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雲生放下手中殘留的煙頭,不看低頭沉默的雲容,兀自站在床邊,華燈初上,省城這個安詳的城市夜晚沒有一絲能吹散人心中沉重的微風。

邵春妮早在雲生說到中途的時候仰躺在沙發裏,他們都看到了,都看懂了她的痛苦愧疚,因為她不知道的曾經在那些歲月裏已經賦予了她不知道的罪惡。她滿臉的淚在淺笑裏不停,嗤笑的是自己曾對他愛情的殘忍抹殺。如今知曉的是,那時自己滿心歡喜的在他的孤注一擲可見的幸福裏走上了一條後來見證不能幸福的路,她笑自己的蠢笨,為他流他的故事裏自己應該有過的幸福感動的淚水。

李雨芯癡愣,她想過太多關于他的故事,但沒能想到他這樣的曾經,往前的時候看他靠在那刻着邵春妮名字的墓碑旁,只當他的愛太過深沉,卻從未想過是因為這份逝去的愛情背負了如此沉重的罪惡。看着頭低得很深的雲容,看着窗邊的雲生,那山頭初見的畫面漸漸在心中清晰起來。他承受姐弟二人的為難原來是罪有應得。一個人的青春裏能犯下的錯,還能有比他更盲目而沉重得不能救贖的嗎?李雨芯不得不用搖頭的方式來揮散腦海中關于他的惡意定義,事實上是他為了一個女人間接的害死了父母,直接的抛棄了自己,邵春妮說過的他心中邵春妮在位置在第一一點也不誇張,或許說的太謙虛了。如果他的世界是一個空心的球,那這空心裏完完全全的一定是全都屬于邵春妮的,在這之外的一切存在或許只是圍成這個空心球體的外表毛皮罷了。

李雨芯總覺得他用快樂平淡來僞裝自己的沉重苦痛,他應該是個可憐的人,此刻多了這段往事的描繪,他瞬間從讓人可憐的人變成了罪有應得的人。他的快樂平淡是天性,沉重苦痛也不是僞裝,也是天性。讓他分不清自身倆種性格誰先誰後,自己到底該是什麽樣子的。

即便如此,在他一無是處的時候他因為邵春妮做了那麽大得驚人的蠢事,讓他根本無法原諒自己的蠢事,他依舊背負着這份邵春妮根本不知道的罪惡,如他們那些美好裏一樣的眷戀她的一切。

李雨芯覺得自己很可憐,被他惡意隐瞞着拉了進來,他難道不知道他如今的樣子根本讓一個女人無力不醉心在他身旁嗎?可是他身上背負的罪惡,他一顆長在別人身上,拿開就會枯萎的心髒,讓醉心他的女人又如何能夠從容的與他一起背負。這太可怕了,遠比看他是個有錢的乞丐的時候更可怕,他演的戲不是豪門公子用苦肉計騙取女孩子的真心,而是什麽都不做的時候,讓人無法自拔又絕口不提自己身上根本不能改變的一切初識的本質。

“他始終還是那個可惡的總在欺騙人的壞人!”李雨芯如邵春妮一般仰躺在沙發裏。她覺得這時候的自己累了,過去的歲月裏從未有過如此疲倦。邵春妮微微偏頭,輕搖着,辯解道“他從來都不是壞人,只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是我讓他做了不應該做的壞事。他不是壞人,也沒有欺騙人。”

“是嗎?”李雨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冷笑,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仰着頭還能看到站在房門外不敢走進來的男人,像是一顆諷刺的毒針插在心門之上。她固執的用惡劣的語氣貶低他“如今他叫鄧仲憲,寓意要完成所有關于你的承諾,可是到目前為止,我沒有看到他對任何人完成過任何承諾,就像那些他曾給過你,随後逼迫你離開他的承諾,一個都沒有完成過,變成了欺騙,變成了刺痛你心中,割裂你對他還殘留的美好不舍的理由。”

李雨芯避開邵春妮的雙眼,她知道這些話是說給曾經的邵春妮,如今的自己聽的。只有讓他成為一個惡人,一個壞人,自己安然的三年時光才不會成為逍遙法外的罪惡流亡歲月,自己才不會是那個可恥的背叛本該不死不休的愛情的女人。他的故事裏,與房子裏的所有人都沒有直接聯系,卻讓每個人都在塵埃落定的如今,他已經徹底的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有錢人的如今,逃不開這份沉重。李雨芯想要喝點酒,否則會不能夠面對自己內心的翻騰,在冰箱裏翻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一瓶有關酒的東西,僅存的飲品是房門外站着的那個男人最愛喝的汽水。李雨芯拿起了汽水,在手中冷冰冰的刺痛皮膚,走到房門處,将汽水砸在這個同樣曾讓她感覺到溫暖,到如今都沒有任何過錯的男人身上,她扔汽水,像扔飛一顆致命的□□,精準的落在男人的胸膛上。

“滾!”李雨芯怒吼着,眼神似能殺人之後扒皮刮骨的刀。他要将房門外這個男人喝退,消失不見,随着地上那瓶破散開來呲呲作響的汽水一起消失得幹幹淨淨,這樣她就還是三年前的自己,才能問心無愧的呆在屬于他的房子裏。哪怕自己心中知道在他離開的日子裏,自己做了這樣不能讓他知道屬于背叛行為的事,只要自己不說,那就可以是沒發生過。李雨芯安慰着自己內心的慌亂,對自己說“就像我不知道他的過去滿是過錯與罪惡一樣,他不知道我的時光裏的錯誤與背叛。他不說起曾經,我也不說起流年,簡單得就像重新認識一樣,這沒什麽不對。”

房門外的男人一個踉跄,擡手捂着被砸中的胸口,眼中的不可置信點點變成了落寞的哀傷,李雨芯偏開頭,不去看他眼中快要壓不住的淚水。直到聽聞他的消息,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與邵春妮一起山高水長,天長地久,她才陡然驚醒,原來眼前溫暖陪伴過自己的男人,只是他離去之後用來安慰自己內心恐懼的适應品。如今,他要回來了,替代品的低劣品質就再沒有資格停留在這個展覽室中。李雨芯不去想,來不及想,自己在做的,就像是曾經的邵春妮對他做過的一樣,用最決絕的方式傷害了一個人不願割舍的心。

男人彎腰撿起了地上摔破的汽水罐,仰頭喝幹僅存的液體,轉身走下了樓道,他讓開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光頭明亮的男人,頂着樓道裏的燈光,光頭反射的光線足夠刺痛人的眼眸。

他的淺笑依舊那般幹淨禮貌,輕輕感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李雨芯想逃,但腳步根本無力挪動,微微側身,讓出足夠寬的空格,方便他正派的走進房子裏。再見本該是喜極而泣,她卻不能,不敢将他擁抱。

“雲平!你這不讓人省心的壞小子!這光頭亮度不錯,回來了就代表着以前的所有都畫上了句號,到此為止,我替爸媽做主,原諒你了。”雲容從沙發裏跳起來,一個巴掌拍在他的光頭上,鄭重其事的說。他聽完了點點頭,臉上的笑容變得羞澀起來,接過雲生遞來的香煙,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在邵春妮身前站得筆直。張開懷抱,他就是渴求一個溫暖擁抱的孩子,糯糯的等待着邵春妮撲進他懷中,将錯過的時光裏所有的痛苦遺憾都化成一次痛快的眼淚流光。

邵春妮沒有起身,還在輕輕搖着頭,在他幹淨的笑容裏,看起來邵春妮像是在害怕,在後退,他的眼淚足夠湍急,卻一點也沒有他想要的痛快。

“放下過去所有,讓我們從頭開始,我做簡單的我,你做傻傻的你。”他輕輕說,房門處的李雨芯能聽到他語氣裏的不安。雲容與雲生他最親的親人,對無助的邵春妮點點頭表示安慰過後,默默地離開了。

邵春妮搖頭變得明顯,拒絕了他的提議,她在哭泣裏回答“你知道我是一個不值得的女人,曾經沒有勇氣在你身上賭一個未來,現在也沒有勇氣在你身旁承受如此沉重的罪惡。”

“那是我的罪惡,與你無關的。”他解釋道,很焦急,臉上的笑容隐去,留下悲色。

“不!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的擅做主張,他們都死了,我如何去面對你的姐姐,弟弟和其他記得你罪惡的親人朋友?如今的我們都已不再是花叢間無憂無慮傻笑着的單純孩子,我知道,你也知道,相擁不過是選擇無恥的漠視曾經,只有離開從此陌路才是對他們最好的祭奠。你因為我的離開而讓他們在生命還在安詳的時候選擇了離開,作為回報我想他們也會讓你我破碎之後還能安然的時候将我們分散。只有這樣,你欠他們的,我欠你的,欠他們的被分擔,才能讓彼此都承受得下,不至于擁抱在一起的時候,一起被壓斷了骨骼。讓我再做一次沒有心的人,讓我再離你而去一次。”邵春妮倔強的推開他的雙手,幽幽說着,說着的時候緩緩的起身,小心得避開他的手掌,繞過沙發。

“邵春妮!你再離開一次,我就沒有勇氣再把你找回來了!難道我們的今生真的要一直錯過嗎?”他咆哮起來。

“情深緣淺!你不該有這樣的勇氣,我也從來沒有這樣的勇氣,曾經沒有,如今更不會有。”

“你不需要有,我有,我有就足夠了。我們可以選擇忘記所有,讓我如桐城橋頭的相遇一樣,再幹幹淨淨的追求你一次,像出生的嬰兒,幹幹淨淨的再開始我們的未來。若是你不能忘,那就讓我背負所有的一切就好,這輩子,你真的不能離開我倆次。”

邵春妮擡手捂住嘴唇,轉身!他爬過沙發,伸手拉住了邵春妮的衣衫,祈求道“我還是如曾經那樣的懦弱,所以,求求你。”邵春妮回頭,深深看着他的臉,低頭去吻上他的額頭,眷戀不舍。然後轉身,推開他的手臂,往房門外沖去,推開了李雨芯阻攔的手臂。

李雨芯不懂自己為何想要阻止邵春妮的離開,看着被邵春妮粗魯的推開撞在牆壁上通紅的手背,她才回頭,看到軟軟倒在沙發裏的他。她希望邵春妮離開,若是可以的話,她希望邵春妮沒有來過,如果奢望可以實現的話,她希望邵春妮從未與他在那個不知道什麽樣子的橋頭相遇,如果貪婪可以得到滿足的話,她希望邵春妮根本沒有存在在這個有他的世界上。可眼下,所有的幻想祈求都不會成為現實,她看着他的無助只能希望邵春妮留下,讓他的餘生不再孤獨。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夢想,只有邵春妮能夠完成的夢想。他在有邵春妮的世界裏走過了五年,在沒有邵春妮的世界裏又走過了五年,一路走來十年他或許在茫然裏活着唯一的清醒就只剩下了邵春妮,人生又還能剩下幾個十年呢!

“鄧仲憲!你的懦弱是要給誰看呢!你還是男人的話,就去把她追回來,這是你為他精心布置的房子,是你們的家,你讓她離開家,一個人漂泊去哪裏呢?”李雨芯忍着心中情緒,對他大聲喊着,希望他聽見,聽見了就不要再這樣懦弱。

他搖了搖頭,臉上有唏噓的笑容,還能穩穩的點燃一支煙,滿足的吸了一口後回答“她沒有說謊,她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女人。而在我身上,她找不到她需要的勇氣。”他的笑臉被雙手遮住,揉搓着的時候,身體微微顫抖着,聲音也在顫抖的絕望領悟着說“我早該懂,無論是怎樣的美好,一旦錯過,就再也挽回不了。哪怕人心不舍,也總會被現實逼迫。”

年少輕狂不應該有不被原諒的錯,李雨芯不知道他為何如此不能自拔,也沒聽他那時沉淪虛拟世界的時候驕傲的對人說“青春本就是用來頹廢的,若不然,人生就會顯得不夠精彩。”因為沒聽說,所以不能懂,不懂他幡然醒悟無法拯救的如今,未來,需要為他荒廢的青春付出怎樣他不能承受的代價。不懂他清明出來的時候,是怎樣嘲諷他自己那時盲目的自以為是。

“為什麽會這樣?”因為迷惑,李雨芯問。

“如果可以重來,我不應該會在沉迷在虛幻世界中一次。也許我會懂得,花多一點的時間看看真實的世界,那樣,我就能像個城市人一樣,不再會生活在城市裏的時候,狂妄的用農村人的眼光小看世界,讓自己狂妄自大,這是原本的錯。”他沒有說與邵春妮會變成怎樣。

這一次李雨芯能明白,他是要攬下所有的罪責,或許這樣還不夠,不夠他對那樣身在其中的時候覺得肆意無拘的青春憎惡的全盤否定。然後順延,否定更多,他說“長大真是一件可悲的事,像做一場醒不來的夢一樣的長大真是一件可憐的事,長大以後發現自己的力量甚至還比不上小時候,真是件可笑的事。”

他竟然連長大這種自然生長無法反抗的事也要否定,李雨芯再看他,就只能像看他家鄉那座山頭的墳前墓碑一樣,陳舊的墓碑上還能看見的,只不過是刻着的,不應該刻着的長孫未婚邵春妮幾個工整的字而已。

“如果,你的世界全盤荒廢了,需要種下一顆種子,溫養它成長給你一些空氣,那你可以,還可以娶我,我們不用從頭來過,這就只是幹淨的開始而已。”李雨芯來不及看他的沉落,自己的身體太冰冷,需要一些溫度,他的靈魂也太冰冷,需要一些眷顧。

遺憾的是,他是一塊頑固的石頭。往日本性即使清明也難以移動,他依舊固執的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只不過與他那些放不下記憶相比,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一無是處,才會如此清醒的能夠拒絕任何他心中不願接受的別人的訴求,他答非所問回答“我在青春飛翔的美好時光裏,帶着一身家鄉人的羨慕與贊揚,走進了桐城,本是走在一條美好人生的道路上,卻不知怎麽走進了一個虛幻的世界,把夜晚過成了白天,把教室睡成了卧室。那不是錯,而是罪,對于一無所有的農村人的我來說,浪費掉我的青春,荒廢了我的未來,從一開始錯了,就沒了路,前路,回頭路對于我成了絕路。”

“可現在的你,可以活得很好!”

“我争吵了一輩子彼此傷害的父母,我抓在手中又任她流逝的邵春妮,留下的,這身光亮的外皮又怎麽遮得住?我以為我是個樂觀開朗的孩子,其實不是,我或許依舊是孩子,卻是個願意活在回憶以及幻想中的孩子,在虛拟世界呆得太久的人,已經不懂得未來這個詞語到底應該怎麽寫。”

李雨芯不得不點頭,他總是如此的明晰了自己身上的苦痛帶來的該有的醒悟。但點頭之後還有搖頭,就算他說他總活在回憶和幻想中,不懂未來,但他還年輕不是嗎?沒了青春卻不是生命的結尾,李雨芯相信就算他在一個虛拟世界中掏空了自己對真實世界的理解,一切也還來得及改變。“三十而立”李雨芯只好希望懂得太多道理的他能夠懂得這樣最簡單的道理,他已經是個成功的人了。他搖搖頭,不知心中何種障礙,要讓他始終不願意承認一切都還來得及,比如一段新的人生旅途,随着他殺人未遂把曾經完美的畫上句號,比如一段新的愛情,随着他與邵春妮破鏡不圓,而後在自己這個值得愛的女人出現的時候給未來一些期待。或許如他所說,他真的對未來沒了認知,所以他能搖頭,固執得不讓人有一絲欣喜的情緒,連丁點希望也不願給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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