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見兒子的手心流出血來,丞相夫人心疼地忙拿出帕子,剛觸碰兒子的手,就被他給輕輕地掙開了。
“淵兒……”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良久,園子裏只餘下鄭淩一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裏站了多久,他只知道,日光也漸漸地離他而去。
金鳳凰落在一旁的玉蘭樹上,靜靜地陪着他。它曾試圖去窺探鄭淩的內心,但最後它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感受不到。
……
回到卧房的丞相夫人揮退了伺候的丫鬟們,無力地枯坐在凳子上,直至窗外有人掌燈,微弱的燭光照進屋裏,她才緩了緩心神,從妝奁裏取出一支木簪,來回地撫摸着,上面的花紋已經磨得分辨不清了。
銅鏡裏隐約可見一位美貌的婦人,低垂着頭,嘴角浮現淺笑。
有淚水滴在木簪上。
十九年前,元宵佳節,月上柳梢頭,一位年輕的男子親手打造了一支木簪子,欣喜地送給了一位美麗的女子,允諾他日金榜題名,定上門提親。
女子收下後,愛不釋手。在每個與男子不得相見的日子裏,便把濃濃的相思寄托在那支木簪上。
等待的日子是煎熬的,她卻甘之如饴,因為那時有着期冀,期冀着終有一日的天長地久。
寸陰若歲,那年那日,蝃蝀在東。她隐在人群中,攥着帕子踮起腳,仰着脖子等待着心心念念之人的到來。
一個時辰後,人群開始攢動,有人告知狀元郎來了。
那人一襲紅袍,意氣風發地騎着馬緩緩而來。
不見複關,泣涕漣漣。既見複關,載笑載言。
那天,她悄悄地跟在人群後方,陪着他從城門口一路打馬游街。
而那天他的風采,她銘記于心,此生難忘。
從那之後,她日複一日地等候着男子的上門提親,從翹首跂踵等到心灰意冷。
都道是造化弄人,她等來的是那名男子與另一位女子的喜結連理。世人皆傳頌着他與他夫人之間的琴瑟之好。
他的夫人雖是青樓女子,但才貌雙全,在京城中久負盛名,因此一直席珍待聘,曾揚言:非狀元不嫁。
此般剛烈性子更是令人心向往之,那名男子亦是不能免俗。
後來的一切便是順理成章,而她卻成了他的過往曾經……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原以為自己早已經放下了,可當得知兒子喜歡之人的身份後,她還是遷怒了。
她在面上對于此事沒有多加幹涉,但在兒子不知道的背地裏,她曾找過那位妃雪姑娘。一番談話,她知妃雪是個好孩子,且心悅淵兒,她的眼裏對淵兒的情意是怎麽也遮掩不了的,奈何,奈何……
她還是用她最厭惡的醜陋模樣威脅了她,自此後,妃雪按着她的意思對淵兒冷言冷語,從不給他好臉色看。
但她還是錯估了淵兒對妃雪姑娘的喜愛,淵兒一次又一次地包容着妃雪,遷就着妃雪。
直至這次淵兒落水,妃雪終是堅持不下去了,找上府來,想要與淵兒坦言一切。
顯然,她是不會讓他們見面的,更不會讓淵兒知道妃雪曾多次找他,且在府外久等不去。
她心軟過,但最後她還是狠下心腸,想方設法地令敬王傾慕妃雪,并最終納了妃雪為妾。
她賭贏了,兒子留在府中,但她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是夜,大風四作,落花成殇,暮春之時,卻有了深秋之涼。
次日一早,門房在丞相夫人的授意下,遞給鄭淩一封信。
鄭淩打開信封,取出的是一塊帕子,往昔的點點滴滴便湧現眼前。
“妃雪”
“你怎麽又來了?”
“我來看你啊!”
“咱倆昨兒個不才見面的嗎。”
“是呀!”
“你就看不膩嗎?”
那時的徐淵臉上全是笑,然後他遞給妃雪一個用帕子裹着的東西,妃雪還未拿過,他又收了回去,賣着關子挑眉說道:“你先猜一猜。”
“嗯……”妃雪想了想,說:“我猜不出來,你告訴我呗?”
徐淵沒有告訴她,直說:“你好好想想。”
妃雪又想了會兒,接着搖搖頭,道:“還是猜不出來。”
徐淵又是急又是忸怩:“你仔細想想就知道了。”
誰知聽了這話,妃雪竟是笑聲不止,嘴裏連連說着:“你好傻啊,我逗你呢。”
徐淵仍舊不松口:“那你倒是說啊!”
妃雪微低着頭,輕嗅了下,笑道:“是紅豆糕,而且是蜜意齋的紅豆糕。”
徐淵這才把縮回的手又伸了出來,低聲道:“聽說吃了蜜意齋的紅豆糕,會濃情蜜意。”
妃雪扭過頭嬌嗔道:“誰跟你濃情蜜意了。”
那時徐淵的臉也已羞紅一片。
如今想來,這打打鬧鬧的日子已經過去了許久,而徐淵随手送的帕子卻被妃雪珍藏至今。
鄭淩把帕子展開後,見上面有幾行小字。
“何其有幸,得君垂愛,然今故人已嫁,過往種種皆如流水不複重返,自此紅塵陌路,互不相幹,望君另擇良人,眉揚目展,神采依舊。”
沒有落款。
看到這裏鄭淩終是伏案無聲抽泣,心緒久久未平。
金鳳凰的翅膀懸在鄭淩的背上,好幾次都想要輕輕拍撫,卻又收了回去,它怕自己像前幾次那樣的不知輕重。
好半晌,金鳳凰飛到凳子上,張開翅膀依偎着鄭淩。鄭淩,你別這樣,我瞧着心疼。
說來這世,他們有愧徐淵,若無這次穿越,徐淵與妃雪的結局也不定會落得如此這般。
相府正房,有一丫鬟收拾妝奁,忽然驚道:“夫人的木簪子不見了。”
聽到這話,其他丫鬟們趕忙過來查看,見果真如此,一時間都手忙腳亂地四處尋找。
“那可是夫人最喜愛的木簪子,怎麽會突然不見了呢?”
“昨兒個我還瞧見了。”
“這下該如何是好?”
“我去禀告夫人。”
恰在此時,丞相夫人走了進來,淡然道:“那木簪子我給扔了。”
“夫人……”
丞相夫人笑了一下,溫和地說道:“舊了就得扔了。”說完就又走了出去,只是低垂着的眼眸有些黯淡。
其實與那木簪子一道扔了的還有一幅字。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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