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免疫聖光
“妖邪必敗”是那一對戀人最後的告白了。
她的血向外漫流,進入這甬道地板上衰敗古老的花紋內,形成血祭一般的顏色。
驕傲的聖騎士胸甲破碎,那把高進随手撿來使用的符文長劍,仍留在他溢滿血淚的眼睛裏。
作為聖光的戰士不該如此脆弱,但他偏偏無法承受身下之人的慘死。
他曾暗暗發誓要永遠呵護她、關愛她的。
哪怕一根野外荊棘都不想讓她觸碰,一朵帶刺的玫瑰也必須親手為她摘下。
他的成長永遠在她之前,而她只用負責歡笑。
“茉莉……”
他在孤獨的頭盔世界裏哀泣,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瞟向一側。
他的光明之聖杵仍散發着憐憫世人的聖潔光輝,安靜地躺在地板上,從不在意生命的延續或消弭。
聖騎士荔波,多想靠近那儲納光芒的核心部位,向為這把武器賜福的神明,祈願他心愛之人死而複生。
“為什麽?為什麽不是我?為什麽我沒有被炸死?!”
聖騎士伸出他被金屬沖擊炸得皮開肉綻的手,握住了冰涼的杵柄。
但在此時,緩緩消散的金屬鉛雲向後拖拽,一具颌骨微張的骷髅兵行出煙塵。
那條酷似蟹鳌的手臂背在身後,以溫吞的步調,踱進了聖騎士蒼涼的視野之中。
它擡起腳趾骨,慢悠悠地踏上聖騎士未曾來得及舉起的大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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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向下的重力,将他的手背壓在地上。
手甲碎片摻和着模糊的血肉,被杵柄不分敵我地來回傾軋,令那受過多年冒險訓練的聖光選民仰天痛罵。
“滾開!你這垃圾!”
“聖光!賜予我力量啊!為何仁慈高尚的主!不肯回應您信徒的祈禱!”
信仰之心在激烈動搖,大杵似乎傳來了某種回應,它擁有聖光最威嚴一面的形态即将展現于世間。
聖騎士頗頑強地注視着那光芒變得越發耀眼的大杵,解決問題的終極辦法來了。
一旦聖光的選民無法獨自應對他面臨的巨大難題,那來自天上的絕對力量,就将賜予他的選民一項最崇高的選擇。
“我的選項來了,我,聖騎士荔波,一介無名之輩,我已痛失愛人。”
他斷斷續續地說着,整個人的意識陷入了信仰的泥沼裏。
“我得吾主寵信,受聖光眷顧,幸得吾主恩召!我願付出一切,做吾主的利劍,誅滅妖邪!萬死不辭!”吼叫聲,聲嘶力竭。
高進斜眼盯着腳下那不斷放射光輝的聖光武器,他沒有絲毫遲疑,在溫度陡然升高到極限時,他從聖騎士那裏奪來了這武器。
他在荔波的放聲痛罵中,仔細地觑視大杵儲納聖光核心的地方,以前,高進一直很好奇所謂的聖光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你看,這東西會發熱,對死靈有天然的震懾效果,然後它被許多信徒當成了神跡,其實?我覺得……”
高進無法準确估計,他的心智在什麽時候變成了這般無畏無懼?在聖騎士決心以聖光自爆之時,還有心情研究他的武器。
“因為,這确實是個值得讨論的對象。”透過杵頭的白水晶甲殼往裏看,一顆金黃色的不規則隕石,正不停地吸收粉塵。
“蠢貨!哈哈!居然自取滅亡!你們這些肮髒!醜陋的妖靈!永遠都不會了解吾主的強大!再見吧!這個荒唐的世界!”
聖騎士發現那具骷髅兵居然在研究聖光武器,而它的樣子是那麽投入,這讓決意奉獻自身的荔波感到十分好笑。
“我初開始,還以為你是什麽不尋常的貨色!原來也是個白癡!真是夠了!快點爆炸吧!光明之聖杵!”
聖騎士狂笑着指向他的武器:“啊,那聖光的核心,是多麽明亮,我的世界,就在那裏了。茉莉,等着我。”
他輕輕地念出身下屍體的名字,似乎全部的罪孽都被這顆膨脹到極限的小隕石,洗淨了。
在搖曳的光圈裏,他聽到了她的聲音,又重見了她的容顏,她的血與肉重新組合,複又變得袅袅婷婷,沖他莞爾一笑。
然而,這重聚的幻想猶若昙花一現,種種光環,聖光最燦爛的時刻在一聲輕微的“嘭”聲之後,絢麗眨眼湮滅。
荔波睜大了那只渴望得到救贖的眼睛,他不顧一切地拔出了符文長劍。
哪怕在劍銳之處還連帶着他渴望仰視光明的眼球。
哪怕是那身沉重的铠甲,也無法阻擋他捍衛信仰的決心。
因為,這世上他認為最醜陋最肮髒的畸形物,正欲圖撕破他的信仰。
他對聖光的信賴貫穿血脈,他對主上的感情熾烈得如同矮人鍛爐。
可惡的白骨雜種!居然砸碎了光明之聖杵的杵頭!
這一刻,從甘願奉獻生命前的寧靜,到瘋狂跳躍起來的間隔,從未從此短暫與迅猛。
那具臂骨奇特的骷髅兵,居然徒手砸碎了儲納聖光核心的水晶窗,那裏怎會如此脆弱!
骷髅兵似乎對手持長劍的聖騎士不屑一顧,他仍保持着臉骨湊近杵頭的觀察姿勢,仿佛是一位心無旁骛的研究者。
聖光溫暖的關照,在它爆發出最為純粹的力量之時,達到了鼎盛。
它的幹冽、純淨、無欲無求、原諒與拯救,讓所有靈魂的感情世界得到了難以言喻的撫慰。
這其中,也包括一具迷惘前路的骷髅兵,他的靈魂世界絕不像地宮內的那些同類一樣,幹涸如沙壑。
當他的手指抵住水晶窗時,那與他僅一線之隔的聖光核心,就像是找到了另外一個賴以寄托信條的使徒。
水晶窗溶解成一層紙的模樣,繼而,高進将手穿入其中,完成了這暗黑領域裏最荒唐、最讓人不可思議的一幕。
不斷盤旋吸收光之顆粒的菱形晶體,就那麽□□裸地被他握住了,金黃光波,如同遇見了它美妙的知音。
或者說,遇到了它永遠都無法照亮的黑暗力量。
在手骨的輕輕握持下,這菱形晶體猝然凹損,化成了一坨細沙。
骷髅兵當着聖騎士的面,松開手骨中洋洋灑灑的一片沙塵。
地宮寒夜裏的風,尤為冰涼,并在瞬間攫住了聖騎士。
他手中,不知是何時代,是何法系使用的武器,寒光依舊騷動不休,他堅信這符文長劍,足夠切碎骷髅兵纖細的脖頸。
可那骷髅兵低垂的颌骨,以及他撒開聖光遺骸的樣子,卻叫他嘗到了一種生不如死的痛苦,那是信仰破滅的極致痛苦。
荔波還記得他選擇走上聖騎士這條路伊始,所接受過的入門級教育。
那時修道院的高階牧師,就曾握有這顆堅硬的晶體。
他親手為荔波洗禮,教授荔波有關聖騎士與戒律牧師共通的課程,至他以高分畢業時,用那晶石為他裝入杵中。
“這是你的心。”高階牧師的模樣,沉浸于荔波幻想的世界裏,與學生隔空對話。“你要做的就是,相信你的心。”
“你要相信,主上休憩于此,他分一點榮耀給你,你就有無窮的力量,待你走到荒無人煙的小徑心如鹿撞時,小心摸它。”
荔波随着那模糊的修士老者喃喃低語:“你要相信,主上是全知全能,是一也是萬,他懲罰罪,罪便要接受……”
高進丢淨聖光砂礫,除了覺得有點磨手之外,他發現自己并沒有像大多數穿越者那樣,學習到某種聖光的力量。
讓一具骷髅兵獲得聖光的力量,想想真讓人有點小激動。
不過,僅憑這不畏聖光的天然特性,他便足以毀滅一位聖騎士。
聖騎士拔出符文長劍朝他削來之時,哪怕是他幾經磨砺的被動天賦:克服恐懼,都有點難以招架。
但看看現在,那個聖騎士。
已經無法從他頭盔眼洞的後面,看到一絲生氣,他就像死了一樣,直挺挺舉着那把長劍。
然後,聖騎士發出了瘋狂的大笑。
他的意識徹底混亂了,他呵護一生的心靈瑰寶,居然被一具畸形的骷髅兵□□到粉碎的地步,就和他親身壓死的愛人一樣。
荔波遲鈍地動了一下,他回頭看了一眼魔法師的屍體,她死亡時一定非常痛苦。
血淚由她曾經俏皮挑起的眼角流下,那把意味婚約的喬丹法杖,磁力魔石依舊散發着金屬啞光。
她使用的魔法不多,用到的機會也不多。
“也許,她原本就不該過這樣的生活。”聖騎士念道。
高進望着指向他頸骨旁的一截鋒銳,發現其沒有一絲再向前的意圖,而後這鋒銳直轉急下,從聖騎士的眼中再度刺入。
這一次,不知是源于痛恨,還是源于解脫的情緒,讓那截鋒銳刺穿了[紫羅蘭怨火聖盔]。
聖騎士挺拔堅韌的身軀重重倒下。
他刺穿自己的腦袋,大概只是因為,他已淪落到了接近最底限的位置,這個位置上生活的人,沒有任何光明的未來可言。
出于自救,他只能選擇以這樣的方式,挽救敗落的命運。
高進見證了他重重跌倒的全過程,并發現他在死前抓住了女孩兒的手。
“這比聖光更偉大,不是嗎?”
高進張開他嶙峋無肉的手掌,在裏面見到了一點點青灰色的粉末,仍向上蒸發着縷縷細霧。
[被動天賦:免疫聖光。
天賦解析:聖光讓死靈生物畏懼,但你除外。介于某種不可知的原因,你免疫聖光。你懲罰聖光,聖光便要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