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閻墨挂了電話,倚着欄杆冷靜了一會。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從窗戶的縫隙中飄出,鑽進她的鼻腔,拉扯着她的纖維神經。她閉眼,腦海裏便出現了一串數字。
如果,她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收割靈魂的任務。她的生命,也會有終結的那天。
閻墨的手指點在不鏽鋼圍欄上,頓了半響,她攏了攏白大褂進了醫院。今天,她值夜班。
張哥的藥效已過,閻墨去尋房時,偶爾瞥見了他。他不在是一個人,周圍有了一圈戰友。綠色的軍.服,手裏拿着紅包。但是他卻像已經枯萎的人,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眼窩深陷,悲傷爬滿他臉上每一條褶皺。
閻墨走進,開始翻查隔壁床的病例。耳邊,有意無意地聽着張哥戰友和他的對話。
“小張,這是我們的一點意思。”戰友将紅包塞進他的枕頭下。
“我什麽時候可以回隊?”張哥的聲音,細的快聽不見。
“小張···隊裏的意思···你就直接退伍?”
張哥沉默了,偏過頭,不再看戰友們。戰友們彼此打了照面,向閻墨點點頭,不再說什麽,踏出了門。
閻墨回頭,瞥了張哥的頭頂一眼。數字,停住了。她放下留置針,張哥的目光,滞在她的身上。
病房在7樓,張哥的病床靠窗。
“醫生,可以開窗麽?悶。”張哥說。
閻墨拉開窗簾,幫他虛掩一扇窗。
“謝謝。”
“不用。”閻墨為張哥捱了捱被角,徑直出了門。
回到辦公室,已經是午夜。另一個醫生迷迷糊糊地睡着,閻墨坐在椅子上,黑漆漆的辦公室裏,多了一束電腦的光。
電腦屏幕上,一張黑色底面的文檔上,眉頭标着一行字:
【死亡人類登記表】
閻墨按下空格鍵,敲了幾個字上去。
【張國健,死亡時間,淩晨2點】
幾個小時後,随着住院部小護士的一聲尖叫。從1樓到7樓的燈,霎時亮了起來。急診室的醫生慌忙地從一樓大廳奔出。而後,來了記者、來了一群半夜驚醒的圍觀群衆。
最後,是醫院的領導,以及,開車趕來的季澤。
整個醫院,頓時人聲鼎沸。
季澤從人群中擠出來,在一群記者的簇擁下站在了張哥的屍體前。他的臉上,終于有了許多的情緒。
“死亡時間,淩晨2點整。”急診室的醫生當即宣布。滿地的血漿,碎裂的腦殼,占滿了季澤的眼簾。
“季醫生,聽說你是他的主治醫生?”記者迅速對季澤發問,閃光燈将他的臉映的更加蒼白。
閻墨和其他醫生一樣,遠遠地看着。成為一個目擊者,亦或者,一個看客。
所幸,曹院擋在了季澤的身前,替他接下記者的采訪。季澤得以脫身,逆着人流,進了醫院。
“閻醫生”同為普外科的值班醫生扯了扯閻墨的衣袖,喪着一張臉:“今天是我倆值班,完蛋了,肯定要受株連。”
到這個時候,醫生想着的,倒只有自己的前途。閻墨覺得,這些人和自己并沒有什麽區別。
她賠了笑臉:“沒事啦,我先回去了。”
“我再看看。”值班醫生鎖着眉頭,長嘆了一口氣。
醫院的大廳還是一團漆黑。閻墨摸了摸口袋,恰好有幾枚硬幣。她繞到樓梯後面的自動售貨機,點了一瓶礦泉水。
剛開瓶喝了兩口,就在玻璃窗上看到了季澤。
人吓鬼,吓死鬼。閻墨叫了一聲,退了兩步:“季醫生,你怎麽在這?”
季澤的半截身子,罩在黑暗中。只是一雙明眸,閃着光。他直直地坐在椅子上,手裏攢着一杯水。
閻墨第一次在他的臉上,見到掩飾不住的憂傷。她從前以為,依着季澤的性子,見慣生死的他,心早就是刀槍不入。
沒想到,他是這麽的在意。閻墨想吸食陽氣的念頭,霎時打消了幾分。
“你今天值班?”季澤倏忽開了口,嗓音濕濕的。他手中的塑料瓶,嘎吱作響。刀刻的五官,陷在夜色裏。
“嗯。”閻墨回。
“他沒表現出什麽?”季澤擡頭,深邃的眸子定在閻墨的身上。
“季醫生,不關你的事。”他難得的,這麽脆弱。閻墨不知道為何,心驀地收縮了一下。安慰的話,也說出了口。
“你做不做手術,結果一樣。”閻墨走到他面前:“醫生,只需要負責治病救人,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神仙。這個決定,是他自己做的。”
季澤擡眼,兩人默默地相視着。閻墨從來沒在他面前正經過,原來她不笑的時候,是這樣的。
語調平靜清冷,卻讓他,心裏多了幾分暖意。
“季醫生,你還要看我多久?”閻墨打破了這份寂靜,嘴角含着笑意。
季澤收了目光,旋開瓶蓋喝了一口水。他的喉結上下動着,浸潤在夜色裏,亦然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誘惑。
不得不說,季澤絕對是每個鬼神都想吸食陽氣的對象。
“那閻醫生”季澤冷冷地回:“你又要看我多久。”
閻墨挑眉:“如果季醫生願意,我可以看很久。”見季澤眸子沉了下去,閻墨扁扁嘴,轉身離開。
她剛踏上樓梯,空蕩蕩的一樓,又響起季澤的聲音:“過來。”
閻墨覺得有趣,跳下樓梯,走到季澤身邊:“季醫生,舍不得我走呀。”
季澤未回,靜默地坐着。閻墨坐到他身邊:“你不會怕黑吧?”
季澤依舊未言。
閻墨笑意更甚,揚手揉了揉季澤的頭發:“不怕不怕。”
“你的手,洗了沒?”許久,季醫生開口。
“····”
所有的事情,和閻墨料想的相同。隔日的社會新聞頭版,挂上了張哥跳樓的新聞。連帶着主治醫生季澤的大名,一同寫了上去。
媒體,如同嗅到食物的獵犬。一清早就擠在了醫院門口。那個陪過張哥看病的記者,甚至将張哥遠在農村的父母,一同接了過來。
閻墨在看到張哥父母的同時,突然明白了張哥的絕望。兩個鬓角花白,未到年紀臉上已然滿是瘡痍的老人,相互扶持着,顫顫巍巍地上臺階。身上,定然是有着難以治愈的疾病。
他們的身後,跟着張哥的親戚。生病時沒來,死後卻來得比誰都早。
想必,這一大家子,都要在城裏的張哥養活。他們來,閻墨想也知道,是因為張哥的那筆不菲的撫恤金。
曹院讓季澤別來上班,所有的事情交給她。普外科的辦公室裏,流言早就開始傳播。
畢竟季澤是閻墨的指導醫生。當着閻墨的面,他們收斂了一點。但收了閻墨兩塊茶餅的小護士,早就把閻墨當成了知心姐姐。其他醫生刻意回避着閻墨,她卻在門診休息時刻,拉着閻墨到茶水間。
“閻墨姐,你聽說了麽,院裏在商量對季醫生的處分呢。”她四處瞧了瞧,低聲說。
“處分?”
“閻墨姐,到底你還是新人。”小護士噼裏啪啦地說:“他不考慮病人的心理狀況,擅自做手術不聽曹院的意見,已經夠停職了。要不是他爸爸是···”
小護士話還沒說完,普外科的門口突然傳出一陣沸騰的人聲。小護士拍了拍閻墨,兩人朝着門口走去。
果然,張哥的家屬在聚光燈的見證下,開始醫鬧。曹院攔不住,保安攔不住,那個記者,躲在其他記者的身後,不懷好意地笑着。
沒人出主意,家屬怎麽會想到醫鬧。甚至黑字白條的橫幅、骨灰盒都準備好了。
張哥,才走了沒多久。
“閻醫生!”那個記者認識閻墨,在人群中大喊一聲。
霎時間,所有的閃光燈,都聚到了閻墨的臉上。
家屬也不管多少,口裏念叨着還命,上前就想來揪閻墨的頭發。手還未伸到閻墨的頭頂,家屬的手腕,就被一只手鉗住。
“我是主治醫生,有什麽問題,問我。”
“季澤來了。”人群中,冒出一個尖銳的叫聲。曹院難以置信地看着季澤,他最後,還是來了。
醫鬧、無辜醫生受牽連、記者的追問···這些他都能想得到。
閻墨擡眼,看到一張倨傲堅毅的側臉。昨天的失落,在他臉上全然無蹤。季澤就這麽擋在她的身前,潮濕溫熱的氣息,灑在她的頭頂。
“你先回去。”季澤說。
閻墨緊緊貼着他的後背,腦中思緒被他這句話,帶走了一縷。
“還我弟弟的命!”家屬沒有因為季澤的話,而停止手中的動作。反倒是因為季澤的出現,更加的猖狂。
仗着媒體,仗着醫院理虧。他們自然什麽都做的出。
甚至,還有人帶了一根鐵棍,未等季澤反應過來,拎着就要往季澤頭上砸。
季澤白大褂皺成一團,卻一點還手的意思也沒有。見閻墨未走,他又說了一句:“回去。”
閻墨擡頭,那根鐵棍離季澤,不過咫尺之距。季澤頭頂,突然出現了一排數字。
哐
躁動的人群倏忽的安靜,四周空氣凝結成冰。
閻墨凝睇着家屬,手揚起,那根鐵棍被扳着兩節。她又猛地一踹,家屬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
兩聲金屬交錯的蕩在走廊裏,鐵棍墜在家屬的身邊。
“你要為今天的行為負全部責任。”
閻墨的聲音,幽幽地響起。家屬和閻墨對視,驀然間,一陣對死亡的驚恐從大腦皮層傳至全身。
下一秒,那個家屬便抱着頭,胡亂地嚎叫着。
但此時已無人在意打人的家屬,所有人的目光,驚駭地落在了閻墨的身上。
閻墨知道,自己沖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還在的扣個1~看着留言,我有點方張。
還有~羞澀捂臉:摸爬滾打求包養本書。羞澀地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