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
一切都像是一場鬧劇。
中原中也手上的檢測報告已經說明了一切,伊野尾看到那份資料的一刻向後仰幾乎摔倒,她扶着桌角,難以置信地望着他,像是從未想過歷來看起來處于被動方的Omega想出了釜底抽薪的對策。中原中也站直了不動,他們就這樣在婚宴上對峙,最先落敗的是伊野尾,她張了張口,半個字都沒有說出來,她急促地喘着氣,伸出手指指向他。幾分鐘以後她終于開口,你……
是您殺了您的丈夫,證據我都有。中原中也一字一句。
就在這一刻伊野尾往後倒去,伊野尾英樹急切地伸出手要扶住她,但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沒有來得及扶住,後面是大理石的石桌,伊野尾穿着高跟,已經失去神智暈過去的她後腦磕在了大理石邊角,然後倒在了地上。
訂婚宴以衆人的嘩然、驚愕、救護車穿越街道呼嘯的尖銳笛聲、人群驚慌地來而散去收場,中原中也站在會場門口,看着伊野尾躺在白色的擔架上,在英樹焦急的催促中被護送與簇擁着送上救護車,伊野尾雙目緊閉,後腦勺都是血,護士的忙碌與關閉的車門是他目所能見的今天的最後一個關于伊野尾的場景。他站在門口,外面在下雨,突如其來的意外讓訂婚宴結束,賓客好奇而不敢打探,有幾位關系近的試圖上前,但他面色冷若冰霜,急于了解情況的人也便暫時打退了打聽的心思。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探尋的目光像是交織的網,終點全是目送救護車的兩人。中原中也沒有撐傘,太宰治也沒有,兩人的發梢都在滴水,紅葉走上前替他們撐起傘,快進去吧,她對他說。
好。他回答。
其實一切再明顯不過,所謂置死地而後生,今天他贏了。
你應該解釋一下。他說。
他把資料丢在桌上,同時甩到桌面的還有原來的那一份,兩份文件放在一起,被遮掉的部分就更加明顯。中原中也從回來就開始冷笑,有那麽幾秒他甚至想動手揪Alpha的領子。他确實維護了太宰治,但這着實是一步險棋,沒有退路也沒有餘地。他有些後怕,回憶起白天在訂婚宴上發生的一切,若是伊野尾還留有後手該怎麽辦?他不敢想象,若伊野尾真留有後手,那他們将會滿盤皆輸。
所幸沒有,一切還都正好壓在了這個非常巧合的時間點上,比如太宰治剛剛在鄰市的老宅臨時标記過他,因為這一次臨時标記,導致他的周身都圍繞着一股太宰治的味道,這股味道讓他的那句“我們已經最終标記”的謊言不被在場的所有人拆穿。中原中也第一次慶幸并感謝自己的發情期,若是沒有這次突如其來的發情,他将沒有任何一個維護太宰治的理由,殺人犯、被抹去的檔案,有誰又會允許這樣一位Alpha繼續完成訂婚儀式?
我需要解釋。他加重語氣重複。
他需要解釋的東西太多,太宰治的目的,太宰治的過去,以及太宰治究竟在伊野尾身旁做什麽,Alpha陪他在訂婚宴外淋了很久的雨,此刻他們兩人的半邊身子透濕,發梢還在不停滴水,但沒有人換衣服,也沒有人想在這一刻做別的事情。他支走了紅葉,此刻這個房間只有他和太宰治兩個人,他帶着怒意看着對方的眼睛,那雙深色的瞳孔依舊像是深不見底的潭水,他走上前一步。
我希望我們都坦誠一些。他竭力使自己看起來平靜。
如果我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害你,你會信嗎?太宰治問。
他一愣。他無法反駁這一句話,因為在這整件事裏他找不到太宰治任何一處害過他的痕跡,除了這一次Alpha真假不可考且來路不明的檔案記錄被伊野尾翻了出來,導致他差點被反将一軍。他拿起桌上的檔案,翻到被塗抹過的那一頁,仔仔細細讀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這是真的?他擡頭,一字一句地問。
事件是真的,別的不是。太宰治回答。
一些事被承認,一些事被否定。
中原中也平靜了下來,剛才他太過沖動,連着問話的語氣都顯得萬分咄咄逼人,他深呼吸了幾口,風從開着的窗戶吹進客廳,他渾身濕透,被吹得打了個寒顫。
你就告訴我,人是你殺的嗎?他艱難地詢問。
不是。太宰治說。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着他,他在這個眼神裏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認真。她不是我殺的。
這一刻中原中也突然就不想追究了,事情已經過去,再刨根究底毫無意義,他驚訝于自己這次無條件信了太宰治所說的話,明明他從來把他當做騙子,這是為什麽?因為太宰治看他的眼神與以往都不相同?他走到暖爐邊,這個天氣本不需要點火,他直接從口袋裏拿出打火機點起燃料,然後幹脆利落地把那份沒有塗抹痕跡的原始資料丢進火裏,火焰向上燃燒,紙張在橙黃色的火苗下慢慢熔成一團,字跡出現黑洞,最後燃燒殆盡成為一堆黑灰。中原中也回頭看他,他素來是這樣爽快的人,這一秒他決定相信太宰治,那他就會付諸行動。
接下來的解釋呢?他問。
正當太宰治開口的時候紅葉推門進來。他回頭,看着紅葉一臉嚴峻,他問怎麽了,紅葉說伊野尾不太好。
死了?他有些驚訝地問,他沒想到那一跤摔得那麽重,他只看到伊野尾的後腦敲到大理石桌,但也沒有細察,在在場賓客的尖叫中英樹喊了救護車,他們家帶來的人急匆匆就把她送走,剩下的時間裏他都在消化太宰治的事情,并且穿着濕透的衣服步履匆匆地幫紅葉解決後續事項。聽到這句話紅葉的表情不置可否。真的死了?他難以置信。
昏迷不醒,醒了也是植物人。紅葉說。這已經是醫院的最後結論。
這件事你沒有任何責任。太宰治說。
狹窄的窗戶開了一半,他們看着落雨沿着屋檐的傾斜角,在庭院的階梯處積起小小的水窪。太宰治回去換了一身幹的衣服,穿着白襯衫,中原中也匆促地洗了個澡,擦了把頭發。他們坐在這個承載無數不太美好回憶的閣樓,從這個角度能看見風中歪曲的雨線。有那麽幾秒中原中也差點以為時間停止在了五年前,停在了太宰治穿着高中制服的時候,不穿正裝時候的太宰治更像他記憶裏的那個,有着少年清爽幹淨的味道,試卷飛舞,藤蔓環繞生長。
我本來就沒有任何責任,她自己摔倒的,在場那麽多人,我可沒推她。他回答。
中原中也發現即便自己贏了,他竟也找不出太多贏了的實感。雖然中間多了很多突如其來的麻煩,或是伊野尾橫生枝節,但他的計劃最終還是成功了。因為她太希望她的兒子與他聯姻,于是他用和太宰治的訂婚刺激了伊野尾,讓她最終決定冒險動手并露出漏洞,他原本只是想找伊野尾家非法的財務活動,但卻找出了一樁命案,這樁命案動搖了對方的根基,甚至讓她的後半生只能作為一個植物人躺在醫院的病房裏。他贏了,贏得非常徹底,他的一切目的都已經達到,失去了家主的伊野尾家的衰弱像是坍塌的多米諾骨牌,同樣也提醒了其他人不要随意地對中原中也動手——除非他們想要相同的結局,從現在開始不會有任何人來阻礙或是威脅他,他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不需要聯姻,他再也不需要害怕什麽。
明明贏了,而他這一刻倒是做了前所未有的事情,他在和自己一直很讨厭的人坐在一起平靜地聊天,他既不興奮,也不喜悅,他只是還疑惑于有關太宰治的任何事,從認識的那一天起他的一切都讓他耿耿于懷,他痛恨于這種只要太宰治不說,他就永遠不知道的感覺,而此刻太宰治似乎确實打算好好回答他的問題,他坐在他身邊,神色平靜。
她應該一早看出我的目的,所以放任我在她身邊了。最先開口的反而是太宰治。
什麽?中原中也沒聽懂。
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覺得她一直在對你留後手,而我想知道那是什麽,所以我提出與她合作,在她身邊,想知道她在你身上打探什麽。
她什麽都沒打探,我也沒什麽可被他打探的吧?他第一次聽到這些,忍不住反問。
是啊,因為她沒動作,這反而讓我更加疑慮,我更靠近她。只是沒有想到她的切入口一直是我,我太過留意她在你身上的動作,這讓我注意錯了方向,她的調查對象一直都不是你。太宰治笑了。這次算是我的失誤吧。
你也會承認自己做錯了?他有些驚訝,忍不住笑了,太宰治似乎有點無奈地看他。
我當然也會承認自己做錯……他看向外面的雨幕。所以她在訂婚宴上拿出資料,這件事情我确實沒有料到,有些東西……你知道,人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無力可施的痛苦,那件事情就是。
你沒殺她。
是,我想救她,但我沒有做到。太宰治擡頭,帶着些無奈的笑意看向他。我一直想站在救人的一邊,你信嗎?
他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他覺得自己突然沒那麽讨厭這個Alpha了,或許人都有自己無計可施與無奈的東西,他從小痛恨于自身的性別與別人的眼光,但他現在切切實實靠自己的力量扭轉了這一切,而太宰治無奈的東西已經是過去的定式,他無力拯救一個已經死去的不幸者,以至于今日這些無力的感覺依舊讓他無法忘懷。太宰治從來不是完美無缺的,他也有自己的那份更具人性的情緒,還有不再掩蓋的、更真實的感官。
信吧,反正我也沒什麽人好信。他撇着嘴站起身。他與自己曾經最讨厭的Alpha站在一起,夜色與雨水交織,沖刷着玻璃窗,他預感這會是最後一個這樣的夜晚,明天開始一切都會改變,即便他是Omega又怎麽樣?
他是Omega,但他早已足夠強大。
TBC
我有一本很喜歡的小說,凱特·莫頓的《霧中回憶》,裏面的一段情節我想當喜歡。因為我很想解釋這篇文進展到現在太宰治的視角的想法,想了想,用小說裏的這段情節解釋剛剛好。
男主角不停地拜訪一對姐妹中的妹妹,妹妹沒成年,姐姐實在替她擔憂。姐姐對男主角說,你不要來了,影響不好,我妹妹已經被你引導着看了太多外面的世界,她還沒成年,你來得頻繁,外面已經都是流言蜚語。
男主角說那我該怎麽辦呢。
姐姐說我知道你對她有意,等她成年……
男主角溫柔地打斷她:不,我是說,那我以後得用什麽借口來見你呢。
換成太宰也是如此:
利用,契約,協議,幫助。
如果沒有這些,我又有什麽借口來見你呢?
咳咳,大概就是這樣,別告訴太宰治我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