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4

他回到家裏已經很晚,紅葉在客廳喝茶,聽到他回來以後回頭。他有些疲倦地走上樓,步伐沉重。紅葉問他怎麽了,他說沒事,她走上來,說你臉色不太好。

可能是太累了。他找了個比較有說服力的理由。

明天我們去一趟隔壁吧。紅葉見他臉色實在差,伸手觸了觸他的額頭以試體溫,他聞言一愣,問我們去做什麽?紅葉說商定一下你們結婚的事情,不是定了明年嗎,很多東西要盡早準備起來,晚了的話到時兵荒馬亂……

他打斷紅葉的話。我們不結婚了。他說。

啊?紅葉沒反應過來,剩下的半句就哽在了喉嚨裏,她愣了半天,久久才問出一句,不結婚了是……?

性格不合。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紅葉解釋這件事情,說他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交易與演戲嗎?他本該這麽說的,但說出口的話又變成了繼續把這個謊言延續下去。經常吵架,還是不太合适吧。他盡量顯得無所謂。所以結婚還是算了。

在紅葉的目光中他實在編造不下去,于是這句話以後他匆匆上樓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覺得心慌意亂,他背靠在門上,有些失神。他伸出自己的手,他也還戴着那一枚戒指,銀白色的,閃着微微的光。他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個戒指,最後像是下定決定一般,把它從手上摘了下來,他動作有點大,皮膚與金屬摩擦有了一點點痛感,戒指摘下來以後手指上是紅紅的一圈,與剩下的白色皮膚對比明顯,像是有東西在這裏存在過的證明。

他拿着那個小小的金屬環,它帶着溫熱,妥帖地躺在他的手心裏,內壁還刻着一行字母。他蹲下身在桌子邊翻箱倒櫃,企圖找出曾經裝戒指的那個盒子,但卻沒有找到,他想起那個絲絨盒早在那一天被他丢給了太宰治,于是只能作罷。他拉開抽屜,裏面放着雜七雜八的相冊和筆記本,最上面的是高中紀念冊。

中原中也忍不住抽出了那本紀念冊,第一頁就是他們的高中畢業照。在考試的前一天他們被老師趕出教室,站在體育館門口拍了這張照片,那天沒有下雨,沒有夏季的悶熱,相反透着涼爽。同級的朋友們簇擁在一起,相互道別,女生抽泣着握住朋友的手,男生往彼此的襯衣上寫上亂七八糟的字。太宰治襯衫上的第二顆紐扣早就已經被女生瘋搶走,別說第二顆,連袖口上的都沒有放過。中原中也和朋友聊天,他站在一棵樹下,枝繁葉茂,與朋友說話的間隙他用餘光看了一眼被女生們包圍着的太宰治,Alpha正拆下自己左手袖口上的最後一枚紐扣,周圍的女孩子尖叫着去争搶它。他覺得好笑,于是又轉過頭,昨天下過雨,他頭頂的枝葉就滴下水來,滴在他的肩頭,暈開一片的冰涼。

中原中也不記得最後自己的第二顆紐扣給了誰,好像給了一位特意來找他的學妹,他随手往襯衫上一拉,那枚扣子就落在了自己的手心裏,學妹接過它,露出欣喜的表情。他現在想想,覺得太宰治一定也不記得這枚重要的紐扣給了誰,畢竟他的鄰居似乎一直是那樣的人,深情是重負,情話皆謊言。盯着畢業照的時候他好像又聽到了那天風吹動樹葉的沙沙響聲,照片上的太宰治站在後排,好看的面孔與周遭普通的高中男生倒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好像在笑,又好像面部表情,這種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被定格在了某一幀。

終于合上畢業冊的時候中原中也發現自己竟然看了那麽久,他把畢業冊放回抽屜,然後把戒指放在上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但他好像确實開始越來越在意太宰治,從小時候起他就讨厭着這個Alpha,在沖突以後讨厭的情緒更濃烈,直到他們有了那樣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整個學生時代他嫉妒他,羨慕他,負面情緒最嚴重的時候他問過自己為什麽不能得到太宰治的一切,但他同時也依賴他,從十四歲到十七歲,所有最值得紀念的、也是最青澀真誠的回憶都沾染着他的氣息,從初見開始,太宰治的存在貫穿了他近乎一半的生命,他不可能把他剝離出去,也無法剝離。

他承認他現在确實在意太宰治,他開始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他,他記住了他說的每一句話,太宰治狡黠地笑起來的樣子、好看的手指、走路的姿勢,全都在不知覺投映在了他的腦海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找不到答案,也許是太宰治答應幫助他的那一天,也有可能是後來他們一起做某件事情的過程中。中原中也知道是自己自欺欺人的時間太久,他早就在太宰治身上投放了太多的注意,但他從來都以為那是因為他對這個人的讨厭,也許厭惡與喜歡的情緒波動從來是相近的,就像謀殺約等于愛情一樣。他披着這張對太宰治厭惡的皮,與他相處了那麽久,直到現在他再也無法披下去。曾經他可以把自己對于太宰治逐漸湧出的情感歸咎于他被臨時标記後的信息素作祟,但現在他後頸的咬痕早已消失,傷口愈合,曾經融入他血液、奔騰于他四肢百骸的屬于太宰治的信息素早已消散,之前他能安慰自己,是信息素的互相吸引,讓他對太宰治改觀,但現在一切的一切都已經不見,沒有借口,沒有解釋,他又如何說服自己呢?

沒有辦法。他幾乎想嘲笑自己,幾年前他與太宰治做交易時,絕對沒有想到他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他承認了,他喜歡上了太宰治,一個他從未看穿的、曾經他最讨厭的Alpha。他笑自己的後知後覺,也笑自己竟然喜歡上的對象偏偏是太宰治,是誰不行呢?他确實幫過他,從十四歲開始他們有着比別人近無數倍的肌膚之親,可這又能代表什麽?中原中也忍不住想到太宰治的第二顆紐扣,他的鄰居一定不記得他把它給了哪個圍着他的女生,或許現在自己也正像那樣一個收紐扣的人,收到的東西足夠有意義,但當事人從不在意,紐扣确實只有一顆,但如果有一千顆的話,中原中也毫不懷疑太宰治會把它送給一千個需要的女生。現在他收到的就像一顆太宰治從十四歲起就給他的紐扣,包含了現在他們一起幹過的一切,以及來自這個Alpha曾有過的所有好意。他後知後覺地在乎這顆紐扣,并喜歡上了紐扣的主人,但主人呢?紐扣能給任何人,主人向來都是這樣。

這真是一場無果而又糟糕的交易。他想着。太宰治什麽都沒有問他要,但他卻無意間交付了自己的愛慕,他簡直想笑了。關上抽屜的時候他看了一眼那枚镌刻着名字的戒指。這是最後一次看它了,中原中也想。

第二天他專程去了一趟隔壁,向隔壁的家主表達了他們不能夠結婚的抱歉。家主驚愕又惋惜,不斷地詢問他是什麽原因。太宰治也在,但他始終沒有說話,也沒有幫腔,就讓中原中也一人撒着蒼白而虛僞的謊。他說我們性格不合适,終究還是無法适應彼此,經過這兩天細致的思量與考慮,想着還是算了吧。中原中也很想問為什麽太宰治不幫他說幾句話,但又想起他們的交易已經結束,太宰治本就不必要再幫他什麽了,所有的後續工作即便艱難而尴尬,但确實需要他一個人善後。家主沒有太說什麽,他畢竟很欣賞中原中也,一切不能強求,他終究是答應了解除這場本就倉促的婚約。在這整個過程裏中原中也都不敢看太宰治的眼睛,明明他們離得那麽近,太宰治就站在他邊上,腿靠着沙發,安靜地聽他們說話,一言不發。中原中也有幾眼的餘光看到他,他面無表情,深色的頭發柔軟而妥帖,早晨的光照在他頭發上,像綢緞一樣。

我覺得很可惜,但我尊重你們的選擇。家主送他出門,神情惋惜而認真。當然,如果還有可以調和的機會的話,我也很希望你和他能再好好談談。

我會的。他只能答應。

他自始至終沒有和太宰治說上一句話,他只是匆匆趕早過來,又匆匆回去。他不清楚太宰治有沒有看見他把戒指摘了,更不清楚太宰治有沒有把戒指摘了。晚上他一個人坐在閣樓裏發呆,往昔的畫面一幀幀在他腦子裏打轉,讓他覺得迷茫又微微的心酸。窗外又開始下雨,開始是一點一滴,後來是越下越大,全都打在閣樓的窗玻璃上,噼噼啪啪作響。他幹脆把窗門打開,一切就像是十四歲那年他第一次發情,狹窄逼仄的空間裏充盈着少年青澀的信息素,又像是他們五年後的重逢,他站在這個位置,看着太宰治從窗口跳進來,他問他能不能訂婚,對方說可以。可現在太宰治不會過來,當然以後也不會來了,所有記憶應該被塵封,連着這個閣樓,也一起封存進舊日片段。

直到紅葉來敲門,才把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他搖了搖腦袋,問紅葉出了什麽事嗎,紅葉說沒什麽事,就來問問你是不是真的不結婚了。

是啊。他嘆了口氣,然後點頭。

嗯,我也猜是這樣。紅葉輕聲說。我聽……太宰治明天要回東京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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