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自然還是按她當時在渠府做姑娘時的叫法,小小姐是七月,則是順着她的這個大小姐而來。

至于瑩小姐,則才是如今渠府正兒八經的大小姐,也就是宜生哥哥的長女。

至于最後一個夫人,卻是指宜生的生母,而不是渠府如今的當家夫人,宜生的繼母崔氏。

在門前與耿爺寒暄了一會兒,便很快有人引着宜生進了府。

不過,時辰還早,父親哥哥都還在翰林院未回,接待宜生的,是繼母崔氏和大嫂梁氏。

☆、34|30.1

宜生的父親渠易崧有二子兒女,恰好是原配和繼室各生了一兒一女。原配所出的是渠明夷和宜生,繼室崔氏所出的是渠明齊和渠安生,只不過崔氏是先生了女兒渠安生,隔了幾年才又生了兒子渠明齊。

如今渠家四個子女中,包括宜生在內的前面三人都已成家,只有十九歲的老幺渠明齊還未婚,且還在進學。

宜生來地不早不晚,渠家的男人們都還沒回來,因此只有女人來接待宜生。

繼母崔氏是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杏核眼,圓臉盤,這樣的長相顯得年輕,崔氏與媳婦梁氏站在一處,若只看臉,竟像是同輩人。只是她梳了個暮氣沉沉的發髻,身上穿的是蟹殼青的妝花褙子,看上去便又顯得老成穩重了些。

梁氏說是崔氏的媳婦,但不過比崔氏小了十歲。她長相平平,但面相端莊,看上去頗為可親。許是為了與婆婆顯出輩分兒差距來,她格外愛穿顏色鮮亮的,如今日便是穿了松花色襖衫下配桃紅色馬面裙,襯得她那平凡的面目倒有了幾分顏色。

宜生和婆媳倆在花廳裏說話,七月也揉揉眼睛醒了過來。

梁氏上下打量了下七月,然後便笑着将七月誇了一通:“……七月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往日只覺着是個漂亮的奶娃娃,如今眉眼一長開,啧啧,真真是個美人胚子!”

說着,梁氏笑容可掬地朝七月招了招手:“七月,來,讓舅媽好好瞧瞧,這小臉兒怎麽能長得這麽好看呢?”

七月雖醒了,卻依舊還有些睡意,窩在宜生懷裏一動不動,目光顯得呆呆的。梁氏朝她招手,她卻連眼珠都沒轉一下,更遑論走過去讓梁氏看了。

宜生摸了摸七月的頭,低斂着眉眼道:“大嫂說笑了,七月還小,經不住誇。再說皮相美醜是天生,沒什麽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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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臉上笑容絲毫未變:“妹妹說的是,我啊,就是看七月這模樣心裏就喜歡,恨不能搶過來當成自個兒閨女!”

宜生笑笑。

一邊,崔氏也在打量七月。見宜生和梁氏姑嫂兩人說地熱鬧,她便一直安安靜靜地沒有插嘴,此時見談話有了間隙,才終于有些慎重地朝宜生道:“宜生,昨日你們府上太太派人送了帖子,說過兩日要為宜生做生日?”

梁氏臉上的笑驀地收斂了些,她看了眼宜生。

宜生微愣,随即點了點頭。

渠府是七月的外家,既是為七月做生日,自然沒有不給外家下帖子的道理。

崔氏絞了絞帕子,小聲道:“那……宣哥兒……真的多了個……”說到這裏,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宜生的臉色便有些淡淡的,微微颔首吐了個字:“嗯。”

崔氏唉了一聲。

梁氏臉上卻帶着笑,勸慰宜生道:“妹妹,你也別生妹夫的氣。這男人嘛,誰沒個年少荒唐的時候,好歹那女人是正經的家妾,而不是外邊什麽不三不四的女人。況且只是多出個庶女,你是正室夫人,無論如何,她們都得在你手底下讨生活,你若能強勢一些,保準她們翻不出什麽浪……”

宜生頭顱微垂,沒有說什麽。

梁氏還在說:“……聽說那妾室還承蒙孫大人生前照顧?這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壞事。當年孫大人一家被滅門的慘案震驚朝野,朝中不少大人都為孫大人喊冤,睿王陛下還親自為孫大人請封。孫大人雖死,清名卻猶存,如今那女子回了伯府,又将孫大人救濟扶危的名聲宣揚開來,那些孫大人的同窗好友們說不定會因此照看伯府一二,妹夫如今仕途有些困頓,若是能得哪位大人提攜,說不定就不一樣了……”

梁氏雖是內宅婦人,卻并非閉目塞只知養兒教女的婦人。她長袖善舞,消息靈通,不僅熟悉女眷圈子裏的各種八卦,對朝事也知道的比尋常婦人多一些。

梁氏的父親曾經位居吏部尚書,梁氏許是自幼耳濡目染,平日對朝中大事也就比較關注。

聽到這兒,宜生終于擡起頭,開了口。

“大嫂,五年前的孫義慶滅門案,究竟是怎麽個情況,你可知曉?”她問道。

梁氏一怔,沒料到她說了一大堆,宜生竟問出這麽一句來。

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便對宜生道:“這事兒,我一個內宅婦人知道的也不大清楚。只是當時鬧地太大,聽你哥哥還有我爹他們說了幾嘴。”

宜生點頭,“當時我也聽說了一些,只是只記得一個廣州的大官兒全家被滅門,聖上很是震怒,罰了好一批官員,其餘再多的卻是不知了。大嫂消息靈通,知道的定然比我多吧?”

梁氏抿嘴一笑,眼裏有一絲絲得意,她道:“這個我知道的還真比妹妹多一些,不過也只是一些罷了。”

“那孫義慶孫大人是個人才,二十歲便中了榜眼,後來一路官途也十分順暢。三十來歲時便被派去廣州做知府,人都說若無意外,孫大人定能登閣拜相。誰知道……”

梁氏嘆了一口氣。

“誰知道,竟遇上那樣的慘事。妹妹你不知道,那些兇徒簡直毫無人性,連襁褓裏的嬰兒都殺,孫大人阖府上下四十七口人,無一人幸存,還有那些女眷……真是造孽喲……”

梁氏沒有具體說那些女眷怎樣,但即便不說宜生也猜出來了。

定然是被糟蹋了,糟蹋之後還被殺了。

這樣看來,這些滅了孫大人滿門的兇徒,倒的确是稱得上窮兇極惡,罪大惡極。

“那,兇手是什麽人呢?”宜生問道。

“是海匪。”梁氏道,“聽說是一股曾經被孫大人剿過的海匪。他們人多勢衆,無惡不作,盤踞在海上劫掠過往商船,擾地出海的商戶們苦不堪言,廣州的稅收都因此而連續幾年銳減。孫大人痛定思痛,才決意剿匪。”

“起初很順利,海匪被剿滅地七七八八,剩下少許漏網之魚也都被打散,許久沒有再出來劫掠。孫大人大喜,以為剿匪成功,便放松了警惕,誰知那些海匪只是故意示弱,等孫大人這邊一松懈,便糾集了人馬上岸,深夜直闖府衙,這才釀成慘案……”

“唉,真是可憐了一個好官……”梁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宜生又問道:“那,之後呢?”

梁氏擰眉:“之後我知道地也不大清楚,只是說新派去的知府又剿了一回匪,聽說當時是剿幹淨了,如今怎樣也不知道。孫大人全家遭此噩運,又是因剿匪被報複,因此聖上震怒又痛惜,朝中大人們也是憤慨又惋惜。”

關于朝中大事,梁氏的消息渠道無外乎丈夫公公以及娘家那邊,但渠家父子在翰林院任職,對孫義慶一案也只能是聽別人說,無法親身參與。至于梁氏的父親,更是致仕已久,雖能從許多門生故舊那裏聽到些消息,但聽到的其實也跟渠家父子所知的查不了多少。

所以,梁氏能知道滅門案的起因經過就已經算不錯了,再多的,卻是實在不知道。

知道從梁氏這裏聽不到更多,宜生也就點點頭不再問了。

梁氏卻有些好奇:“妹妹怎麽突然問起這事?”

宜生扯了一抹笑:“只是好奇罷了。”

梁氏點點頭,只以為是那個跟孫大人有關系的妾室的緣故。想是想打聽那妾室是否真的跟孫大人沒什麽首尾吧。

不過,孫大人一家無一幸存,那麽那妾室起碼有一點沒說謊,就是她的确沒有被孫大人收入後院,而是在外面養着,所以才能逃過一劫。

至于是被作為友人之妾養着,還是作為外室養着,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對威遠伯府來說,不管事實是哪個,肯定還是願意相信前者。

說過了這樁陳年舊案,梁氏又說起七月的生日宴來。

“……聽說,伯夫人給雲霓郡主也下了帖子?”梁氏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崔氏也看向宜生。

宜生一愣,腦海裏搜索了一下,才想起雲霓郡主是哪位。

雲霓郡主啊……

她點了點頭。

雖然她沒關注譚氏給誰下了帖子,但雲霓郡主卻定是下了的。

前世,雲霓郡主可是出乎了幾乎所有人的意料,親身來了七月的生日宴的。

只是不知道今生是不是還會來。

跟雲霓郡主有糾葛的是前世被穿越後的七月,而不是如今她懷裏窩着的七月,那麽,前世的一切還會照舊發生麽?

見宜生點頭,梁氏臉上露出一抹愁容:“那,妹妹可曾聽人說起,半年前英國公府的那小公子說……”她看了眼宜生。

宜生又點了點頭。

想起雲霓郡主,前世那場生日宴前前後後的各色人物,便也都在她心裏過了一遍。

英國公府的小公子名叫林煥,如今十三歲,半年前,正是他跟人說,威遠伯府的小傻子比雲霓郡主還好看。

英國公府跟威遠伯府境遇有些相像,也是打下基業的老國公去世,老國公的兒子卻沒能在老國公去世前成長起來,以致如今的英國公府空有一等封爵,家中卻沒有在朝中任重職的子侄。

不過,畢竟爵位高了兩等,第一代打下的家底薄厚也不同,英國公府再沒落,也比同樣情況的威遠伯府好上數倍。

更何況,英國公府還跟皇室有姻親。

這個到處嚷嚷着七月比雲霓郡主還好看的林煥小公子,便是英國公世子和寧音公主所出。而寧音公主,恰恰是雲霓郡主的姑姑,也就是說,林煥與雲霓郡主是表姐弟。

也就是這樣的人,才敢跟人說一個傻子比雲霓郡主好看,換個人來,說不定就因為怕雲霓郡主和雲霓郡主背後的睿王而不敢說了。

不過,林煥是雲霓的表弟,所以他可以不怕雲霓,但其他人卻不行。尤其是作為事件中心的威遠伯府,或者說七月和宜生。

梁氏臉上露出一抹愧疚的神色:“唉,都是偲兒的錯,若不是偲兒,那英國公府的小公子也見不到七月,也就不會有這攤子事兒了。”

宜生搖頭:“這怎麽能怪偲兒。”

偲兒是梁氏的小兒子渠偲,跟林煥一般年紀,俱是十三歲。兩人一人出身武将勳貴世家的英國公府,一個出身世代書香的渠家,卻不知怎麽玩兒到了一塊兒,整日東家游西家蕩的,也經常去對方家裏玩耍做客。

于是,有次林煥又來渠家找渠偲的時候,正好碰上宜生帶七月回娘家。

不管別人怎麽說,渠偲還是很喜歡七月這個小表妹的。安靜漂亮不吵鬧,坐在那兒就跟個精致的瓷娃娃一樣。

渠偲是渠明夷的幺兒,上面一個哥哥兩個姐姐,整個渠家數他最小。偏人缺什麽就想要什麽,渠偲沒弟弟妹妹,卻最是羨慕有弟妹的小夥伴。尤其是有妹妹的,有個乖巧漂亮的妹妹是件多美好的事啊,不僅能軟軟糯糯的叫他哥哥,還能帶出去給小夥伴炫耀:看,這是我妹妹!漂亮吧?乖吧?

可是,渠偲空有一顆妹控心,卻偏偏投生成了老幺,等了許多年也沒見親娘姨娘給他添個妹妹,所以只能放大目标搜索範圍,在表親裏尋找。

于是七月就這麽被他給相中了。

安靜,漂亮,乖巧,可愛……除了不會軟軟糯糯地叫哥哥外,七月簡直就是個完美的妹妹!

于是,當小夥伴林煥來找他玩兒時,渠偲小少年抑制不住炫耀嘚瑟的心理,把七月帶到了林煥跟前,說出了早就想說的一句話:看,這是我妹妹!漂亮吧?乖吧?

當然,渠偲知道七月的不同,所以其實心裏還有點小忐忑,生怕林煥看不起七月,說出什麽欠揍的話來。因此雖然渠偲滿臉臭屁嘚瑟的表情,心裏卻已經做好了萬一林煥狗嘴吐不出象牙,就立刻揍他丫的準備。

不過,渠偲顯然白擔心了。

一見七月,林煥小少年就沒出息地被迷得暈頭轉向,別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說難聽話了,臨走時甚至還想把七月拐到英國公府當他的妹妹!

于是,渠偲最終還是跟林煥打了一架:居然想搶他妹妹?揍你丫的!

而在回府之後,憋不住話的林煥少年便跟人說起七月,後來不知怎麽提到雲霓,他就說出了那句惹起無數人好奇的話:沈七月比雲霓郡主長得還好看!

本來,以威遠伯府和英國公府的關系,林煥是見不到七月的,可經過渠偲這個媒介一轉,林煥見着了本該見不着的七月,然後說出那引起無數人好奇的話,最終導致的結果,便是把七月推到了風頭浪尖上。

若七月是個正常孩子,這事兒還可以說是有利有弊,但偏偏七月不正常。

梁氏了解宜生,知道這個小姑子對女兒最是看緊,之前就是怕七月受到外界的傷害,所以捂着不讓七月見人,除了至交親朋幾乎沒多少人見過七月。

以往是這樣的态度,如今自然也不可能驟然改變。

所以梁氏為渠偲道歉。

當然,這道歉多多少少也就是走個形式。真說歉意卻是沒多少的——不過是無心為之,誰會真覺得自個兒孩子有錯呢?

所以,一聽宜生那樣說,梁氏臉上的歉意褪去,笑意卻更真誠了些。

正在這時,有丫鬟來報。

“夫人,小少爺下學回來了。”這個小少爺,自然就是指渠偲,他才十三歲,如今還在渠家的族學裏上課。

譚氏面露喜色,忙吩咐丫鬟:“快去讓偲兒過來,他姑姑來了。”

丫鬟忙跑出去叫渠偲。

一聽到兒子,梁氏滿臉的笑便抑也抑不住,在等渠偲來的這一會兒,便滔滔不絕地跟宜生說起渠偲的各種事兒,說他學業怎麽進步怎麽被先生誇獎了,說他長得太快每季都要換衣裳啦,如此雲雲,中間還間雜着說起大兒子渠佚。

渠佚今年已經十八歲,去歲剛中了舉人,人品文章均是京城年輕人裏數得着的,自然也就是梁氏的驕傲。

這麽說着說着,渠偲很快便來了。

不過,卻還帶着個意料之外的人——

“七月妹妹,還記得煥哥哥麽!”

渠偲背着書包不情不願地進了花廳,他身後眉眼漂亮的小少年卻幾乎是推着他進去,甫一進去,朝宜生等人行了禮後,便迫不及待地看向了宜生懷裏窩着的七月。

梁氏跟宜生說話這會兒功夫,七月已經徹底醒了過來,目光不那麽呆滞,但聽到林煥那熱情洋溢的聲音後,卻還是沒什麽反應,眼睛睜地大大的,小腦袋微擡,專心致志地看着頭頂的藻井。

林煥絲毫沒有氣餒,膽大包天地湊到離七月不足三步遠的地方,湊上一張漂亮的臉:“七月,再過兩天就是你生日啦?要不是收到帖子,我還不知道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呢,渠偲個小氣吧啦的,連你生日都不告訴我……七月你喜歡什麽啊,我準備了好多好玩兒的準備給你當生日禮物呢,可惜不知道你今天來,不然我就帶來了,要不然待會兒你跟我去我家好不好?我給你看我的收藏,可好玩兒了……”

從偷溜到七月身前到說出這麽一大段又快又溜的話,幾乎只是眨眼間發生的事,宜生都沒來得及說話,便見這少年湊到了自己閨女跟前,跟個大尾巴狼似的笑地一臉谄媚。

許是林煥太過聒噪,說話速度又快,七月的目光終于舍得從頭頂的藻井上移開,目光下移,來到依舊在聒噪不休的林煥少年臉上。

林煥登時大喜:“七月你看我啦?你終于看我啦我都說了這麽多話你才看我——”

渠偲在一旁聽着,終于忍耐不住,黑着臉把那不要臉的小子拽開了,“離七月遠點兒!又不是你妹妹,哼!”

被強制拽走,林煥也怒了:“你不是說咱們情同兄弟麽?咱倆不還義結金蘭了麽?你是我弟弟,七月是你的妹妹,那七月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渠偲氣結:“你不要臉!”

林煥委屈:“七月,你看渠偲!他居然說我不要臉!”

七月面無表情。

梁氏也被林煥一連串的動作吓呆,此刻才終于反應過來,忙沖渠偲道:“偲兒,怎麽能這麽說話!”

說罷又朝林煥笑:“煥兒今兒怎麽來了?也不叫人先通報一聲。”

早知道他來,就把小姑子和外甥女給藏起來!

這英國公府的小公子身份尊貴,人也和氣,可就是太和氣了。尤其對她那外甥女,一見了面簡直就像牛皮糖,倒貼粘人功力一流。

雖說兩人都是孩子,但也一個十歲一個十三歲了,說小也不算太小,雖然小公子似乎只是把外甥女當妹妹,但有些事可不管你心裏怎麽想,該避諱就是得避諱。

被打斷跟七月的“交流”,林煥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不過還是很得體地回答了梁氏的問話。

之後,林煥便再沒得到什麽機會湊到七月跟前,只能坐在起碼離了十步遠的位置上跟七月遙遙相望,有幾個大人看着,說話也很不盡興,還經常被打斷,可把林煥給憋屈死了。

正在林煥這麽憋屈的時候,丫鬟又來報:

“夫人,少夫人,老爺和大少爺回來了!”

這下,花廳裏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個老爺和大少爺,指的自然是渠家的一家之主渠易崧,以及渠家長子渠明夷,宜生的父親,和同胞哥哥。

☆、35|30.1

渠家世代翰林,到了渠易崧和渠明夷這兩輩兒,男丁并不算多,渠易崧是獨子,渠明夷這輩兒也只有渠明夷和渠明齊兩個成年男丁。但如今渠易崧和渠明夷都已進了翰林院,就是渠明齊也不算差,十九歲就考中了舉人,等過兩年中了進士,在父兄的提攜下,進翰林院也是遲早的事。

到時一門三翰林,定是又一樁佳話。

是以渠家雖不算多有權勢,但京中卻真沒幾人敢看不起渠府。

宜生的祖父渠岱是一代大儒,生前廣受愛戴和推崇,死後其詩文集冊在渠家書坊也極為暢銷,至今仍然常被談起。渠易崧如今的成就尚不及其父,但也算得上文名遠播,德高望重。至于渠明夷,則更是有趕超渠易崧的趨勢,如今也還不到不惑之年,卻已經成為清流的砥柱人物。

這樣的兩個人,自然能讓渠家的女人們為之感到驕傲。

他們是她們的夫君、愛子、兄長……她們一生的榮辱富貴,喜怒歡樂,皆與這兩個男人綁在一起,他們就是她們倚靠,她們的信仰。

丫鬟歡喜地說出那句話,花廳裏幾個女人便都高興起來。

崔氏和梁氏自是歡喜,宜生面上雖還平靜,心中卻比崔氏和梁氏更加歡喜激動。

上輩子死了之後,威遠伯府其實并沒有什麽讓她牽挂太多的人。然而父親和哥哥,卻是她經常會想起的。

母親早逝,繼母雖沒什麽大的不好,兩人相處卻終究像是隔着一層什麽,因此對于少女時期的宜生來說,渠易崧和渠明夷便是她全部的依靠,是她最親最近的人。

哪怕是後來嫁了人,父親和哥哥依舊是她的靠山,是她心中受傷時可以回去療傷的退路。

算上做鬼的日子,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父親和哥哥了。所以,宜生難免有些激動。

伴着小丫頭的喊聲,很快便傳來兩道沉穩均勻的腳步聲,嘩啦啦地一陣響,珠簾被卷起,兩個男子一前一後地進了花廳。

走在前頭,看上去剛過半百,相貌清癯的中年人是宜生的父親渠易崧。渠易崧身後,年紀稍輕,相貌俊朗,卻渾身一股書卷味兒的男人,則是渠明夷。

渠家人大多都有一副好相貌,宜生不用說,年少時雖不像雲霓郡主一般有個具體的第一美人的名頭,卻也是一說起就讓人贊一聲的美人,放眼整個京城都是數得着的。

渠易崧父子倆的相貌也極好,即便如今都已不是少年郎,卻依舊可以稱一句美男子。尤其兩人俱是滿身文氣,書卷裏浸染的那股斯文儒雅,甚至足以讓人忽略他們的相貌。

父子倆一進來,花廳便像是游魚入池,整池水都因此而生動起來。

崔氏和梁氏都紛紛上前,伺候着各自的丈夫脫下厚重的官服,換上輕便的家常衣裳,梁氏還一疊聲兒地喚丫鬟準備淨面的物事。

“先別忙,我先跟妹妹說說話。”渠明夷阻止了妻子繼續忙活。

渠易崧也朝崔氏擺了擺手。

真見到父兄久違的面孔,宜生心裏反而平靜了,等兩人換好衣服才上前:“父親,哥哥。”

渠易崧朝女兒點點頭,并沒有說什麽。渠明夷卻朝妹妹露出一抹笑。

宜生也同樣回以笑容。

見宜生行禮,沒來及溜出去的渠偲和林煥便也只能跟着上前行禮。

大抵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有些怕男性長輩,尤其在跟小夥伴玩鬧的時候,更是能避則避。只是渠易崧和渠明夷直接來了花廳,把渠偲兩人堵着正着,兩人便只好苦着臉上前裝乖。

渠偲乖乖施禮:“祖父,父親。”

林煥則揖手為禮:“渠老,伯父。”

稱渠明夷為伯父是顯親近,稱渠易崧為渠老,卻是為顯尊重。渠易崧德高望重,朝中半數人皆以渠老稱之,是以林煥才這樣稱呼。

渠易崧和渠明夷态度随和地讓兩人落座,對林煥的态度與對自家孩子渠偲的态度并無不同。

林煥英國公小公子、寧音公主之子的身份固然尊貴,但渠家也是世家,又向來清高傲岸,對皇權敬重忠心,卻從不迎合谄媚。因此渠易崧父子便也将林煥視作平常子侄,并不因他在而拘謹什麽。

只是渠易崧和渠明夷都是正經慣了的,哪怕是已經随和許多的态度,卻依舊讓兩個剛才還鬧騰的小子覺得壓抑,一落了座,便你瞅我我瞅你地遞眼色。

這樣的小動作自然沒瞞過大人們的目光,渠明夷輕咳一聲:“偲兒,你帶煥兒去別處吧,爹和祖父跟你姑姑說些事。”

渠偲聞言頓時大喜,正要招呼着林煥走,便見那小子正腆着臉朝父親笑地歡:“伯父,您和姑姑說事兒,我和渠偲就把七月妹妹帶走吧,放心,我們肯定會照顧好七月妹妹的!”說着還拍了拍自個兒的小胸膛。

渠偲嘴角一抽。

真……不要臉啊!

還叫起姑姑了,那是你姑姑嗎!

不過,帶妹妹一起玩兒的确是個誘人的提議啊……于是,渠偲少年也眼巴巴地望向了渠明夷。

渠易崧皺了皺眉。渠明夷也不為所動,“你們自個兒玩兒去吧,雖說是兄妹,但七月已經十歲了,你也該避諱避諱。”

渠偲和林煥頓時垂頭喪氣。

“不過……”渠明夷卻又添了句,“去找你姐姐,可以讓她跟七月一處玩。”

渠偲頓時又喜出望外。

讓姐姐帶七月玩,他們在一邊兒也跟着玩不就行了?

渠偲當即道:“那我們帶着七月去找姐姐!”

說罷便走到宜生跟前,拉了七月蹬蹬地跑了。要不是七月動作慢,他幾乎能跑出風聲兒來。林煥自然在一旁跟着。

三個孩子一走,花廳裏便只剩下一家子大人,崔氏和梁氏聽到渠明夷說要跟宜生說事兒,便也都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不再說話。

“這小子!”望着兒子飛跑出去的背影,渠明夷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搖搖頭。

渠易崧眉頭皺地卻更緊了一些,他朝渠明夷道:“今日便算了,以後還需注意些男女之防,孩子們都長大了。”

雖說這個外孫女不大正常……但到底是姑娘,以後總要嫁人的,這般未出閣時跟個沒親沒故的同齡小子玩兒在一處算什麽。

渠明夷收斂了笑,應聲稱是。

“爹。”宜生喚了一聲,轉移了渠易崧的注意力。

只是,看到女兒,渠易崧的眉頭卻皺地更緊,他緩緩說道:“伯府的那事,我也聽說了。那個找上門的女子,還有五年前的廣州知府滅門案——”

“爹。”宜生卻打斷了渠易崧,“這事您不必管也不必憂心,女兒有分寸的。”

渠易崧卻搖了搖頭:“我怎麽能不管。”說罷,又低聲喃喃了句:“這事,并不像你以為的那麽簡單啊……”

宜生陡然睜大了雙眼,疑惑地追問:“爹,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渠易崧卻又搖了搖頭:“莫要追問,宜生,你不需要知道多少,只要知道那女子恐怕不那麽尋常就行,平日仔細觀察一些,我怕……”

說到這裏,他卻又住了口。

宜生卻急了:“爹,您到底知道些什麽?告訴女兒。”

渠易崧和藹地笑:“告訴你做什麽?告訴你能有什麽用?你只要做好伯府的少夫人就行,別的交給我和你哥哥,至不濟還有承宣呢。”

聽到最後一句,一旁的渠明夷輕輕哼了一聲。

渠易崧瞪了一眼兒子。

渠明夷眼裏有些輕蔑:“父親,您也別為妹夫遮掩了,我看他就不像是個能擔得起事兒的。居然還讓人鬧上伯府大門,即便是以前的妾室,這鬧上門兒的行徑也實在是丢醜。再說,那女子的說辭也頗為可疑……”

渠易崧雙眼微微閉了閉,旋即又睜開眼,道:“回去對承宣說,讓他休沐時來尋我,我再考考他的學問,整日宴會交游地,別把正經文章都給扔下了,那才是叫人笑話。”

“不。”沒等宜生反應,渠易崧旋即又改口,“算了,還是我自己去尋他。”

女兒跟女婿這幾年的關系本就不怎麽好,如今又突然冒出個秦氏和一個庶女,雖然女兒臉上沒什麽悲苦的神色,但想也知道,依女兒的脾氣,定是又跟女婿生氣了。

女婿向來有些怕他,偏他自個兒知道自個兒,一看到女婿那輕浮的模樣便忍不住板起臉訓斥說教。一次次下來,女婿便越來越怕他避他,極其不願見他,尤其是以考較學問為名的。

是以,若是讓女兒叫女婿來見自己,說不定女婿便會遷怒女兒,甚至以為是女兒回娘家抱怨,才使得岳父出面名為教導實則訓斥。這樣的話,女兒女婿定會更加離心。

這卻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所以,那話剛一出口,渠易崧便立即改了口。

還是自己去找女婿吧。

還不能這兩日就去,不然宜生今兒剛回娘家,自己沒隔兩天就去找女婿,女婿肯定多想。

再過幾日再說,最後裝作偶遇。

心裏盤算完這些,渠易崧才松了一口氣。

宜生自然知道渠易崧為何突然改口。

無論何時,父親都是這樣為她着想。

她眼眶有些酸澀,忍不住對渠易崧說道:“爹,您別費心了。我與沈承宣……”

她頓了頓,又道:“我與他也只剩些表面情分了,只要他不太過分,能讓我和七月安安生生過日子,便不必管他。您也不必費心教導他,不得感激不說,說不定反而還惹來怨怒……”

“宜生!”渠易崧濃眉倒豎,厲聲喝住了宜生。

宜生不禁愣住。

渠易崧卻沒注意女兒的神色,他道:“夫妻本一體,承宣雖有些不上進,卻是你的夫君,感情不好得想着如何修補,而不是只想着一刀兩斷各自自在,那是過日子的樣子麽?”

“什麽只剩表面情分,這種話以後不可再說,心裏也別想。”渠易崧又道,這次聲音裏帶了些疲累,“宜生,爹是為你好,渠家再好,也只是你的娘家,我和哥哥無法護住你一世,你的終身終歸是要落在伯府,落在你的夫君,落在那個叫沈承宣的人身上。”

宜生定定地看着他,神色有些難辨。

渠易崧嘆氣,聲音也軟和了下來:“我知道,你氣承宣,但再怎麽氣,你們也是夫妻,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是你這一生的依靠。你若一直跟他擰,最後又能得了什麽好?”

渠明夷頭顱微垂,一直靜靜地聽着父親和妹妹說話,此時突然擡起頭,猛不丁地說了句:“當初就不該把妹妹嫁給沈承宣,哪怕——”

“明夷!”渠易崧拍了拍桌子。

渠明夷倏然閉口。

渠易崧又嘆了一口氣,朝宜生道:“別聽你哥哥胡說,雖說……爹當初的确有些看走眼,但承宣本性也不算壞,只是還有些立不起來,玩心重,不把心思放在正途上。這固然不好,但也得慢慢教,他爹娘不教——”,他挑了挑眉,沉聲道,“那我這個做岳父的,便替他們教!”

渠明夷點點頭,揚着下巴,竟有些與其滿身書卷氣不符的無賴氣質:“實在不行,我這個大舅子也可以教教他。”

見丈夫這副模樣說出這樣的話,梁氏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但一見宜生的神色,便立刻意識到不妥,旋即便忍住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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