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
世間多魑魅魍魉。
隐于深山勤加修煉者，或能成仙。
擾人清靜十惡不赦者，必誅之。
【壹】雲楓村
“你不能去，你不能去啊！你要是也出了事，讓我和你娘怎麽辦啊！”
雲楓村村口聚集了很多人。
一個老人拉着一個少年，聲淚俱下的說着什麽。周圍的人也跟着說，吵吵嚷嚷，七嘴八舌，亂哄哄的一團。離得稍遠些，便聽不清到底哪張嘴說了哪些話。
忽然有人高呼：“他們回來了！”
所有人都朝他看的方向看去。
視線極遠處，兩個人擡着一個擔子走在前面，一個大漢走在後面。幾人慌慌張張地朝這邊疾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似是後面跟着什麽東西。
直到進了村大門，三人才松了口氣。擡擔子的人把擔子放下來，坐在地上喘粗氣。大漢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迎上村長，“二狗找到了，只是……”他心有餘悸地沒敢再說下去，只是示意衆人看擔子。
擔子上的二狗只是用幾個人脫下來的外衣草草蓋住，并未蓋嚴實。露出來的地方被吸幹了血液水分，宛如深山老林裏枯死的老木。只是老木遠沒有二狗這副模樣恐怖可怕，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驚恐尖叫着往後退了幾丈遠。
就連他那老母親，也是愣了好一陣才抓着旁邊的人哭喊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仍不敢上前，“我苦命的孩子啊，你怎麽……怎麽就這麽走了啊！”
村長看了看他們，“怎麽就你們三個人？其他人呢？還有……只找到二狗？”
聞言，三人都似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白了一張臉，吶吶半晌說不出話來。大漢手抖得厲害，結結巴巴說了半天才把他們遇到的事說清。
他們在雲楓山裏找了五天，什麽都沒找到。十幾人筋疲力盡，身上帶的幹糧也所剩無幾，便商議着先回村補充體力再去找。
從雲楓山回來有一條近道，只是必須經過亂葬崗。
雲楓山裏是住着仙人的，雖鮮少有人見過，但雲楓村的人只要誠心去山裏求藥治病，就一定能求到。而且千百年過去，雲楓山裏從未死過人，亂葬崗更是從未出過妖邪。
可這一回，他們在亂葬崗遇到了一個書生。
那書生一言不發抓住其中一個人的手，也不知用了什麽妖術，只片刻功夫，那人身上精血就被吸了個幹淨，變成幹屍。
所有人愣了片刻都慌了，驚恐慌張地大喊大叫着四散逃跑。
大漢自顧不暇，想着雲楓山有仙人，便帶着跟着他跑的幾人一起往雲楓山逃，果然進了雲楓山那書生就沒再追。
直到天大亮時幾人才敢遠遠繞開亂葬崗回來。然後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已經變成幹屍的二狗。
“村村村村長，那書生半夜出現在亂葬崗，也不知是人是鬼，其他人……其他人估計都被他害了，我們……我們實在是不敢再去找了。”
頓時又是好些人哭喊起來，鬧着要去山裏找人，村長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先前扯着少年勸說的老人忽然跳起來，“你去吧，你盡管去吧。只要你前腳去，我後腳就回去殺了你那病重的娘再自殺，免得你去雲楓山找什麽仙人求什麽仙藥，像他們一樣丢了性命，讓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對着少年落下狠話就開始找刀往家裏沖。
一群人又急忙拉住他勸他勸少年。少年跪下抱住他大腿哭道：“爹，您別這樣，我不去了，我不去就是了……”
又是好一陣騷亂。
等一群人把二狗火葬了，又商議出去請白月宮的仙人來除那書生時，已是月上中天。
所有人回家後，村長顫顫巍巍朝雲楓山的方向跪下來，拜了幾拜，“仙人啊，若是您還在，求求您，再佑我雲楓村一回吧！求仙人再保佑我們一次啊！”
雲楓村村民世代淳樸，實在是不可能得罪仙人，失去仙人護佑。唯一的可能，便是仙人已經不在了。
仙人長生，怎麽會突然不在呢？
“敢問老人家，雲楓山怎麽走？”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村長的思路，他這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站了個年輕人。
年輕人一身玄色衣衫，衣上繡着濃紫色的花紋，一頭青絲用銀色流蘇發帶松松挽住。提一盞畫着梅花的淺黃色方型宮燈，腰間別一把精致的白玉笛。
這年輕人微微彎腰，專心地看着他，眉心一道白紋，一雙狹長的眼帶着些許肅殺。俊美無雙的臉看似溫和，實則與他的聲音一般冷淡。
村長一時愣了，直到他又問了一次才回神。
“你要去雲楓山？”
“正是。”
村長急忙站起來，一步攔住他的去路，“雲楓山去不得！”
“為何？”
村長忙把最近半個月的事給他說了，卻不想年輕人眉頭都未動一下，“哦。可在下有要事，必去。”
“你是想去雲楓山求仙人施舍仙藥救治親人，或者想拜他為師吧？”
年輕人：“老人家只需告訴在下雲楓山如何去便可。”
村長當他默認了，望了望雲楓山，心中一片悲涼，“年輕人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實話告訴你吧。我們村世代受雲楓山的仙人庇佑，就算是在山裏被野獸襲擊受重傷都能撿回一條命來，偏偏這半個月出了這等事……依我推測，仙人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了。年輕人你去了只會白跑一趟，不僅見不到他，還有可能丢了性命啊！”
年輕人朝村長看的方向走，“多謝老人家。”
村長在後面勸他，“我們已經決定明天去最近的白月宮請仙人來查那書生的來歷了。年輕人你就聽我一句勸，別去雲楓山，免得丢了性命！”
“謝老人家關心。”年輕人腳步從容，不急不緩，似是随意地道，“你記住了，若想出村，只能往西走，未出雲楓谷地界前，偏一分方向都不可。”
【貳】雲楓山
花途走得很慢，幾過五更，他也不過才繞着亂葬崗走了半圈。
亂葬崗裏雜草叢生，破爛的棺材板随處可見，稍不注意還會踩到半截人骨。墳頭的烏鴉安安靜靜，歪着頭拿一雙綠幽幽的眼看他。除此之外，在樹梢，在暗處，還有很多雙眼睛在看着他。
亂葬崗的一群孤魂野鬼。
一路走來，花途已遇到好幾具幹屍。不用去看，只是從旁經過，他也能知道是誰的手筆。
不經意間，又踩了一根手骨——暗處的一只孤魂野鬼臉一擰，露出心痛的神色：我的骨頭~~~
花途頓了頓，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蘇笑。”
随即，他已消失在原地。
雲楓谷邊界處，書生蘇笑捂着屁股從地上爬起來，對着面前的結界狠狠踹了幾腳，吐了口唾沫呸道：“又來這招。媽的花途你就不會別的了是吧，啊？！你他媽有本事老老實實跟老子堂堂正正打一場啊，每次都這樣把老子困在一個地方慢慢玩貓抓老鼠（還抓不到）有什麽意思！”罵着罵着他似是感應到什麽，“媽的，這麽快又追過來了。雖然吸了那地仙的修為，但老子上次被你打的傷還沒好，才不和你打。等老子傷好了，就把你抓出來打殘了，讓你跪着叫老子爹！……草，比上次速度又快了。花途你丫的不是人吧？一邊追我一邊修為還精進得這麽快。mmp，老子先走一步。”
他前腳剛跑，花途後腳就到了。
蘇笑雖破解陣法的本事平平，逃跑藏匿的本事卻是一流。否則以花途的修為，又怎會讓他逃逸多次，還殺了那麽多人。
“又慢了。”花途皺了皺眉，擡起頭。
天邊露出了一絲魚肚白。
“天亮了。”
音落，他手上的宮燈已變成了一把白底藍碎花的油紙傘。
雲楓山由很多小山峰組成，主峰最高，也最陡峭，行走其間宛如走在懸崖峭壁。
只能一人通過的路，在花途腳下似乎也如卉香城的街道一般寬敞。
他從主峰上往下看。只見無數紅黃綠等各種不同顏色、不同深淺、不同大小的楓樹宛如山花，精致地點綴在一座座孤立陡峭的小山峰上。絲絲靈氣已化為實體，如霧氣般有規律的流動在各個山峰之間。一眼望去，猶如仙境。
這些靈氣，花途半只腳踩進雲楓山時就感覺到了，也知道那些靈氣最後都會彙聚到主峰上來。
蘇笑是鬼，陰氣越重的地方，越适合他修煉，靈氣濃重的地方，只會讓他受創。
這便是他不敢追着大漢幾人進來的原因。
何況雲楓山經仙人布陣，靈氣已濃郁到了世間罕有的地步。
前方隐隐傳來水聲。
旁人六彈指（一分鐘）就能走完的路，花途硬是慢悠悠地走了半盞茶（5分鐘左右）。走到底後一個轉彎，水流聲忽然大了好幾倍。
眼前一座石制門樓，上書“只在此山中”五字。門樓後是一座石橋，橋盡頭一輛水車，一塊幾丈方圓的平臺。平臺邊緣紅楓幾株，涼亭一座。亭名歸雲，中有石桌一張，石凳四張。一根翠竹伫立在涼亭邊，挂了一串燈籠，随風搖動。
石橋裏邊的山體凹進去很深，一條瀑布從視線所及的最高處流出，經過半路突出的平臺，彙入底下的深潭，再從石橋底下流出，轟隆隆直往外邊的懸崖底下去。
花途執傘站在石橋中間擡頭看。
那個突出來的平臺上站了個少年。
準确來說，是只剛能化成人形不久的山羊精。
靈氣濃郁的地方，是所有精怪與修仙者向往的地方。花途在其他小峰上已察覺到無數精怪，唯這主峰上，只這一只山羊精。
雲楓山外有一道結界，這主峰也有一道。山羊精修為太淺，布結界的只會是他長輩。然而花途卻沒有感受到他的氣息。
果真被村長猜中，雲楓村村民口中的仙人——山羊精的長輩，已經不在了。
山羊精也在看花途，一邊看，一邊還跳了幾跳，然後從石臺上跳下來。
卻不想落地時踩滑了，在花途面前雙膝跪下，雙手伏地，頭順勢一低，行了個标準的叩拜大禮。
饒是花途見過各種場面，也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山羊精更是……尴尬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明明他已經看師父這樣做了好多回，自己也偷偷練習了好多回，從出錯過，怎麽這次怎麽就……
而且……還是這樣的……大禮。
弄得他都不敢學他師父那樣給人看相，說什麽你印堂發黑運道不佳需要貧道給你驅邪的話了。
唔，雖然他剛才在上面看花途，沒發現他印堂哪裏黑，運道哪裏不佳……但從他跟了師父起，師父每見一個人都是這樣說的。
跟師父學總沒錯的。
他這邊還在想是不是真的要找個地縫鑽進去，那邊花途已向前一步，微微彎腰朝他伸出了手，“來。”
山羊精下意識把手放了上去，握緊借力站起來一半時，看到花途微微翹起的嘴角。
那……那是忍笑吧，他在平臺上看他的時候，他可是沒有表情的！
山羊精頓時不開心了，倔強勁爬上來，僵硬的把身子一轉，跳進了瀑布下的深潭裏。
花途挑了挑眉，倒沒去追，只是看着那一圈圈漣漪，笑得越發肆意起來。
【叁】楓小咩
山羊精楓小咩等花途徹底走了才敢從水裏出來。他坐在石橋上瞪了平臺半晌，随後拍拍屁股躍上去，再跳下來，再躍上去，再跳下來……越跳越納悶自己剛才為什麽會出錯。
又一次穩穩落地并擺了一個仙風道骨的姿勢後，楓小咩終于找到了原因，“唉，一定是因為第一次，太緊張的關系，下次再來過就好了。”他瞥了瞥水潭，滿意的點點頭，“幸好當時機智，翻身跳進了水潭裏，騙過那人以為自己是個普通人。否則讓那凡人知道我一介仙人還會犯這等低級的錯誤，怕是要笑話我到死……不，說不定還會給他兒孫講，然後一代代流傳下去。”
想到此處，楓小咩更是覺得自己當時聰明到了極點。
無所事事地在涼亭頂上躺到暮色四合，他才跳下來，按照往常将燈一一點上，再飛到瀑布之上，沿着小路一蹦三跳的回家。
家就在門樓斜上方，不過從下往上看，是看不到的。
今天的家有些不一樣，裏面有光。
“師父回來了？”楓小咩眼睛一亮，飛快地沖過去推開門：“師……怎麽是你？”
屋裏的人是花途。
“你不是走了嗎？”
花途把宮燈挂起來，“在下來雲楓山，有事要辦，事未辦妥，斷不會走。”
“是來求藥的嗎？”楓小咩悻悻地走進來，“師父雖然不在，不過我知道藥在哪，你明天拿着就下山吧。”
顯是把他當成了來求仙藥的凡人。
“并非求藥。”
“那你來幹什麽？”楓小咩瞅了他幾眼，忽然一拍手，“哦，我知道了。你是來拜師學法術的！”一臉嫌棄，“不過你死了這條心吧。師父說收徒宜精不宜多，所以不會再收別的徒弟。而且我骨骼驚奇天賦異禀，勤加修煉一定能……”
花途打斷他，“你叫什麽？”
“楓小咩。”
“花途。”
“哈？”
“這就是你住的地方？”
花途有些頭疼。
這間屋子不大，只有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方桌兩張方凳，簡陋也就罷了，還破爛不堪。
幸而房頂還算完整，沒有漏洞。
白天的時候他已把主峰觀察了個遍，發現除了這間屋子外，就剩外面小道對面的另一間半埋在山裏的藏書屋。
楓小咩愣了愣，“是啊。”
花途頭更疼了，“你師父住哪？”
“師父不睡覺。”見花途有些驚訝，楓小咩解釋道，“以前他是睡在這裏的，不過自我幾年前能化成人形後，他就不睡覺了，晚上都是去……”他忽然捂住嘴不說話了，只努力把一雙眼睜大了瞧花途，瞧一會就眨一下。
楓小咩幻化成的少年，随師父。白衣黑發，仙風道骨，模樣更是清秀無比。一雙眼大而亮，長長的睫毛在眨眼的時候，仿佛能扇出一股春風，扇進人心底。
花途怔了怔，輕聲喚：“小咩咩。”
楓小咩歪頭瞧他，茫然又無辜，“嗯？”
花途驀然回神，輕咳一聲，“在下在貴地有些許事情要辦，會叨擾些時日。”
楓小咩一聽叨擾急了，“我沒地方給你睡。”
花途去看那張床。
楓小咩擋住他的視線，“那是我的！”
“未化成人形前，你是睡……”
“未化成人形前我是和師父一起睡的！”
花途繞過他走向床，“既是如此，便失禮了。”
楓小咩雖聽不太懂，但從他行為上也看出了他話的意思。急忙站到床前，老母雞護小雞似的，“你別想了，我是不會化為原形和你一起睡的！”
“為何你師父可以？”
楓小咩跺腳，“當然，那是我師父。而且我們才剛認識，和你又不熟！”
“那便是說，熟了可以和你一起睡。”
楓小咩睜大眼，“也不可以！”
花途失望，“那依你見，在下該睡哪？”
“當然是地上！”
花途沉默。楓小咩以為他想通了，剛要松口氣，卻見他突然湊過來 ，“在下長得可還好看？”
後面就是床。
楓小咩被他吓了一大跳，直接坐了上去。花途于是彎下腰，湊在他耳邊又問了一次。
楓小咩這輩子就沒和人靠得這麽近過，下意識往後仰。花途追上。楓小咩再仰，花途再追。最後楓小咩躺在床上，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只好伸出雙手去推花途。花途把他圈在雙臂間，紋絲不動，甚至故意在他耳畔吹了口氣，柔聲喚：“小咩咩？”
這一吹一喚把楓小咩整個人都燒起來了，臉跟脖子一起紅了。
他別過頭，嘟起嘴不甘不願，“好看！”
才怪！
花途委屈，“既是好看，你忍心讓在下睡地上？”
“忍心！”楓小咩使勁瞪他一眼，一把推開他，氣鼓鼓地從櫃子裏拿了僅剩的兩床，不知蓋了多少年的舊棉被出來，在床前打了一個地鋪，指着它道：“今晚你就睡這，明天下山走人！……你還不給我從我的床上起來！”他把一臉笑意的花途扯到地鋪上去，“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半夜爬上我的床，我就把你打殘了再扔出去喂山裏的狼！你別挑戰我，我說到做到！”然後爬上床，氣呼呼地背對花途合衣睡下了。
【肆】妖鬼
楓小咩是被餓醒的。
昨晚被花途氣得忘記了吃晚飯。
楓小咩翻個身，更氣了。
果然遇見他就沒好事。
先是落地踩滑了，再是忘記吃晚飯，要是再多幾次，估計他得餓死。
他往地鋪看去，沒看到花途的人。
楓小咩從床上坐起來，又把屋子看了一遍。
還是沒有。
“咦？這麽早就走了？”他呆了呆，随即自言自語道，“走吧走吧，走了就沒人搶我的床了。”
其實自師父半月前離開後，他就再沒有和人說過話了——師父說他修煉滿千年才能離開主峰。見到花途，他還是很高興的，就是這個讨厭的人要搶他心愛的床。
（花途頭疼的扶額：床太破，被子太爛，醜拒。吃羊，欣然。）
摸了摸肚子，楓小咩決定還是先去找點東西吃。在看見方桌上的一堆青果青草的時候，他覺得讓花途住這一晚還是值得的。
不對，這青草是什麽玩意？
(╯‵□′)╯︵┻━┻他幾百年前就不吃這東西了好吧？！
楓小咩生氣的把青草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幾腳，拿起野果一邊當花途啃，一邊奇怪花途為什麽會采青草。
難道是看出了他的原形？
但是他只記得自己說漏了自己不是人，不記得有說過自己原身是什麽啊。
不過……花途作為一介凡人，知道他不是人也不怕……嗯，楓小咩很欣慰。
果子很甜。
楓小咩吃得很滿意。吃着吃着，他瞥見窗臺上有個東西在搖。
是盆花。
花只有一朵，翠綠細長的眼狀葉子數張，和葉子一樣形狀的紫色花瓣六片，黑色絲形花蕊七根，綠色掌托型的花萼五片。
“這花是他的？昨天沒看到啊。”
花的旁邊放着一把白底藍碎花的油紙傘。
這把傘楓小咩見過，花途白日就拿在手上。
他拿着傘瞅了瞅，又摸了摸紫花，皺着眉頭嘀咕道：“他會回來的吧，畢竟東西都沒帶走呢……”
亂葬崗裏樹葉繁茂，密密麻麻的遮得一絲光線都透不下來。
因此就算是白天，這裏的陰氣依舊重得一塌糊塗。林中的鬼魂還有雲楓山的妖怪們，本着不吓到路人的原則，肆無忌憚的你一個墳頭，我一個墳頭的侃大山，或者追逐打鬧嬉戲賭博。
當花途出現的時候，所有人，不，妖鬼，依舊各做各的，甚至還有妖問他要不要來一起玩。
楓小咩的師父歸雲仙人還活着的時候就經常找他們一起玩，甚至教他們術法，偶爾守護神定安君無聊了，也會加入進來。就算是有路過的仙人妖魔，只要不對他們懷有敵意，他們都會邀請他們做客玩耍。對方如果開心了，還會給他們講一些修煉心得。
花途看起來雖然冷冰冰的，但顯然沒有敵意，因此一衆妖鬼還是很想和他玩的。只是花途沒有和他們玩的意思。
邀請的妖碰了壁，也不生氣，只是摸了摸鼻子，回去繼續賭博去了。
花途一邊留心觀察着衆妖鬼，一邊慢慢走着。
今天出門忘記帶傘，雖能随手幻化一把出來，但他仍是不習慣。
不習慣的結果是，做什麽都好像差了那麽點，還有不順心。
來回走了兩圈後，他把目标鎖定在了剛才邀請他一起玩的妖怪身上，随即毫不猶豫的一笛揮斬向那只妖怪。
衆妖鬼大驚失色尖叫着退避開去，疏忽間藏于暗處。那只妖也想逃，被花途施法困住動彈不得。
妖怪“噗通”一聲跪下來，抖成篩糠，連連磕頭，“仙人饒命，仙人饒命啊！小的從生下來起就安分守己，從沒幹過什麽壞事，更沒吓過人，更是不敢動吃人的念頭，一心只想修煉成仙好為朱公子效力。求仙人放小的一命吧，小的來日定當做牛做馬任仙人差遣！”
他的妖友們也出來幫他求情。
花途面無表情，“蘇笑你膩否？”
妖怪轉了轉眼珠，“仙人在說什麽？小的聽不懂。”
妖友們七嘴八舌的幫他辯解。花途被吵得頭疼，拿笛頭揉了揉太陽穴。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妖怪把他的“妖友們”抓起來往花途身上一扔，掙脫束縛就迅速往後退去。
“哈哈哈哈哈，你今日沒帶傘，被他們這樣一吵，我猜你心情一定很煩躁。”蘇笑化為原本的樣子，笑得無比放肆，“花途你他媽就是愛裝模作樣！不過就算你裝模作樣又怎樣 ，還不是一樣抓不住我，被我耍得團團轉？還專降惡鬼的仙人呢，我呸！今天算你走運，老子心情好，不想跟你計較，下次再見定把你打得跪在地上爬不起來，哭着求老子饒你一命！”
花途被那幾個用來當擋箭牌的妖怪一阻，再追已是失了良機。
蘇笑！
隐在暗處偷偷觀望的衆妖鬼嘩然，紛紛跑了出來。
他們清楚記得，就在半個月前，蘇笑傷重昏倒在亂葬崗，是歸雲仙人将他救起，為他治傷。卻不想這惡鬼恩将仇報，把歸雲仙人一掌打傷，吸盡全部修為殺死。
雲楓谷所有妖鬼都受過歸雲仙人恩惠，自是要救歸雲仙人。卻不想盡失蘇笑之手，落得與歸雲仙人一般下場。剩下的妖鬼肯定是要為他們報仇的，只是蘇笑每殺一次人後都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根本無從報起。
萬萬沒想到這厮竟敢易形換貌混在他們中間，拿他們當迷惑人的幌子，簡直是膽大包天！
為蘇笑求情的幾只妖悔得腸子都青了，紛紛跪下向花途請罪發誓一定會竭盡全力找尋蘇笑的蹤跡。其餘妖鬼則跪下懇求他一定要殺了蘇笑為歸雲仙人和無辜死去的人鬼妖們報仇，只要能殺了蘇笑，要他們做什麽都可以。
叽叽喳喳，吵吵嚷嚷，聒噪不堪。
花途一刻捏笛子比一刻緊，不說話。
衆妖鬼發現他面色不太好後就漸漸安靜下來，不敢再言。
等他們都安靜了好一陣，花途才道：“爾等放心，在下本就是為了收伏蘇笑而來。”
衆妖鬼紛紛磕頭謝恩。
花途又道，“蘇笑擅隐匿藏形，在下亦很難找出他的真身所在，爾等無法發覺他的存在，實屬正常，不必自責。”
一只小妖恭敬地呈上歸雲仙人的骨灰盒。
主峰被歸雲仙人設了結界，他們都進不去，因此尚未将他下葬，只将軀體焚燒。守護神定安君雖與歸雲認識，但确是是很忙的，這種小事，幾乎不搭理。
花途接過骨灰盒，忽然就想起昨日楓小咩把他當成師父，以為師父回來了，盛滿喜悅開心的臉。
若是他知道他師父死了，一定會很傷心的罷。
一瞬間，花途竟覺得這骨灰盒有千鈞重。
作者有話要說：
年少時不懂事，喜歡虐劇，虐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自然而然覺得人生本來就不公平，哪能處處如意圓滿。
後面猛然發覺，從兩情相悅走到一起，有多麽的不容易，于是……本來就不會虐戀情深，設置各種生死障礙的我，更不會編造各種亂七八糟陰差陽錯擦肩而過生離死別的劇情了。
還是這樣恬恬淡淡平平靜靜安安穩穩的過小日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