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一拳對談城來說就跟鬧着玩兒似的。

他其實可以順勢拉過秦安的手腕,往他腹部狠狠頂一膝蓋,但在看到不遠處的宛忱,四肢突然像灌了鉛,只依着身體慣性本能的後退了一步。

腦子裏飛快閃過各種疑問,思緒亂成一團。尤其在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時,眉心一凜,腦中猛地炸了個響雷。

能讓他記清楚長相的人不多,能在一天內耍他兩次的人也就這一個。

秦安将秦然護在身後,眼神帶着狠,對上談城的目光時,明顯愣了愣。

“又是你?”秦安哼笑道,從秦然兜裏摸出空空如也的錢包,往他眼前一攤:“慣犯就是慣犯啊。”

談城有一百種可以出氣的方式,最擅長用肢體語言來表達憤怒,尤其再次看見當日站在校園蔑視沖他豎中指的人,基本上都計劃好要替他打120了。

搓火的事談城經歷了不少,像這種直接省略點火過程,一炮竄天的怒意他還是頭一次感受到。

面對秦安不明是非的冤枉,和他那張義憤填膺、正義凜然的臉,談城竟然什麽也沒做,只是點起根煙叼着,嘲諷的笑了笑。

“操,你他媽還有臉……”

“談城?”

宛忱的聲音傳過來時,談城正抱着手臂低着頭。他沒有回應,也沒有解釋,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敢去看宛忱,就只偷偷盯着離他越來越近的影子,晃了晃身,沉默不語。

倒是秦安十分不可思議:“宛忱,你認識他?我操/你怎麽會認識這種人?難不成那天我玩笑真開大了?”

聽罷,談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秦安的嘲諷變成了自嘲。

原來他們認識。

“這不是經常給咱們送咖啡的外賣員嗎?”葉依依恍然想起這張看起來有些眼熟的臉,她不止一次和這人面見,盡管只是匆匆一瞥。驚訝的口吻立刻換了種語調,鄙夷道:“沒想到啊,居然是個小偷。”

宛忱見他毫無反應,不知怎麽有點站不住腳,情急之下不自覺往前一伸手。

撈了個空。

談城轉身就往喧嚣人流裏走。無數紛雜的情緒聚在腦海,成了一片沒有任何顏色的白。

想了想,他還是站住腳,在路燈投下的暖黃光圈裏回過頭,手背朝外,沖秦安比了兩個碩大的中指。

“我操?”秦安指着那人嚣張的背影,看向宛忱的眼神裏豎着兩簇火苗:“什麽人啊?還記仇?現在的小偷都這麽猖……你他媽笑什麽呢?”

一行人紛紛詫異,就見宛忱彎起眉眼,望着流光溢彩的城市煙火,明亮的眸子裏像是綴着薄澈星辰。

他心說,真可愛啊。

秦安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個塑料袋,他低頭一看:“然然,你買的?”

秦然搖了搖頭,往談城離開的方向指了指。

“嗯?”秦安順着他手指的方向,莫名其妙的揚脖張望:“啥?”

葉依依裹緊米白色長款風衣,臉上的妝因暗淡光線顯出幾分魅惑感:“怪冷的,趕緊走吧。”

為了慶祝“華音”的盛情邀請,慶祝秦安即将不戰成名,另外三人決定晚上去酒吧過瘾盡興。宛忱明确拒絕了游岚,不好對此再推脫,被秦安以美其名曰“暖場”的理由,拎進了隊伍。

“去排練室等着哥哥,晚上回來接你。”

曲譜頁角觸及游岚手背,他摘掉墨鏡低下眼簾,看見擦肩而過的秦然那雙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腦海裏一閃而過這雙手輕撫鋼琴的畫面。

有的人,注定是為音樂而生,游岚已經很久沒有嗅到令他興奮的味道了。

按照秦安的話講,他屬于在普通人裏最能裝逼的,但周圍一幫裝逼的人,就顯得他過于普通。

對于那些洋溢着舒展靈魂的爵士樂,三五個人裏就有一個大能,人人穿的人模狗樣沾一身小資情調的高檔酒吧,游岚游刃有餘,但秦安駕馭不了。

作為導師,自然是可以為了愛徒甘願委身于形色混雜、只聽得見單一重金屬,狂躁與鼎沸人聲的街邊小店。

上次談城來夜色,破敗的招牌已然奄奄一息,如今幹脆直接撤掉,隐于城市絢爛燈火下的孤僻一角。

銅綠色大門洞開,向失意者們慷慨的敞開雙臂,醉人的懷抱引得來者想要無限釋放野味與多情,煙酒與荷爾蒙,是這家酒吧骨架與血脈的構成。

幾步外的陰潮角落裏,孤零矮桌上,一只高腳杯盛着舞池明晃的流光,置身事外的談城眼神迷離,無味的欣賞搖曳在眼前的魅豔身姿,借着尼古丁的氣味慵懶的眯起眼,時不時用拇指劃兩下眉毛。

蠍子到的時候,忠哥叫了他一聲。

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談城始終像個局外人一樣聽着,看着。他的心思不在這裏,也不在別地,混亂且敏感着,始終落不到實處。

他想發洩,卻又疲憊的只想縮回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談城,沒想到啊。”說話的是蠍子,大花臂被緊繃的西裝擋掉,硬/挺的胸肌将襯衫的一排扣子撐出了褶皺,看上去實在不倫不類。

礙于王大忠在場,蠍子大概不想表現的太得意,把“沒想到吧”換掉了一個字,顯出幾分假意的誠懇來。

談城輕淡一笑,杯口往他那側一歪:“恭喜。”

“哎。”蠍子的聲音拐了幾個彎,額角的疤都被臉上的笑意給掩淺了:“沒有你的承讓,哪有我的機會。”

粗壯的手臂搭上談城精瘦的肩膀,有意無意捏了兩下。談城挑了挑眉,側身坐在忠哥旁邊,一口氣幹掉三個口杯。

“謝謝忠哥!”發自肺腑的嚷完,他弓起身,擡手從前往後胡亂抹了兩把頭發。

忠哥仰靠椅背,左手邊坐着神色慌張的韓麗麗。一嗓子吼的誰都沒了動靜,小弟們齊齊看向王大忠,面面相觑。

半晌,他朝坐在最外側的紅頭發使了個眼色,紅頭發會意的要來兩排酒,總共二十杯。

“要麽,帶麗麗一起走。”忠哥看着談城,一字一句說的極慢,像是有意給他留出反悔的時間:“要麽……”

談城看見忠哥沖桌上那兩排酒揚了揚下巴。

“這他媽會喝死人的。”

“不會來真的吧?”

“小城能挺過去嗎?”

“兄弟。”蠍子用手背拍了兩下他的胸口:“你哪兒想不通?給你個冰清玉潔的姑娘你不要,跟自己過不去個什麽勁?”

談城釋然的深吸口氣,伸手拿起了第一杯酒。

秦安往沙發上一躺,臉往座位粗糙的布料裏一埋就開始迷迷糊糊的哼唧,嘟囔着含糊不清的字句。

喝的爛醉,頭頂吊燈在視野裏生出重影,他抓了抓發癢的脖頸,另一只手不安分的在空中揮扇,沒輕沒重的拍着宛忱的胳膊問:“老,嗝,老大呢?”

宛忱邊看莫斯的獨奏視頻邊回他:“去廁所了。”

鵝黃色短裙勾起一陣浪潮,半遮半掩的低領線衣搭配豔冶妖嬈的舞姿,葉依依媚态全開,似是在向全場異性發出最為誘人的邀請。

游岚的目光從她身上一掃而過,繼而一腳邁進了男廁所。

冰涼的水從指間滑過,突如其來的安靜松懈了他持續緊繃的神經,音樂家寧願聽無數遍對他造成精神荼毒的交響樂團演奏的《華裳》,也絕不再來這種地方一次,簡直丢掉半條老命。

尤其要對秦安明令禁止。

身旁水池前站了個人,游岚擰好水龍頭,也不擡眼看,從兜裏摸出手帕擦淨手面:“你倒膽兒大,男廁也敢闖。”

葉依依對着鏡子補了兩下口紅,輕抿嘴唇,是抹調情的桃粉色。

她轉過身,倚着池邊,勾起嘴角沖游岚妖魅一笑:“今晚我有空。”

游岚的藍瞳裏閃過一絲狡邪的意味,他俯下身,湊到她耳邊說:“秦安知道你玩的這麽野嗎?”

也許是酒精上頭,也許是廁所光線暧昧,也許是……從某個角度看過去,她與他中意的少年有幾分相似,當游岚緩慢恢複意識,看清懷抱的人的身份,葉依依的香氣已撲面而來,吻上他略微幹澀的嘴唇。

游岚偏了偏頭,松開她,有些想抽煙。盡管他已經戒煙很久了。

倒不是因為葉依依的舉動,他向來包容所有女性的垂涎與愛慕,來者不拒,拒者不強,而是因為那讓他惶惶不安,陌生荒誕的錯覺。

游岚在驚措中緩了緩神,聽見葉依依說:“學長,‘華音盛典’,帶我一個吧。”

談城拼盡全力穩住手,抖了半天才勉強拿起的第十一杯,被韓麗麗一巴掌扇掉了。他彎着腰,艱難的撐住膝蓋,面色赤紅,微微晃了晃身子。

“忠哥,讓他走吧。”韓麗麗咬牙蹙眉,攥緊衣擺,倔強的往肚裏吞淚。

忠哥什麽也沒說,失望的看着談城,手背向外一推。待他離開,才拿起那杯未盡的酒,沒滋沒味的咽下了肚。

談城在躁亂的人群中踽踽獨行。

意識漸漸模糊不清,喉嚨好似卡了塊燒的炙熱的紅鐵,腳底脫力,步伐軟綿綿的。群魔亂舞,光影交疊,他一個踉跄,徑直砸在了地上。

宛忱将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看了一眼趴在他腳邊,喝得不省人事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