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我上一次見你,你還只有那麽大。對方伸手,比劃了一個小孩子的身高,轉眼你都要訂婚啦。
是啊。他和來客握了握手。我也沒想到我那麽快就訂婚了……
說實話,我還以為你會和伊野尾英樹結婚呢,結果是和太宰家的小兒子,也挺好的,怎麽說,從小認識的畢竟不一樣,是吧?
哈哈。中原中也幹笑兩聲,不知道下面該怎麽接話。恰好太宰治走了過來,他今天穿着正裝,笑容得體,與他一起接待來往的賓客。太宰治伸手與來客握手,他的皮相太具欺騙性,連嘴角挑起的弧度都是剛剛好,兩人默契地聊着天走進宴會場地。今日來參加酒宴的人多半抱着看戲的心态,中原中也與伊野尾兩家合作告吹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心知肚明,今天的訂婚宴,作為表親的伊野尾也會來參加,各家都在興致勃勃地觀望事情的動向,這日在場的情況與當事人的态度,基本能決定之後他們會更加貼近哪方。
沒有人不處心積慮以獲得更大的利益,中原中也也是,他坐下,看着伊野尾與她的兒子走入宴會廳,她一身黑色,冷漠而嚴厲,連着英樹也垂着頭,她落座以後只是瞟了她一眼,面無表情。
訂婚儀式很簡單,戒指由兩人戴上,太宰治那位跟随父親從政的大哥說了幾句話,接下來也就一一走着流程。中原中也時刻留意着伊野尾的反應,一直到酒宴開始,她都沒有任何表示。他有幾秒懷疑伊野尾根本就不存在威脅他的把柄,他在躊躇是否和太宰治說點什麽,但又無法确定現在太宰治所站的立場,他看了太宰治一眼,Alpha的情緒無從覺察,他微微皺着眉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有人對他們的訂婚有什麽異議嗎?流程幾乎進行完畢,這是最後一個環節。
先是長久的緘默,然後是有人舉手。我有,一個男聲說。
站起來的是伊野尾英樹。中原中也在心裏冷笑,他握緊了拳頭,早就已經準備好接下來的應答,就和他之前想的那樣,伊野尾英樹站起身,仰着脖子,大聲對全場的賓客說,我認為他們兩個不适合訂婚。
場上的來客一片嘩然,除了中原中也,沒有人猜得到他們會在訂婚現場撕破臉皮,連紅葉都吓了一跳,她緊張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神色擔憂。英樹上前一步,你們倆有感情基礎嗎?他問。
我們有沒有感情基礎,和你有什麽關系?中原中也冷着面色。
衆所周知,這位年輕的……太宰治先生,他回到這裏還不超過一個月,五年未見,一回來就訂婚?而且……他看向場上的所有人,大家都知道,中原中也在上禮拜單方面終止了與我家從上一代以來長期且友好的合作,導致我方的經濟損失慘重,然後轉頭迅速與另一位不明來路的Alpha聯姻,我懷疑這兩件事情之間有着不可告人的聯系,我有理由認為,他早就籌謀好了置我家于不利之地的陰謀!
伊野尾英樹說得慷慨激昂,在場的男女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中原中也心裏的憤怒就像即将噴發的火山,他的手指顫抖,小時被看輕那一刻的憤怒重新湧上他的大腦,幾乎淹沒、沖暈與摧毀他。他萬萬沒有想到先終止合作的伊野尾反會倒打一耙,人心叵測,他低估了對方的程度。中原中也幾乎想倒抽冷氣,換成五年前的他,他也許會在家主身後蹦起來,和對方厮打在一起,用拳頭解決問題,但現在不行,他不是五年前那個做什麽事情都可以不負責任的高中生了,現在他的背後沒有家主,他只有自己,而他站在這裏,無數雙眼睛注視着他,幸災樂禍的、靜觀其變的、或是真正擔心的,他不能退後,也不能情緒化,他現在代表的是整個家族,而不是中原中也——曾經有任性機會的更年少的中原中也。
我們是高中同學,五年前就已經交往,這需要通知你嗎?太宰治突然說。
中原中也心下一穩,這個時候太宰治說的話比他的更具有說服力,他立刻補上。先撤資的從來都不是我,英樹哥哥。他盡力使自己的聲調聽上去冷靜,你可以問一問你的母親。
這句話出口,所有的視線又都彙聚到了伊野尾身上,伊野尾穿着套裙,端正地坐在酒席邊,她放下酒杯,似乎早有準備,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拿出一疊文件來。
我當然也不同意這場訂婚。伊野尾笑了,她舉起手裏的文件,然後把它放到中原中也面前。我可是處處為你着想,畢竟我們關系那麽近,我總不希望我的親戚的結婚對象是一位需要洗底的Alpha,這有辱在場所有人的名聲吧。她笑得意味深長,她看向他。
什麽意思?中原中也愣了,事情的發展在往他沒有預料的方向行進,他看着那疊資料,映入眼簾的是他見過的太宰治在東京時候的檔案,他心跳得很快,他見過一模一樣的這份檔案,是他調查以後秘書交給他的,唯一不同的是這份檔案沒有大片的墨漬,應該被抹去的部分一筆一劃,句句清晰。
雖然事情被壓了下去,但你的訂婚對象太宰治可是害死過別人的殺人犯,怎麽樣……伊野尾笑了,你還想和他訂婚嗎?
中原中也扭頭看太宰治,Alpha臉色發白。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他不停對自己說。伊野尾早有準備,他被擺了一道,他沒有想到太宰治有這樣的事情瞞着他,他都無法找到的被塗抹、掩蓋的資料,伊野尾又是如何找到的?他能肯定那裏一定有事情發生,不論伊野尾說的是真是假,即便與人命無關,這件被塗抹的事情也一定不适合被外人知道,如果是太宰家出手,被壓下也是正常的行為,只要沒人動用權力刻意調查,這件事就會實打實地被埋藏一輩子。而現在,在幾乎所有名門的注視之下,伊野尾堂而皇之地說出了這樣的話。他艱難地試圖張口,同時腦子裏在飛速轉動,我該說什麽?他想,現在我該說什麽?
太宰治情況很不好,很明顯被擺了一道的同樣也有他,Alpha臉色蒼白,緊皺着眉頭。伊野尾還在咄咄逼人,她看向他們的眼神充滿了得勝者的猖狂。怎麽樣,她說,你沒有理由與他訂婚,資料就在這裏,還是你想當面詢問你的未婚夫?啊畢竟我們也是親戚,我來替你問他吧。她轉頭看向Alpha,太宰先生,您能在這裏,詳細地解釋你檔案裏兩年前那位女孩的死因嗎?
夠了。中原中也攔住她。
看吧,他說不出來,因為他根本沒法說出口。伊野尾轉而看他,那你呢,現在取消婚約還來得及,你要現在取消嗎?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真是瘋了,大概一切都瘋了,伊野尾、太宰治、在場的所有人、全世界,所有的事物都在告訴他他瘋了。他的心幾乎在狂跳,連着他的太陽穴也震得厲害,中原中也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熔漿沖洗過,腦神經一蹦一蹦,每個細胞都叫嚣着沖動與憤怒。他發覺現在他唯一的想法竟然就是維護太宰治,這讓他自己都覺得不敢相信與不可思議,他為什麽要維護太宰治?太宰治是個騙子,他瞞了他那麽多事情,說不定伊野尾說的都是真的,他也許确實有那樣帶着人命的檔案,他的鄰居十句話裏能有幾句真話?他不是一直如此嗎?他看着得意的伊野尾,她的每根發梢都在歌唱勝利者的贊歌,而此刻中原中也震驚地發現他只想維護太宰治,他甚至想撲上去,像小時候一樣,極端情緒化地用打一架來解決問題。我要這麽做嗎?他一遍遍問自己,這值得嗎?此刻,現在,當下,他該不該賭上自己接下來的名聲,來扭轉現在被單方壓制的情況?
理智說不能,當然不能。
我當然不能取消婚約。他開口。
而他開口了,即便理智說了一萬遍不能,他還是開口。他在心裏哀嘆與惋惜,他似乎是被太宰治下了蠱,他竟然願意為了這樣一個騙子賭上這樣一把,明明他從小就不信他,确實現在他也不信他,那他為什麽要在太宰治身上孤注一擲?這是為什麽,因為現在太宰治蒼白的臉色讓他覺得不甘?他瘋了,他就是瘋了,他迅速得出結論。他看了太宰治一眼,太宰治也詫異地望着開口的他,眼裏全是震驚。
為什麽?伊野尾一愣。
因為我們已經完成最終标記。他自然地說。
他繼續走上前,走到伊野尾面前,嘴角往上勾,他很少這麽惡劣,甚至露出了有些挑釁的笑,雖然他的心裏已經波濤洶湧、浪潮翻滾,岩漿從火山口流淌出來,把一切都灼燒殆盡,他已經把一切都押上賭桌,就像投機家從來愛幹的,他們在一瞬間把所有籌碼推進賭池,以最徹底的冒險來尋求最大的獲益,而他也一樣,他兩手空空,推上屬于他的一切——show hand,他在心裏說。
說起殺人犯……他拿出他的藥品檢測報告,放到伊野尾面前。
您不也一樣嗎?他笑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