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昨天走這條路的時候,宛忱特意在腦海裏記下幾個顯眼的标識,才不至于在錯綜複雜的巷子裏原地打轉,差不多和昨天花費相同的時間就走到了那間雜貨鋪門口。
透過玻璃看見櫃臺後面坐着個人,手機橫放在手裏,一臉專注的在打游戲。宛忱下意識以為他就是昨天的老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一只腳踏進門內才愣住了,裏面坐着兩個完全陌生的面孔,另外一人坐在靠門這側貼牆放置的凳子上,正瞪眼看他,滿臉不可置信的神情。
這種地方出現高校生實屬罕見。
迷之沉默萦繞在三人中間,半晌,櫃臺裏的人才像回魂一樣得體的站起身,把靠坐的有些歪扭的薄外套往下拉了拉,擺出标準的迎賓笑容。
“歡迎光臨。”
“我……”
宛忱盯着眼前這人,光顧着打量,一時卡殼,連個開頭也沒說出來。這人穿一身簡單運動服,頭發染了灰色,有些長,雖未及肩卻也順着臉頰長到了下巴,不知道他是真的臉型消瘦還是頭發襯得,有着高中女生非常嫉妒的瓜子臉,嘴唇紅裏透粉,臉上是讓人看上去非常舒服的小米色,幹幹淨淨連顆痣都沒有,鼻梁高挺顯的五官一并跟着立體起來,乍一眼,有種雌雄莫辨的錯覺。
聲音是個溫柔的男聲。
“你……”那人調皮似的重複宛忱的話,還故意拖長了音。
“我找……”
找誰。
宛忱皺了皺眉,沉思良久才發現并不是自己忘了那人的名字,而是壓根就沒問過。一時尴尬弄得他有些茫然,停頓半天才木讷的轉過頭似是想向另外那人求助。
他看起來很有親和力,應該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那人立刻接收到信號:“歡迎光臨。”
宛忱:“……”
“我找老板。”他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這麽小的鋪子也用不着員工,于是大致猜測那人身份,随口說道。
“請問是找租店老板還是店鋪老板?”溫柔的男聲很耐心的回複他。
宛忱這次倒是很快順出一句:“兩位老板分別叫什麽?”
“王大忠和談城。”
如果那人叫王大忠,他決定立刻掉頭就走:“談城。”
“他堵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灰頭發說。
宛忱沒再回話,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回些什麽。他跟那人也不過是昨天才認識,今天只是來還錢的,雖然對“堵人”兩個字有點好奇,不自覺會聯想到秦安鬧出的惡作劇,但他并不想多嘴,更不想跟兩個陌生人同處一個屋檐下,轉身就要往門外走。
“坐屋裏等會兒吧,應該沒多久。”灰頭發又說,看樣子還想讓出身後那把明顯比這家店鋪裝潢高出一個逼格的轉椅。
“不用。”宛忱指了指門外,“我在門口等就好。”
那人好像還說了句什麽,被門角帶起的風鈴聲蓋住,宛忱沒聽清,也沒打算讓自己聽見,随手把下巴上的口罩拉回鼻梁。
談城盯着自己腳尖,步伐不快卻感覺自己踩了兩個風火輪。心裏全是煩悶,而且越想越摟不住火。
他很想跟“豎中指”那人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否則這篇兒大概是翻不過去了。
談城似乎并沒有意識到把宛忱爽約的怒意也強加在了那人頭上,自動幫他撇了個幹淨。
繞過拐角,面前就是一條逼仄的小路,兩旁是功能各異的店鋪,中間勉強能夠容納一輛轎車的寬度,兩輛快遞車錯身都有點吃力。
談城雙手插兜,叼着煙只顧悶頭走路,臨到自家店鋪門口才勉為其難擡了下眼,這一眼直接跟宛忱來了個臉對臉。
又是那雙漂亮有神的大眼睛。
談城立刻從臺階上蹦了下來。
“你……”
熟悉的聲音跳進耳朵,店鋪裏坐着的兩個人快速走到門口,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
這倆人為什麽總說不完整一句話。
“還錢。”宛忱把提前準備好的三十塊零錢從兜裏掏出來遞給他。
談城下意識就從嘴裏順出一句“沒事兒,不用了。”
宛忱什麽話也沒說,手也沒收回去,就這麽直愣愣的伸着。
談城盯着他那雙修長的手看了半天,直到煙灰被從巷口竄進來的風零星吹散,他才回過神接過,想說點什麽又找不到确切語言,就只是點了點頭。
“你不叫王大忠吧?”
“啊?”
看他這反應,宛忱就知道了答案,不自覺笑了笑。由于帶着口罩,談城看不出他是何種表情,反而會把關注點全集中在眼睛上,眼角彎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應該是在笑。
笑的他反倒有些心虛。
不久前他才把這個人在心裏反反複複批/鬥一番,以為他對自己所說的話言而無信,還帶着憤青固有的有色眼鏡分析人,直到此刻談城才發現根本是自己無端對他生出惡意,人沒把他劃分到“異類”裏,他倒先把對方給分了類,摸着後頸竟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宛忱看出他欲言又止,本想就此離開,為避免做的太過刻意,随便找了個話題輕松聊幾句:“你的店是賣喪葬用品的嗎?”
“不是。”談城很快回答:“雜貨鋪,什麽都有。”
“很少見有雜貨鋪進這些東西。”
“不是進的,元寶我自己捏的,紙錢就随便用宣紙折折剪剪,再戳幾個洞。”談城并指夾煙深吸一口,轉過身和宛忱身體錯開往旁邊吐掉煙氣,随即把煙頭扔到腳邊碾了碾。
可能是因為自己帶着口罩,談城不想讓他聞到煙味兒,就留給他一個鋒利的側臉。宛忱注意到他在吐煙的時候左眉毛會跟着輕挑一下,是個不怎麽明顯的小動作,細微帶着些可愛。
留意完,才對他剛才說的話吃了一驚。
那些東西雖算不上工藝品,但要模樣有模樣,要型有型,線條簡單看似做工不難,量卻不少,需要耗費相當多的精力和時間。
突然就覺得這些東西買便宜了。
“你沒虧本吧?”下意識讓這句話溜到嘴邊,宛忱也沒藏着掖着,直接說出了口。
“沒。”談城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晃了晃身子:“你買那麽多也沒給你打個折。”
宛忱笑了出來,他把口罩勾到下巴上,讓談城看了個清清楚楚。
“你身邊有人用這些東西?下次來給你粘個大別墅,保證能在那邊舒舒服服當個地主爺。”
談城本想問他是買給什麽人,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過于隐私,于是換了句讓自己顯得闊氣點的話。
“謝謝。”宛忱看着他,又指了指玻璃門後面一直偷聽他倆談話的人:“你朋友?”
談城頭也不回,撩起衣擺就要去翻褲兜裏的煙,礙于宛忱還在,才沒好意思拿出來:“嗯,我不在的時候他們誰有空就會過來幫忙看店。”
宛忱覺得這句話說完,差不多可以走了。臨走前還不忘再客氣一句:“名片。”
這倆字砸的談城一愣。
他飛快在腦海裏組織語言,缜密的思考該如何回答,婉拒好像有悖自己心意,談城沒辦法故意讓眼前這人陷入窘境,那張漂亮的臉上不太适合出現這種表情,但又不想明說自己一個開店的老板,連張像樣的名片都沒有,頓了頓,突然朝他霸氣伸手:“手機。”
宛忱見狀,立刻把手機拿給他。
談城接過來有些詫異,蘋果更新換代到現在,這人依然用着6s,連個plus也不是,裸機一部,像樣的手機殼也沒有,屏保桌面全是系統自帶圖片。
随手點開通信錄頁面,聯系人倒是不少。
“有什麽需要可以給我打電話,我送到你學校。”這句話說得比較像回事兒了,至少能讓人覺得自己很大氣。
宛忱看了他一眼,客氣點頭,撥過去號碼後把手機重新塞進褲兜。
談城以為他會往來時的路走,沒想到卻是徑直穿過巷子,右拐上了大路。
他站在臺階上緩慢蹲下身,摸出煙點起一根,用夾住煙的手撓了撓細窄的腦門,不自覺又往巷子口看了一眼。
“看夠了嗎?”灰頭發輕推玻璃門,也順着他的目光往那邊張望,邊看邊與談城并肩蹲在一起。
“什麽話到你嘴裏準變味兒。”一口煙吐在了那人頭發上。
昏暗的小巷裏只有幾家還在營業的店包攬了照明路面的活兒,光線稀薄的可憐,卻并不影響談城的眼力。
“林裴,你客人來了。”
只見他一揚下巴,林裴原本已經收回的目光又重新放向巷口,遠處依稀走來個高挺的身影,左臂挂着西裝外套,領結随意晃在胸口,白襯衫衣料挺括,顯出誘人身材。
林裴砸吧了下嘴,漫不經心拍拍屁股站起身,整理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歡天喜地的迎了上去。
宛忱掏出鑰匙在門鎖裏轉了兩圈,走進黑暗中摸索着牆上的開關,門掩上的同時燈光灑滿房間。
還沒吃飯,他打算随随便便對付一點。拉開冰箱的時候才發現空無一物,心裏也空的像是能立刻就地參禪禮佛。
手機有規律的在茶幾上震動,宛忱正琢磨着該往高壓鍋裏放多少米才不會超出一頓飯的量,沒顧上看來電顯示,直接劃開屏幕放到耳邊。
“喂?”
“出來嗨。”
宛忱挂斷電話,猶豫的拉開抽鬥,然後拽出米盒估摸半天才倒進鍋裏,加水過濾一遍後,再次注水堪堪沒過米面就蓋上鍋蓋往竈臺上搬,對自己這次沒忘加限壓閥感到欣慰。
電話又響了起來。
“別挂。”秦安在接通後先囑咐了一句,口吻很是不客氣。
“我煮粥呢。”宛忱把扔在玄關的書包拎回書房,随手摁開臺燈。
“你別又把鄰居招來,這次是打算炸鍋還是崩竈臺?”手機裏傳來此起彼伏的笑聲,宛忱把這些聲音挨個聽了出來,都是交響樂團的人。
“說正事。”
“你猜輔導咱倆期末音樂會合奏的老師是誰?”
秦安激動的情緒宛忱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心儀的人。
不過宛忱除了在音樂上和他配合默契,其他時候向來不給面子。平時這人容易嘚瑟,得了便宜還賣乖,身邊不乏哄着順着的人,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公子哥的人設。
“不猜。”
“游岚啊。”秦安大概是喝多了酒,聲音有些大,嚷出了噪音效果,宛忱嫌棄的把手機移開耳朵,愣了愣,又急忙湊近。
“他……回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