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好親近的性子。
正要再說,譚氏卻終于心滿意足地挑好了頭面——那匣子裏有四副頭面,四副各有特色,譚氏自然不好意思說都要了,是而猶豫了半天才選中兩副。
目的達到,還白撈了兩副頭面,譚氏心滿意足,自然不肯再多待,就說起了告辭的話,以致沈青葉沒了機會再開口。
臨行前,譚氏滿臉帶笑地道:“……你既然心裏有數,大嫂也就放心了,今兒晚上我讓廚房好好準備,咱們一家人親熱親熱,也是給你接風洗塵。”
說罷再寒暄兩句,便帶着蘇姨娘和兩個孫女兒,以及一衆下人們浩浩蕩蕩地走了。
從早上到如今半下午,致遠齋就馬不停蹄地來人,到如今才終于有了幾分清淨。
靛藍收拾着空了一半的首飾匣子,方才一直帶笑的臉上現出憤憤之色,他撇着嘴,朝沈問秋道:“爺,您也太慣着這些人了。您辛辛苦苦地掙錢,他們倒好,平日裏舒舒服服在伯府裏當自己的老爺太太,還瞧不上您,結果您一回來,就明裏暗裏地打秋風,偏偏您還縱着他們!”
雖然那些頭面布匹不值多少,跟爺的身家比起來就是九牛一毛,可就是一根毛,也不能便宜了那些白眼兒狼啊!
若是給七月小姐那樣乖巧可人疼的孩子,或是知恩圖報的人也就罷了,但一邊拿着他家爺的東西,一邊還瞧不起他家爺,這算什麽啊?白眼兒狼!
靛藍在一邊兒看着,都覺得自己快被氣死了。
沈問秋喝着茶,瞥了靛藍一眼:“皇帝不急太監急。”
一邊兒的靛青當即面無表情地道:“藍哥,爺說你是太監。”
靛藍白眼猛翻,又做出西子捧心狀,就差學譚氏捏着個小手帕抹淚了:“爺啊,我這還不是為您着想?咱有那個錢幹什麽不行?哪怕扔地上,那還能聽個響兒呢!”
給那些人呢?當面給你笑臉,背後說你滿身銅臭。
沈問秋被他那怪樣子逗樂,笑着道:“得了,得了,你這模樣,不去登臺唱戲還真是屈才了。”
飲盡杯中的茶,才收斂了臉上的笑,漫不經心地道:“那些東西又不算什麽,他們想要便給了,權當買個耳根清淨。只要別過分,就随他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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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不給,給多少,這個決定權在他手中。
惹他不高興了,他一個銅板兒也不給。
***
因為沈問秋的歸來,晚上的時候,伯府再度開了家宴。許是剛從沈問秋那兒得了不少好處,譚氏準備地很是上心,傍晚的時候便打發下人通知各院子的人,讓人都來齊全,連宜生都被特意囑咐了一聲,說要帶上七月。
沈問秋疼七月,這在伯府是人盡皆知的事兒。
對此,譚氏是又高興又惱怒。
高興的是,好歹沈問秋疼的是她的孫女兒,而不是西府的;惱怒的是,沈問秋有那麽多錢灑給一個傻孩子,還不如直接孝敬她和沈問知,或是給他侄兒也行啊。
一個小孩子,還是個傻的,穿戴的那麽好做什麽。
但無論心裏怎麽複雜,今兒剛從沈問秋那兒得了好處,譚氏也不介意做做好人。
反正再怎麽着,還不是她孫女。
***
這次是整個伯府的人全來了,甚至庶子女和有臉面的姨娘也都來齊,當然,姨娘不能上桌,但能在邊兒上看着也是榮耀了。
飯前,威遠伯沈問知說了番為沈問秋接風洗塵的話,一大家子人各個帶笑地寒暄一場,猛一看倒也顯得熱鬧親近。
很快,晚飯開席,各色菜肴流水似的上來,卻比昨晚豐盛許多,還有許多京城不常見的食材,譬如一些海貨,顯然是沈問秋從廣州帶回來的。
“三弟這次去廣州發了大財吧?這些鮑參翅肚的,在外邊兒估計是天天吃吧?人都說山珍海味,你二哥我空長這麽多年,卻沒吃過什麽好東西。尤其前些年在西北大營,那地兒鳥不拉屎烏龜不下蛋的,別說海味兒了,連條魚都吃不着,更別說鮑參翅肚了,比不上大哥和三弟有福喲。”沈問章夾了一筷子白雪黃魚肚,一邊稀裏呼嚕地嚼着,一邊粗着嗓子道。
沈問知當即皺了眉,道:“二弟,注意儀表,聖人言食不言寝不語,二弟雖然沒怎麽讀過書,卻也該知道些基本的道理。”
沈問章鼻孔裏哼出一口氣,大大咧咧地道:“哪來那麽多窮規矩,一家子吃飯還不能說話了啊?這話你擱咱爹在的時候說說試試?我是讀書不多,咱爹讀的也不多,怎麽,你還看不起咱爹了啊?”
“你!”,沈問知大怒,“你別胡攪蠻纏,我可沒那意思!”
譚氏見狀,忙出面打圓場:“好了好了,兄弟倆的,打斷骨頭連着筋,吵起來讓人笑話。”
說罷,又朝沈問秋笑:“倒是三弟真是能耐了,京城幹貨行裏,這些個海貨可都不便宜啊。”
這話一說,沈問知和沈問章的眼神兒便又都飄到沈問秋身上了。
沈問秋微笑,“大嫂說笑了,這些東西在京城貴,在廣州那邊兒卻很是尋常。”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
畢竟是席間,譚氏也就沒再多說,不過沈問章卻是依然故我,吃地唏哩呼嚕不說,還不時跟沈問秋說話,又要勸酒,搞得今日的晚飯比昨日熱鬧了許多。
沈問知雖不滿,卻也沒再發作。
宜生帶了七月來,按規矩坐在自己的位子,從頭到尾不多說一句話,只邊吃飯邊看顧着七月,好在今日幺蛾子沒鬧到她頭上,還能安安靜靜地吃頓飯。
忽然,她發現七月的目光有些不對。
順着七月的目光望過去,就看見隔了一桌子杯盤碟盞的沈問秋。
七月大眼睛亮閃閃地看着沈問秋,朝他擠了擠左眼,沈問秋也看着七月,然後趁人不注意,朝七月擠了擠左眼。收到回應,七月高興地小臉粉撲撲的,又朝沈問秋擠了擠右眼,不一會兒,沈問秋也擠了右眼……
宜生:……
畢竟是人這樣多的家宴場合,沈問秋雖疼七月,卻基本沒機會跟七月交流感情。宜生帶着七月,本以為頂多等飯後牽着七月讓沈問秋看看,哪知道這兩人居然在飯桌上就擠眉弄眼的了。
她知道這個三叔疼七月,但還真不知道,這麽幼稚的游戲,他居然也能陪着七月玩下去。
不過……忽然想到一點,宜生臉上頓時露出無法掩飾的喜色。
七月不喜歡與人交流,長到十歲還只會叫宜生阿娘,平日也只有跟宜生才有一些明顯的互動,讓人感覺到她能夠理解別人的意思,而不是全無思想的傻子的互動。
面對外人時,基本上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是毫無反應,徑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所以人們才斷定她是傻子。
而這個外人,卻是指“除宜生以外的所有人”。
無論是譚氏、沈問知還是沈承宣,甚至七月外祖渠家的那些人,也絲毫沒有例外。
可是,現在七月卻跟沈問秋進行眼神交流。
那眼神十分靈動,若是沒有先入為主的印象,任誰看了那眼神,也不會再覺得七月是傻子。
宜生覺得自己的心都砰砰跳了起來。
除了自己,原來七月還是可以跟別人交流的!
宜生心裏的喜悅如煙花般綻開,臉上忽也綻放出無盡光華。不同于平日做出的端莊沉靜模樣,那般生動的眼神和表情,讓她一時顯得灼灼熠熠,容光攝人,仿佛回到十餘年前容顏最盛,京中聞名的時刻。
對面的沈問秋正跟七月玩兒地興起,眼神雖已刻意避過七月旁邊的那人,卻還是無意中看到一眼。
眉眼生春,顏如舜華。
他愣了一愣,随即很快別過了視線,只将目光放在七月的小臉兒上。
那樣的笑,沈承宣自然也看到了。
不止看到宜生滿面光華的模樣,更看到她是看了沈問秋才露出那樣的表情,也看到七月跟沈問秋之間擠眉弄眼的小動作。
呵。
眼底風暴蘊起,沈承宣竭力壓制,聲音卻依舊冷硬如冰,眉頭皺地死緊:“七月,做什麽呢,好好吃飯!多大的人了,連吃飯都不會麽?”
因為忙着玩擠眼睛游戲,七月幾乎完全沒在吃東西。
“宜生,”他又朝宜生道,“七月不懂事兒,你也不懂事兒麽?看着她好好吃飯,不會吃就喂她吃。”
他聲音不算太大,但話裏的怒氣和冷硬卻直刺耳膜。
七月當即就愣了一愣,原本靈動的臉上現出茫然呆滞的神色。
她只是不與外人交流,不代表感受不到外人的舉動。喜歡、厭惡、微笑、怒罵、同情、鄙薄……她都感受地到,只是不說而已。
宜生立刻便發現了七月的變化。
心倏地沉了下去,面容轉冷,宜生看向沈承宣,眸子裏烏沉沉一片。
☆、30|28.1
她的表情看上去還很平靜,只定定地看着沈承宣,不言不語,目光卻已包含了所有的言語。
被這樣的目光看着,沈承宣便有了些不自在。
飯桌上,其他人也都詫異地望過來。在看到沈承宣口中所謂的“不好好吃飯”是什麽情形後,那詫異便更明顯了。
平心而論,七月并沒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小孩子喜歡玩兒不吃飯而已,算得上什麽大事?當爹的念叨幾句正常,但像他那樣冷着聲音吼孩子,還把孩子娘一起吼了,怎麽看怎麽都像是無理取鬧。
更何況,沈七月還是個傻子。
一個傻子,在飯桌上不拿手抓飯不尖叫不耍脾氣就算好的了,能乖乖地安靜地坐在那兒不出醜不搗亂,簡直已經出乎大部分人的期望。
所以,怎麽看,沈承宣這怒氣都來的毫無緣由。
感受到衆人的詫異,尤其是看着宜生的目光,沈承宣有些心虛,不自在地偏過視線。
“喲,宣哥兒這是怎麽了?發這麽大脾氣,我還當怎麽了呢。小孩子家家就是這樣,胃口沒雀兒大,偏就愛吃那些個果子蜜餞,不愛正經吃飯。宣哥兒小時候可也是這樣呢,吃個飯還得讓人千哄萬哄地,這是閨女随爹啊……”聶氏掩唇笑道。
沈承宣臉色滞了一滞。
被當衆說出幼時的糗事,這自然讓他不舒服,但聽到那句“閨女随爹”,心裏卻又莫名地舒服了一些。
再怎麽擠眉弄眼感情好,也不是他沈問秋的閨女,而是他沈承宣的。
女兒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跟他沈問秋沒有絲毫關系。
想到這裏,沈承宣心裏舒坦了。
他甚至揚起笑,帶着隐晦的得意,朝沈問秋看了一眼。
沈問秋卻正低着頭,似乎在認真研究眼前的飯菜,壓根沒有看過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沈承宣神色微斂,心裏的得意也倏地消失無蹤。
此時,譚氏也開口了。她并沒有看剛剛說了話的聶氏,而是徑直看向了宜生,“承宣也是出于好心,小孩子不愛吃飯,難道大人就能任由她不吃了?承宣平日裏公務忙,顧不上照看孩子們的飲食起居,你這當娘的就得多上點兒心,哄着勸着也得讓她吃,不然,任由她想吃便吃,不想吃便不吃,長久下來那還得了?”
她一副諄諄教誨的模樣,仿佛真的是在教導兒媳怎樣養孩子一樣。
聶氏暗暗不屑,臉上卻帶笑,當即就拆譚氏的臺。
“大嫂這話說的,宣哥兒媳婦還能不懂這些?您看咱們七月,白白胖胖多可人疼,若不是宣哥兒媳婦細心照料着,哪能長成這般模樣?宣哥兒整日忙着宴會交游,興許都沒見過七月吃飯吧?”
這話說的譚氏的臉頓時黑了。
沈承宣的确挺忙,忙地沒時間關心自己的孩子,但卻不是像譚氏說的那樣是忙于公務——他一個清水衙門的職官,能有多少公務可忙?卻是如聶氏所說一般,沈承宣整日忙的,是宴會交游,是跟一幫子氣味相投的讀書人吟風詠月,尋歡作樂。
雖說這也不算醜事,但到底說出來不如忙于公務好聽。
更何況,譚氏剛剛說了沈承宣是忙于公務,聶氏說這話,就是打譚氏的臉。
見譚氏面色不好,聶氏也怕過了火,當即見好就收,“宣哥兒是男人,男人啊,就是這般不細心。”說到這,她指了指七月面前的菜,“要我看,哪裏是七月不愛吃飯,是她面前擺的菜都不合胃口。”
衆人望過去,便見七月跟前幾盤觸手可及的菜,竟俱是濃油醬赤的。
“小女孩子嘛,就愛吃些酸的甜的,那一個個大油大鹽的,別說七月不愛吃,就是我看了都膩得慌。也不知這菜是怎麽上的,淨在七月跟前擺那些不愛吃的,這可怪不着咱們七月不吃。”聶氏再度掩着唇笑道。
餐桌上菜式擺放也是有講究的。廚房裏管事的也是人精,對各個主子們的喜好都摸地一清二楚,丫頭們上菜時,便被囑咐了哪盤兒菜要放哪個主子跟前。
如沈問知、譚氏、沈承宣、沈問章夫婦,乃至沈問秋,都是重點關照的對象,上菜的丫頭便會特意把好的、他們各自愛吃的菜擺着這些人跟前。至于其他的,待遇也是由廚房管事掂量着來。
受寵得勢的,口味偏好便能得到注意;不受寵的,只能祈禱自己好運,跟前別全是不愛吃的就行。
其實聶氏也不知道七月愛吃什麽,是真的愛吃酸甜不愛吃味兒重的,還是只是單純不想吃飯。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廚房裏的人上菜的時候絕對沒有考慮七月的口味。
一個不受寵的傻孩子,還用得着費心考慮她喜歡吃什麽?
而廚房的人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态度,自然是看了主子的臉色。這個主子,自然便是管着整個伯府,當然也管着大廚房的譚氏。
譚氏的臉色剛剛好轉,一聽聶氏的話登時又拉長了。
還好,這時沈問知出來說話了。
他訓斥道:“用着飯呢,有什麽話飯後再說!”說罷皺了皺眉,卻還是吩咐丫鬟将幾盤酸甜口的菜換到了七月跟前。
沈問知都說這話了,其他人自然不好再多說。沈問章也沒趣兒似的,不再勸沈問秋喝酒,而是自顧自地吃喝着。
七月的神情依舊茫然,不論是席上衆人說話,還是自己跟前的菜被換,她都再無一點反應。
宜生垂下了眼眸。
她将七月摟在懷裏,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又去桌子上給她夾菜,卻不是夾那特意換過的酸甜口的菜,而是伸長了手臂,夾了一盤稍遠些的白灼蝦仁。
将蝦仁送到七月嘴邊,七月馬上乖乖地張口,吃下了那白白嫩嫩的蝦仁。
七月從來不喜歡酸甜口。
有人注意到了宜生的動作,有人沒注意,但無論如何,沒人再說話了,除了沈問章和沈承武還不時說着話,其餘人都各自安靜的用飯。
沈青葉坐在末位,跟幾個西府庶出的孩子坐在一起,離主位有些遠,但餐桌再長能有多長,她依舊把之前那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僅看到譚氏聶氏別苗頭,更看到沈承宣為何會突然生氣。這席上所有人中,估計也只有她和譚氏明白沈承宣為何發難。
不過,沈承宣這樣做并不讓她感到意外,讓她意外的,是三叔爺,沈問秋。
沈承宣依舊跟前世一樣,可沈問秋……為什麽跟她印象中的三叔爺不一樣?為什麽……面對沈七月時是那樣的情形?
前世的沈問秋當然也是疼她的,這一點沈青葉從未懷疑過。但是,前世沈問秋是怎麽疼她的呢?當她有難時,他看到了便會為她解圍;當她需要幫助并找上他時,他也從未拒絕。
這當然也是疼,尤其對比沈承宣和譚氏,沈問秋對她自然是好地不能再好。
可是,她卻從未見過沈問秋方才的那副模樣。
在飯桌上跟個十歲的小孩子興致勃勃地玩着傻到家的游戲,即便沒有說一句話,但兩人之間那種親密融洽的氛圍卻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沈青葉有些茫然。
在她前世穿越之前,三叔爺跟沈七月是這樣相處的?
前世三叔爺幫她助她,卻從未這樣親近過她。
不,親近過的……前世的初見并非這一晚的飯桌,而是昨夜。
因為得知她從假山摔下,還把“傻病”給摔好了,沈問秋剛回府便馬不停蹄地連夜去探望她。那時,沈問秋對她似乎就是那樣毫不設防的親近,關心溢于言表。看着她頭上還纏着的繃帶,他毫不遮掩臉上的憤怒和心疼,還把她當小娃娃一般哄着,拿各種好玩兒的東西哄她開心。
只是那時,她對沈問秋了解并不多,因此只能小心應對。
當時的她并沒有繼承沈七月的記憶。
很奇怪,她能感受到原身的記憶或者說意識的存在,它就像是一個模糊的光團,蜷縮在腦海深處,弱小的像是随時都會消散。
她起初并沒有發現它的存在,但當她試圖在腦海裏搜尋原身的記憶時,便發現了蜷縮在角落裏的它,于是,她瞬間知道,那應該就是許多小說中提到的,原身的記憶殘片或者說意識。
許多穿越女會從原身殘存的意識裏得知原身的願望,幫助原身完成願望後,原身也就徹底消散。她想,她應該就是遇到了這種情形,于是她便試圖融合那些記憶。
但是,不像小說中常常描寫的那樣,她并沒有逐漸融合吸收它。
她試圖進入光團,試圖與它溝通,試圖得到一些原身的記憶,但是它就像只磨砂的玻璃球,霧蒙蒙地看不清內裏,毫無縫隙的表面也拒絕任何外物進入。
是因為原身沒有遺願?還是原身是傻子,所以本身記憶就模糊不清?
不過不管哪個原因,既然無法融合,她也只好放棄,然後祭出穿越女必備大招:裝失憶。好在原身是本就是傻子,根本沒什麽記憶可言,因此她裝起失憶來也沒多少破綻。
傻子能有多少記憶?尤其是跟他人相處的記憶。
沒有人懷疑她,她順利成為了沈七月,于是她也就不再執着于融合腦海裏的那個它,只放任它自生自滅。
後來不知什麽時候,似乎是母親為她死了之後,她忽然想起原來的那個沈七月,想起腦海裏的那個它,但再次在腦海裏搜尋時,卻已經不見了它的蹤影。
沒了也好,她松了一口氣。有段無法融合的記憶在自己腦海裏,雖然不礙事兒,但沒了總比有好。
不過,那是後事了。
初見之後,沈問秋又來探望過她幾次,怕她病中無趣,還帶着許多哄小孩兒玩的玩具。但她不是原來的沈七月,自然不會對孩子玩的東西感興趣。
于是她裝作“病好”後興趣轉變,已經對那些玩具不感興趣,沈問秋是個聰明人,很快就不再帶那些玩具。
同樣的,與那些玩具一起消失的,還有那種毫不設防的親近感。
沈問秋依舊疼她,會幫助她解決問題,會大方地為她花錢,但是,也僅止于此了。
第一次初見時那樣緊張、心疼、關心溢于言表的神情,她再也沒在三叔爺臉上見過。
那時,她以為是因為她有了意識,不同于以往奶娃娃一樣什麽都不懂的沈七月,所以沈問秋開始用對待大人的态度對待她,所以自然顯得沒有初見時那麽親近。
但是,看到方才三叔爺和這一世的沈七月之間的互動,沈青葉茫然了。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沈七月并不是傻子。
那樣靈動的眼神,怎麽可能會是傻子?
她以前一直以為沈七月是傻子,因為除了沈七月的母親外,所有人都這樣說。至于母親,哪個傻子的母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不是傻子?她的話當然不能信。
于是,她也就一直覺得原身沈七月是個不會說話、腦部發育不全甚至完全未發育的傻子。
可是,剛剛看到那樣的眼神,再結合前世今生的種種信息,她突然意識到:沈七月很可能不是傻子,而是類似自閉症一樣的情況。
原來沈七月也是有意識的,而且能夠跟三叔爺那樣生動地交流眼神,玩游戲。而三叔爺……三叔爺看向原身沈七月的目光,與前世看她的目光截然不同。
這是因為什麽?
沈青葉很茫然。
“七月,走,跟三叔爺去看大船。”
忽然,一道帶笑的聲音打斷了沈青葉的茫然。她擡頭,就見沈問秋已經站起來正要離席,還朝對面的沈七月招手。
沈問知面色不大好,“三弟,怎麽這就要走?飯還沒吃完呢。”
才開席沒多久,沈問秋面前的飯菜也根本沒怎麽動的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吃好了。再說,他還想着飯後留下沈問秋,打聽打聽他這次究竟賺了多少呢。
沈問秋卻是一笑,睜着眼說起了瞎話:“大哥,我吃好了。你們先用着,我得出去溜溜消消食,正好陪七月玩兒。”
說罷又笑眯眯地朝七月招手。
七月眨巴眨巴眼,看向宜生。
宜生唇角微彎,朝七月露出贊許的表情。七月頓時眼睛一亮,蹬蹬蹬跑向了沈問秋,然後被沈問秋一把接住抱在懷裏。
仿佛沒有看到身邊沈承宣刀子樣的目光,宜生微笑着對沈問秋道:“那就麻煩三叔照顧七月了。”
沈問秋點了點頭,拉着七月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31|30.1
晚宴是為沈問秋接風洗塵的,結果正主先行離席,宴席自然也很快散了。西府一家子也不管沈問知的臉色,吃飽喝足後擡腳就走。
宜生也在西府衆人之後離席。
問過屋外等候的綠袖,得知七月跟沈問秋去了致遠齋,便沒有回小院,而是直接去了致遠齋接七月。
致遠齋同宜生的小院一樣,同在伯府的偏僻角落,不過致遠齋可比小院大得多。當年老威遠伯沈振英纏綿病榻,心知自個兒三個兒子三條心,怕已經成家立業的長子二子虧待幼子,便一心為幼子籌謀。
生前做主讓三兄弟分了家不說,還撒了大把銀子,請了能工巧匠,把沈問秋原先居住的致遠齋擴建重修,弄成了伯府內景色最好的一處,說要留給沈問秋以後娶媳婦兒。
宜生到致遠齋的時候,夜色已經深沉,越過矮牆,便見院中廊下挂起了一排排燈籠,朦朦胧胧的光線自燈籠中洩出,映照地整個院子也朦胧了起來。
滿園花樹不見白日芳景,只有花枝樹影在一院朦胧的燈光中輕輕搖曳,顯得靜谧又溫柔。
側耳傾聽,卻能從風中聽出隐隐傳的笑鬧聲,那聲音并不刺耳,反而與這夜色,這花枝樹影恰到好處的融合。
守門的小厮飛快地跑進院子裏通報,宜生便在茶房裏等,倚在窗邊,聽着院中的笑鬧聲,隐約聽出似乎有男子爽朗的大笑,似乎還有女童興奮的尖叫。
他們在玩什麽呢?
宜生有了些好奇。
七月一向安靜,除了跟她在一起時會說話,面對外人幾乎完全不曾開口。而即便是跟她在一起時,似乎也不曾這樣興奮地尖叫過。
所以,究竟在玩什麽呢?
玩的什麽,竟然能讓七月發出那樣高興的聲音?
又或者,讓七月這樣興奮尖叫的不是玩的游戲,而是陪着玩游戲的人?
宜生一直知道這個三叔跟七月關系好,卻不知是這樣親密無間的好。她的記憶大多還停留在前世,前世的沈三爺疼愛沈七月,經常出手相幫,但似乎從未這樣與七月親密無間地玩鬧過。
“宣少夫人,我們爺請您進去稍等,七月小姐正玩得高興,您進去先等會兒?”
思緒忽然被打斷,卻是先前進去通報的小厮回轉,滿臉帶笑着朝她道。
宜生頓了頓。
若是在前世,她定是不會同意的。
她會一直在茶房等,而不是深夜孤身進入一個年齡相仿的男子的院子——哪怕她還帶着丫鬟,哪怕這個男子是她丈夫的小叔,哪怕她是去接女兒。
前世的渠宜生被教養地規規矩矩,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哪怕被刁難,哪怕自己受點苦,也不肯有絲毫持身不正。
可是,今日她卻不想那麽規規矩矩謹小慎微了。
心裏沒鬼,又有何懼之?
當別人想诋毀你的時候,無論你做地再好,也總能找到诋毀的地方。可有些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诋毀也無用。
再說,真的想知道,他們在玩什麽游戲啊……
“帶路吧。”宜生對那小厮說道。
“哎!”小厮響亮地應了一聲。
進了致遠齋,便是一面高大遮擋住全院景色的影壁,繞過影壁後,小厮沒有帶着宜生走抄手游廊,而是徑直走向了園子裏的一條石子小徑,而随着逐漸走進,那笑鬧聲便越來越清晰。
原來實在園子裏玩啊,怪不得在茶房都能聽到。
宜生心下恍然。
沿着彎彎曲曲的石子小徑,繞過一叢長得茂盛的青竹後,便看見燈光下那兩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大的是沈問秋,小的是七月。
兩人都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大腦袋對着小腦袋,中間是一只大木盆,盆裏有水,而水面上,則漂浮着各色物件兒。
有木碗,有樹葉,有樹枝,有樹枝綁成的微型小木筏,還有紙折成的船,更有一只占了半個木盆的船。
這船自然還是船模,不過跟七月收到的那只樓船不同,這只是商船,上有三層,艙室較多,還有一根高高的桅杆突出,尖尖的杆頂如利劍,其上風帆正揚。論小巧玲珑,這只自然不如那小小樓船,但論完整度,這只卻是完勝。
“開船,起錨喲~”男人聲調拉長,如同悠長的號子。伴随着號子般的聲調,船模在木盆中破開水波,緩緩前行。
只是,木盆能有多大?那船不過行進片刻,便碰到木盆邊沿,再也無法向前。不過,即便是這樣,也已經足以讓七月興奮地小臉漲紅,甚至十分配合地拍起了巴掌。
沈問秋笑着揉了揉七月的腦袋,“這盆太小,船舶終究要行在江海中,若是……”說到這裏,他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七月懵懂地看着他。
“咳,爺,宣少夫人來了。”小厮輕聲提醒道。
“見過三叔。”宜生施了一禮。
聽到熟悉的聲音,七月倏地擡起小腦袋,一見宜生,雙眼發亮,馬上便要站起來跑向宜生。只是,許是蹲地久了腿麻,這一站沒站起來,反而一個不穩,小身子趔趄,眼看就要往前栽去。
倒下的方向,臉頰卻是直沖着那船模高高豎起的桅杆。
“七月!”
宜生心跳幾乎停滞,身子下意識地便往前沖。
她站地離七月并不遠,眼看七月馬上就要倒在那船模尖尖的桅杆尖上,她眼裏心裏都是一片空白,幾乎再看不見別的什麽,只看着七月的身影,張開雙手向前撲了過去。
“嘩啦!”
“咚!”
接連響起兩種聲音,一個是船模傾倒激起的水花聲,另一個卻是……兩個腦袋相碰撞的聲音。
“嘶~”一旁的靛青反映稍稍遲鈍,慢了一步沒趕上救人,不過,聽到那重重的一聲“咚”,再看眼前的一幕,他不自覺摸了摸自個兒的額頭,冷嘶一聲。
幸好慢了一步。
這撞得,得多疼啊……
可見,反應遲鈍也有反應遲鈍的好處。靛青心裏暗暗點頭。
而那邊,兩個腦袋相撞的人的動作卻出奇的一致:一只手摟着七月,一只手捂着額頭。
這景象,着實有點兒滑稽,靛青一個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
然後便見他家還捂着額頭的三爺一個眼刀飛了過來,吓得靛青登時閉上了嘴,有偷眼去看宣少夫人,還好,宣少夫人似乎沒聽見的樣子?
宜生此刻覺得有點兒頭暈眼花。
兩人都是使勁兒上前撲,摟住七月後剎車不及,腦門兒可不就狠狠撞上了?除非銅頭鐵腦,不然擱誰誰也都會覺得疼。
不過,跟着頭疼一起泛起的,還有淡淡的尴尬。
以沈問秋所處的位置,只要他動作快些,自然能護住七月不讓七月倒下。反而是她,離了幾步遠,跑上來簡直不像是救七月,而是專門去撞人家的腦門兒的……
好在,這尴尬只浮起來一瞬,心思馬上轉到七月身上,見七月無事才松了口氣,然後便是拉着七月向後退。
而沈問秋,則在看到宜生拉住了七月後便往後退,主動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距離拉開了,宜生心裏卻有些尴尬,不過看看對面,沈問秋捂着額頭,頭顱微垂,倒是沒有什麽尴尬的樣子。
見狀,宜生松了口氣,心裏那點尴尬便也散了。本就是無心鬧成的烏龍,多加在意倒顯得矯情了。
“阿娘!”
作為事件的中心,小臉還差點戳在桅杆上,七月卻沒半點害怕的意思,意識還停留在剛剛見到娘親的喜悅。于是被拉起來站穩後,沒有後怕,反而還擡起頭甜甜地叫了一聲阿娘。
宜生摸了摸她的腦袋,卻朝沈問秋深深施了一禮:“多謝三叔方才救了七月。”
雖然最後結局有點兒窘,但若不是沈問秋及時拉住了七月,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來得及。
“不必。”沈問秋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