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悲歌葬英雄
謝如安的葬禮是回了長安以後才辦的。
那場葬禮辦的十分隆重,因為是保護皇帝為國捐軀,所以皇帝特地加封他為護國公,谥號烈侯。
下葬那天,天色陰沉的猶如黑夜,狂風凜冽,仿佛在為謝如安的死去而悲嚎。
到場的人皆是一身缟素,眉目低垂,面色哀喪。
唱喪曲的人也是眉眼哀愁,聲音低啞悲戚,一路上,悲壯的歌聲都一直在周圍萦繞。
林芷溪已經好幾日沒有進食了,如果說失去林隐之是切膚之痛,那麽失去了如安,就好像是心髒被刀割掉了一半,然後一陣冷水從頭灌到腳的麻木和冰冷。
她不該的,她不該讓如安跟過去,她寧願自己去替李承熙死,也不想要看到如安死。
都怪她,都是她的錯。
自她有記憶起,她的身邊就已經有如安的存在了。快樂有,吵鬧也不少,但是總是如安在讓着她。如安不善言辭,不會表達,但是他總是默默的用行動在保護着她的安危。這些她怎麽會不知道。
那一晚在泾州城,那次花燈節上他說的話,她其實都聽見了,一字不漏的聽見了,只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所以她只好裝作沒聽清。
如安是個好孩子,他該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該一輩子都只是為了她而活。她本來想,等戰争平息就勸他回家,然後看着他成家立業,她就欣慰就滿足了,可是沒想到,他卻……
謝如安的葬禮林芷溪沒有去,或者說,她在逃避。
她不敢面對謝世伯,不敢面對謝筝語。縱使謝如安的死是為了保護皇帝,可是歸根結底,是她害死了他。
謝如安頭七的那天,林芷溪回了南山。
時值冬季,大雪紛飛,南山上也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林芷溪披着裘襖上了南山,去了“惜雲齋”。“惜雲齋”也落了一層雪,遠遠看去,就好像畫裏的美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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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芷溪推開了“惜雲齋”的門,見到屋門口擱了一把笤帚,便走了過去,執起笤帚掃起雪來。
等将門口的雪掃的差不多,林芷溪又去清理了一下藥田。
這裏是如安重新修建好的,當時走的時候,他們一起出發,可是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晚上,林芷溪将準備的祭品拿了出來,還有一些頭七時要用的東西。
她點了兩支白蠟燭,然後舉着其中一盞燭臺走到了“惜雲齋”的外面。
她一直都不懂,為什麽師父要給這裏取名叫“惜雲”,原來是因為姑姑的名字,他珍惜她,憐惜她,愛惜她,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心裏還是挂念着她,即使他以為她已經死去,卻還是不曾改變過心意。
這大概就是愛情吧。
那麽他呢?
林芷溪喃喃道,“李承熙,你愛我嗎?”
問完,她的心裏面卻是一陣難受,愛又怎麽樣,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他不會為了她而放棄江山,她亦不會為了他而困于深宮,她深知,他們都是不肯妥協的人,互不相讓的結果,只有相忘于江湖。
然而林芷溪卻聽到身後傳來了極盡溫柔的聲音,“我愛你,溪兒。”
林芷溪倏地轉身,手中燭影搖晃,她看到了他。
玄色錦袍不改,白色狐裘加身,金冠束發,劍眉星目,一如初見的模樣。
李承熙手中握着一只暖爐,他緩步走到林芷溪身邊,将她手中的燭臺拿走,把暖爐塞給了她,“外面這麽冷,怎麽不進去?”
林芷溪看着他,兩行清淚便落了下來,滴在握着暖爐的手上,很快就變成了冰花。
李承熙溫柔的将她臉上的淚拂去,“別哭了,如安的死不怪你,是因為我,是因為我他才……”
林芷溪卻伸手輕輕将他的嘴堵住,“不,別說了。我只希望他能夠一路走好,下輩子投個好胎,不要再遇到一個像我這樣整日拖累他的師姐。”
李承熙深深的看着她,想把她細細篆刻進腦海,不讓人觸碰,他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臉,掀起了她未挽的長發,卻突然發現了她額上如蝴蝶一般的傷疤。
他輕聲問道,“這是落崖的時候留下的嗎?”
林芷溪應了聲“是”。
李承熙的眼裏盡是愧疚之情,“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當時太心急。溪兒,我再也不想要那麽多東西了,我現在只希望所有人都好,百姓過的安樂,你也能平平安安。”
林芷溪一把抱住了他,将頭埋在他的胸前,顫顫巍巍地哭了起來。她拼命的搖着頭,她想對他說很多話,還有她對他未曾開口的感情,可是此時此刻卻完完全全用哭聲代替了。她的愛戀,她的委屈,她的不滿,她的怨恨,她的思念,她的驚喜和她現在內心的糾結,一直以來所有所有的感情,她全部都宣洩了出來。
就讓她最後最後一次放肆一回吧,因為她已經決定了,要去泾州,遠離皇宮,遠離他。
而李承熙此刻卻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急急忙忙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緊緊地抱住她,然後輕輕拍着她的背低聲哄道,“不哭了,不哭了。”
林芷溪擡起頭,好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承熙,我們進屋喝杯熱茶吧。”
李承熙放開了她,然後笑着說,“好。”
桌旁的爐子上燒着水,林芷溪起身将一個深紅色錦盒遞給了李承熙,“‘天水碧’的地圖□有兩處埋寶藏的地方,這是其中一處埋的東西。”
李承熙拿着錦盒看了看,留意到了盒子上面落了一個鎖,和一般的鎖很不一樣,于是他問道,“這鎖……”
林芷溪解釋道,“是禦龍鎖,只有匹配的鑰匙才能打得開,所以我想‘天水碧’另一處埋的東西應當就是禦龍鎖的鑰匙。”說着,她又将藏寶圖拿了出來遞給他,有些頑皮的說道,“鑰匙你就自己去找吧,找這個盒子可是要了我半條命呢。”
李承熙輕輕地笑了笑,卻将東西又悉數推給她,“這是你雲家的東西,你應該好好留着。”
他已經不像當年那麽急功近利了,經歷了這麽多,他現在明白了什麽才是最重要的最該珍惜的。皇位他已坐穩,而世人也皆以為“天水碧”跟着林芷溪一起消失,所以,他又何必再揪着雲家的“天水碧”不放,畢竟他們皇室當年還做過對不起雲家的事情。
林芷溪卻說,“‘天水碧’留在我這裏也沒什麽用,既然它是寶藏,那麽應該對你對國家是有幫助的,你就拿去吧。你若再推辭,我便不理你了。”最後,她竟有些耍無賴似的,非要李承熙收下。
李承熙“哈哈”一笑,“溪兒,你可真有趣。”
說着,李承熙又忽然變得深情而認真,“溪兒,若我說,想讓你做皇後,你會答應嗎?”
迎着李承熙的目光,林芷溪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是愛他,但是她不想囿于深宮之中,沒有自由。
忽然,只聽身邊“咕嚕嚕”的聲音響起,林芷溪這才想起來她還燒了水準備沏茶。于是她忙把水壺淋了起來,然後去一旁沏茶,避開了那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過了一會,林芷溪端了兩杯茶過來,她說,“這是南山雪茶,我自己種的,以前師父很愛喝,所以這裏還留了一些。”
李承熙的面色卻沉了沉,“那年,‘惜雲齋’不是我毀的。”
林芷溪卻搖了搖頭,清淺一笑,“都過去了,不重要了。”
李承熙嘆了一口氣,然後輕呷了一口茶道,然後極為享受的閉起了眼,緩緩說道,“果真口感極好,後味甘甜,唇齒留香。”
林芷溪看着他的模樣,不禁淚凝于睫,她多想和他如尋常百姓一樣,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促膝夜談,煮雪飲茶。
可惜,真的好可惜。
她走過去,低下頭在李承熙的額頭上留下了輕輕一吻,然後道,“承熙,對不起。”
李承熙笑着揉揉她的頭,“說什麽對不起,要說也是我……”
話未說完,他已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林芷溪戀戀不舍的看了他最後一眼,然後關上了門,下了南山。
對不起,要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對不起,我給你下了藥,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離開的背影。
對不起,我不能幫你找到禦龍鎖的鑰匙。
對不起,我不能做你的皇後,陪你君臨天下。
對不起,我要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