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閻墨怔了半響。她确認,在幾秒鐘之前自己救了季澤的命。死亡倒計時在季澤的頭頂逐漸消失,整個普外科的走廊,再一次人聲沸騰。
閻墨有些後悔,自己插手了這件事。
圍觀的群衆報了警,很快,民警便到了。詢問了一番,幾個警察直接将閻墨和鬧事的家屬帶走。
記者們趕快拍下照片,場面宛如多年潛逃的犯人被抓。閻墨跟在警察的身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裏,神色卻很輕松。
盡管曹院不斷地向季澤示意不要跟去,季澤還是在下樓電梯打開的剎那,走上前。
他的手觸上閻墨的手腕,待指尖有了半點暖意,又縮了回去。閻墨垂頭笑了笑,勾住季澤的小指。
季澤回望了她一眼,俊逸的側臉籠在白熾燈下,臉上的表情撲朔難辨。
閻墨偏過頭,又将手插在口袋。
一到警察局,鬧事的幾個家屬又有恃無恐了起來。拍着桌子嚷嚷着閻墨賠錢。
閻墨下手有分寸,那個持着鐵棍的病人家屬只不過皮外擦傷罷了。雖然,閻墨看去,他的精神狀況确實很差,雙目放空,嘴裏不斷地在念叨着什麽。
“警察同志,我姐夫這樣了,你們到底管不管。”其中一個高個男人振振有詞地嚷着。
“說說吧,怎麽回事。”警察扭頭,對閻墨說:“一個醫生,怎麽把人打着這樣。”
閻墨懶懶地說:“也沒怎樣,皮外傷,大驚小怪。”
季澤坐在閻墨的身邊,唇角勾了勾。
“喂,你什麽态度。”高個子男人拍着桌子,揚言着自己在公安廳認識人。
他效率也挺高,一個電話過去。問詢警察便不再提問,直接讓閻墨賠交罰款。張哥家屬的臉上,霎時多了幾分幸災樂禍。
閻墨剛想求助小薯交錢,就見季澤從皮夾裏抽出10張紅色鈔票,拍在桌上。
季澤雖說萬年冰山臉,但他的修養極好,換作平時,他絕不可能在警察局裏,将鈔票以如此輕蔑的态度交給家屬。
“他媽的,你什麽意思。”高個男人啐了一口,一臉不爽。的确,季澤的眼神裏,滿是不屑。
季澤和他對視了幾秒,又将桌上的鈔票收好,翻過皮夾,抽出一張名片:“歡迎你請律師告我。”
閻墨倚着桌角,笑盈盈地看着好戲。沒想到看上去乖乖的季醫生,居然還有這麽一面。
他這麽說,自然是激怒了張哥的家屬,在警察局,他們也不能出手,只好在民警面前大聲吼叫着。
季澤回頭,對着閻墨喚了一聲:“過來。”
閻墨沖高個家屬吐吐舌,跟了上去。
病人家屬沒事,整件事充其量算聚衆鬧事。民警也沒有權利留着季澤和閻墨。張哥的家屬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拎着季澤的名片晃了神。
只是在季澤踏出警察局的時候,叫喚了兩聲。季澤一個眼神飛去,他們又安靜了下來。
一出鬧事的大戲下來,已到傍晚,太陽西沉,四周店鋪的熒光燈亮起,在水泥地面上不斷跳躍着。
正是下班時間,街上也很是熱鬧。閻墨和季澤都套着白大褂,在人群中走着,顯得格外的紮眼。
見閻墨遲遲未跟上,季澤的腳步停住,等了一會閻墨。
“季醫生,你走慢點。”閻墨開始想念自己能飄着走的日子。
季澤瞥了眼閻墨的腿:“不是我走的快。”
“好好好,是我腿短。”閻墨扁扁嘴。
“嗯。”季澤收回目光,繼續朝前走着,腳步放緩了許多。
警察局正對着中學,一路上都是流動的攤點。
閻墨向來喜歡人間的街頭美食,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要怪只能怪自己,兜裏沒錢。不然整條路的關東煮,都是她的。
季澤看了一眼标着關東煮的流動攤點,眉頭稍稍皺着。閻墨看關東煮的眼神,實在像只餓了幾天的小狗。
“你餓不餓。”季澤突然問,低沉的嗓音盤旋在閻墨的頭頂。
沒想到,季澤還會關心人。
閻墨抿着唇,往季澤身邊靠了靠:“怎麽季醫生,是要請我吃麽?”
她的臉皮還真是···
季澤回:“随意問問。”
“這個真的很好吃。”閻墨指了指咕咕冒泡的關東煮。小攤的店家笑盈盈:“醫生,買給你女朋友吃吧。”
季澤未回,閻墨就開始挑着串串:“回頭我給你錢。”閻墨邊挑,還邊給看起來就從未吃過關東煮的季澤科普:“這個魚排,最好吃了。”
說着,她将魚排遞到季澤的嘴邊:“季醫生,嘗一口。”
季澤目光落在閻墨的臉上,她就這麽高仰着脖子,滿眼的渴望,一手拿着關東煮,一手拖着。紅唇微微翕動。
他不知怎麽,竟然咬了一小口。
“呀,好不好吃。”閻墨一臉滿足的看着季澤嚼了嚼。
“大腸杆菌和沙門氏菌,能有什麽味道。”季澤冷冷地回。
原本圍在攤子上的幾個學生下意識地走開,小攤店主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去。粗暴了收了錢,抛來的每個眼神都在催着季澤離開。
閻墨賠着笑,趕緊将季澤拉走。
回到醫院,記者已經離開。鬧事的家屬也暫時待在警察局。院裏總算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曹院和主任等在醫院門口,見到季澤回來,上前問了問情況。
“院裏的處分最遲周一下來。”主任瞪了一眼閻墨:“今天你不該打那個家屬。”
閻墨回道:“那家屬還持鐵棍呢,打到季醫生怎麽辦。”
季澤接着:“整件事,和閻墨無關。”
他擡眼,和科室主任對視。
“你們···”
曹院打着圓場:“好了好了,先回去吧。周一等結果。”說着,向主任使了個眼色。醫院的門口,又只剩了閻墨和季澤。
閻墨無所謂,看了眼手表,正好下班時間。她脫下白大褂,看了眼手機,今晚,還有兩個靈魂需要收割。她也沒看季澤,直接拽下胸卡往辦公室走着。
“閻墨”季澤突然叫住她:“謝謝。”
閻墨裝作沒聽到,徑直走上樓梯。她看着自己的大拇指,指甲蓋下方,在季澤說謝謝的剎那焦黑一片。
她今天,真的不該腦袋一抽去救季澤。所幸,地獄方面沒留意,只是她的肉身,受了點損傷。
填完了兩個靈魂的報備表,已經是接近淩晨。閻墨開窗,撐着窗沿借着光凝睇着她焦黑的拇指。
驀地,她的手機響了兩聲。一條短信,一個未接來電。
發短信的號碼,開頭六個1,來自地獄。那個一號床的靈魂,聰明的過了橋。短信的內容,只有簡單的一句話。
【閻小姐,找到了。】
閻墨的心,松了一些。她的小指劃開未接來電,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想了想,還是撥了回去。
“閻醫生?”電話很快接通,那頭的聲音極其熟悉。是徐攸寧。大半夜,他打電話來太奇怪。
“怎麽啦,徐醫生。”閻墨清了清嗓子回。
“澤哥好像胃痙攣了,我在醫院值班脫不開身。他和你比較熟,請你把他接過來,好麽?”徐攸寧很着急,一時間話也未說清:“讓他找急救車,他偏不讓我浪費醫院資源。”
“他父親呢,不在他身邊麽?”
徐攸寧愣了片刻,他沒想到,閻墨會這麽問,更詫異,她只問了季澤的父親。
“在北京。”
閻墨的指尖,咯咯地敲着窗沿。
“閻醫生,澤哥他一向注意飲食,怎麽會突然胃痙攣呢。”徐攸寧帶着些哭腔。
閻墨想到了今天自己喂季澤的那半塊魚排:“好的,我這就去。”她拉開抽屜,拿了些藥和針劑塞進包裏。
她看了眼徐攸寧的來電時間,推測着季澤發病快半個小時。胃痙攣不是大病,但疼起來,異常難忍。
季澤還真是,固執的很。
季澤的家在離醫院的中高檔小區,雖然是公寓,但房價絕非一個普通醫生能負擔的起。閻墨和保安周旋了會,才得以進入季澤的小區。
上樓,她敲了許久的門,也沒人來開門。眼看時間越拖越久,閻墨沉思了一會,手還是扶上了密碼門鎖,很快,按鈕上浮現了幾個暗沉的指紋。
她對着指紋打開季澤家的門,拇指頓時又黑了一小塊。
房子燈都滅着,唯有房間有一點光亮。閻墨覓着燈光走進,一眼就看到倒在床上的季澤。
他縮成半團,額頭冒着細密的汗。看上去已經忍了一段時間,意識模糊,雙唇煞白。
“季澤。”閻墨坐到床沿,喚了他一聲。
季澤沒有回應,而是換了個角度,繼續捂着胃。他,竟然也有這麽無助的時候。
閻墨的指尖,撥開他散在額尖的發梢。她将藥化在熱水裏,用勺喂了季澤半口。順帶将枕頭疊起,扶着他躺了上去。
夜,更深了。
季澤喝了幾口藥,症狀緩解了些。靠着枕頭,沉沉地睡去。
閻墨關上燈,靜默地坐在他的床沿。過了會,她點了點季澤的胳膊,沒有反應。
不知道,吸口陽氣,手指的症狀會不會緩解。
她給自己做着心理建設。原本她肉體受損,幾乎都是因為季澤。
于是,她轉身半蹲在床邊。清冷的月色,灑在季澤蒼白的臉上。她毫不猶豫地低頭,柔軟的唇,落在了季澤的唇角。
“喝藥了。”她喃喃說。
季澤下意識地張口,她就這麽輕而易舉地撬開他的牙關,一團金色的氣體,從他的喉間鑽進閻墨的口中。
她焦黑的拇指,慢慢恢複成原本的樣子。
驀然間,黑暗裏一雙眼睛睜開。閻墨趕快離開季澤的唇,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鉗住。翻身,她就這麽被季澤壓在了身下。
閻墨的心髒,第一次劇烈地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