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車裏比外面要暖和不少,尤其還是坐在靠窗一排被陽光烤的暖哄哄的雙人位上,折騰了一天的宛忱本就有些昏昏沉沉,司機師傅還貼心的将車開的勻速平穩,傳進耳朵裏的發動機的轟鳴聲由粗變細,漸漸弱不可聞。

談城左肩微沉,回過頭,鼻尖剛好蹭到宛忱柔軟的棕發,聞到股淡淡的清甜香味。

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沒有印象,合眼前的記憶留在那抹香氣裏,意識就跟斷了線似的,悄悄睡熟了。

身體有規律的随着緩馳的車晃動,身上的暖意越發濃烈起來,兩個人的呼吸碰在一起,心髒近乎合拍的跳着。

前方十字路口突然拐出一輛超速行駛的轎車,好在老司機駕齡長經驗足,面對突發狀況沉穩果決,立刻左打輪緩沖并腳踩剎車,堪堪避過,越出半截人行橫道,急停在主幹道上的紅燈前。

談城總是行為快于腦子,身體猛然前傾時左手已經伸到了前排旁邊的椅背上,宛忱的額頭撞在他手背,勁兒不怎麽大。談城趁他睜眼前趕忙縮回手,從褲兜裏摸出煙包在五指間來回轉着。

車上響起乘客叽叽喳喳的議論聲,摻雜了幾句叫罵,要不是司機反映敏銳,險些釀成不可估量的禍事。宛忱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談城,最後将目光落在他泛着微紅的手背。

他其實醒了挺久了。

咖啡店和音樂附中一站間隔,談城坐過了,宛忱也沒提醒,兩個人在校門斜對角的公交站下車,往前兩步路從環線高架橋下洞口穿過,氣溫略低,穿堂風吹得宛忱瑟瑟發抖。

對面煙酒鋪裏走出四五個人,紋着花臂,俗不可耐的大金鏈子又被明晃的太陽補了層光,談城眯了眯眼,迅速将黑色薄款外套一拉到底,轉身披在宛忱的肩頭,兜帽一扣,聲音極低的說了句:“穿好,別出聲。”

熱度攏了過來,衣服大了一碼,宛忱微低下頭,手縮在袖口,盯着談城的腳後跟移動步子,視野裏多出幾團黑影。

“還是年輕好啊,酒醒的夠快,擱我那麽喝可得睡個兩三天。”帶着一身匪氣的壯漢用牙齒撬開瓶蓋,仰頭吞掉半瓶汽水,摸了摸額角深長的疤印。

談城無意與這人侃大山,輕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身便要走。

“哎。”蠍子橫跨一步擋在談城身前,用下巴點了點身後:“誰啊?”

“朋友。”

“女朋友吧?”說完,擡起的鹹豬手就往帽沿前伸,邊耍流氓邊嘲諷道:“我說你怎麽不要人韓麗麗,可找着原因了,喲,不會是高中生吧?攀高枝了啊?怪不得想脫離王大忠,品味高了,哥幾個是不是融不進你眼……操!”

身子順着手臂被擰的勁兒轉了個直角,疼的他咧嘴大叫。旁邊三四個人圍上來時談城才松開手,兇狠的眼神從蠍子漲紅的臉上一掃而過,“離我遠點。”

如何添油加醋在忠哥面前參他一本,那都和談城再無瓜葛。而他們之間難免會有一架,為舊恨,自然也無所謂再添新仇,只是他的事,無論如何不能牽連宛忱,他是局外人,是個本不該和他牽扯任何瓜葛的人。

四點,交響樂團排練,宛忱直到坐進排練廳時才覺出熱來,盯着反光的金屬拉鏈愣神,忘記把衣服還給談城,大冷天讓他只穿薄薄一件單衣,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拿出手機,複制通訊錄裏的電話號碼,添加微信。

游岚正扯着嗓門訓斥圓號聲部,沒嚷過瘾,扭臉又把怒氣撒在單簧管組,《兵臨永夜》愣是被這群人演奏出一種近鄉情怯的矯情感,沒有氣勢,沒有悲壯,有的只是一團軟綿綿的,不帶任何情緒的無病呻/吟。

叮一聲,正好響在語速極快的倒氣間隙裏,這一打岔,讓游岚一時忘了後面要說的話,一雙貓眼似的藍瞳瞪着低頭擺弄手機的宛忱,雖然在看見他那張臉時,怒火已然消去大半:“宛忱。”

游岚聲音低沉卻輕柔的喚了聲,第一排的小提琴手們齊齊傾身歪頭,就見宛忱淡定擡眼,對上坐在隊形正前方,翹着長腿端臂正打量他的游岚的眼神。

“上來做個示範。”

節選的部分不長,有八小節跳音,需考量手腕力度、弓弦角度以及音準。宛忱姿勢優雅标準,從架琴到拉弓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猶豫和停頓,形成的肌肉記憶很快帶出一段讓游岚極為滿意的演奏,水平甚至超過了他預想的示範效果。

贊賞的話沒過耳,被叫上臺前剛發出去的那條“衣服忘記還你”有了回複。

-穿着吧,看你冷。

-你不冷?

-打鐵的,火力旺。

談城做好兩杯咖啡,往圍裙上抹了抹濕噠噠的手,湊近櫃臺上的手機,精簡的回了條信息,沒過幾秒,再抹,再回。店長實在不落忍讓人小夥子談戀愛談的自己看着都心力交瘁,于是接過他手中的空杯,腰向右一頂,将他推出去半米。

“去去去,別三心二意的,趕緊回完。”

宛忱笑了笑,自動把“打鐵”倆字調了個個兒,剛想摁滅屏幕,緊接着又蹦出一條。

-這幾天放學等我一起。

指尖一頓,前因後果一聯系。

-因為蠍子?

-嗯。

-沒事,不差他一個。

最後這句回複談城琢磨了能有一分多鐘,沒理解,思緒被新進店的客人打斷,不得不在收起手機前又潦草回了條,匆忙蹿回櫃臺。

-別廢話,等我。

七點半結束集體排練,宛忱又給自己多加了半小時練習獨奏。離期末音樂會還剩兩個月,莫斯只來這一次,機會也只有一次。宛忱合上譜子,收好琴,重溫兩遍演奏視頻,恰好等來談城的微信。

門口不見身影,剛想尋尋左右,一頂帽子扣在了頭上。宛忱食指頂了頂帽檐,将左臂挂着的外套朝談城遞了過去。

“你先走,我走你後面。”

談城遠遠綴着,宛忱一回頭就能看見。大概是不想讓蠍子撞見兩人過于親密,又擔心他來尋自己麻煩。

宛忱沒多問,把帽子摘下來看了一眼,明明是件摻了流行元素的時尚單品,卻被他咧嘴嫌棄了一番,順帶着談城的審美,也不知是從哪兒順手買了頂。

談城叼煙跟上,這帽子是在咖啡店旁邊的外貿服飾折扣店買的,說是打折,仍是花了他好幾十,着急接人,沒工夫為價格掰扯,不過貴點帶着是挺好看的,看來自己品味不錯。

入冬後的城中村,到了這點堅持營業的沒幾個。繞過最後一處拐角,整條深巷一眼到頭,僅有兩三家亮着燈。

弦月高挂,被霧蒙着,光照不進來,換了談城走在前面。理發店裏飄出一股熱氣,夾着飯香,惹得宛忱嗅了嗅鼻子。

推開門,暖氣十足。林裴坐進皮椅裏雙腿翹上池臺,叼着啃掉半邊的蘋果玩游戲,冷氣湧進屋子時猛地打了個哆嗦,手一抖,輸多了也習慣了,還以為是來理發的客人,優先擺好笑臉,扭頭一瞅,送出個白眼。

倒是看見宛忱,提起不小的興趣。

“哎,金主爸爸。”

宛忱一愣,指了指自己,“叫我嗎?”

林裴懶洋洋的沖談城挑了挑眉:“不然呢?他像嗎?”

“聽說你在木木那兒辦了張會員卡,在談城那兒辦了個vip,你看啊,我家這洗發水……”

談城隔開兩人的視線,往林裴臉上噴了口煙:“誰在做飯?”

“稀奇了嘿。”林裴一拍大腿:“木木。”

談城倒也沒多驚訝,但意外還是有的。木木會做飯,只是做的一言難盡,剛認識他的時候熱衷于獻殷勤,沒兩頓就換了談城。

快三年了也沒見他再動火,人一旦出現反常,總是有理由的。

“我就說生日願望有高材生金口加持,一定能成真。”頂了張娃娃臉,還是難和年齡畫等,木木脖子上挂着史努比的圍裙,手上揚着鍋鏟,圓臉笑嘻嘻的,将剛出鍋的宮保雞丁放在靠牆的小木桌上。

聞着像那麽回事,嘗起來,鹽和糖又搞混了。

宛忱愉快的吃着,盤子被談城拿到一旁,打算回個鍋。他看了看木木,和往常沒什麽不同,卻也不像是真找着了媳婦兒:“姑娘哪兒人?”

“老家的,見過了,這兩天打算回去辦事兒,網吧已經找到接手的人了。”

“走這麽急?”談城問。

“急啊。”木木使勁眨了眨眼睛:“這種好事兒能不急嘛。”

沒再細問,談城轉身進了廚房,開火熱油,噼裏啪啦一通響,盛出一盤,手上忙叨着,心裏也沒閑着。

木木這個人太實在,也太實誠,學不會跟別人耍心眼,也學不會遮遮掩掩,一點小恩小惠就走心,喜怒哀樂全挂在臉上,鮮少見他對哪個女生上過心,找不到對象并不奇怪。

冷不丁要結婚了,談城又不好多打聽,顯得對自家兄弟多沒自信似的。

記憶中聽到他提及過老家,是個南方小鎮,貧窮落後,家裏只剩一位老母親,大概也沒機會拜望,于是放下鍋鏟,裹着身熱氣回了雜貨鋪,拆了袋嶄新的紅包,塞進去兩千塊錢。

一手一厚疊份子錢,木木眼淚大把大把的掉,抱着談城和林裴,哭得驚天動地。宛忱望了望廚房裏竈臺上那盤菜,又看着屋裏溫情一幕,掏出錢包正數票子,被談城壓低了手:“讓他們先吃着,我給你炒回鍋肉。”

四個人是第一次圍着小桌吃飯,也是最後一次。

木木臨走時還在哼唧,說自己這輩子有兄弟死而無憾,林裴一巴掌拍上他後腦勺,喜事當頭,提死字晦氣。

木木露出一口白牙,把腦袋湊過去,看樣子,還想讓他再多拍幾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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