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鐵橡木與銀杏聯邦

北苑是一個風景極佳的所在,在李奧瑞克城堡還以古老、肅穆、神聖的建築風格,聞名于喜愛浪漫的女士之間的那個時代,它全天對外開放。爬牆玫瑰生滿了北苑兩道彎弓天使狀的鐵鑄門楣,神子之間的空檔形成了一個鳥籠入口,進去裏面的人無不稱頌贊嘆。

窮盡世間的嬌芳豔卉,珍稀蟲鳥,都被這座城堡的主人不計工本地運送到裏面。它當然耗資衆多,但那個時候,坎都拉斯王國的臣民們都為他們擁有如此聖明君主而心懷尊崇。因為,那位白發蒼蒼的老皇帝,他生活簡樸到每件衣服都有補丁,包括家人。

可是,他就是願意,拿出相當一部分財政來打造這行宮的後花園,而且毫無保留地對他的人民開放。他那時就已預見黑暗,卻毫不畏懼黑暗,他敢于對被黑暗精華污染的整個世界作出挑戰,證明人性無論何時都應放射光輝,尤其人文關懷,必不可少。

這大抵是一個偉大而缥缈的英雄夢,追夢人成了他發誓對抗的那種人,這種可悲可泣的事情,每天都發生在我們身上。

時光荏苒,鳥籠不再是讓人愉快的入口,它成了一個隔絕生與死的關卡。任何進去那裏面的人,都将被眼前出現的魔怪吓到魂不附體,四肢發抖。緩慢蠕動的樹液人,是李奧瑞克城堡北苑花園裏敬業的園丁,它們的武器為[愛德華的剪刀],一種暗影雙刃劍。

當這武器張開時,形成的兩道暗影光束,以酷似剪刀合緊的動作将一整排人類士兵消滅,其畫面之慘烈,令人印象深刻。

沒有人知道愛德華的剪刀是哪位大師的傑作,但眼下它正為一支精靈王國派遣軍帶去很大的麻煩。

[鐵橡木與銀杏聯邦]是一個以森精靈為主要住民的王國,它們加入到這驅逐黑暗的戰役裏來,是為了戰争勝利之後,就能按照各國之間的約定拿到戰利品—北苑。

準确的說,是以北苑為分割點,包含整個坎都拉斯王國北境間的舊日領土。

這是指揮首腦層[聖光鞭策教團]為激勵各國志願軍團與冒險者公會而許下的承諾。

作為世世代代生活在森林裏的精靈,他們渴望擁有陸地管轄權的心情,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

今年剛滿三十歲的精靈舍爾沁,一直認為自己是正牌卡多雷的後代,但和他一個小隊的幾名弓箭手都笑他蠢。

“不可能啦,我們鐵橡木與銀杏聯邦是不可能有卡多雷的,卡多雷是暗夜精靈,皮膚發紫的那一種,你看看我們。”他的戰友葛布昨晚削箭時說。

當時,體型微微泛胖的戰友格林晃動着幽綠色的瞳孔,豎起地精特有的綠色尖長耳朵,戰戰兢兢地聽着營地四周的風聲:“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是絕對不可能來這地方的。”說完,他發現舍爾沁正用異樣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格林為了滿足戰友的求知欲,只好轉了一圈自己臃腫的身體,讓那一件黯淡無光的鎖子甲凸顯出他與戰争是多麽不協調:“葛布說得一點都不錯,我們根本沒有祖先的好身手,渾不該從樹上跑到地上來。這樣做,只是為了滿足當權者的野心,懂嗎?”

葛布聽他那麽說,很尖銳地笑了起來:“你看是吧?舍爾沁,你應該慶幸,我們三個身上的精靈血統比較少,你個子如果再高一點就被選進攻堅大隊裏了。我聽說,那些人都沒有什麽好下場……”說着,這地精用橡木箭指向半裏地開外的北苑鐵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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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葛布你說得可不對,我媽媽就常教導我說,要把祖先的傳統好好傳承下去,所以我箭術是最精……”他話音未落,只見前方的空氣裏突然出現了一種與本世界物質稍作區分的暗影,那麽一閃爍的功夫,他趕緊用他媽媽常教導的祖先傳統,後仰趴伏地上。

“格!—”舍爾沁第一個反應就是朝兩位戰友大喊當心!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這樣做,葛布的上半身就掉在了另一邊,而稍低點的格林被什麽東西從下巴上一點截取,半個頭跌在地上,血水瞬間沖入了格林的瞳孔。

一分鐘之前,他們三個還在就是否有卡多雷血統而争論,舍爾沁知道,別聽葛布那麽說,其實他是最看重這模糊不清的身份的。

暗夜精靈因為族群過于體制化,數量一直很少,迪亞波羅掃滅了曾經的古代精靈王國斯特拉迪之後,精靈們艱難輾轉,終于找到了一片被地精控制的森林。于是在那兒,暗夜精靈被迫與他們認為肮髒醜陋的地精結成了同盟,且在這個國家內繁衍生息。

後來,因為世上的行情越來越窘迫,一些人類王國的逃兵或是土靈矮人也都跑到了[鐵橡木與銀杏聯邦]裏。

暗夜精靈一開始堅守着月神賜予他們的自尊,但人類或是土靈矮人有些擅長吟詩奏樂的情種,打破了精靈少女(心理年齡)心中這層尊卑芥蒂。

開始有少數精靈不顧祖上的戒律和人類土靈矮人生活在一起,其結果就是血統越搭越混。

至于像舍爾沁這種地精,他家裏的族譜有明确的寫到,他是第五代亞種半精靈和地精結合的後裔,要說卡多雷的血統,他們每個人都有,但就像葛布說的,又每個人都不像。

舍爾沁無聲啜泣,眼淚模糊了視線,距他前方不足兩米的葛布,手裏還抓着半截被整齊削斷的橡木箭,他臉上的表情也一直保存在最後時刻他沒心沒肺的尖笑上。

“該死,格林!你這個死胖子!你從來的第一天就念叨着怕死!可現在怎麽樣?!”

舍爾沁不顧身後可能仍未消失的危險,猛用手肘扒地爬了出去。

他拽着葛布的上半截身子,又拉住格林的甲胄,拼了命的往前拖拽。

他發現營地篝火的附近幾乎沒有完整的屍體,而自己正爬行在一條血污泥槽裏,某種特質似乎從遙遠的基因序列裏迸發而出。

“絕不!即使死了!我們也要照傳統魂歸故裏!我們的鐵橡木!樹!要回去!”當悲傷演變成悲憤,那一切恐怖都将離他遠去。

個子小,力量講求均衡的地精,很難拖得動兩具屍體,但舍爾沁就是靠奉行卡多雷傳統這劑強心針,催促自己穿過斷肢殘骸鋪就的營帳,往隐蔽的地方去。他用手肘扒地,用膝蓋蹬土,鎖子甲上染滿了紅褐色的泥漿,兩只手上是漸漸失去體溫的戰友。

他們笑的聲音,說話的聲音,都順着兩只手往上爬,陣陣刺痛舍爾沁的太陽穴。

“是北苑裏的怪物搞夜襲。”舍爾沁不能徒感悲傷,他必須要為自己的處境多想想,他知道像那種行動緩慢的樹液人,之所以能夜襲,一定是因為它們殺人殺到忘記了晝夜。

前方負責傳遞情報的斥候一個都沒活,白天攻打北苑的射手部隊亦難以幸免,他們不僅沒能拿下北苑,更是将怪物引出了它們平時的居所。

樹液人是一種龐大的樹精死靈,産生的原因是北苑曾經栽種的古代銀杏感染了黑暗精華,自此雙足落地,遍體粘稠。活像是披着茅草皮的緩慢鈍足獸類,在開裂的花圃道砑邊游來蕩去,用剪刀修剪着長成死魂形狀的惡魔草。

那東西單株,上面生有三個晃動不停的魔法球,而魔法球酷似三顆獰笑的骷髅頭。

它是一種煉金原料,也能拿來充當冶煉金屬時的強化物。

惡魔草是[鐵橡木與銀杏聯邦]軍要優先于樹液人消滅的東西。

對維護自然寧靜的精靈來說,這東西對自然的威脅比死靈要大。

就這一點上,哪怕現在的鐵橡木聯邦早變成了卡多雷的第幾代遺世孫,他們為了表明自己是精靈後裔,也必須要做這樣的事。

但同時,惡魔草又是一種傑出的資源,包括舍爾沁所知道的冒險者公會聖理之門,就滿天下地回收這種東西。

一個不好的預感悄悄在舍爾沁的心中閃過,他可不願意往最壞的方面想象。

但就在他稍作遲疑的檔口,他覺得自己的頭碰上了什麽東西。

舍爾沁沒有頭發,光禿禿的綠皮腦殼上傳來一陣濕滑的感覺。

他毫不懷疑阻礙行進路線的東西,是他所見到過的最邪惡之物。

于是,他立刻松開屍體,向右翻滾到開闊地去。

滾開時,那阻礙他行進的東西正黯然不動地盯着他,用嗡嗡作響的聲音召喚同伴。

“你,你還真是,看得起我啊。”舍爾沁眉毛打着顫,抓起背負的弓箭,瞄準如同穿了一件大號蓑衣的樹人,“喂喂,你有種不要叫幫手啊。”舍爾沁拉開弓弦的手指越來越僵冷,他以往百步穿楊的箭術技巧在這時衰弱得像個初學者,樹液人的數量越來越多。

舍爾沁是個心性頑皮的人,早前他曾報名斥候部隊參戰,但在後期又因為個子問題被刷了下來。他曾遠距離觀摩過樹液人的活體标本,亦曾受訓該如何使用自然的力量[降解]這種樹精死靈,當時教官曾暗示過他們,如果是一對一的環境下,地精可以完勝。

但如果對方同時出現兩只到三只,就只好迂回撤退,避免被它們的剪刀傷害。這種說法在實戰過程中似乎被推翻了,因為就此役鐵橡木軍團的表現,他們根本就不是樹液人的一合之将。“到底有多厲害?我倒要瞧瞧了!”既然腹背受敵,就沒有必要猶豫。

“媽媽曾告訴我,做任何事情都要全力以赴!”舍爾沁動了起來,他速度一向很快,且動作靈活像猴子。地精狡猾冒險的個性一直都在把他往合格的游俠方向打造。他深刻覺得,哪怕血統不再純正,但人是可以靠後天努力來彌補血統上的缺陷。

于是他在樹液人緩步收縮的圈子裏肆意游擊,橡木箭放出響亮的哨聲,劃出道道淡綠色的軌跡刺中樹液人。在它們覆蓋茅草的皮膚上,橡木箭爆裂放熱,一股溫和的自然之力像是漁民抛出了漁網,從橡木箭的箭簇處釋放,将本身移動緩慢的樹液人罩住。

然後那網就會發出綠光,伴有青鳥徐徐飛舞的自然幻象,被漁網罩住的樹液人受到自然打擊之後,外部覆蓋的草皮迅速開裂,且流下粘稠的樹液。随着樹液蔓延,舍爾沁注意到這原本備受黑暗精華腐蝕的地面,居然發生着松融的變化,那是大地在複蘇。

他不是薩滿,說不好土地的具體變化,但舍爾沁還是能明顯地察覺到,消滅樹液人,的确對淨化環境,重建大地之母有好處。

他箭放得越來越快,當數十支橡木箭都插在同一只樹液人身上後,那原本溫和的光與熱攀升到了一個讓樹液人難以承受的地步。

能量溢出也不再是漁網的形狀,而是變成一只在林間奔走的半人馬(林精)的幻影。

作為塞納留斯半神的子女,它負責賜予卡多雷自然的侵略性。

林精揮動雙拳聚集起碩大的[憤怒鐵拳],使得自然的流光溢彩灼傷了半徑五十米內的一切不潔生物。

“哈哈!燒得好!都給我死吧!”舍爾沁興奮地尖叫着,纖細且指甲肥厚的地精之手,不停地朝背上的箭筒求索。

林精跳躍在迷茫恐懼的樹液人間,朝它們這些懵懂愚蠢的死靈生物降下鐵拳,一顆顆憤怒光球狀若流星,狠狠地砸在樹液人仰起的腐爛臉龐上。

“這下,總不會有人懷疑!我是卡多雷的後代了吧?”舍爾沁有意識地看了一眼地上,葛布格林的屍身,在憤怒光球的本色影響下正處于綠黑掩映。自然之神安撫它們受傷的靈魂一陣,又輪到濃稠到化不開的黑暗精化來侵襲,像極了世人抗争黑暗的決心。

“只要我不停下!就不會敗!”他果然戰力非凡,能把那幫樹液人收拾到這種程度。

它們被瘋狂的半神之子嚴重挫傷了反擊的本能,連愛德華的剪刀都沒能挽回敗局。

它們往往來不及抽出剪刀,就被一顆憤怒光球打斷動作,然後通體溶解成軟塌榻的腐爛植株。

植株再濃縮成一顆新的種子,埋進受自然拯救的土壤中,等待下一次萌發出新芽。

幾千年前,舍爾沁的卡多雷祖上,一直都在重複着這樣的工作。

天底下不幹淨的森林由他們不遠萬裏前去拯救,受傷的動物、植物由他們照看,現在,他執弓的姿勢像極了祖上。

除了他的興奮與狂熱,讓他用光了最後一支箭。

“不!我不會輸!我要證明我是卡多雷的後代!”是的,他的祖先從不容許邪惡的陰影覆蓋森林,暗夜精靈颀長苗條的身影為舍爾沁指引了道路,讓他在魔怪的面前,動若脫兔。“我舍爾沁也做得到!”

他果然像只兔子似的,竄到地面,在上一輪急速射造成的混亂還沒消失前,他已翻滾着撿起了營地裏散落的箭筒。

“葛布!格林!你們要賜予我力量!”這些箭,既然你們沒能用完,就由我替你們用盡。

舍爾沁左手端弓,右手撥弦,指頭不見疲憊,反而随着用箭的熟練開合由衷。

但一道半透明的光,從他的後腦勺處飛速襲來。

這次攻擊讓舍爾沁心神受到了猛烈撞擊,他沒注意是誰偷襲了自己,也沒有感到疼。

他告訴自己這沒事,因為除了北苑,李奧瑞克城堡的外圍部分,無一不受到正義夥伴們的攻擊。

剛才那道光有可能是人類牧師妹子失手打來的戒律術。

這拷問心靈的一擊不會有什麽事,而戰後他反倒可以去找是哪位粗心大意的妹子誤傷了友軍?然後,舍爾沁想了想自己的族譜。

他的手指不會動了,十字狀的斑痂從他迷茫的雙眼間,快速隆起。

他的腦子還來不及思考族譜上,該如何續接他和牧師妹子的後代名諱問題,腦子就在顱內融化了。

林精幻象、憤怒光球一并熄滅,這驅魔戰場內游蕩的樹液人一起掏出了暗影剪刀。

數道暗影長虹對着舍爾沁一通裁剪,他那比葛布格林都造型慘烈的屍塊,紛紛掉在了地上,殘破的臉孔帶着淡淡不甘。

一只色澤锃亮的胫靴踢飛了這小半塊肉體組織。

虎背熊腰的大塊頭男人出現在衆多樹液人中間,他身後還跟着許多緊抱武器的膽小人類。

“科爾曼大人……我們剛殺害了一名,一名地精戰友……”

一名人類士兵,扶了一把歪到耳邊的瑟銀盔,不安地看着那肉塊滾落到樹液人腳下,又被那令人膽寒的怪物吸附入粘液裏,完成了一次進食。

大塊頭男人沒留頭發,他黑色人種,轉過身時,用額頭之間冒出明亮白光的十字聖痕,對準了那名說話的人類士兵:“我必須糾正你的措辭,西蒙小隊長閣下,嚴格意義上來說,地精屬于我們《聖光十誡》裏說到的标準魔物。”

看着人類士兵欲言又止,最後恐懼點頭的樣子,他露出一貫慈祥的微笑:“再記上,主曾告誡我們,物資多多收服,接濟四海兄弟。如果這些樹液人都死了,我們還拿什麽來制造聖光槍矛?”他擡起腳,指着自己的靴子:“它離完美還差幾棵惡魔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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