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命

淩玥自睡夢中驚醒,一身薄衣浸了汗,沾在身上。

初春時分,乍暖還寒,長明殿格局開闊,東邊一扇窗大開,正對一輪長毛的白月亮。

夜風一吹,殿內簾幔飄搖晃蕩。不一會兒,就有冷意席卷全身。

她赤着腳,窸窸窣窣地下床,借着朦胧月光,扯一片布簾平鋪地上,将所見輕巧貴重之物全打包起來。

手忙腳亂,動作倉惶,無意碰倒一秉燭臺,砸到腳上時,淩玥立刻飙淚,放下收好的細軟,蹲下來龇牙咧嘴地揉腳。

殿外一盞小燈由遠及近,照亮回廊,窗紙映出一道宮裝少女的倩影,隔着門嬌聲問道:“陛下可是要起夜?”

淩玥是要逃命。

“無事。”

她剛要揮退那名婢女,殿門已然打開,伴随一陣細碎急促的腳步聲,大宮女秋慧匆匆趕來,身後兩排宮娥魚貫而入,點亮燈燭。

長明殿內立時亮如白晝。

淩玥赤腳踩在羊絨地毯上,身後是一堆還未裝好的珠釵寶石,扔亂的衣裙。

“陛下您這是要做什麽?”秋慧愕然望向她,由下及上,又忙去拿外袍,替她披上。

淩玥掃一眼其餘人,秋慧領意,道:“都退下吧。”

宮娥婀娜退場,合上殿門。

淩玥急忙抓住面前這自小陪伴照顧自己的貼身大宮女,惶恐催促:“太傅早朝上要拿‘鎮山河’斬我的腦袋,我必須要趕緊逃了才是!秋慧你要幫我啊,我身邊只有你了,‘鎮山河’一出,金衣使便不聽我的話了!”

她驚慌失措,語速極快,說完又轉身去取搭在屏風上的衣服,往包裹裏塞。

秋慧聽她說完,心中已經有所察覺,勸道:“陛下,您先坐下來,穿好衣服,聽婢子慢慢跟您說。”

淩玥将鏡臺上的珠寶翡翠一股腦抓起,往懷裏藏,口中催促,“逃命的事,怎能慢慢來!秋慧你也快把值錢的東西都找出來帶上,咱們天亮前能跑多遠跑多遠,太傅找不到,自然沒辦法斬我的頭了。”

說話間,秋慧将她手上準備攜帶走的細軟全拿走,放回鏡臺,擲地有聲地道:“陛下,您說的事情都已經過去快兩年啦!”

淩玥怔住,扭頭望一眼窗外的春月,狐疑端詳對方的臉:“兩年!?朕記得清清楚楚,日間早朝左丞相要撞柱自絕于太極殿,太傅手持武帝的‘鎮山河’,說要斬昏君,昏君就是我,劍都拔出鞘了,就抵着我這裏。”

她拿手摸索着自己心口被劍指過的位置。

不僅記得這個,她還記得自己是來自現代的一縷孤魂,莫名就接手這位未央國女帝的身體和記憶,小皇帝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小小年紀,害慘的人可能比淩玥曾經踩死的螞蟻加在一起還要多。

淩玥新身份适應不到一天,就被先帝托孤大臣言太傅當衆劍指心髒,揚言斬昏君。

正所謂在其位,背其鍋。淩玥接管了人家的身體,自然連同人家犯下的錯都要一并承擔。原主的官有多大,這口鍋就有多重。

史書上被推翻的昏君每朝都有記載,實在不是稀罕事。

淩玥想脫身,就得在太傅提劍殺回來之前,盡快溜之大吉。

現在貼身女官告訴她,這事都過去兩年了?

這是在做夢呢,還是在耍她呢?

“陛下不信,不如看看這長明殿。”秋慧說道。

淩玥便去打量這寝殿,方才月色黯淡未能發覺,現下經過提醒,留意之下很輕易分辨出殿內裝飾一掃原主居住時的陰郁沉悶,簾幔,屏風,雕花木床,擺設也好,顏色也好,皆是素淨明亮。

如若太傅斬她是今日早朝發生之事,不到一天,不足以讓偌大的長明殿變換模樣。

道理雖是如此,淩玥仍驚疑不定,望着長明殿內擺設不到片刻,眼前浮現的全變成太傅持劍時的樣子,那雙眼尾微微上揚的鳳目美豔又淩厲,極力隐忍着其中的憤怒和失望。

她又打了個哆嗦。

秋慧偷偷嘆息,快步走到冷風簌簌的窗邊,将窗扇合上。

轉身就望見小皇帝急吼吼往長明殿外跑。她又匆忙過去追,口中喊着:“陛下又要做什麽去?”

淩玥沒回她,繼續跑,拉開長明殿的門,涼意湧進來。稍一怔愣,駐足在門口。正南方向一座殿宇,朦胧夜色中仍是難掩恢弘氣勢,宏偉磅礴,正是用于舉辦朝會處理政事的太極殿。

一切都好像是大致不變,但又确實變了很多。

廊下兩排宮衛神色肅穆,巍然不動地守在月色中。

她稀裏糊塗站在門口,一只腳邁了出去,逃也不是,回頭也不是。

秋慧追過來,将小皇帝擋在身後,低聲吩咐另一名守夜的宮娥:“快去請太醫。”

寅時初,太醫診治後退下,長明殿燭火漸熄,殿門關起。

淩玥和衣躺下,心中起伏不定。

從秋慧口中,淩玥得知,那日自己昏迷後被送往寝殿,長公主擋在殿外,聲淚俱下,央求太傅放過小皇帝這一回。

相持之下,雙方各讓一步。

在王府悠閑度日的忠賢王,先帝一母同胞的幼弟,被推舉出來,暫代政事,成了未央國的攝政王。

此後淩玥被送到玉泉寺念了三個月的經,回來後安分不少,就是看見太傅時,驚懼避讓之色更甚,恨不得夾着尾巴跑。

眼下,淩玥就很能體會那種夾尾而逃的狼狽和恐懼。

言婍手握一把能砍她腦袋的劍,簡直比掌握請家長大權的教導主任可怕一萬倍。

兩年過去,不知道她又累積了多少過錯。

太傅家裏的“鎮山河”,是否又寂寞難耐欲出山?

……

言婍坐在城南一處臨水的木屋裏,屋內擺滿鮮花,桌上擺放美酒佳肴。

她身為太傅,又兼任大理寺卿,掌全國刑獄,剛正不阿,太傅又是唯一能讓小皇帝胡鬧時有所收斂的名號,加之她平日裏多以冷臉示人,上至帝王,下至朝臣百姓,皆是禮讓三分。

然而她此刻眼中淺藏一抹笑意,透過窗,凝望河上那座木橋。

不出意外,她等候的人會在一刻鐘內,穿着鵝黃色的襦裙,步伐輕快地踩過木橋,帶着慣有的狡黠神色,出現在她面前。

未滿一刻鐘,親随言安闖入她的視線,一路小跑過河上一座橋,轉過彎,來到門口。

大喘氣過後,摸了把額頭的汗,“主子,宮裏出事了!”

“說是昨夜裏醜時,陛下醒過來就記性錯亂了,似是又發作那妙筆尋花的病症了。”

言婍一用力,指腹間拈着的那片粉嫩花瓣立刻溢出汁水,染濕了羊脂玉般的手指。

“宮裏早上派人來請,沒尋到主子,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來找您的,主子您……”

沒等親随說完,她便起身離開,直奔宮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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