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談城蹲在牆角不耐煩的抹了把臉,濃黑的眉毛擰在一起,臉上的表情帶着嚣張的意味,黑白分明的眼睛藏在青灰色煙縷後面,他擡手拿掉嘴上叼着的煙,伸長胳膊食指輕彈,幾抹煙灰落下,風一吹四下散開,蹲在他旁邊濃妝豔抹的女孩揉了揉眼睛,揚手推了他肩膀一下。

“吹他媽我眼睛裏了都。”

痛快的說完這句髒話,女孩耳垂上的金屬大耳環被夕陽餘晖打上了金色,某個角度亮着光,晃的談城略微眯了下眼。

他其實很想回女孩一句“別罵人”,下意識已經張開了嘴,卻沒發出聲。他覺得挺沒意思的,無論蹲在他身邊的女孩和他是什麽關系,他覺得這樣的關系對他來說可有可無,因此要說出嘴的話就都成了廢話。

談城抹了兩把臉,用力睜開眼睛,眼白上很容易就能看見分布均勻的血絲,長久失眠對他來說是一種毫無人性的折磨,只要不是躺在床上,做什麽都困、乏、累,只要躺在床上,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精神,整晚整晚的精神。

“來了來了。”

他面前一幫夾着煙的人紛紛把煙頭叼回嘴裏,齊齊面露兇色,像是排練過似的。為首的人向右一歪頭,自我感覺這個動作做出了氣勢,緊接着開始活動起肩膀,咔嚓兩聲響。

朝他們走來的學生木讷的将目光從手機上移開,停在離他們十米遠的地方,從一步一挪改成了原地踏步。

那學生遠遠的看了他們一會兒,心裏有了大概揣測,眼珠不停左右橫掃,把他們幾個人的穿着打扮“欣賞”個遍後,沒有半點猶豫,轉身就往巷子口跑。

“追。”

為首的一發話,身邊五六個人又齊齊邁開腿追了過去。

談城依然蹲在拐角處的灰牆前抽煙,擰着的眉毛慢慢松開,愉悅的神情在臉上蔓延開,俨然變成了一副看戲的樣子。

其中兩三個人的速度非常快,那學生還沒跑幾步就被摁在了牆上。發話的人從他背上扯下書包,拉開拉鏈在空中倒扣,嘩啦一聲,撒了一地的學習用品,還附加個錢包。

“新生吧?”一看這學生膽怯的模樣就知道是高一剛入學的新生,不然也不會選擇走這條道兒。

為首那人蹲下/身把錢包撿起來,在新生的白色校褲上彈了彈,那是一個精致的棕色牛皮錢包,兩折款,翻開一目了然,有幾張銀/行/卡,有多少張紅票子,數都不用數,直接上手拿。

那人又用錢包敲了一下新生的頭,動靜挺大的,不過新生留着一頭黑色卷發,嚴嚴實實的遮蓋住頭皮,看不到一點白色,倒也不覺得有多疼。

“密碼。”

新生哆哆嗦嗦哭喪着臉:“我、我今天剛來報道。”

身後兩個人壓的他身體和牆面嚴絲合縫貼在一起,他為了能說清楚話只得仰起頭,側過臉,又因恐懼支支吾吾的咬不清楚字,最後竟然直接嗚咽起來。

為首的人做多了這種事,對眼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絲毫沒客氣,反倒是笑着說:“你去取,我們在這兒等你,要敢跑,我保證下次見到你讓你連學都上不了。”

這話用的口吻挺平和的,大概是因為他們人多勢衆,看上去一點好人模樣都沒有,還是讓那新生吓了一跳,即便松開壓制在他身上的手也沒能讓他輕松多少。

“你們……”新生扶正用來修飾臉型的平光鏡,鏡片上的劃痕讓他看不太清楚這些人的五官,只得顫抖着肩貼着牆面往來時的路上一點點蹭步,似乎在思考什麽。

蹭了沒兩步就停在了原地,轉過身的時候依然能聽見細弱的哭聲:“要、要多少?”

“看誠意咯。”旁邊的人抱着胳膊靠着肮髒的牆面饒有興趣的看着眼前的新生,想笑又覺得自己此刻應該扮的是個狠角,必須要維持好當下演出來的氣勢,于是臉上的表情變成了忍俊不禁。

新生倒覺得這人的反應像是在挑釁,思來想去在腦海裏飛速轉着好話,奈何自己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沒什麽經驗,繼續退讓:“給你們多少你、你們才肯放、放過我。”

“廢話太多。”為首的把煙頭往地上一扔,轉過身把臉沖向談城:“小城,你去盯着他。”

“我?”談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說實話,他不太想去,他們幹的事兒他也不太想做,倒沒什麽顧慮,也不是沒幹過,更不能算瞧不上,他倒想瞧不上這幫人的作為,但自己這麽多年混跡于他們中間,以前多少對這種事嗤之以鼻,現在近墨者黑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就連羞恥心也跟着波瀾不驚。

為首那人又道:“趕緊。”

這人留着光頭,是這些人中唯一比談城的板寸還短的,而且這人的腦袋是個正圓,光滑的頭皮顯出健康的膚色,乍一看并不讓人覺得害怕。

但杵在一堆不懷好意的人中,這光頭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順帶着也難以讓人琢磨出他究竟安得什麽心。

談城拍拍後背站起身,用舌頭把腮幫子戳出一個鼓包,猶豫兩秒後才懶洋洋的走上前,什麽話也沒多說,只是沖新生揚了下下巴,示意他別耽誤工夫,趕緊取完了事。

新生轉身一個踉跄,把書包緊緊抓在懷裏。

他們二人走出巷口,從昏暗的陰影中蹿出,來到寬闊的馬路上,可能是空間一下開闊不少,不像剛才逼仄的小路把人的膽量都給擠沒了,那新生打了個激靈,滿血複活一般,趁着和談城隔着三兩個行人的距離,拔腿就跑。

“操。”談城健步跟上,這才看清這人跑步的姿勢和速度絕對跟體育特長生有的一拼,剛才他們幾個人還慶幸今天終于堵着個新生小白,恐吓幾句就能收工,不動手是最理想的“工作”狀态,談城最不喜歡用肢體語言和人打交道。

現在看來不太行。

忠哥,也就是這撥人為首的那個光頭,對他手底下這幾個人的脾性和心思了如指掌。談城高三不務正業就開始跟着他混,忠哥覺得他是個好苗子,用着順心所以待他也不薄,甚至還把自己空閑的屋子租給他,但兩人的關系依然算不上有多近。

別人對他或許忠心不二,甚至連捧帶吹不乏好話,剛開始聽着帶勁,越往後越對這些虛僞的吹捧不屑,反倒襯的不多話的談城有幾分特別來。

談城一般不應事,只要應下的他都會做好,包括不情願應下的也一樣。

盯着那新生的背影跑了沒一會兒,眼看就要追上,就見他猛地剎住腳,蹦了兩下,但還是沒來得及及時立穩身子,慣性向前,直接撲在了從音樂附中校門口大步而出的學生身上,抱着他兩個人筆直摔倒在地。

新生哀嚎一聲便立刻回過神,驚慌的連句“對不起”都沒顧得上和對方說,卻仍不忘回頭看談城一眼,手往旁邊的空地一撐,飛快站起身就往學校裏跑,進了校門後他才彎下腰捂着胸口不停喘氣,熟悉的環境仿佛讓他突然得勢一般,轉身沖門口的談城傲慢的比起一根中指。

看着那新生判若兩人的模樣,直接把談城給氣笑了,原地晃了幾下身子倒也沒真放心裏計較。這要是往常,他絕不會容忍別人對他半分挑釁,甚至就連挑釁的意味都不會讓對方有機會露出來。

今天明顯不在狀态,身上每個部位的“工作情緒”都不對勁,做什麽都覺得了無生趣,于是就這麽楞楞地杵在原地,談城又熟練的點起根煙,望着眼前的校園百無聊賴的抽着。

左看右看,然後一低頭。

他腳邊坐着個人。

這人眼睫很長,又彎又密,盡管俯視先看見的是他頭頂的發旋,以及一頭深棕色的短發,但長睫呼扇呼扇落下,是談城視野裏唯一的動靜,看了一會兒也不見這人有別的動作,于是他鬼斧神差的蹲下身,歪頭看向正坐在地上緩神的人。

原本他整個人都被談城站着的身影擋住,圈進一小片黑暗裏,被埋的五官看不分明,此刻夕陽餘晖越過談城的肩膀跳進那人琥珀色的瞳眸中,照的他一雙眼睛澄澈明亮。

談城原本沒打算盯着這人面容看,蹲下身時才發現他大半張臉都被白色的口罩遮住,唯有眼睛露在外面,晚霞把他白皙的皮膚塗上了一層紅。

談城見他一直在愣神,不自覺擡起手往他眼前晃了晃。

“沒事兒吧?”他問。

手的影子再次遮住陽光,談城晃完手也沒想着放下,就這麽直勾勾盯着他看。這人終于沒再眨眼發愣,用手背打掉面前礙眼的手,臉上沒什麽表情,低頭開始收拾散落滿地的書和筆。

“喂。”談城有些不耐煩地沖他喊道。

這人壓根不理,自顧自收拾。就在談城心下了然,對他失去興趣準備離開的時候,又突然被他叫住。

“錢包還我。”

談城叼着煙轉過身,一臉懵逼的開口問:“什麽?”

“錢包。”

只見那人向他一伸手,一副認定了是他拿了錢包的樣子,單從眼神裏透露出來的堅定談城就知道他沒在找事兒或是開玩笑,尤其談城的長相還偏偏不是能讓人拿來找事兒和開玩笑的對象。

談城愣了能有一分鐘,才轉頭看着人來人往的校園,剛才沖他豎起的中指此刻終于讓他感覺出了一股子怒意,而且越發濃烈,好像從沒有什麽人能讓他這麽憤怒過。

他極少在一天之內被同一個人耍了兩次。

談城看着眼前的人:“我沒拿,是剛才撞你那人拿的。”

說完他就笑了,自己明明是個流氓,從流氓嘴裏說出來的話大多沒什麽可信度,他撒過太多謊,唯有這一句說的十分真誠,真誠到連他自己都有點不太相信。

所以這件事的發展多半就只剩下一種趨勢,打一架。

然而令談城吃驚的是,這人居然相信了他說的話,并且說了一句他這輩子怎麽也沒想到居然也有人能對他說出來的話。

“行,那你有錢嗎?借我點。”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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