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三個問題
殷玺醒來時,周圍還是黑的。
腳下濕濕軟軟,像踩在潮濕的沼澤地裏。偶爾吹過的風帶着一種昆蟲屍體腐爛在苔藓裏的腥臭味道,讓整個空氣都變得陰冷而濕潤。
再睜開眼睛,四周還是一塌糊塗的黑,黑得十分徹底,無論朝哪個方位看去,都漆黑得沒有任何區別。
是這個地方透不出一絲亮光。
連殷玺一向引以為傲的夜視能力在這裏都跌了跟頭。
他不死心,掐訣引動火符,指尖傳來火光的溫暖溫度,眼前仍是無差別的黑暗。
記得自己是被白色怪魚吞進了肚子裏,莫非是這魚的肚子大有乾坤?可以吞噬一切光線?
正疑惑,身邊就傳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道:“這裏的黑暗,凡火是照不亮的。”
殷玺若此刻是化為了獸形,想必渾身的寒毛都炸了。
這人竟然不聲不響地在自己旁邊站了許久沒有發出一點兒動靜,就這樣任由自己動作,靜靜看着什麽也不做。
驀地,身邊的那人動了,衣料摩擦的聲音殷玺聽得清清楚楚,卻聽得那人扭轉方向,腳步聲漸漸走遠了。
遠處的腳步聲像踩在雪地裏,又依稀聽見那人灑了鹽在雪中的聲音。
周圍便次第亮起了熒熒火光。
是石縫間的苔藓在發光。
殷玺漸漸看清,這裏竟是一處洞府。
腳下是綠色的泥漿地,帶刺的蔓藤盤根錯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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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是一大片枯黃的草地,像是被收割的幹稻草雜亂地堆在一起。剛剛聽到的踩在雪地裏的聲音估計是穿行枯草地發出的。
草地旁是破舊的洞府大門,亂石堆砌而成,風格粗狂不羁。
石縫之中密布着苔藓,此刻正散發着幽幽紅光。
朦胧的微光裏,那人轉過頭來,“你就是玄霜要找的人?”
殷玺看見了一雙異常明亮的黑色眼睛,更襯得那人的膚色晶瑩白淨幾近透明。他避開泥漿中的蔓藤,穿越枯草,朝那人走去,沉靜回答道:“是我。”
那人環抱雙手,将殷玺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居高臨下地審視道:“不錯,但還差點。”過了一把裝神秘高人的瘾,那人裹緊了披風,渾身上下都藏在柔軟的白色披風裏,露出了幾分意味莫名的笑容,“為了讓事情更有趣一些,我們來玩個小游戲吧。我只回答你三個問題。”
殷玺點頭,幹脆地開口問道:“第一個問題,你和這個洞府的關系?”
“這個問題還算有趣。”那人習慣性地點評道,又思考了一陣子道:“算有那麽一點兒關系,也算沒有關系。我占領這塊水域的時候它就在這裏了。”
殷玺接受很快,思索道,“看來這個洞府其實對你幫助并不大,你并不是它選中的人。”
那人聞言神色如常,既不反駁也不認同,只道,“這就是你的第二個問題嗎?”
殷玺直視他的眼睛,卻篤定道“不,我已經知道答案了。第二個問題是:這個洞府有我要找的東西嗎?”
那人哼了一聲,笑罵道,“你可真不老實。我不知道你要找什麽東西。”頓了頓,他道:“我的回答是,有,也沒有。”
這回答聽起來說了跟沒說一樣,殷玺卻隐約悟出了點什麽,他繼續提問道:“最後一個問題,他還好嗎?”
“這可不像聰明人的作風,”那人詫異他居然把寶貴的提問機會浪費在這上面,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沒死,小日子過得可滋潤了。”
殷玺一瞬間有些妒忌那人談起溫露重輕松又愉快的語氣,應該上最親密無間的朋友,表面上相互嫌棄實則心中不存一絲芥蒂。
“忘了介紹,我叫白禮,”那人的态度似乎變得緩和了許多,又扔了一個小錦袋給殷玺,“這裏的苔藓以伏火砂為食,只需要給它們喂上一點兒,它們就會發起亮光。那麽接下來,祝你好運~”
白禮說完便潇灑地走了,腳步很是輕快。
兩人打啞謎似的你來我往了半天,殷玺也從中得到了不少信息。
這片水域是白禮的地盤,那麽這個洞府,白禮肯定是去探查過的。但是現在卻随随便便就帶人進來,也不願意多加修葺,放任自然,或許說明這個洞府對白禮并沒有多大的用處。
之後白禮的态度也佐證了這一點,他在這裏這麽多年,根本沒将這洞府放在心上。
殷玺心裏漸漸有了個大膽的猜測,因此問出的第二個問題其實就是拐彎抹角地在試探,洞府是不是對半妖有或者說對自己有好處,以至于費了這麽大勁帶他過來這裏。
白禮的回答很微妙,說明洞府內的東西對殷玺而言确實有一定的吸引力,很可能是與種族有關。
想通了此中關節,殷玺豈有不去的道理?
當即不多做停留,進入洞府。
一路上居然詭異地暢通無阻,只是這條路又黑又長,仿佛永遠也看不到盡頭。
漸漸的,殷玺一道道幻影開始攔在路中間。
有朝他扔石子的小孩,有看見他的眼睛就拔刀相向的修士,他都目不斜視,眼睛眨也不眨徑直從幻影中穿過。
直到,他看見溫露重伏案讀信,面色沉凝,眉宇更是少見地皺成川字,他才忍不住多駐足了片刻。
不等他上前,一個身影比他更快,躍入溫露重懷中。
是一只貍花貓。皮毛光亮順滑,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過的模樣,此刻正蜷在溫露重膝間撒嬌,間或敞開柔軟的肚皮,純白的尾巴漫不經心地垂在半空中甩來甩去。姿态慵懶極了。
溫露重撓撓它的下巴,貍花貓便順勢将整個臉湊過來蹭蹭手心,舒服得眯起眼睛。目光是殷玺不曾見過的溫柔。
殷玺險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攥緊了拳頭,努力安慰自己那是幻境,然而閉上眼睛,幻覺依然沒有消失。心中嫉妒的火苗不僅沒有被鎮壓下去,反而愈燒愈旺。
貍花貓好像察覺到了殷玺的注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它忽然從溫露重懷裏跳下,往一旁跑去。
殷玺想也不想下意識跟了上去。
貍花貓忽然轉過身來,幽綠的瞳仁像是看透了殷玺的內心想法,“你回來做什麽?他已經忘記你了。”
“不會的。”殷玺脫口而出反駁道,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只是在跟一只寵物較勁。
貍花貓邁着輕盈的步伐,步步緊逼:“你既無趣又乏味,一眼就能看到底,甚至不像我一樣會撒嬌懂得趣味,等他覺得覺得膩了,自然就厭棄你了。與其被厭棄,不如不要再出現,你說是嗎?”語氣輕柔,字字誅心。
“他是我的。”殷玺不善言辭,但面對牙尖嘴利的貍花貓氣勢上也依然不讓分毫。
妒忌的火焰瞬間蔓延上來燒斷了理智的弦。
等殷玺回過神來,一人一貓此時都滾在草地了負了傷。貍花貓自然沒能讨到什麽好處。躲到角落舔舐傷口去了。
忽然,聽見溫露重的聲音:
“你過來。”
殷玺的動作一瞬間凝固,他僵直了身子,慢慢地轉了過來。
溫露重長臂一伸,将殷玺攬入懷中。
預想裏的責罰并沒有落下,卻感覺有什麽東西輕輕柔柔地落在了發頂。
是一個吻。伴随着一聲嘆息。
殷玺一怔,臉一剎紅透了。
溫露重沒有說話。殷玺聲音尚在發顫,“玄霜,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他抱緊了溫露重,“我好嫉妒它……”聲音漸漸輕不可聞。
這番話音剛落下,殷玺的懷抱空了,所有的幻境都消失了。
唯有掌心掐出來的血痕猶在。
殷玺驚覺此刻自己竟身處地宮中心。
一道金色的意念正浮在半空中,向殷玺道:“等你很久了,我的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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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間燭暗香殘,溫露重合上書頁,熄滅火光,披衣起身。
庭中無月,天幕暗沉。風吹得枝葉窸窣作響。
林中遠遠望見徐老提燈出現,溫露重忙将人迎進書房。
徐老放下燈,也是有些訝異,“殿下原來還未歇息。”
溫露重點燭沏茶,搖頭道:“方才小憩,夢見小玺了。只是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忽然醒來,卻是睡不着了。”
徐老第一次看見這位二殿下如此落寞的神情,也跟着嘆氣,忽然想起正事,呈上一封密信:“殿下查的事,有消息了。”
溫露重快速翻閱了一下書信,只嫌字數太少,內容不夠看,又細細看了第二遍。
信中大概記載了殷玺在離火宮的一些事跡。
溫露重往自己杯中斟茶,淺淺抿了一口,總結道,“這宮主一看就沒安什麽好心。滿腦子都是修煉進度,不止是拿我的人當兵器使喚呢,恐怕還有別的什麽圖謀。”
徐老安靜喝茶,沒有接話,便又聽見溫露重慢悠悠道:“我看哥哥最近也閑下來了,不如給這二位找點事情做好了。”
徐老閃電般的掏出了紙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溫露重:???沒發現您老也這麽唯恐天下不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