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紅葉的工作效率一直很高,短短一個禮拜內她安排好了幾乎所有事情,從酒宴到座位表,從邀請函到人員,中原中也看着最後到他手裏的賓客名單,裏面幾乎有這座城與他有利害關系的所有人。他坐在太宰家的會客廳,把名單交給家主,邀請他也一同前來。
家主和藹地點頭,他素來對鄰居的小孩很有好感,中原中也年紀輕輕挑起重任,處事有條不紊又強幹,在所有人都懷疑家業會在他手上迅速衰弱之時,他用實際證明了Omega同樣能做得比誰都好。太宰治站在他身旁,顯得冷靜而得體。簡單的拜訪以後他出門,他們沿着兩家之間镂空的栅欄走着。
如果你父親發現我們在演戲,他會怎麽說?他忍不住問。
倒時說什麽都可以吧。太宰治說。性格不合,感情破裂,溝通不暢……
中原中也簡直想大笑,這不就是一直以來他們的情況嗎?從背影上來看他們确實像是在散步,但是如果聽得到他們的對話,就明白他們已經在讨論散夥以後的事。太宰治的手随意地摩挲着無名指上的戒指。那些東西你怎麽處理了?他問。
交給了鑒定機構。他說。過兩天能出結果,你還在去伊野尾那裏嗎?
去的吧。太宰治回答地模棱兩可。她有沒有繼續要挾你?
中原中也搖頭,伊野尾似乎在這一陣莫名地銷聲匿跡,她既沒有像之前一樣,半哄騙半威脅地要求他與自己的兒子見面,也沒有再在商業合作上對他有任何刁難,但中原中也從來都覺得這是暴風雨之前的平靜,山雨欲來風滿樓,他能嗅到那股危險的味道。太宰治依舊和伊野尾有聯系,他不知道他在謀劃什麽,也不知從何問起。
你要的是什麽?現在這個時候了,你應該告訴我。他忍不住再問他。
太宰治沒有回答。
你真的……你該告訴我。他重複。
中也,這個我們慢慢談吧。他說。
他們的請帖發到了應該發的人手裏,期間他見了一次伊野尾,中原中也表面不動聲色,實際上已經謀劃好了接下來的所有事情,他暗中找人咨詢,二十五年前伊野尾的大量財産轉移在金融人員的核實下得到确認,接下來他去檢測機構拿了報告,鄰市老宅床底下針劑裏的藥品有着足夠置人于死地的成分含量,正當他覺得證據還不夠一錘定音的時候,太宰治拿出了錄音筆,裏面是他們與病重管家之間的對話。他驚訝于太宰治的未雨綢缪,而似乎太宰治一直都是那樣的人,他從大衣口袋拿出錄音筆的動作自然地好像這一切本該發生。財産轉移記錄、檢測報告和錄音,證詞證據都在,他們的棋局走得穩定而紮實。
如果她拒不承認的話要怎麽辦?他問。
你提出屍檢,她敢接受嗎?太宰治笑了。她不敢。
他頓時放了心,伊野尾确實不敢,他篤定他們的結論完全沒有錯,只要伊野尾不敢答應屍檢,那就足以證實她的丈夫确實是她所殺。他覺得他走得太遠了,原本他只是想找出幾個伊野尾家的財務漏洞,以此為把柄使伊野尾不再妄想操控他,而現在他卻得到了能徹底推翻她們家的武器,中原中也罕見地有點迷茫,看着檢測報告的時候他想着這一切該不該,他應該把真相揭露出來,給二十五年前的謀殺一個交代嗎?如果答案是需要的話,那最後,又有多少人會站在他這一邊,相信他所說的話?
想到這裏的時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太宰治,太宰治站在窗臺邊,目光看向不遠處,雨季的天空陰暗低沉,雨水打在翠綠的葉片上,在室內太宰治脫了大衣,只穿着一身單薄的襯衫,空氣有點冷。他知道太宰治還和伊野尾有聯系,但他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聯系,以及太宰治能從這次事件上得到什麽。即便太宰治說過他站在他這邊,可是騙子的話語又能信幾句?這個素來來去随心的Alpha從來就不會在乎一個虛假的婚約。他們認識了那麽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甚至看着彼此長大,但他從來不了解太宰治,就算他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從來看不出任何東西,那深色的瞳孔就像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水,盡頭的景色無從而知。
太宰治回頭,他們的視線交彙在一起。中原中也這次沒有別開自己的眼神,他太想看穿太宰治了,可他從未做到過,太宰治可能是覺得愣愣看着自己的他有些好笑,他勾了勾嘴角,說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他說。
晚上中原中也收到了伊野尾的電話,他之前覺得味道危險,而事實是伊野尾确實知道些什麽。她打來的電話直白而狠利,她說我知道你最近在調查我,你找到了什麽?
他拿着電話,站在樓梯口,走廊上挂着逝世的前任家主的肖像,他聽着電話裏伊野尾嚴肅的聲音,一邊凝視着肖像,逝去的家主在看着他。家主确實給了他足夠多的關愛,即便他是不占優勢的Omega,他應有的東西一樣都沒有少,他任性好強,家主說那就去做到最好,他不願意過早聯姻,家主就放他在外自由讀書,他從來都比別的Omega多了很多空間與機會,他一直都是合理合法的繼承人,無人能撼動。
我沒有調查您。他彬彬有禮。
中原中也。對面幹脆撕下了自己慈善的面具。我手裏一樣有你害怕的東西,我從來都給過你更好的選擇,你如果不選,那以後更難堪的會是你。
選英樹,您覺得英樹好過太宰治嗎?他問。
你什麽意思?伊野尾的語氣明顯惱怒,音調不自主拔高。
若是您……他問,您會選溫室裏精心馴養的家畜,還是野外咬人的狼?
從挂下電話的那一刻起,中原中也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惹惱了伊野尾,他手裏有足夠翻盤的籌碼,其實也沒有那麽害怕她,人都是靠底氣支撐,他手中的一切資料就是他的底氣。他打了個電話給紅葉,問伊野尾有什麽大動作,紅葉說好像沒有。
第二天伊野尾開始撤資,所有兩家之間的合作全部暫停并接連告吹,中原中也有條不紊地處理着一切,從他與太宰治達成訂婚約定的那天起,他就開始在準備着這一天的所有事項。他賣掉幾座不需要的廠房,以獲取流動資金彌補空缺,來回奔波于各個合作公司,以将損失壓到最低,紅葉陪着他輾轉各個城市各個部門,不停地簽署各類金額不同的文件。有那麽幾天他累得腳不沾地,時常坐在副駕駛座就睡了過去,眼底一片青,睫毛發顫,連睡着都絲毫不安穩。他時常做噩夢,夢見自己沒能妥善處理好各項事務,伊野尾在夢裏把他逼到懸崖,他無處可退,碎石慢悠悠滾到深不見底的崖下,夢裏他手裏只握着一件東西,他伸手一看,是那管針劑。
他驚醒的時候發現自己依舊在副駕駛座上,他在前往銀行的路上,身上蓋着紅葉給他披上的一件黑色大衣,他眼睛很疼,困倦又不适,勉強坐起身,發現司機把車停在銀行前,紅葉在裏面替他簽署資料。外面在下雨,雨水噼噼啪啪打在車窗上,然後沿着玻璃慢慢流下來,在車窗上劃出一道透明的細線。中原中也眯了眯眼睛,落雨淅淅瀝瀝,在街邊的凹陷處濺起水花,他看不太清楚車窗外的景色,卻看見不遠處有輛車停下,伊野尾背朝着他走了出來。
她踩着高跟鞋,走進了銀行邊上的一家店,開車門的那個人的背影有些熟悉,高挑修長,深色的發帶着水汽,他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誰,他名義上的Alpha幫伊野尾撐開雨傘,與她一起走上商場的階梯。中原中也看了這一幕很久,一直看到他們倆的背影一起消失在他的視野裏,一直看到紅葉簽署完所有文件回來。紅葉拉開車門,雨水立刻打進車座,她快速收回竹骨傘,輕聲說你醒啦,你在看什麽?
他沒回答,就是搖頭。中原中也覺得太陽穴很疼,也不知是為什麽。
晚上他又做了個夢,他夢見了他們的小時,他把太宰治按在地上,雨後初晴的庭院裏他們互相撕扯着亂滾,兩位家主匆忙出來拉開兩人,臉上帶着泥的太宰治冷冷地看他;轉眼他又夢見了那個潮濕的閣樓,他們親吻擁抱,不發一言;最後他夢到太宰治站在他面前,Alpha撐着一把傘,黑色的,顯得手指纖長,不論他問太宰治什麽話,對方都是笑而不言,他急躁又惱怒,夢裏的他去揪太宰治的領子,這時候伊野尾從太宰治背後走了出來,他定睛一看,發現場景不知何時已經成了峭壁殘垣,自己身後是懸崖,碎石滾落,失去蹤跡。
伊野尾靠近他,他急切地想抓住什麽,他好像确實抓住了什麽東西。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他猛然驚醒,坐在床上不住地喘氣,噩夢太駭人,醒來後他竟然感覺手裏真的抓着些什麽,他攤開手,看見的是那一枚閃光的戒指,內壁還镌刻着名字,在夜色裏發亮。
他擡頭看窗外,外面是一輪若隐若現的月亮。明天就是訂婚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