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2
确實沒有旁人發現發生在狹窄閣樓裏的荒唐性卝事。
最先察覺的是紅葉,那天直到晚上她才遲遲歸來,中原中也已經睡下,她例行過來說了句晚安。靠近他的時候她聞到了點陌生的味道,和平日裏若有若無的Omega氣息有點不一樣,這股味道多了點來自另一性別的異樣。紅葉下意識感覺不妙,那時候中原中也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他洗了三遍澡,在床上裹上被子,聽着雨聲閉目安神,紅葉把他搖起來,語氣急促又焦急。你和誰……?她問。
他被搖醒後只是沉默不語。理智說他應該告訴紅葉,但他兀自閉口不言,紅葉問了他一晚上,他執意沒有吐出半個字。紅葉最後放棄了,她說我只是擔心你。
沒有标記。他終于說。
紅葉嘆氣,正要出門的時候她意識到那股陌生的味道有那麽一點熟悉,好像她在某時某地一定接觸過。她站在門口思考了幾分鐘,然後頓悟了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她猛然回頭,看見中原中也已經繼續裹着被子躺下,他氣息虛弱,發絲散在枕頭上,看起來只是個疲憊的孩子,窗外的雨聲壓過了她想詢問的話。
紅葉拿了藥放在他床頭,心裏有點亂,但幫他把門關上。
冗長的暑假結束後是新的學期。
中原中也的發情期已經過去,從那次過後他沒有見過太宰治,兩人的大膽嘗試似乎被塵封在那個閣樓裏,中原中也想着忘記也好,他并不想和這個人有過多接觸。他到學校的時候人并不多,正是學期伊始,一場早晨的暴雨剛剛停歇,到處都是草木的味道。他走到布告欄邊上看新的班級名單,一行一行看下來,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教室裏都是信息素的聒噪,所有人都在青春期,樓道裏的水汽都掩蓋不住來自這個年齡的蠢蠢欲動,每個班會有一兩個Alpha或者Omega,中原中也趴在窗邊的桌上發呆,看着太宰治走進這個教室,正好葉上一滴水落下來,落在窗臺上。
他們看起來完全不熟,也沒人會覺得他們很熟悉,兩人看起來像是徹頭徹尾不一樣的人,中原中也有自己的玩伴,太宰治更能吸引異性,新分配的座位表上太宰治坐的位置離他不遠,他一回頭就能看到,但他從來沒有去看過,在樓道裏迎面遇到時也是完全不打招呼的擦肩而過。會有朋友問他你熟這個人嗎,聽說你們住得很近。
不熟。他說。
他掐算着自己的發情期,他查了很多資料,也仔細研究了紅葉給他準備的各種藥,那些盒子都放在他的抽屜裏。家主來問過他的事情,他說我會自己注意的,對方就點點頭。中原中也每天早上能看見太宰治和他在差不多的時候出門,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他,太宰治越發高了,挺立得像早晨的一株植物,他們穿着一樣的白色夏季制服,卻完全沒有看對方一眼。
老師在生理課上會講起性別分化,講到Omega的時候他垂着頭,無意間往後看的時候看見太宰治支着腦袋裝作聽課,實際上卻是在睡覺,太宰治閉着眼睛,他看見他合着的細微顫動的薄薄眼睑。Omega在發情期時會虛弱與無助……老師說,我們班有Omega經歷過嗎?
班上只有中原中也一個Omega,一個任何場合都不輸人的學生。他擡頭說,沒有。
太宰治動了動眼皮。
我們做一個交易好不好?那天他叫住他。
太宰治回頭,他們在無人的校內長廊裏停步對望。是中原中也喊住他的,而實際上他為了此刻的對話已準備了很久。他從來都不想服輸,更不想因為性別原因輸給任何人,從十四歲第一次發情開始,他就在謀劃他之後的道路。太宰治比誰都聰明,比誰都知道利害關系,所以也比誰都讓他讨厭。聽到他的話太宰治一點都不驚訝,他松垮垮地提着包,夏季制服襯衫的領口微微開着,露出少年人那點好看的脖頸。室外長廊的柱上爬滿了翠綠色的藤蔓,到處都是夏天還沒過去的味道。
我的發情期又要到了。他說。
我知道了。太宰治說。你來找我就行。
從十四歲開始他靠着他的鄰居解決了所有固定的發情期問題,從十四歲到十五歲,從低年級到高年級。學校理所應當地會給Omega開時間夠長的假,因為未成年人不該也沒有伴侶,吃藥以後一樣孱弱,需要時間在發情期休息。中原中也一次都沒有吃過紅葉交給他的藥,那些盒子就擱置在他的床頭櫃,在家主來時作出開封的假象。學校裏照樣充斥着信息素的味道,所有年輕人的焦躁都在這裏了,他和太宰治依舊不熟,無論是上課亦或是放學。偶爾熬不過去的時候中原中也在洗手間幹嘔,清水從水龍頭流到水槽裏,又順着那個小口打着漩渦消失,有上廁所的老師來問一句同學你沒事吧,他說我沒事,我胃有點不舒服。
要不要去醫務室?老師關切地看他。
不用,我回去上課。他說。
回到教室以後正好是考試,從這學期開始他的座位被安排到了太宰治的前面。當然他們照樣不熟,從認識的初始就互相嫌惡,後來更是從未熟過。他的腳後跟踢到了太宰治的桌子,發出細微的砰的一聲,但沒人注意,從來不會有人注意那麽一點點迅速消散在空氣裏的細微聲響,試卷被從前排傳上來,他拿了一張,然後傳到後桌,交接紙張的時候他的手幾乎在抖,太宰治的手指觸碰到了一點他的,那點冰涼的溫度就蜻蜓點水一般相交接。
老師。他捂着嘴站起身。我人不舒服,我想去醫務室。
你去吧,沒事嗎?老師問。
我陪他去。太宰治舉手。
他的信息素幾乎要溢出來,這是發情期的前兆,渾身不适,惡心地完全不能聞到食物的味道,那股想要幹嘔的感覺翻滾着往上。幾個月一次,頭疼地讓他發麻。中原中也真是厭惡極了這樣輪回循環的糟糕感覺,但他是Omega,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會這樣。他和太宰治前後腳的出了教室,沿着走廊慢慢走着,路過樓梯的雜物間時他開門,兩人走進去。
像是約定俗成,他們從來都是這樣解決問題。有的時候在儲物間,有的時候在放課後無人的教室,更多的時候依舊在那個狹窄的閣樓。他們會在擦肩而過時用幾個簡單的手勢約定好時間,到點以後太宰治會打開他們家的窗戶翻過來,他落地,然後在閣樓裏迅速地解決問題。樓梯口的雜物間有一股濃濃的木屑的味道,輕微的物品腐朽氣息撲面而來,他幾乎有些站不穩,蹲在地上艱難地呼吸,太宰治也蹲下來看他。這次那麽嚴重?他問。
他搞不懂太宰治為何要關切他一下,不過很快就明白這也是這個人随口的人道主義,太宰治一直是這樣的人,周圍也有同學說過太宰同學看似熱絡實際冷感,他會關心你,但實際上他完全不關心你。太宰治随口的一句沒有得到回答,之後自然沒有繼續問,他們進入正題,中原中也早就已經找到自己身體周期的規律,只要他在剛開始發情的低熱期找到太宰治解決,之後的情況就會大大好轉,不用找人不用吃藥,可以安靜熬過去。太宰治把他的襯衫扣子解開,又慢慢地脫他的褲子,他在雜物間裏的一張破桌子上趴下,手指顫抖。
太宰治伸手過來,捂住他的眼睛。真的很奇怪,他想,太宰治總是習慣性地在開始捂他的眼睛,可他背對着他,明明應該什麽都看不到的。但他也沒有精力去想,他渾身低熱,太宰治顯得都沒那麽燙了,他按着他的肩膀,從後面緩緩進去。
後來依舊射卝在了外面,太宰治輕微地喘着氣,他們在雜物間裏完成了這一次的例行公事。小雜物間也有小窗,他聽見外面又開始下起小雨,這個城一年四季都在下雨,淅淅瀝瀝,永遠不停。把衣服一一穿戴回去後他才看見太宰治的衣角都濕了,他意識到是自己抓的。他拿皺巴巴的襯衫內裏擦幹了大腿和褲腳上的液體,站起身的時候有些不穩,所幸抓了一把桌角。雜物間裏的腐朽味道和潮濕的水汽混在一起,讓他皺了皺眉頭。太宰治看着他,依舊是那樣的表情,和小時候沒有哪怕一分的區別,有些笑着的,帶着不知是好意還是惡意的,但很快恢複了面無表情的樣子,狀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打擾你考試了。他特別不想道歉,但還是道了歉。
沒事。太宰治說。
他和太宰治依舊是不熟,步入高年級時無數女孩試圖通過他給太宰治送情書,那些好看的信封交到他手裏的時候他說不好意思,其實我不是他的朋友。但是轉頭他們又在沒有人的教室裏做着比誰都親密的事情,窗簾被拉得密不透風,他坐在桌子上,太宰治舔了舔他的脖子,那股酥麻感從皮膚一直傳到大腦,從某次起太宰治開始在做卝愛時吻他,從生澀到熟練,直到他也很習慣地去回吻。他不明白為什麽,他們只是互相解決問題的合作關系,調情之類本不該有,但太宰治卻吻他了,他咬着他的唇,修長的手指觸碰着他的下巴,那股來自Alpha、來自太宰治的清爽味道就充盈在這個由懷抱組成的空間裏。他回攬住他的脖子,呼吸他身上的味道,太宰治的領口是開着的,白色襯衫地扣子不知何時被扯掉,十六歲的少年有着形狀好看的喉結,信息素的互相吸引作祟,他忍不住去吻了吻那個喉結,太宰治的呼吸快了一拍。
窗簾拉着,但教室裏的窗并沒有關,風吹進來,窗簾就随風擺動。正是傍晚,學校寂靜而空闊,他把額頭靠在太宰治的肩膀上,還沒從餘韻裏緩過神來。那點水汽就在白天與黑夜交界的時間裏,從開着的窗子散進來,滿室交卝合的信息素擴散出去,消失在雨季的朦胧裏。
後來他看到太宰治在教學樓的背後和隔壁班的女生接吻,駕輕就熟,溫柔紳士。那時候他恍然大悟為什麽太宰治要吻他,大概算是在與女生交往之前的練習,不過這絲毫不影響,他也完全不在乎太宰治幹什麽,交女友還是別的都與他無關,他的鄰居是守信的人,只要交易還在繼續,他們隐秘而又互相便利的關系就可以一直下去。太宰治對待女生的态度和對待他的态度完全不一樣,仿佛是兩個世界或者是兩種人,他經過他們,他又聞到了太宰治身上他所熟悉的信息素,清新地像是早晨的草木。正巧雨又開始下,太宰治脫下外套給女生,兩人離開。中原中也站在室外長廊避雨,廊邊的柱上依舊爬滿了翠綠的藤蔓,它們生機勃勃地生長着,在水汽裏他們顯得更加精神,雨滴打在葉片上,順着脈絡流下去。
他們的關系持續了三年,從十四歲到十七歲,兩家也在期間見面無數次。中原中也客套而禮貌,太宰治也友好地微笑,兩人在家主的注視下像極了學校裏熟悉的同學。但他們算熟悉嗎?其實應該比誰都熟悉彼此,但恰恰又比誰都不熟悉。中原中也覺得自己早就看透了太宰治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他卻連太宰治在售貨機邊會買哪種飲料都摸不準。偶爾看着家主對太宰治欣賞的眼神時中原中也又會開始惱怒,想着我若是Alpha,我定比他強很多了,其實他現在也不輸太宰治多少,太宰治從來沒用功上過一堂課,他交過的女朋友遍布了各個年級各個班,上課睡覺或是寫些東西,放課後又不知去了哪。某次中原中也看見太宰治在河邊,一個人,坐着發呆一般。他就路過了他,周圍沒有人,他們連客套的招呼都不需要了。
在無數個心照不宣的發情期過後畢業季終于來臨,幾次雨季的模拟測驗後,在暴雨裏他們迎來了最後一次在這個學校的考試。那天的雨從早上一直下到晚上,沒有一絲停歇。交卷的時候中原中也看見太宰治放下了筆,白色的卷子像一只只飛鳥,被收到了考官手裏。天色暗沉,學生們背着包,穿着校服,頂着雨,在不停歇的水幕中擁抱着相互告別,在校門口呈鳥獸散。中原中也頂着傘,踩着水回到家,紅葉說你上的大學已經定下了,在京都。
太宰治呢。他狀似随口地問了句。
他的父親給他安排在了東京。紅葉說。怎麽了?
沒怎麽。他脫掉了濕漉漉的校服,這是他最後一次穿它。
他們終于畢業。那天他站在閣樓,從那扇小窗裏看着太宰治坐上父親的車,應該是要前往東京,他感到太宰治上車之前似乎看了一眼這個閣樓,但很快又覺得這一定是自己的錯覺。他不覺得有什麽不舍的,唯一惋惜的即是以後他得吃藥了。他們沒有告別,黑車呼嘯着離開。第二天中原中也同樣也搭上了去京都的飛機,他們都離開了這座終年下雨的城,朦胧又無法散去的水汽似乎只會存在于記憶裏,還有那些躁動的信息素,充斥着秘密的儲藏間,以及來自少年身上青澀又幹淨的氣息,太宰治看不透的眼神。雨還在下着,那點潮濕又迷蒙的味道就充盈在每個角落裏。
走吧。紅葉說。
這是他們與雨季的畢業與分別,那年他們十七歲,與現在間隔五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