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鐵的蘇南科爾
高進的眼睛裏映滿了藍色光彩,這層像是經由冰冷湖面泛射而來的光,蠕動着,投映到他視線盡頭,布滿褶皺的弧形洞頂上。
光芒幾經傳播,呈現出洞頂之下一大片森森白骨,它們毫無章法地散落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充滿了死亡凄恻的味道。
高進的耳邊傳來一道沉悶且不知含義的吼叫,那聲音說[起來吧!吾皇李奧瑞克的戰士們!拿起你們的劍,去處死闖入者!]
“李奧瑞克?”
這個名字高明再熟悉不過,對于大菠蘿玩家來說,瘋王李奧瑞克是他們踏入游戲世界後将要面對的第一位重量級BOSS。
這位坎都拉斯王國的君主,在被迪亞波羅精華玷污高貴的靈魂之前,他以賢明著稱。
但和所有的悲劇式人物一樣,他擁有一個類似于阿爾薩斯.米奈希爾的結局。
那就是統帥他永恒的亡靈軍團,肆虐在他曾經發誓捍衛的生命之上。
幾幅斷裂的膠片,以快速輪播的方式再上映。
從高進那朦胧且藍光萦繞的眼前,一一閃過,他覺得頭部傳來一陣刺痛。
這幾幅膠片裏的內容,是他結束那毫無意義的短暫一生,從某輛疾馳而過的轎車前,高抛而起的畫面。
作為讀日系輕小說長大的三次元人,高明可瞬間總結出不下十個,以這種老梗穿越到二維空間裏的主人公。
他努力想要做出一個苦笑的表情,只可惜面部的麻木僵硬,的的确确正在告訴他一個殘酷的事實。
他極有可能,正是那道沉悶吼叫中,所稱謂的[李奧瑞克的戰士們!]其中之一。
“這就是我無法自由動作的原因了?”
由于視線筆直向上,他并無法觀察這周遭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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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他便聽到,密集的咔嚓之聲,響徹整個洞穴。
仿佛是田徑賽道始端,被發令員召集而來的短跑高手在活動腿腳。
骨骼在如此寬闊且不祥的大墓地深處,以某種神秘的力量牽動關節,拼湊成一大片漆白而沒有靈魂的不死空殼。
它們林林總總手持生了鏽的刀劍,低垂令人望而生畏的骷髅頭,邁出接受了王之號令的愚鈍步伐,緩慢向前。
高進覺得四肢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生命律動,他用手撐住濕滑的泥地,從屬于他的亂葬穴坑裏,掙紮着爬了起來。
他做好了面對自身的準備,但在真切地看到那伸出的一雙指骨後,恐懼仍像聚攏翻飛的蝙蝠群,猛地竄出了黑洞出口。
那種令人崩潰的恐懼感,似海嘯來襲時掀起的軒然大波,又在某種刻意營造的寧靜中,徐徐壓滅欲圖毀滅萬物的鋒芒。
[被動天賦:克服恐懼。
天賦解析:這是你蘇醒之後意識到的巨大改觀,是你以往的人生中所不具備的一點,它能給你帶來一生的好處。]
“一生的好處嗎?”
這真是個巨大的諷刺。
穿越以後的金手指,如果僅僅是為了告訴他要保持鎮定,未免也太可笑了,直覺告訴他不會那麽簡單。
克服恐懼這一被動天賦,激活時他能覺察到心靈力量的激增。
原本被史無前例的恐懼撼動了的意志,更加頑強地成長了一些。
高進記得他曾看過一部漫畫,那漫畫裏的主人公是班級裏的邊緣人物,這種人在充滿校園暴力的日本高中裏叫做“最底限”。
這種人性格懦弱,無論受到怎樣屈辱,都會以阿Q式的心情來寬慰自己,比如,被人命令跪舔鞋子時,他會主動催眠自己。
告訴自己“也不是那麽臭啊……”“忍一忍吧,這種臭是我可以承受得了的……”“只要舔了的話,就能融入那圈子了……”
然後身為最底限的可憐蟲,真的會去迎合各種龌龊沒底線的教唆,進而将他身上這種“最底限”标簽,寫映得更加深重。
墜入這個怪圈的人不在少數,高進雖不至于掉進這個怪圈,但他自閉沉悶,缺乏反抗精神的處事态度,也讓他深受同學排擠。
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情,就是當失控的轎車即将撞到那名女童時,他爆發出了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勇氣和力量,毅然舍身救人。
而現在,克服了環境層面給他帶來的恐懼感之後,高進心靈力量的強悍程度已大大超過舍身救人,所要擁有的勇氣。
概念化地換算一下,這勇氣足以支撐他與衆多白骨徒步行軍,在這個未知的世界裏,探索那些他曾幻想過的事物。
“我幻想過的東西?是什麽呢?是成為一名勇者嗎?在異位面的世界裏,鋤強扶弱?還是成為一名叱咤風雲的王牌騎士?”
顯得與同類有些格格不入的骷髅人,走在隊伍的最末端,而他的同類們悶頭不語,跨越用以劃分墓園的鐵矛栅欄,走上臺階。
一望無際的骷髅軍隊保持着沉默,這種沉默與腳下重踏泥土傳來的铿锵瑣動,形成了一種極度自律化的動靜對比。
“毫無疑問,這不死軍團的戰鬥力,将遠遠不止游戲中呈現的樣子。”
高進左右扭轉他的頭顱,越過“同類們”的肩胛骨眺望遠方,使他能夠徹底審視這最初覺醒的地方,是何等的壯觀?
除了含他在內的大批骷髅兵之外,這偌大的地下溶洞,或者說是李奧瑞克的地宮內,還有大約十個如此規模的墓園。
累累白骨似是被人随意丢棄那樣,以千奇百怪的姿勢互相搭摞,在溶洞岩壁上懸挂着的藍燈照耀下,默誦着永恒的哀歌。
李奧瑞克下令屠城之後,坎都拉斯的國民,有一大半在此歸宿,死前不得安寧,死後亦成為了“瘋王”的玩物。
高進從空氣中翻飛的星斑狀塵埃,可以判斷出地宮裏的黴味兒,足足沉澱了好幾個世紀,空氣質量一定糟糕透頂。
值得慶幸的是他聞不到這種黴味兒,假若有人不知深淺地來到這個地方,一定會被這種味道熏得失去戰鬥力。
所以,他敢肯定,站在臺階頂端的那位骷髅将領,它召集來如此多的骷髅兵,所要對付的“闖入者”一定不是尋常宵小。
“在游戲裏,李奧瑞克的宮殿每天都要接待數以幾十萬計的新手玩家,他們有的是刷皇冠,有的是來觀光練小號。”
漫長的骷髅兵隊列停止行進,它們頗為鄭重地伫立在上百級的殘破臺階上,一排接一排,随時準備聽調邁出地宮。
“看起來,骷髅兵都是沒有自主意識的存在。而我是不一樣的,我摸這裏的泥土有觸感,初步估計,我也能感覺到疼。”
高進往上走了一級,最前端的骷髅兵,在那位身批黑鐵铠甲的骷髅将領指揮下,整齊劃一地朝地宮出口,從容行進。
“這骷髅将領的還原度挺高的。”
對游戲資料涉獵豐富的高進,很清楚地知道,這位骷髅将領是李奧瑞克的親衛之一。
雖然李奧瑞克最終瘋狂,但他周圍仍然活躍着六位高階騎士,這六位高階騎士在與拉克達南的作戰中,統統戰死。
死後仍聚集在瘋王的棺椁之前,它們負責狙殺任何膽敢打擾陛下休憩的渣滓,從前一樣,死後也一樣。
“這位骷髅将領,大約是叫蘇南科爾。”
高進望着骷髅将領顯赫的三角戟戰盔,陷入了對游戲資料的回想。
“黑鐵的蘇南科爾。”
高進明白了一件事,他所穿越的這個世界,絕沒有大多數穿越者面臨的那麽方便。
在那些輕小說裏面,穿越者都毫無例外地保有某種可以看穿對方身份的能力,比如說是飄在腦袋上面的名字。
高進沒有這個能力,他的金手指到現在為止,也只觸發了一個叫他保持鎮定的被動天賦,尚且不知是不是骷髅兵通用的。
但是,這缺陷并不影響他判斷出對方的身份,黑鐵的蘇南科爾,他是李奧瑞克最初南下時攜帶的騎士,一路提拔到親衛。
“能夠替君王掌管這大墓地,他在死後依然被骷髅王委以重任。”
所以說,一個人即便是變成了魔鬼,再瘋狂不濟,他也必定有真心相待之人。
無論李奧瑞克被迪亞波羅的精華玷污到何種程度,依然會記得,他身邊有一位忠誠的騎士。
此時的蘇南科爾,揮動它粗壯的臂骨,指着身後一團深邃的黑暗吼道[士兵們!速度快!一列列快速行進!阻擋來犯之敵!]
他的聲音裏飽含着一種為君分憂的熱忱,盡管由于死亡的阻隔,那聲音已變得朦胧,像是裝進一面鼓裏,吼叫時嗡嗡作響。
在不斷思考、總結眼下情形的過程中,高進随隊走了十多級,離真正的蘇南科爾也越來越近,對方漆黑色的颌骨正對着他。
“身為坎都拉斯最負盛名的騎士,他本應披戴源質級的铠甲,但由于這套黑鐵甲是他早死的妻子所贈,他自然眷愛一生。”
騎士之所以名為騎士,絕非因為那光可照人的铠甲,而是由于其氣節可貴。
蘇南科爾已成白骨,而那黑鐵甲仍将其緊緊呵護。
兩點幽藍色的灼光,在蘇南科爾黑漆漆的眼洞裏,放射出攝人心魄的力量[你!我是說你!給我過來!]臂骨淩厲下壓。
那條揮出的手臂上,纏繞着布滿尖刺的黑鐵臂铠,其下,時而裸露出漆黑的骨色,意味着它是這整個地宮裏最特別的存在。
一時之間,在溶洞中回響良久的铿锵步進聲停止了,臺階上緩慢蠕動的骷髅大軍原地止步。
高進呆在原地,渾身戰栗。
“一定是我的左顧右盼,讓它起了疑心。”
所有的骷髅兵都沒有自主意識,當然只能朝蘇南科爾一個方向行走。
而高進為了看清地宮景象,他曾在隊伍末尾挪動了幾米,他以為這小幅度的改變不會引起任何亡靈的注意,可是,他錯了。
蘇南科爾就像小學課堂上的班主任,他站在講壇上能洞悉熊孩子們,在課桌下面做的任何一點小動作,并随時粉筆伺候。
高進知道對于李奧瑞克的地宮來說,一具白骨的價值堪比垃圾,他确定自己可以完成奔跑、跳躍這樣的動作,足夠逃跑。
但他也知道,在蘇南科爾腰間佩戴的黑鐵巨劍之下,這逃跑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它的絕學[旋風雷霆]能瞬間掃滅一大片敵人。
高進逃跑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和許多無辜的同類一起,被蘇南科爾的巨劍掃成一片骨頭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