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前又為何不願進府,非得在大門口鬧了這一出。只要你的經歷屬實,又為何要怕伯府呢?”
她這句話聲音很低,只有靠的近的幾人聽到,外圍的人群是聽不到的。
秦素素的表情有瞬間的僵滞。
譚氏瞪起了眼。
宜生又擡高了聲音,語調依舊溫和從容:“秦姨娘這一路北上吃了不少苦吧?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伯府自是不會虧待于你。還有青葉,在外面十幾年啊……也委屈她了。”
轉眼又調低了聲音,看着譚氏,對她說道:“十三年了呢,青葉都十三歲了,娘,您說是不是?”
譚氏繃緊的面皮止不住地跳動,卻還是竭力壓低了聲音:“你胡說什麽!這孩子今年十一歲!”
普通民衆不知道,但熟知孫義慶滅門案的,大多也同時知道,孫義慶是十一年前去的嶺南。秦素素又是在跟着去嶺南的路上才發現自個兒懷了孕,那麽到如今,這孩子自然最多也就十一歲。
宜生笑了笑,向前邁了一步,用幾乎像是耳語般的聲音對譚氏道:“娘,有些事你知我知,說出來,就不大好了。”又轉頭看了看秦素素,“對了,還有秦姨娘也知道。”
秦素素的臉刷地白了。
然而宜生卻沒再管兩人的反應,而是又說了一番大方得體,賢良大度的漂亮場面話。
她擡高了聲音,哪怕臉被幕蓠遮擋住,人們依舊可以從她的聲音中聽出,她的情緒很平和,甚至有些喜悅,完全沒有一般大婦遇見這種事兒時的鬧心模樣。
真是個不妒不争寬容大度的賢妻啊……人們紛紛感嘆着。
譚氏的臉卻已經有些扭曲。
“回府!”在臉上的表情徹底失控之前,她咬牙吐出了這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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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主都走了,看熱鬧的民衆們卻還在議論紛紛,威遠伯府大門前鬧的這一出,也以飛一般的速度被宣揚開來。
當然,這事兒頗有些蹊跷之處,但民衆們并不是很在意。本就是與己無關的事兒,看看熱鬧也就過去了,誰會費心探究真相呢?尤其是那樣觸摸不到的高門大戶。
不過是閑來時說一嘴罷了。
但是,普通民衆可以不在意,伯府卻不能。
回到府中,沒了外人在場,譚氏終于再也無法控制臉上的表情。
“渠氏,你說那話什麽意思!”她大聲叱問,但聲音再大,也掩飾不了她的色厲內荏。
宜生看着她,看着她的色厲內荏,忽地笑了出來。
“娘,”宜生笑着,“我說的很明白了。有些話,攤開了說不好看。不過,我雖不好看,您卻只會更不好看。所以,何必逼人太甚呢?”
被宜生的笑刺激,譚氏的眼皮狠狠抽動了幾下,最終卻沒有說出一句話,而是拂袖而去。
甚至忘了交代下人安頓秦素素和沈青葉母女。
秦素素愣了下,随即便邁着小腳追趕譚氏,卻又不敢靠地太近,而是一直保持着落後十餘步的距離。
而沈青葉,則頓了頓腳步,看向宜生。
“母、母親……”她叫着,聲音裏帶着一絲說不清的期許。
宜生也看着她,幕蓠後的面容上也泛起一絲複雜。
“嗯。”她輕聲應着,聲音裏沒有慈愛,但也沒有厭惡,就像對待一個普普通通、不喜不惡的孩子。
沈青葉握緊了拳頭。
宜生卻又轉頭吩咐下人:“以後青葉就是伯府的姑娘了,仔細伺候着,不可怠慢。”
下人們應聲。
少夫人說話雖沒夫人那麽管用,但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在不違背夫人命令的情況下,少夫人的話自然也要聽。少夫人特意交代好好伺候這位憑空冒出的小姐,他們自然得聽從。
沈青葉咬了咬唇,彎腰向宜生施了一禮,動作标準而娴熟。
“母親,女兒告退了。”
“嗯。”宜生又應了一聲,依舊不鹹不淡地。
沈青葉雙拳握地更緊,她張張口,似乎想說什麽,但看了一眼宜生懷裏安靜熟睡的七月,終究什麽也沒說。
又施了一禮,轉身,飛奔着去追前方的譚氏和秦素素。
看着那飛奔離去的身影,宜生嘆了一口氣,也轉身向自己的小院而去。
在上輩子為她擋刀而死的那一刻,兩人的母女緣分便斷了,若有緣或許還可再續,但是,兩人如今的身份,卻如一道鴻溝般阻隔着她們。
她不介意再續前緣,但是,首先她要确定沈琪——現在應該說沈青葉了——她要先确定沈青葉是可以信賴的。
***
事情當然不可能就這麽過去。
被人鬧上門來,哪怕最終扯了塊看似漂亮的遮羞布,但知道內情的人都知道,真相是多麽醜陋。尤其,這塊遮羞布并不能遮住太多羞,不過是暫時圓過去罷了,人們的懷疑都還藏在心裏,如果不及時打補丁,這懷疑終究會發酵。
伯府可以不在意普通民衆的閑話,但是,這事兒可不止是會傳到普通民衆耳中。
這半天的功夫,滿京城有頭有臉的權貴人家,該知道的可都知道了。
本來譚氏還想着過幾天去英國公府老夫人的壽宴上坐坐呢,這事兒若沒對好口徑,她可不敢出門。
譚氏帶着秦素素和沈青葉回了住處沒多久,威遠伯沈問知和沈承宣也先後回了府,一回府便直奔譚氏住處,摒退下人,一家三口密談了許久,期間房內傳出威遠伯的怒吼,以及伯夫人凄凄的哭聲。
再出來,三人的神色都恢複如初,而譚氏則吩咐下人收拾了一個小院出來,好安置秦素素母女。那院子跟方姨娘和柳姨娘合住的院子毗鄰,說是院子,但其實占地很小,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原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因此房間也又小又舊。
但是,再小,好歹是單獨的院子,滿伯府的妾室中,也只有蘇姨娘這個有了兩個孩子的,才有這份待遇。
伯府的下人們個個都瞅着,見這安排,心裏都不由泛起了嘀咕。
單獨撥了個院子,看上去是給了臉面。可偏偏,這個院子又小又寒碜……
所以,伯夫人這到底是待見秦姨娘,還是不待見呢?下人們拿捏不定。
而宜生這邊,自回了院子,外邊的事也就基本聽不到了。
紅绡愛操心,倒是特意打聽了下,但也只打聽到譚氏将秦素素母女安頓到一個又小又破的院子,其他更多的,卻是打聽不出來了。
紅绡說着打聽來的情報,宜生一邊聽,一邊教七月玩魯班鎖。
奇趣書堂不僅僅賣書,還賣一些奇技淫巧的東西,就比如這魯班鎖,當時宜生挑了幾本書,看到旁邊還有魯班鎖,便也買了一個來。
魯班鎖跟九連環一般,都是這時代最為常見的益智類玩具,不過,九連環的原理是數學中的拓撲原理,魯班鎖卻是來源于建築中的榫卯結構,說起來都是益智玩具,細究原理卻大不相同,玩得轉九連環,卻未必能玩好魯班鎖。
宜生也并沒有抱什麽指望,她只是覺得,要讓七月什麽都試一試。
魯班鎖易拆難裝,七月很快将原本渾然一體的魯班鎖拆分開來,但在重新拼裝的時候,卻愣愣地看了半晌。
她看着那一堆零散的小木塊,拿起一個又放下,又拿起一個,又放下,似乎拿不定主意。
見狀,宜生正想着是安慰還是鼓勵,卻見七月又拿起一個木塊,沒有放下,然後又拿起一個。
一個又一個,沒有一個再被放下,而是快速而精準地在七月手中搭建成一個整體,一個逐漸有了雛形的整體。
随着最後一個木塊嵌入,魯班鎖恢複如初。
而此時,紅绡的聲音也正傳來:
“少夫人,夫人喚您去前頭用晚飯。”
這個前頭,自然是指威遠伯和威遠伯夫人所在的正房。
作者有話要說: 卡文了,卡地□□……
謝謝阿涼和小雲,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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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件
晚飯時分,正房從屋裏到院裏都燈火通明,丫鬟仆婦們來往穿梭不絕,大廚房裏更是煎炒烹炸好似過年一般。
宜生到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麽一副場景。
這次她沒有帶七月,而是留下穩重的紅绡看着七月,自己只帶了綠袖來。跟正房熱鬧的景象相比,她這樣只帶一個丫頭的,竟然顯出幾分冷清來。
正看着,翠縷便到了跟前,臉上笑地谄媚,“少夫人,怎麽不進去?夫人正等着您說話呢。”
綠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還是第一次看到翠縷這麽谄媚呢。不,準确地說,是第一次對少夫人這麽谄媚。
宜生已經擡腳進了譚氏所在的屋子。
綠袖顧不上多想,趕忙跟了上去。
到得門口,綠袖卻被攔住,“夫人只讓少夫人進去。”翠縷的下巴擡的高高的,像只打鳴的公雞。
綠袖瞪了眼正要說什麽,宜生擺擺手制止,一掀簾子,徑自進了內室。翠縷跟着進去,綠袖跺跺腳,還是留在了外面。
屋裏的人有點少。
譚氏,外加沈承宣,別的一個人都沒有。
這可不符合譚氏的做派。往常每次見兒媳,譚氏可都是被左右擁簇着的,衆星捧月,她就是被捧着的那輪月。
“宜生。”沈承宣先開了口,聲音裏有一絲讨好,“你別生氣,今日這事兒我是真不知道,若是我知道,萬萬不會讓她就這麽鬧上門來。”
譚氏擡起手,示意沈承宣別再說話,她努力放柔了臉色,“今日都是我的不對。”
宜生對沈承宣的話沒有任何反應,卻看了譚氏一眼。
譚氏有些不自在——自然是不自在的,向人服軟認錯,且還是向自己的兒媳,這對她來說,簡直是破天荒的事兒了。
然而,想到書房裏沈問知說的那些話,譚氏還是柔聲說道:“過去的事兒都過去了,都是伯府的血脈,今後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齊心協力才是正道。不管是誰,一出了這個府,人家看的都是伯府的臉面,伯府不好看,府裏的人誰又能好看?”
“娘,”宜生打斷了譚氏,“您有話直說,說多了,我聽不懂。”
譚氏只覺胸口一悶,幾乎控制不住臉色,但看了看身旁的沈承宣,還是控制住了自己,不過,竭力放柔的臉色卻是消失了。
她硬邦邦地道:“過些天就是七月整十歲的生辰,我的意思是請些京裏交好的夫人小姐,好好為七月過個生日。”
“這不好吧,七月人小,以往也沒做過生日,再說又是中元節,日子不好,還是不要興師動衆了。”宜生斂眉低首。
譚氏幾乎氣了個仰倒。
這話聽着很熟悉,因為這本就是譚氏以往的說辭。
但想到有所求,譚氏還是按下怒氣,甚至還揚起了笑。
“以往是以往,”她語重心長地道,“如今可不同的,如今,七月都十歲了。”
宜生靜靜地看着她。
“十歲也不是孩子了。”譚氏悠悠地道,“十歲啊,都可以尋摸婚事了,何況七月這孩子又是那麽個情況,更該早點——”
“砰!”
“啊!”
翠縷遞到宜生手中的茶盞砰然落地,碎瓷和茶水瞬間在地面綻開,翠縷的驚叫聲和茶盞落地聲同時響起。
“翠縷姑娘在娘跟前那麽久,怎麽還毛手毛腳的呢?”宜生拿帕子擦了擦濺到身上的幾滴茶水,淡淡地道。
翠縷瞪大眼睛,“我——”
“翠縷!”譚氏的呵斥聲打斷了翠縷,“還不下去!沒我吩咐不準進來,沒眼色的東西!”
翠縷不敢置信地看向譚氏,卻只看到譚氏陰沉沉的臉,無奈,只好委委屈屈地退下。
屋內只剩下三人,母子,夫妻,婆媳,世間再親近不過的關系,氣氛卻僵滞冷硬如斯。
不過,沒了外人,連最後一絲掩飾也不必掩飾了。
譚氏索性也敞開了,“做生日不過是幌子,你也該知道,府上多了個姑娘,外面都好奇着呢。總得找個機會把這事兒過個明路,素素本就是宣兒的侍妾,這沒什麽好說的,還有,她是十一年前跟孫大人去的嶺南,青葉如今也是十一歲,而不是……十三歲。”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驀地小了許多,沈承宣也不自在地将臉扭向了一邊。
譚氏接着又道,“也是借着這個機會,讓伯府的知交們見見青葉。當然,七月也的确該尋摸人家了,不然她那情況——”
“娘。”宜生打斷了譚氏。
“您說的,我都明白。”她輕笑着,但那笑卻是諷刺的,“您的意思,不就是說要借着七月的生日,好把秦姨娘的來歷給圓上,順便再讓青葉在衆人面前露露面麽?”
譚氏只覺得那笑笑地她極不舒服,但還是僵硬地點了點頭。
宜生卻搖頭,直視譚氏的眼睛:“可是,我為什麽要同意?”
譚氏當即就要發怒。
“娘,您先別急。”宜生又道,止住了譚氏的動作,“一榮俱榮的道理我自然明白,我當然也想伯府好,但是,我有個條件。”
她看着譚氏,又看向沈承宣,一字一句,極其認真地道:
“七月的婚事,只能由我做主,其餘任何人,”她又重複了一遍,“任何人,不得幹涉。”
沈承宣先皺起了眉,“宜生,七月情形特殊——”
“我只有這一個條件。”宜生道,又看向譚氏,臉上笑盈盈地,“娘,今日公公又去打探襲爵的事兒了吧?這時候,可不能出一點兒岔子。”
沈承宣皺眉:“宜生,你什麽意思?”那話聽着像是威脅,可是,他有點兒不敢置信。
宜生笑笑,沒有回答,而是看着譚氏。
雖然沒特意打聽,但府裏人都知道,這些日子沈問知為了襲爵的事兒跑的很勤,譚氏甚至還去幾個廟裏燒香拜佛,祈求沈承宣順利襲爵。
如今,爵位是譚氏三人最為放在心上的,祈求了那麽多年的事,絲毫不容人破壞。
恐怕,這也是譚氏之所以接納秦素素的一個重要原因。
伯府當然可以不認秦素素,不認沈青葉,一口咬定兩人是胡亂攀扯,但是,秦素素先發制人,先在大門口鬧開,讓無數路人看到了沈青葉那酷似沈承宣的臉,即便伯府再怎麽否認,也堵不住悠悠衆口。
伯府可以把秦素素打出去,但除非當場弄死她,不然,萬一她亂說話呢?萬一她把真相抖落出來呢?已經渴求了二十幾年爵位的三人,絕對不會容許這時候出任何岔子。
所以譚氏只得演戲,只得接納秦素素,只為了暫時堵住秦素素的嘴。
而現在,譚氏還得堵住宜生的嘴。
譚氏眯起了眼,“好,我答應你。七月的婚事你做主,其餘人不得插手。”
宜生笑,不過那笑卻未達眼底。
***
門外丫鬟說人已經來齊,詢問譚氏是否開飯。譚氏吩咐了開飯,便由沈承宣扶着,看也沒看宜生一眼,率先走出了內室。
人果然已經來齊了。
除了東府這一支,還有西府的人也全來了,二爺沈問章,二夫人聶氏,西府的大少爺沈承武,大少夫人李氏,小少爺沈承斌,以及沈承武的幾個庶子庶女,光是西府的人,便滿滿當當擠了滿屋子。
相比之下,東府倒還顯得人少了一些。此時在外間坐着的,除了威遠伯沈問知,以及沈瓊霜沈文密和沈文定外,就是威遠伯府的老夫人王氏。
如今伯府管家的是譚氏,但譚氏卻不是輩分最高的。
譚氏上面,還有個王氏。
王氏是老威遠伯沈振英的原配夫人,原本不過一鄉野婦人,與當時還叫沈大石的沈振英成婚沒多久,沈振英便上了戰場,之後十幾年無音信。十八年後,王氏帶着已經十七歲的沈問知上京尋夫,才發現沈大石變成了沈振英,飛黃騰達成了烜赫一時的威遠伯不說,身邊還又有了嬌妻美妾。
據說,沈振英是聽了以訛傳訛的消息,以為王氏已死,所以才另娶新妻。
王氏找上門時,新妻子才剛娶了一天——王氏正是聽人談論起威遠伯的婚事,又發現此威遠伯原來就是自己的丈夫沈大石。可娶了一天也是娶,總不能把人新娘子退回去,于是,沈振英奏請皇帝,開權貴先例,将原配王氏與新妻齊氏列為平妻,先皇禦筆親許。
于是,威遠伯府變成了滿京城大戶人家裏唯一一戶有平妻的人家。
于是沈振英膝下三子雖然皆出自不同的母親,但王氏所出的沈問知,和齊氏所出的三子沈問秋卻都是嫡子,唯有二子沈問章,是沈振英在剛開始打仗那幾年納的妾所生,所以是庶子。
當年沈問知成功襲爵也是經過了一番角力的,不過如今早已塵埃落定,更何況,老一輩的沈振英、齊氏,和沈問章的生母皆已作古,只有王氏還健在,因此那些往事也就沒有多少人提起了。
今日,除了已經死去的,以及在外經商的三爺沈問秋,整個威遠伯府的主子們來的是齊齊整整,一個不落。
為了什麽,在場的人都很清楚。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個安靜的小身影上。
——沈青葉。
沈青葉正一臉乖巧地偎在譚氏身旁。
作者有話要說: 出去聚會了,更新晚了些,明天應該不會這麽晚了。
謝謝慕少蓉的地雷,麽麽噠(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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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
沈青葉已經梳洗幹淨,換上了一身簇新的缃色襖裙,細軟的頭發也挽了雙髻,面上還抹了一層薄薄的膏脂,整個人雖仍顯得枯瘦,卻已有了幾分小女孩的明媚靈動。
幾乎所有人都在看到她的臉時瞬間愣了神:太像了,太像沈承宣了。
沈承宣坐在父親威遠伯的下首,時不時地打量那女孩子一眼。
他也是第一次見這孩子,同樣被吓了一跳。他聽人說這孩子跟自己長得像,但萬萬沒想到竟會這麽像。
似乎發現沈承宣在打量自己,那孩子忽然望過來,正對上沈承宣的眼睛,沈承宣一愣,正感尴尬,便見那孩子又迅速地收回目光,像只受驚的小動物,小臉緊繃,正襟危坐,眼神再不敢亂飄。
看着幾乎是縮小版的自己做出那樣的動作,沈承宣心裏忽然一動。
這是他的血脈,他生命的延續……心裏忽然湧上這麽一句話。
這邊父女倆眉眼交彙時,衆人也已經紛紛落座。
坐在首座的是老威遠伯夫人王氏,她年過古稀,滿頭銀發,精神倒是矍铄,坐在那兒不言不語的,是個挺有氣派的老太太。
王氏左手邊坐的是東府沈問知一支,右手邊則是西府沈問章一支,依序按長幼尊卑坐好,兩邊都是長長的一排人,倒顯得伯府人丁頗為興旺。
秦素素自然也來了,不過姨娘沒資格上席,她便跟其他的姨娘一般,只站在坐席的人身後,不過,今日她站的,是譚氏身後。
往常時候,那可是蘇姨娘的位置。
除了譚氏身後,譚氏懷裏的位置也換了人。
以往沈瓊霜愛膩着譚氏,尤其吃飯的時候,喜歡賴在譚氏懷裏以顯示譚氏對她的寵溺,但是今日,譚氏懷裏的人變成了沈青葉。
沈瓊霜與哥哥沈文密坐在一處,眼睛像抹了膠水,緊緊地盯着譚氏懷裏的沈青葉。
沈青葉恍如未覺——或許也是因為,有太多目光在盯着她了。
當宜生走出內室,盯着沈青葉的目光霎時有一半轉移到她身上。好奇、憐憫、冷漠、幸災樂禍……
宜生頂着這種種目光,走到自己的位置,安靜地落座。
食不言,寝不語,即便都知道今兒把大家夥兒都聚到一起是為了說事兒,但那也是飯後的事兒了,随着王氏伸出筷子夾了第一口菜,其餘人也紛紛安靜地夾着菜。
等丫鬟撤下杯盤,一家之主的威遠伯才開了口。
說的正是沈青葉一事。
“……當年孫大人跟承宣交好,文人互贈姬妾本是雅事,沒料到秦氏當時竟然已經有了身孕。幸而孫大人高義,恪守君子之禮,照顧秦氏母女,生前更是數次給伯府來信,只是路途遙遠,信件丢失,這才使得伯府血脈在外流落十一年。不過如今好了,總算回來了,以後青葉就是咱們伯府的姑娘,今兒讓大家來,便是為了讓青葉與各位長輩見見面,也省地一家人相見不相識。”
沈問知說罷這些,譚氏便一一為沈青葉介紹在座之人,随着譚氏的介紹,沈青葉一一施禮,禮節做地半點不錯,倒讓在座的一些人刮目相看。
沈青葉施了禮,長輩自然要給見面禮,王氏給了只足金的長命鎖,沈問知給了副上好的文房四寶,譚氏自己給了柄玉如意,沈承宣則給了一套女四書。
接下來是宜生。
“母親。”沈青葉穩穩地行了一禮,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宜生,眼裏幾乎是滿溢的孺慕和讨好,以及一絲無法忽略的委屈。
宜生面容不變,依舊如之前一樣淡淡回應了一聲。
又喚身後的綠袖,将早已準備好的禮物遞給沈青葉。
沈青葉伸出雙手從綠袖手中接過,一看,卻依舊是一副文房四寶,且是中等級別,比沈問知給的降了一個檔次。
沈青葉失望地低下了頭。
譚氏已經拉着她介紹下一個了。
宜生後便輪到西府那邊的長輩,介紹到二夫人聶氏時,聶氏圓圓的臉龐上滿是讨喜的笑:“這孩子我看着就喜歡,不愧是咱伯府的血脈,跟承宣長得是一模一樣啊,不過——”
她頓了頓,話聲在舌尖轉了一個圈兒,“這孩子今年才十一?我看着怎麽像是十二三的樣子?十三年前,那不就是爹——”
“弟妹。”譚氏驀地打斷了聶氏的話,“青葉只比七月高那麽一點兒,七月都十歲了,還比同齡的孩子長得小,你是怎麽看出青葉像是十二三歲的?”
聶氏雙眼閃爍了下,掩唇笑道:“哎喲,那是我看走眼了,許是咱青葉長得好,才十一歲就是個美人胚子,倒讓我覺得是個大姑娘了。”
沈青葉低頭不語。
譚氏臉色有些不好,但還是竭力壓抑住,又給沈青葉介紹起其他人來。
一桌子的人介紹個七七八八,最後就輪到跟沈青葉平輩的小蘿蔔頭們。
到沈瓊霜時,譚氏對沈青葉道:“這是你妹妹瓊霜。”又對沈瓊霜道,“霜兒,叫姐姐。”
沈青葉乖乖叫了聲妹妹,沈瓊霜稚嫩的小臉卻瞬間拉了下來,語出驚人道:“誰是她妹妹!不知道哪裏來的野孩子,還想來當我姐姐?做夢!”
沈青葉像是愣住了,随即雙眼泛紅,喃喃道:“我不是野孩子……”
“啪!”
清脆的耳光聲倏然響起,随後響起的,是沈瓊霜不敢置信的哭喊,“祖、祖母……為什麽打我!”
譚氏雙眼盯着沈瓊霜,厲聲呵斥:“打你還委屈了?方才怎麽說話的?往日教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了?什麽野孩子?青葉是伯府的血脈,是你的親姐姐!”
沈瓊霜一愣,哭得更厲害了,話都說不出來,只一個勁兒地哽咽着。
“夫人!”見狀,後頭的蘇姨娘慌忙撲通一聲跪倒,“霜兒年幼無知,定是聽了哪個碎嘴的下人說話,才學的那些混賬話,妾回去定會查明,求您念在霜兒年幼的份兒上,饒過她這一回!”
沈文密左右瞅了瞅,也作勢跪倒:“祖母,請您原諒妹妹這一次。”
譚氏皺眉,扶起沈文密,并沒有讓他跪倒。
沈文密跪自己沒事兒,但自己身邊還有個沈青葉,身後還有個秦姨娘,沈文密可不能給這兩個人跪。
扶起沈文密,又看了看四周衆人,尤其是聶氏驚詫的臉色後,譚氏心裏暗暗點頭,這才讓蘇姨娘起來,又讓她把沈瓊霜帶下去,表示這事兒不再追究了。
蘇姨娘帶着哭哭啼啼的沈瓊霜下去了,沈青葉的認親見禮也到了尾聲,又跟西府的幾個小蘿蔔頭認過,見禮便算結束了。
沈青葉回到譚氏懷裏窩着,譚氏揚頭看了衆人一眼,慢聲說出中元節給七月做生日的事兒。
在沈青葉見禮之後說這事兒,這個生日的意義也就不言而喻了。衆人一半的眼光投向沈青葉,另一半卻又轉到了宜生身上。
不過,兩位被關注的對象都不動如鐘。
這時,威遠伯沈問知卻清清嗓子開了口:
“今日我入宮,張公公說了,再過不到兩月便是中秋佳節,屆時聖上有意施下恩典,大行封賞,朝中不少大人都為親眷請了封,消息應是無誤。”
這話一出,在場衆人反應不一。
席中的主子大多做出一副高興模樣,只是顯然都已知曉,并不怎麽驚喜的樣子,倒是伺候的下人們,卻有不少是實實在在地高興。
這是沈問知第一次在人前說起這事兒,雖未明說沈承宣将在受封之列,但在場的衆人卻都聽明白了。若無十全的把握,沈問知不會這麽迫不及待地炫耀,即便只是在家宴這樣的場合。
只是,說完這話,沈問知卻又重重嘆了口氣:“說句敗興的話,咱們威遠伯府,可遠不如以前風光了,要想不把父親掙下的基業敗了,起碼,這威遠伯的名頭就絕不能丢!”
他掃了席中衆人一眼,目光在對面西府幾人身上停留的時間尤為久,“所以,如今這檔口,咱們伯府更要擰成一股繩,萬不能出一點岔子,要是讓我聽到有誰在外扯伯府的後腿,壞伯府的事兒,就別怪我動用家法!”
威遠伯府軍功起家,所謂的家法,便是打軍棍,且不是讓內院的丫鬟婆子打,而是讓府裏當過兵的護院打,幾棍出血、幾棍斷幾根骨頭都有規定,完全杜絕了放水。
被沈問知的目光重點關注了一下,對面西府的幾人頓時現出不滿的神色。
其中尤以沈問章和沈承武為甚。
跟長相斯文俊秀,自幼習文的沈問知父子不同,沈問章出生在軍中,自幼跟在沈振英身邊長大,十來歲就從了軍,兩個兒子也是走的武官一途。
不知是否是經歷所致,沈問章父子的外形十分符合武人形象,身材魁梧,長相也更粗犷一些,此刻兩人皆是面色漲紅,睜着一雙噴火的眸子瞪視沈問知,若是膽子小些,還真頂不住這陣勢。
不過,沈問知自然不會害怕。他悠悠地端起茶盞,“怎麽,二弟和承武對我的話有異議?父親去世時雖然讓咱們三兄弟分了家,可卻沒讓你們搬出威遠伯府這宅子,父親還吩咐我們,要兄友弟恭,齊心協力,不可兄弟阋牆,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威遠伯府的名頭。怎麽,二弟是忘了父親的話了?說來也是遺憾,二弟自幼跟随父親從軍,到如今卻只是個正五品的骁騎尉,該不會,就是沒把父親的教誨放在心上的緣故吧?”
沈問章滿臉赤紅,眼珠子一瞪正要說話,卻被妻子聶氏攔了下來。
聶氏笑盈盈地,“大伯說的哪裏話,您又不是不知道,二爺和承武喝兩口酒就上頭。大伯的話說的在理,我們自然是沒異議的,別說您了,就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要是聽到外頭有什麽編排咱伯府的,也得維護伯府清譽不是?更別說自家人扯自家人後腿了,那自然是萬萬不能的。”
譚氏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
聶氏臉上笑容不變,只當沒聽到。
沈問知抿茶一笑:“那就好。”
“無事就散了吧。”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卻是坐在最上首的王氏,她雙目望天,聲音像是一條繃直的線,沒有絲毫起伏波動,“該到念經時間了。”
衆人無奈一笑。
王氏篤信佛道,雖未出家,每日早晚課卻是雷打不動,據說就是當時老威遠伯去世,王氏也是照舊不耽誤早晚念經,實在是虔誠至極。
“晚了佛祖該怪罪了。”王氏又嘟囔了一句,便讓丫鬟扶着走了。
其餘人也只好散去。
反正該說的都說了,該敲打的都敲打了,該探聽的也探聽到了,各自得償所願,又還有什麽理由再待在一起呢。
宜生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裏,紅绡正陪七月玩地高興,宜生親了親七月的小臉蛋,正想抱着她一起洗漱,聞了聞身上,便吩咐紅绡繼續照看七月,自己先行洗漱去了。
去了這一趟,只覺得渾身都油膩渾濁了一般。
剛剛洗漱好,正要讓紅绡把七月抱過來給七月洗澡,就見室內站着個意想不到的人。
“宜生。”
沈承宣叫着,眼中有着不容錯辨的驚豔。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節快樂麽麽噠(*  ̄3)(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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