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麽季先生”謝必安起身, 鞠了一躬:“我們兩天後見。”
季澤清癯的臉上多了一絲笑意,他說:“人死之後,一定要喝那碗孟婆湯麽?”
謝必安微微一怔:“這是規定, 季先生。”
季澤靠着椅背,指腹劃在杯沿。
規定。哦, 是這樣。那麽是否意味着,從此以後, 永生永世, 自己只有在死亡的那刻才能見到她。
他從此,不過是塵世中的一粒芥子,随着時間的浩海杳無目的地生又滅亡,一世的記憶聚攏又散開,他永遠不會再記得閻墨。
所幸,閻墨還能活着。不會如平常人類一般, 将會無助地只身面對死亡。
季澤起身, 跟着白無常一起出了餐廳門。範無救撐着一把墨黑的傘等在門口。天, 下起了細密的小雨。滴滴噠噠地敲打着瀝青小路。
謝必安将手中的那把早就帶好的傘遞給季澤:“季先生,等一會, 雨會更大。”
說完, 他手擋住頭, 匆匆小跑到範無救的黑傘下。又匆匆的和他一起,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他手機已經響了很久了。他走上車,傘套進塑料袋裏,手指劃開屏幕。
“澤哥, 你能不能過來一下。”電話那頭,一個蒼涼的聲音響起。若不是那聲澤哥,他快要認不出這是徐攸寧的聲音。
他在盡力地掩飾悲傷,又企圖将那種絕望的情緒透過手機傳遞給季澤:“你現在就過來,可以麽?”
季澤發動汽車:“我現在就過來。”
他能猜到發生了什麽:“閻墨,她在麽?”
徐攸寧說:“她在。”
季澤便知道了是什麽事。一定,關于閻小薯。他挂了電話,再看手機,果真有了幾個閻墨的未接來電。
他又回了過去,那頭,卻是忙音。
範無救和謝必安走的很快,見完季澤,他們直接去了徐攸寧家。判決結果雖未确定,但是地獄委員會的逮捕令已經下發。
必安他心軟,跟在後面,一張招魂幡拿出又收回。範無救看了,啧了一聲:“老謝,有必要麽,你再這樣,今年怕是拿不到年度最佳鬼神了。”
必安一個爆栗上去:“我說老範,你還有沒有良心了。小薯好歹也是我們看着長大的。”
他嗤笑一聲,晃了晃手中的鎖魂鏈,勾着幾分輕佻的笑:“是,我是沒良心。待會你千萬別進門。”
必安搶過他的黑傘,推了他一下:“你進去。”
片刻,又補充道:“我真不進去了。”拍了拍無救的肩:“老範,盡量別用你那根鏈子。”
範無救叱了一口氣:“你讓我不用我就不用,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喂,你這個人有毒麽?”
“毒倒是沒有。”範無救攢着必安的手,哈了口氣,指着自己的心口:“糖倒是有一顆。”
“有病去看醫生。”謝必安踹了無救一腳。
一眨眼的功夫,他們到了徐攸寧的家。
小薯在,徐攸寧在,閻墨也在。
小薯挺着肚子,呆坐在沙發上。徐攸寧不住地問:“老婆,怎麽了,你突然這樣,我很害怕。”
他又看向閻墨:“閻醫生···發生什麽事了?”
閻墨未回徐攸寧,只是凝睇着門口,突然,嘴角漾起笑意,拱手:“無救,好久不見。”
“怎麽是好久。”黑無常笑:“這不前陣子,剛見過。閻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
“那麽這次來,有何貴幹?”
她朝小薯使了使眼色,示意讓她帶徐攸寧進房間。
“閻大人”黑無常垂頭,笑出聲:“您可體諒體諒我們底層的小鬼神,早辦完事,早下班。”
“無救”她睨了一眼背後的徐攸寧,他已然是鐵青着一張臉,渾身顫抖地看着閻墨和空氣對話。
他從來,只在神話故事裏聽過的名字。閻墨竟然一次次地提着,顯然那個人,那個和閻墨對話的人,就是勾魂使者。那麽閻墨又是誰,那麽,他驚恐萬狀地看着小薯,她又是誰?
“我們說好的。”閻墨輕聲說:“不會讓徐攸寧摻和進這件事。”
“這,是我職權外的。”他甩了甩鏈子:“我負責勾魂,處理人類的事,可落不到我頭上。”他眼珠一轉,走近了幾步。
“小薯,回家吧。”
小薯的手緊緊和徐攸寧的握在一起,咬着牙:“徐醫生,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徐攸寧懾住:“什麽?”
“我”她回望着他,一字一頓:“不是人類。”
他笑了:“你和閻醫生今天是過來演神經病的麽”他抱住小薯:“小薯,小薯,你別吓我了好不好。”
“小薯,時間到了。”
她的淚湧進眼眶,鼻尖發酸:“徐醫生,對不起。孩子可能···”
閻墨望着他們,奇怪,她并不憂傷。
驀地,範無救突然現身,黑黑的一團鬼火燒在徐攸寧面前,他那幾欲沖破人胸腔的聲音壓來:“小薯,時間到了。”他又喊了一遍。
小薯打着顫,捏着徐攸寧的手。徐攸寧望向範無救,全身的血液一剎凝固。
原來···原來都是真的。什麽科學,什麽唯物主義。他心裏全部的信仰轟然倒塌,他晃了晃身子,突然,面朝小薯。
他現在,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點。
于是,他強忍着全部的情緒,一把将小薯攬到懷裏。一只手覆上小薯的肚子:“小薯,老婆。我會等你,十年,五十年,一輩子。”
小薯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推開徐攸寧:“別鬧了,你等不起。”
她突然想到了某一天,她和閻墨的對話。她問閻墨,人和鬼神相戀會怎樣。
閻墨告訴她,陰陽相隔,人鬼殊途。五十年對于她來說,只不過是在輪回門邊看了幾次投胎的熱鬧,對于徐攸寧來說,或許就是他有限生命的全部時長。
她忽然就平靜了,走到閻墨面前,她頓住腳步:“主人,我們真傻。”
閻墨還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像是和季澤學了很久的表情管理。冷冷的,沒有一絲波瀾。
“無救。”只不過,無救轉身的時候,閻墨說了一句:“我們說好的。”
範無救的腳步滞住,未回頭,朝閻墨無聲地擺了擺手。
他們消失,下一秒,季澤就推開門,額尖全是熱汗。
他先看到了徐攸寧,他呆滞在原地,還保持着擁抱的姿勢。又看到閻墨,手插在口袋,毫無反應地立在茶幾邊。
“徐攸寧,大壯。”他推了推徐攸寧。許久之後,徐攸寧才回過神:“澤哥?你怎麽來了?”
幾乎是同時,他和閻墨都輕輕地顫了顫。面朝徐攸寧,眼神裏一閃而過的詫異。
“沒什麽。”
“哎,閻醫生,你怎麽也在?”
“哦,我來找季醫生。”閻墨随口編着。
徐攸寧嘿嘿一笑,攬過季澤的肩,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行啊,澤哥。和閻醫生什麽時候開始的,老實交代。”
季澤亦如往常,嫌棄地撥開徐攸寧的手指:“有機會再說,趕時間。”
徐攸寧一副我都懂的神情:“行,哥們不打擾你了,去吧去吧。”他松開季澤,想想又回頭:“澤哥,上次閻醫生帶來的那個妹妹···看痔瘡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能不能,問到她的電話。問閻醫生?”
季澤的眸子沉了下來,喉結上下滾動着,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看着徐攸寧略帶緊張和興奮的臉,像照了面奇詭的鏡子,在鏡子裏,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澤哥”他還是和從前一般,燦爛地笑着:“小澤澤~別忘了哈。”說完,他又蹲在身子,撿家裏的垃圾:“怎麽這麽髒。”
“季醫生···”閻墨開口,叫住還怔在原地的季澤:“我們順路回家?”
“好。”他回過神,不想再看徐攸寧。
關了門,他和閻墨一前一後的走下臺階。
徐攸寧的家,一時間安靜的可怕。
徐攸寧蹲在地上,撿着滿地的廢紙。驀地,眼淚就掉了下來。
“今天真奇怪。”他捶着心口,一遍遍地對自己說。
天,裂開了一道口子。幾縷白光鑽出,凝固在黑夜裏的烏雲變了顏色。
季澤的車停的很遠,要繞過那條幽窄的小巷,還要過一個紅綠燈。
季澤突然覺得,一直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也是一件不錯的事。将他最後的48小時,化成分,化成秒。他還有5760秒可以陪閻墨。5760,想想,居然也是個龐大的數字。
閻墨拎着小包,直直地走着。和在敘利亞的那會,倒也挺像。還是那麽的特別,那麽的蠱人心懷。
只是到了某一處,不見浮雲,沒有光亮。閻墨走着走着,就扶着牆蹲了下去,在原地,縮成一團。
他從背後,看着那個小小的身體,像篩糠一般顫抖着。接着,是細微的抽泣聲。最後,撕心裂肺的哭聲蕩在院子裏。
鬼神有了人類的感情,總歸是件麻煩的事。
她會愛、會哭、會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 老張葛優躺~又是頹廢的一天,感覺自己越來越懶的。周末,你們開森麽?科科科科科~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