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的哭包男友(三)

路南與淩川的父親面對面坐在咖啡廳,桌上擺着若幹份打印文件。

“這是你放棄房屋産權的協議書,簽下它阿姨名下的所有債務都不再與你有關。”

他又推過來一張支票:“這是你的贍養費一次付清,也寫在協議裏,以後你不能以任何理由向小川要錢。”

他從上裝口袋中掏出鋼筆放在桌上,又打開了一旁的印泥,然後冷靜地等待對面的反應。

姓錢的男人抓過支票來看了一眼,火道:“就這麽一點,打發要飯的嗎?”

路南眼神冷漠:“在我眼裏,乞丐尚有值得憐憫之處,而那種情感用在你身上顯然是浪費。你的養老金只有這麽多,是堅持産權選擇債務,還是拿着支票乖乖走人,你自己裁決。”

男人在路南逼人的氣勢下竟然感到了無端的恐懼,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來自路南的正面威脅,也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對方不再是那個擋在錢川前面,叫着“叔叔別打小川”的小孩子,今天的路南,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而日落西山的自己已無能力與之抗衡。

他再次不甘心地看了眼協議,抓起鋼筆在每份文件末尾醜陋地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依次按上指紋。

“可以了吧!”他兇巴巴地問。

路南檢查了一遍,滿意地将其裝入文件夾,從容蓋上印泥,收回鋼筆,雙手紋絲不抖。

“你可以拿着你的支票走了。”

男人反感他那幅穩操他人于股掌的樣子,惡狠狠道:“在小川面前吓得跟狗一樣,你演那麽像給誰看啊?”

路南不屑地擡起眼皮,然而就在這一瞬間,他臉上表情大變,緊縮的瞳孔仿佛見了鬼。

男人被他吓得也下意識回頭去看,沒有看到鬼,卻看到了自己的兒子。

路南緊張地站了起來:“小川。”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淩川沒什麽表情地看看路南,再看看姓錢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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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們走吧。”路南想先一步帶他離開,淩川卻眼尖看到了尚未被取走的支票。

“這是什麽?”淩川手一撈,男人想去拿卻慢了一步。

“那是我的!”他不滿地想要把支票從淩川手裏搶過來,對方手卻往後一撤。

“你給他錢?”淩川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路南,情緒依然不見起伏,而路南卻勃然大怒。

“只是一次性付清他的養老金而已,不然到老了他照樣有理由問你要!”

與他相比淩川的态度淡定多了:“誰要你給他錢的,這種人有什麽好管,我小的時候他從來沒養過我,老了憑什麽要我去管他?”

“贍養父母是法律義務,你不遵守就會留下隐患,你怎麽知道他以後會不會去法院告你!”

“那就讓他去告啊,”淩川無所謂地說,“我還沒有告他不贍養妻兒呢。”

“你們吵完了沒有?吵完了就把我的錢還給我!”一直被無視的人不耐煩地插嘴。

“你的錢?”淩川輕蔑地笑了,一擡手把支票撕成兩半,“在哪?”

“你!”

“小川!”

兩個人異口同聲吼道。

“我知道了,你們兩個是串通好來騙我的,”男人激動地指着二人,“一個強迫我簽協議,一個等我簽完了再出來搞鬼,從一開始你們就沒想過要給我錢對吧?”

他手指不住地點着,一邊向門口的方向後退:“好,好,好,你們給我等着。”

咖啡廳的門開了又關了,路南的臉黑得不能再黑。

“你做什麽?我本來都已經解決他了!”

“你的解決方式恕我不能茍同,我寧願看到他賭博輸得被人剁手,晚年像條狗一樣跪在路邊乞讨,或者幹脆喝醉栽到陰溝裏再也爬不起來。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冷血啊?沒錯,現在的我就是這個樣子,你是不是開始同情他了?”

“我不是同情他!我是關心你!”路南激動道,“我想讓你後半生跟他不再有交集,永遠擺脫掉他的騷擾!不用提心吊膽,不用夜不成寐……”

“我什麽時候提心吊膽,又什麽時候夜不成寐了?”淩川打斷他,表情有些失望,“你是把我想象得有多無能。還有,我心平氣和地跟你講話,你為什麽要那麽激動?路南,你以前的脾氣不是這樣的。”

路南閉上眼,強迫自己深呼吸三次,但依然沒太大好轉:“我只是想幫你制造一個沒有傷害的環境,你怎麽就是不明白?”

“既然你沒辦法冷靜下來,我不想繼續跟你争執,我們換個時間再談吧。”

淩川擡腳就走,剛走出咖啡廳,只覺耳後一陣涼風,緊接着後腦勺就重重挨了一下。

“小川!”尾随其後的路南驚恐高呼。

淩川轉過身,自己的親生父親手持木棍,咬牙切齒地瞪着他,見一棍下去沒起作用,還想再來一棍,被憤怒趕到的路南一拳打到一旁。

路南像瘋了一樣地攻擊,他明明學過散打,打起來卻毫無章法,恐懼和憤怒吞噬了他的理智,好在年輕人的體力和力氣占了上風,長年酗酒堕落的中年男人哪是他的對手,頃刻間便被打得不能還手。

淩川伸手摸了摸後腦勺,面無表情地抽回來,指尖上已經沾染了血跡。他掏出手機報了警,另一對卻已火速結束戰鬥,遭到暴力襲擊的人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的路南罷了手,向後踉跄着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路南抱住頭,渾身蜷縮成一個蝦米。

“路南,路南你怎麽了?”淩川跑到他身邊,但見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源源不斷地滾下來,雙眼失神地盯着遠方,瞳孔縮成針孔般大小。

“路南,路南。”淩川不斷推着他想要把人喚醒。

路南嘴唇哆嗦着發出幾個音節,聲音太小,淩川聽不清,只好把耳朵湊近一些:“你說什麽?”

這次他聽到了,路南口中反反複複重複的只有兩句話:

“別打小川。

“叔叔不要打小川。”

“我沒事,沒有人打我,你別怕。”

遠處傳來警車鳴笛聲,淩川架起路南胳膊,想把他攙扶起來:“走去醫院。”

僅存一絲清醒的路南卻一把抓住了他手臂:“叫……英……黎……”

淩川這才想起英黎是學醫的,他立刻翻出路南的手機,驚訝地發現英黎在他通訊錄中排第一位。

接到消息的英黎火速趕到現場,從急救箱裏掏出噴劑朝他口鼻處噴了兩下,然後迅速罩上密封罩。

“聽我的,呼吸——深呼吸——”

路南跟随他的手勢緩慢調整呼吸,片刻後英黎又把拳頭放在他眼前:“看這裏,聽得到我說話嗎?看我手這裏。”

路南渙散的眼神這才一點點重新聚焦,英黎做這一切都很娴熟,淩川在一邊旁觀這一切,插不上手,也幫不了忙。

“他暫時沒有危險,但是不能再受刺激。”英黎匆匆收起聽診器,取出注射液在手中搖勻,“警局那邊我來處理。”

他搖到一半擡起眼看到了淩川:“你的傷也要先去醫院處理一下。”

淩川經他提醒才意識到疼:“那路南呢?”

“跟你一起,我先給他打一針鎮定劑以防萬一。”

英黎麻利地做完這些,把三個傷患送上救護車,自己則帶着早已準備好的病例上了警車,呼嘯而去。

淩川在醫院做了包紮,錄了口供,路南由于鎮定劑作用一直沒有醒,直到英黎趕過來,兩個人用輪椅吃力地把他送回了家。

“他可以就這麽走嗎?我以為警察沒那麽容易放人。”

“你父親是沒那麽容易被放出來,但是路南有病例,可以申請隔離治療。可這件事處理起來也不是那麽簡單的,要很謹慎不能流傳出去,否則會對他的工作有影響,不是每個人都願意請一個精神病患者為自己打官司的。”

“病例?路南有精神病史,我怎麽不知道?”

英黎這次帶了名片,淩川第一次知道原來他是心理醫生。

“他的症狀只會在特定情況下發作,日常工作和生活都不受影響,是以除了我和他,沒有第三個人知情。”

英黎講話時一直在留意觀察淩川的表情,可他似乎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反應不大。

“那他有什麽症狀,能跟我說嗎?”

英黎猶豫了一下:“本來這是病人隐私,不過介于你們的關系我可以告訴你。他的症狀主要體現為抑郁、失眠,入夜後經常無來由地掉淚,擔驚受怕,夜不能寐。偶爾會有焦慮和暴躁的表現,但達到今天這種程度我還是第一回 見。”

“你知道我們的關系?”

“我擔任他的心理輔導近三年了,你們的一切他都有告訴我,包括你們交往、分手,只是不包括複合這件事。”

淩川意外路南竟瞞了他那麽多:“可他從來都沒有跟我提過,難怪他變化那麽大。”

“他從一個月以前就沒有來找過我,你們應該那個時候就在一起了吧。”

淩川點頭。

“之前猜測你們感情複合或許會對他的病有幫助,現在看來未必,至少在過去的幾年裏,他從來沒有表現出暴力傾向。”

“你是在暗示我使他病情惡化了嗎?”

“我沒有那樣說。”英黎否認。

“既然他什麽都告訴過你,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從高中那會兒就秘密交往,直到三年前不小心被生我的男人撞破并大肆宣揚,不僅害我媽生病住院,還連累他被迫換了事務所。三年來我刻意避開了與他的一切來往,就是不想他再被我和我的家人牽連,所以你說的這一切,我都一無所知。”

“我們重新在一起之後這段時間,我是發現他有一些反常,但像你說的無由落淚那種情況我從未見過。至于失眠,抱歉我每一天的睡眠都非常好,就算他真的有什麽症狀,我也發現不了。”

英黎默默拉開床頭抽屜,從中取出幾個小藥瓶丢給淩川。

“這些全部都是我給他開的,輔助睡眠類的藥物,難道你從沒見他服用過?”

淩川盯着被塗抹過的标簽有些出神:“他告訴我都是些維生素之類的……咦?”

他餘光一瞥,安靜睡在床上的人眼角竟滑下一滴淚,順着耳際滾到後頸,空留一道長長的淚痕。

“他醒了?”

英黎檢查了他的瞳孔:“沒有,可能只是做夢。”

“你要在這裏一直等到他醒來嗎?”

“我要确保他無事。”

“那我們出去等吧,這樣不會吵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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