩具水槍,你小子那高興勁。莫不是賺了大錢了,連常去你家喝酒的老子都不認得了?你老爹見了我都要叫我一聲李三叔,你這小子算是怎麽回事?”老板突然将他認出,擡手就往他頭上打,他也不反抗,慌忙躲逃,求饒說“李三爺,怎麽敢不認得你,回頭請你吃飯。”

陪笑中跳進車子裏,放下東西,還在對那大笑的老板招手,李雨芯上了車,他急忙開動了車子,一溜煙的跑。

李雨芯又發現了他的秘密,不能确定的問“所以,這個鄉鎮才是你的家鄉?”

他輕輕點頭承認。

“所以你為何叫鄧仲憲,不是李三爺嘴裏的鄧雲平?”

“他回答,那名字太普通,與從前的我一般模樣。以前的我失信太多,所以希望自己重視實現對別人的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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