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韓飛絮坐在木制凳子上，跟個等待訓斥的孩子一樣，也對，她現在的心态就是個高中生，本來就害怕大人的責備。

看着韓飛絮的腦袋頂，過了很久，葉明心才說了單獨相處後的第一句話，“你有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嗎？”

韓飛絮莫名擡頭，現在的葉明心已經不生氣了，她看着韓飛絮的目光很平靜，裏面有關心、有無奈、有苦澀，就是沒有責備的意味。

她老老實實回答，“沒有，一點都沒有，我感覺很好。”

“那也該再去檢查一次，突然變成這個樣子，總該有個原因，”葉明心垂着眼睛，在手機上按了幾下，“明天我帶你去醫院，做個全面的檢查。”

“不用了……”後面的話還沒說出口，韓飛絮突然噤聲。

葉明心已經撩起眼皮，她靜靜的看着韓飛絮，“雖然你不記得我了，可你也應該知道：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法定伴侶，是你最親的親人之一。我的關心，你不能拒絕。”

韓飛絮愣了愣，“但是，我們不是要離婚了嗎？”

葉明心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收起手機，“走吧，先回家，回去以後你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帶你去看醫生。”

剛才的話題無疾而終，韓飛絮也不好再提起，她只好站起來，往外走去，葉明心跟在她身後。

聽見裏面傳來走動的聲音，梁杼趕緊用光速回到客廳，拿起打印快遞單的機器開始瞎按。

……

韓飛絮出門前跟她擺了擺手，“梁姐，我走了。”

“哎哎，走吧，回見啊。”

韓飛絮出去了，葉明心也要出去，梁杼卻突然快走幾步，把門砰的關上，韓飛絮和葉明心都是一愣，韓飛絮不明就裏，在外面敲門問她：“梁姐，怎麽了？”

隔着一扇門，韓飛絮的聲音聽起來霧蒙蒙的，梁杼喊道：“你先下去吧，我和葉明心有公司的事要談，馬上就好！”

敲門聲停了，噠噠的腳步聲漸漸遠離，梁杼聽着動靜消失，才松開了門把手，然後看向葉明心。

最初的怔愣已經過去，葉明心：“你想說什麽？”

梁杼放下快遞單打印機，頗爽朗的笑了一聲，“我和沈桑落不一樣，她是絕對的保皇派，而我呢，是中立派。”

葉明心神情有細微的變化，她沒有說什麽，只看着梁杼。

“韓飛絮要是沒變成這樣，她做什麽我都支持，因為我是她的經紀人、也是她的朋友，凡是她出于本心想做的，我都不反對。可現在，她把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全忘了，雖說沒回到一張白紙的程度，但她人生中那些最濃墨重彩的東西，已經被抹掉了。”

葉明心好像有點明白她的意思，她放下端着的雙臂，站姿更挺拔了，她看着梁杼的目光，意外且動容，看來沒料到她會對自己說這個。

“我比較理性，不幫親。你倆之間的事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們倆都有做錯的地方。現在改正錯誤的機會來了，你不想好好抓緊嗎？”

葉明心輕輕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她垂下眼睛，大約三秒以後，她笑了一聲，這回不再是之前那種能把人看的汗毛倒豎的微笑了，而是發自真心的笑容，“謝謝。”

梁杼擺手，“不用謝我，我可不是為了你。”

葉明心臉上的笑意沒有減，“我知道。”

說完，葉明心就走到門邊，打開門走出去了，等她把門關上，梁杼才嘟囔出聲，“你知道什麽呀，就你知道。”

走到窗邊，看着在樓下無聊晃悠的韓飛絮，梁杼嘆了口氣，沈桑落沒有見過韓飛絮是怎麽和葉明心談戀愛的，她可見過，當時天天都被塞狗糧，時間一長，搞得她都想去找個女孩子談戀愛了，可是好好的一對情侶，最後卻走到了陌路，她看着是真不落忍。

這是一次給葉明心的機會，也是一次給韓飛絮的機會。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跳出原本的圈子和視角以後，說不定她能看到更多真實的、被她曾經遺漏的東西，到時候，她的感受也會大不一樣吧。

傷春悲秋的看了一會兒，直到葉明心驅車離開，梁杼才回到自己酷似狗窩般雜亂的沙發上，拿起剛剛點的漢堡外賣，繼續啃了兩口，即使連吃飯時間都快擠不出來了，她還是堅.挺的拿起了手機，開始刷微博。

剛開始刷的時候她就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被她忘了，但一邊吃炸雞一邊刷微博的肥宅時光實在太快樂，等到半夜十二點，她都準備睡覺了，她才想起來自己忘的是什麽。

打包快遞啊！明天再不發貨，顧客就要順着網線爬過來掐死她了！！

……

回去的路上還是那麽安靜，韓飛絮最受不了的就是現在這種情況，空間逼仄、氣氛安靜，明明身邊有人，可誰也不搭理誰，再繼續下去，她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動動肩膀，韓飛絮提起一個話題，“沒看出來，梁姐還是個購物狂，家裏居然有那麽多沒拆的快遞。”

葉明心專心開車，她張開手，用手腕的部分轉動方向盤，拐過這個彎道，她淡聲回答：“梁杼兼職淘寶店主，和國外的樂器行合作。從她剛回國的時候就開始幹，現在規模也不小了，有姑姑幫忙，她的店口碑一直不錯。”

說完，葉明心偏過頭一看，韓飛絮臉上一片茫然，不明白梁杼怎麽和姑姑扯上了關系。她這才想起來，韓飛絮認識梁杼比認識她還晚。

她解釋道：“梁杼以前是姑姑的學生，上學的時候生了一場病，不能再唱歌了，她才改行當了經紀人。”

不過看梁杼的樣子，淘寶店好像是正職，經紀人說不定才是兼職。她手下就三個藝人，其中一個腦子有泡、得罪高層，已經被雪藏了，還有一個學梁杼發展副業，現在一心烤華夫餅、賣華夫餅，早就忘了當年的雄心壯志，至于最後一個，就是無限期息影的韓飛絮。

梁杼是挂靠在甘氏公司的經紀人，手下一個能幹的藝人沒有哪行，高層今年又給她塞了兩個新人過來，也不知道她們相處的怎麽樣。

韓飛絮有點愣，她真看不出來梁杼原來是姑姑的學生。想考進茱莉亞學院，勤奮和天賦缺一不可，其他專業先不提，茱莉亞學院的聲樂專業可是全球排名前三甲，他們只招收未成年學生，而且每個學生畢業以後都是表演藝術家。

結果就因為一場病，這樣好的天賦就沒有了。同樣是學音樂的人，想象一下，如果她的手出問題了，再也不能拉琴，她絕對會崩潰。

可梁杼看起來很好，一點沒有那種頹廢不得志藝術家的樣子。

好棒啊。

韓飛絮在心裏對梁杼小小的誇贊了一下，“我看她放家裏的快遞盒都扁扁的，裏面裝的什麽，零件嗎？”

扁扁的？葉明心根本沒細看梁杼家裏的樣子，她回憶了兩秒，“噢，那就不是淘寶店賣的東西，梁杼還有一個兼職，奢侈品代購，她經常出國，就順便買些奢侈品，再賣回國內，這個她也幹了很多年了，固定客流量挺大的。”

……不僅一點沒有頹廢，而且還身兼三職，厲害了，梁姐。

一心不能二用是韓飛絮媽媽最愛說的一句話，耳濡目染十幾年，她對這點深信不疑，像梁杼這樣同時幹三個行當的，她真心很佩服。

即使已經到了午夜，東二環的車流量依然不少，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葉明心從儲物箱裏拿出一副墨鏡戴在臉上，韓飛絮安靜的看着窗外，紅燈一格一格的減少，葉明心問她，“你準備對漪漪怎麽辦。”

韓飛絮轉過頭，她思考兩秒，“先瞞着吧，她那麽小。”

綠燈亮了，葉明心踩下油門，她的聲音很平靜，也很不容置喙，“她不小，她已經四歲了，是會記事的年紀。而且漪漪很聰明，這兩天沒看出來是因為你們兩個相處時間不長，明天就是周末，跟她相處一天試試，你絕對會露餡。”

“……那，告訴她？”

“這樣吧，明天帶她一起去醫院，讓她看着你做檢查，告訴她之前，要讓她明白，你是生病了，不是故意不記得她的。”

漪漪現在看上去挺好相處的，但她要是鬧起來，和別的孩子一樣難伺候，好在漪漪懂得多，跟她好好說，她就能明白過來。

韓飛絮幹巴巴的應了一聲，“噢。”既然都決定了，還問她幹什麽= =

在葉明心提起漪漪以後，韓飛絮就更沉默了，她垂着頭，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到家以後，她們倆從車庫出來，晚上的草坪寂靜無聲，走着走着，韓飛絮突然叫住了她。

葉明心回轉過身，詢問的看着韓飛絮，被她用熟稔的目光看着，韓飛絮想了一路的問題都有點難以啓齒，可要是不問出來，她今天晚上就別想睡了。

“就是，你之前說你已經同意離婚了……”那這件事你準備什麽時候提上日程啊？

不等她把後面的話說完，葉明心打斷了她，“等你恢複以後再說。”

韓飛絮愣了，“要是恢複不了呢？”

葉明心靜靜地看着她。

韓飛絮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目瞪口呆，“恢複不了就不離了？！？！”

葉明心嘴角輕輕上挑，只是一瞬的時間，她又恢複了原本那個清冷的樣子，“說什麽呢，我又不會趁人之危，恢複不了的話……也以後再說。”

韓飛絮的目光十分不信任，葉明心對她伸出手，“走吧，都這麽晚了，你不困嗎？”

看着伸在自己面前白淨素雅的手，韓飛絮糾結半天，還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葉明心把身子轉回去，牽着韓飛絮往家門口走，月黑風高的夜晚裏，被粉絲冠以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最稱得上冰清玉潔一詞的葉明心女神，在暗色的遮掩下露出了一個黑心蓮标配般的笑容。

不會趁人之危？

別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