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好在,宜生完全沒注意梁氏的笑。她腦子裏還在回旋着渠易崧的話。渠易崧說了這麽一大通,她靜靜聽着,卻越聽越不是滋味。

只覺得,全身無力。

“爹……”她疲累地開口,“我們的事,您真的不必管,也不必費心操勞。我不關心他的仕途,也不在乎他是否上進,他怎樣都與我無關,只要……只要他不打擾我。”

渠易崧一聽,不禁重重拍了下桌子:“混賬!”

“怎麽能說這些混賬話!”渠易崧又重複,濃眉一挑,已經有些動怒。

崔氏趕忙給渠易崧倒了杯茶:“老爺,您別生氣,宜生還年輕,一是轉不過彎兒來也是有的。”

梁氏和渠明夷也忙打圓場。

渠易崧卻還不放松,他看着宜生,目光炯炯:“你這是要跟他合離的意思?”

崔氏梁氏,包括渠明夷,都不禁愣住了。

宜生也有些愣。

愣過之後,卻還是艱難地開口:“不,不能合離。”

若是她自己,自然是立刻合離不用二話,但是,還有七月。

渠易崧松了一口氣,“既然不合離,就繼續好好過日子,別想那麽多,也別再鬧脾氣了。”他神色疲倦,這倦色使得他那比實際年齡年輕許多的臉龐顯出了一些老态,現出本屬于那個年紀的蒼老。

渠易崧是個兢兢業業的官,以他的資歷,在翰林院本可以将許多活兒交給底下的人做,等到完工之時再把功勞和名頭都攬過來,但他卻從不如此,而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勤懇勤勉,鞠躬盡瘁。

在翰林院忙活了一上午,剛一回來聽說長女來了,他便立刻來了花廳,也沒用食也沒洗漱歇息,這對他這個年紀又勞累了一上午的人來說,的确是會感覺有些疲累。

但是,最讓他感到疲累地,卻不是身體上那少許不适,而是女兒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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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長大啊……

他心裏感嘆着。

哪怕已經做了孩子的娘,卻還是那個性子擰地像頭牛,眼裏容不下一粒沙的小姑娘。

以前在家時,他可以包容她如此,但是她嫁人了,是別家的媳婦了,這樣的個性,卻必須得改改了。

渠易崧心裏重重嘆了一口氣。

即便渠易崧不說,宜生也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有心再說些什麽,但看着渠易崧蒼老的臉,卻終究什麽都沒有再說。

只是,心裏卻難免又悶又堵。

還是梁氏會察言觀色,見父女倆間氣氛低迷沉悶,便笑着說該讓廚房備飯了,問宜生想吃什麽。

“大嫂随意就好,我沒什麽挑地。”宜生勉強一笑。

梁氏便又笑着問其他人,問過後又趕忙吩咐丫鬟去通知廚房準備午飯的菜色。

都吩咐完了,便勸丈夫和公公去洗漱換衣。渠易崧和渠明夷也沒再說什麽,依着梁氏的話各自回了寝室,崔氏也跟着渠易崧去了。

花廳便只剩梁氏陪着宜生。

宜生腦子裏還回想這渠易崧方才的話,以及那蒼老的面容。

“妹妹,別怪大嫂多嘴。只是我還是得說,咱們女人啊,還是得看開一些才能過得好……”梁氏做到了宜生身邊,突然幽幽地說了一句。

宜生擡頭看她。

梁氏甩甩帕子一笑:“這會兒他們都走了,大嫂也不跟繞彎子,妹妹,你的心事我明白。”

“公公和夫君只想着妹夫仕途上不上進,學問上也不着緊,但那是他們男人的想法。女人的想法啊,還是只有女人才知道。”

宜生抿唇不語。

梁氏又道:“我知道,妹妹生氣的,肯定不是妹夫學問怎樣仕途怎樣,我說的對吧?”

宜生突然笑了笑:“大嫂說得對。我的确不是為這個生氣。”

梁氏拍了拍大腿。

“就是說啊,他們老爺們兒的就是不懂咱們女人的心思。我知道,妹妹你生氣的,是妹夫又弄了個姨娘,還平白多出個庶女對不對?還有以前那些個,蘇姨娘柳姨娘的,各個都是勾人的小蹄子。”說到這裏,她臉上也有些憤憤起來,顯然對她口中的那些“小蹄子”也十分厭惡。

“可是傻妹妹喲,你得明白,咱們女人就是這樣,你看哪個大戶人家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通房一堆的?當然,也有那不愛色家規嚴格的人家,但那才多少啊!”梁氏說着也有了一絲羨慕。

京中大戶人家的男子雖多是三妻四妾,但也不是沒有一夫一妻兩口子守着過日子的,但那實在太少,可遇而不可求。也有為防子弟沉迷女色,立下家規,家中男子三十或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人家,但這樣的人家同樣是滿京城找不着幾家,且就算找着了,對方有沒有合适的公子與自己配也是問題。

總之,想要嫁個一心一意只有自己的夫君,實在是難如登天,且可遇不可求。

若是遇上了,自然是人人羨慕,便是如梁氏這般早已嫁為人婦多年的,說起來時也忍不住心生羨慕。渠明夷對她好是好,卻也不是只她一個女人。

梁氏長相普通,但平日為人很是賢惠大方,渠明夷對這個妻子很是滿意,夫妻倆感情很好,但渠明夷畢竟是男人,是男人就愛色,更何況他還是那樣一個風流人物,因此除了有梁氏這個長相平平但足可稱為賢內助的賢妻外,渠明夷還有兩個面貌姣好的通房。但因為敬重梁氏,渠明夷對那兩個通房完全不看重,只是用來發/洩欲/望而已,跟梁氏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許是想到這裏,梁氏眼中的那絲羨慕很快褪下去。

那些夫君只有她們一人的女子固然值得羨慕,但是,她梁氏也不差。

于是,她繼續對宜生道:“男人若是生了別的心思,你攔是攔不住的,反而只能讓男人跟你越來越離心。你若是因為這些女人跟妹夫生氣,那可就得不償失了。嫂子跟你說句掏心窩的話,我也不想給你哥哥有別的女人,可當時我懷着佚兒,沒人照顧你哥哥,我若不主動給他準備通房,難道要讓他去找外面那些不幹不淨的女人麽?所以我只得主動開口。這樣想找什麽女人還能自個兒做主,男人也覺得咱通情達理不嫉妒,這樣夫妻才不會離心。當年妹妹你懷孕,妹夫收了兩個通房,你便跟他大吵一架,還氣得回來住了幾天。嫂子不是說你做的不對,只是,這做法實在不大聰明,這就是生生把妹夫推向那些小蹄子身邊啊,你看,現在那蘇姨娘方姨娘居然還生了兒子!你說,若是你像我一般,先大度地接納那兩個通房,再把她們都捏在自己手裏,難道還會出這樣的事兒?”

梁氏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宜生聽着,幾乎不說話。直到最後,丫鬟喊說廚房飯菜已經備好,問是否開飯時,梁氏才停了口,問一直不說話的宜生:“妹妹,你倒是說句話啊?嫂子今兒可把心底話全都說給你聽了。”

宜生輕輕地搖了搖頭。

梁氏不解,搖頭什麽意思。

宜生笑:“嫂子,我知道你是好意。”

梁氏也笑。她自然是好意。

宜生又搖了搖頭,“可是嫂子,我跟你不一樣。”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36|30.1

梁氏還欲追問,丫鬟卻已經來通知她午飯已經大致備好,讓梁氏去看菜色是否适合,是否要增減一些菜色。

今兒是府裏的姑奶奶回娘家,男客裏還有個英國公府的小公子,午飯必然要比平日隆重些。跟宜生不同,梁氏這個渠府的少夫人已經是名副其實的當家主母,府中管家權利除少部分還在崔氏手中,其餘均已被梁氏接管。廚房這樣最能體現主母地位的地方,自然也是梁氏的勢力範圍,待客的菜色是要她親自決定過問的。

“嫂子,您先去忙吧。”看出梁氏的境況,宜生對梁氏說道。

梁氏想繼續追問,但廚房又的确需要她,聽了宜生這話,只得站起來,“那妹妹你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宜生不想她再追問,便道:“嫂子不用急,正好,我去看看七月和偲兒。”

“哎。”聽到兒子的名字,梁氏爽快地笑應了一聲,“那也好。”

很快,梁氏去了廚房,宜生則被丫鬟引着去找七月三個人。

渠明夷讓渠偲帶七月找渠瑩玩,只是渠瑩一大早便和幾個閨中小姐妹去首飾鋪子挑首飾了,是以宜生剛到渠府的時候才未出來迎接。

渠明夷身為父親應該知道這點,說出讓渠偲帶七月找渠瑩的話,其實不過是寵溺小兒子,故意給小兒子放水,好遂了他的願罷了。

不過,如今都到午飯時分了,渠瑩也該回來了。

果然,宜生剛到渠瑩的院子外,就聽到裏面傳出幾個孩子的笑鬧聲。七月自然安安靜靜地沒有說話,渠偲和林煥卻聒噪地很,偏兩人都正在換聲期,雖說不上公鴨嗓,但的确不大好聽。

兩個男孩子七嘴八舌的搶話聲中,渠瑩溫溫柔柔的聲音便顯得格外舒服悅耳。

畢竟是年齡相差不大的少年少女,即便是親戚,即便有丫鬟仆婦陪着,也不好待在屋裏。因此渠瑩幾人都只在院子裏說話,宜生一進去便看到了。

院裏有個涼亭,亭上爬着一架郁郁蔥蔥的葡萄藤。時值七月,正是葡萄成熟的時候,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紫葡萄藏在青枝綠葉間,成熟的果香盈滿小院。

渠偲和林煥正在摘葡萄,只是那模樣顯然玩地成分居多,一個個手腳麻利,比賽似的,簡直像是孫猴子進了蟠桃園,藤上的葡萄一串串飛快地減少,藤下一只水晶盤裏的葡萄卻越堆越多。

而七月,則仰着小腦袋,雙眼一眨不眨地往上看,只不知道是在看兩人摘葡萄,還是單純在看葡萄藤。

不過,顯然渠偲和林煥覺得是前者,所以才那麽興致勃勃地禍害那一架子葡萄。

三人一個看兩個摘,俱沒有注意宜生的到來。

還是渠瑩最先發現了宜生,甚至還沒等丫鬟通報,她便遙遙地起了身,待宜生走近,便朝宜生施禮道:“姑姑。”

渠家人大多都是一副好相貌,但渠明夷信奉娶妻娶賢,因此在當年滿京城閨秀幾乎是任他挑選的情況下,偏偏選中了相貌不出色,但在閨中時名聲極好的梁氏。

梁氏生了二子一女,長子渠佚、幼子渠偲都繼承了父親渠明夷的好相貌,但唯一的女兒渠瑩,長相卻更像梁氏,甚至比梁氏的相貌更為普通。

美人是受上天眷顧的,若真有女娲造人,美人便是那精雕細琢的第一批小人,如渠家其他人;而渠瑩,則無疑是那用枝條蘸滿泥漿,随意一甩甩出的小人。

渠瑩今年十六歲,正是女孩子最好的時候,然而除了還算袅娜的身條,其餘所有地方平平無奇,泯然衆人,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女孩子,擦肩而過後轉身就再記不得模樣。

這本來也沒什麽。

世人有美有醜,美人總是少的,大部分人都普普通通,甚至形容醜惡。相比那些可以稱得上醜的人,渠瑩只是長相普通,并不算太糟糕。

但糟糕的是,她生在美人紮堆的渠家。

一母同胞的兄弟全都相貌出衆,偏偏她這個最需要好相貌的女孩子,卻生了張再平凡不過的臉。

更何況,還有個年少時以美貌聞名的姑姑,如今眼看似乎又将有個“第一美人”的表妹。

實在是造化弄人。

不過,眼前盈盈笑着跟宜生行禮的少女,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抱怨命運不公的模樣。

她嘴角帶着笑,年紀雖小,卻有股溫婉的氣質,再襯着那笑,普普通通的臉也讓人看着頗為舒服。

看到這個侄女,宜生心裏湧上些疼惜,她笑着喚了聲:“瑩兒。”

一聽這聲音,七月立刻扭過頭,看到宜生後,兩只眼睛便笑成彎彎的月牙,也不看葡萄藤了,站起身子就朝宜生跑過去。宜生忙快走兩步,接住了跑過來的七月,揉揉她的腦袋。

聽到聲音,渠偲和林煥也趕忙從葡萄架上溜下來,收斂了潑猴兒樣,朝宜生行禮。

行過禮,林煥頂着張漂亮臉蛋朝宜生笑地谄媚:“姑姑,你吃葡萄吧?瑩姐姐這兒的葡萄可甜了,我去給你和七月妹妹洗葡萄怎麽樣?”

渠偲嘴角一抽。

馬屁精!

聽了這話,宜生有些無奈,對林煥道:“葡萄讓丫鬟去洗就是了,你是客人,怎好辛苦你動手。”

林煥一聽,頓時笑地春光燦爛,同時猛擺手:“不辛苦不辛苦,我就喜歡洗葡萄!”

說罷竟也不等宜生再說話,像是怕她再說便要阻止他似的,端起亭中石桌上那一滿盤的葡萄,便蹬蹬地往院子裏的水井處跑去。

渠偲一跺腳:“哎,等等我,我也去!”說完拔腿就要跑。

只是剛跑出一步,又猛不丁剎住腳步,回頭同樣朝宜生笑地谄媚:“姑姑,我也去給你和妹妹洗葡萄!您等着哈!”

說完這才又去追林煥去了。

“這孩子。”看着渠偲飛跑出去的背影,宜生笑着搖搖頭。

“真好啊……”渠瑩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宜生沒聽清,轉頭疑惑地問:“瑩兒?”

渠瑩搖搖頭,矜持地一笑:“沒什麽,姑姑。我是說偲兒和林小公子,跟表妹感情真好。”

宜生看着渠瑩的神色,頓了頓,才道:“許是投緣吧。”

渠瑩笑着點頭,眼神卻無意中瞟到七月,然後便愣了一愣。

七月窩在宜生懷裏,眼睛睜地大大的,一臉又像茫然又像呆滞的表情,就那樣直愣愣地看着渠瑩。當然,渠瑩知道,這是她這個小表妹最常有的模樣,并非針對她。

只是,雖然表情呆滞茫然,那雙眸子卻黑白分明,純澈如水,沒有一絲雜質。也不知為何,有一瞬間,渠瑩覺得那雙眸子的主人已經看透了她心底真實的想法。

渠瑩躲開了視線。

幸好,這時宜生也開口了,不過顯然也沒什麽好說的,因此便拿渠瑩早上去首飾鋪子的事兒做了開場白,問渠瑩選了什麽首飾,跟哪家的小姐一起去地雲雲。

渠瑩便讓丫鬟去拿首飾匣子來,等丫頭跑去房間拿匣子,她便笑着朝宜生道:“是跟盧翰林家的小姐一起,去的如意樓,姑姑您知道吧?就是上個月在居善坊新開的那家,他家的首飾式樣新穎別致,又有許多南洋來的珍珠寶石,我今兒也是第一次去,卻差點兒沒挑花了眼,也不知買什麽好,最後只胡亂買了些。”

聽到如意樓這名字,宜生愣了愣,随即點頭:“如意樓啊,聽說過的。”

自然聽說過,因為這是她那個三叔沈問秋的産業,剛開業便生意興隆,後來更是成為京城數一數二的首飾鋪子,可以用日進鬥金來形容。只不過,現在的京城,恐怕還沒幾個人知道,那是沈問秋的産業。

渠瑩又繼續道:“……好在如意樓有畫師繪好的各式圖樣,可以讓客人細細挑選。客人若看了樣子有想修改的地方,也可以标注了,讓樓裏的人按着要求定做。還可以完全自己想花樣兒,只要你想得出來,如意樓便能給你做出來。”

說到最後一句,渠瑩猛然不好意思地掩住唇。

那一句是聽如意樓的夥計說的,她卻不小心照樣在姑姑面前學了出來。只是,那般狂妄又商賈氣息濃厚的話,委實不大符合她的身份。

宜生卻沒在意那句話,她微笑着:“這如意樓的東家是個會做生意的。”

見宜生沒注意,渠瑩便也忘了方才那小小的失誤,附和地點頭:“嗯,不僅如此呢。我和盧小姐今兒第一次去,掌櫃便送了我們一張有編號的牌子,說以後再買首飾,出示編號牌子,便能把花費的金額記錄下,等到了一定數額,如意樓便會在年節時送上特制的節禮,我問掌櫃是什麽節禮,掌櫃還小氣地不說。”

說到這裏,渠瑩不禁嘟起了唇,即便面容普通,卻也有着滿滿的少女的嬌嗔。

宜生一笑:“他這是故意逗着你,引你再去光顧呢。若是說出來,你還會惦記着麽?”

如意樓這做法,不就是她曾經在許多現代文中看到過的,積分卡一樣的東西?估計那所謂特制的節禮也不會多貴重,但定會十分讨巧,能讨得渠瑩這樣的小姑娘的歡心,再加上之前神神秘秘地不說是什麽,把客人的胃口吊足了,自然更吸引人去再次光顧。

沈三爺,真的是個會做生意的人啊……

渠瑩想了想便點頭贊同了宜生的說法,又說道:“……臨走時我朝掌櫃索了份樣子,準備拿回來仔細挑挑,只是一回來就被偲兒給堵在這兒了。姑姑,您眼光好,幫我參詳參詳。”

這句話方落,去拿首飾的小丫鬟和去洗葡萄的渠偲林煥便一起回來了。

☆、37|30.1

渠偲和林煥果然洗了葡萄,水靈靈的紫葡萄上沾着沁涼的井水,再整齊地擺在水晶盤裏,樣子煞是好看。葡萄一端回來,兩人便殷勤地轉了一圈,雖都搶着往七月跟前湊,但好在沒光顧着七月,而是同樣招呼了宜生和渠瑩。

宜生和渠瑩都很給面子地拈了葡萄吃,至于七月,剛開始渠偲和林煥殷勤招呼,她卻完全不為所動,只是眼睛緊緊盯着那葡萄。但當宜生示意過後,她便眨巴了眼睛,慢吞吞抓了一顆又大又圓的葡萄,塞進小嘴。接着,白嫩嫩的臉頰倉鼠似的一鼓一鼓,轉眼間,葡萄肉咽下肚,葡萄皮吐出來,整個過程快地不可思議。

接下來,不用宜生說,七月便一顆接一顆地吃了起來。她小臉神情嚴肅,動作不算快但幹脆利落,葡萄只從一串上揪,不揪完一串堅決不朝下一串動手,而吐出的皮也準确無比地落入丫鬟擺在她跟前的盆盂中,葡萄皮堆成寶塔狀,簡直像是特意疊成,而不是自然落下。

渠偲和林煥都看得目瞪口呆。林煥更是連葡萄都不吃了,只捧着臉專心致志看七月吃葡萄,臉上驚嘆的表情随着七月的動作起伏變化,嘴裏還不停說着“好棒”之類的話。

渠偲嘴角抽抽,趁着林煥又一次說“好棒”的時候,揪下一顆葡萄往林煥嘴裏塞。

看,看什麽看,吃你的葡萄!

嘴裏冷不丁被塞顆葡萄,林煥差點沒噎住,挽起袖子就要回敬渠偲。

渠瑩見狀,橫了弟弟一眼:“好了別鬧了,姑姑和七月還在呢。”

渠偲笑嘻嘻躲在渠瑩身後,朝林煥揚着下巴得意地笑。林煥氣得牙癢癢,但一看旁邊笑盈盈看着他們胡鬧的宜生,和一直專心致志吃葡萄的七月,不知怎麽,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燙,破天荒地紅了臉,紅暈還瞬間從臉頰蔓延到耳朵根兒。

不過,林煥自個兒卻沒發現自己臉紅了,他不好意思地乖乖坐下,同時朝渠偲送去一個“大人不記小人過”的眼神兒。

林煥自個兒看不到自個兒臉上的紅暈,其他人卻都看得清清楚楚。渠偲依舊嘻嘻哈哈,半點沒覺出異常。渠瑩卻特意看了林煥一眼,又看了看毫無所覺,只專心吃葡萄的七月。

宜生看到林煥臉上的紅暈,不禁愣了一下。

她不是不識情滋味的少女,自然看得出來那紅暈意味着什麽。

若只是單純的兄妹情,自然不會臉紅不好意思,尤其林煥又是這樣無法無天愛玩愛鬧的性子,臉紅對他來說絕對是破天荒地事。印象中,宜生就從不記得這位英國公府小公子有露出過這樣羞澀的表情,無論今生,還是前世。

當然,臉紅也不是什麽大事,別說愛,恐怕連喜歡都還差得遠,年輕人看到一個漂亮的姑娘,哪怕對那姑娘沒有愛慕之意,羞澀臉紅也是常有的,這并不代表年輕人就心悅那姑娘。

但是,會臉紅,便意味着在他的潛意識中,已經不再把對方當做一個孩子,不再把對方看做一個無性別的個體。

看到漂亮姑娘會臉紅,但看到漂亮孩子,難道也會臉紅麽?

那是女孩子,跟自己不同的女孩子,不是孩子,也不是男孩子。少年對異性總是好奇又畏懼,他們本能地被吸引,卻又因為青澀而膽怯畏懼,所以會想要在對方面前展現出最好的一面,會注意往常注意不到的事情,所以當察覺到自己可能丢了醜後,才會不好意思,會臉紅。

但是,林煥這樣錦繡堆裏長大的孩子又不一樣。

他見慣了美人,也習慣了衆人的讨好,他又不是內向害羞的性子,等閑的人自然無法讓他臉紅,所以宜生甚至不記得他曾經有過這樣羞澀的模樣,哪怕是在前世。

可是,現在,他臉紅了。

即便他自己都意識不到那意味着什麽,可是宜生卻沒法不多想。

重生回來,一切都可能會變,七月還是七月,而不是頂着七月殼子的沈琪,那麽,七月未來的婚姻,自然也很可能會變。

可是林煥……宜生不自覺握緊了拳。

前世她跟林煥接觸不算多,但卻知道,這位英國公府小公子……英年早夭。

死時甚至還不到十八歲。

“姑姑,幫我看看今兒買的首飾,還有圖樣子,您幫我參詳參詳,下次我再去就有頭緒了。”少女帶笑的聲音忽地打斷宜生的思緒,她有些茫然地擡頭,便見渠瑩已經打開了丫鬟拿來的那首飾盒子,盒子裏珠光璨璨,放着好些精致的簪镯釵環,渠瑩正從中取出幾只,拿在手上讓宜生看,盒子裏還有一個折疊的薄冊子。

渠瑩拿着的是兩只釵子,一只步搖,還有一只龍鳳镯,數量倒的确不多,但各個樣式都新穎別致,且很襯渠瑩這個年紀的小姑娘。

渠瑩方才說是胡亂挑了幾樣,但看那幾件東西,卻怎麽也不像是胡亂挑的。一釵一環,都是少女懷着虔誠而認真的心,仔細比較,精心挑選,好裝飾自己青春卻并不美麗的面容。

宜生将心思收回,對渠瑩笑道:“你是打趣姑姑吧,你這眼光若還不好,我自然也不敢說自個兒眼光好了。要說眼光好,你娘的眼光才是最好的,一樣的衣裳首飾,大嫂總能搭配出最好看的樣子,當年我出嫁時……”說到這裏,宜生頓了頓,随即又繼續笑着說道,“我出嫁時,嫁衣上的花樣,身上的首飾,幾乎都是大嫂一手操辦的。一轉眼,你居然也就要出嫁了……”

渠瑩已經十六歲,正是該說親的時候,甚至以京城女孩子們定親出嫁的年齡來說,這個年紀還沒定親,已經可以說是有些晚了,像是宜生,當年便是不滿十六歲便嫁了沈承宣。

而渠瑩,宜生依稀記得這個時候梁氏正在為渠瑩物色人家,已經大致圈定了幾家人選,只是應該還沒确定具體是哪家。但就算沒确定,出嫁也就是這一兩年的事兒了,渠瑩今日去如意樓挑首飾,未嘗沒有為自己準備嫁妝的意思。

渠瑩先還抿着唇矜持地笑着,聽到宜生最後一句,臉上不禁也泛起了紅暈,低下頭不依地嗔了一句。

偏偏渠偲這次開了竅,看着自家姐姐嬌羞的模樣,二乎乎地打起趣兒來:“姐,你臉紅了哎!是不是想着我未來的姐夫了?”

這話說的,卻是有些放肆了。不說一邊伺候的丫鬟婆子,旁邊可還坐着個林煥呢。果然,一聽渠偲這混賬話,渠瑩當即粉臉含怒,也不言語,只淚眼盈盈地瞪着他。

被自家姐姐這麽含怨一瞪,渠偲當即就心虛地投降,腆着臉跟渠瑩陪小心道歉。

渠瑩也不是不依不饒的性子,更何況渠偲是自己親弟弟,又瞪了渠偲一眼,警告他以後不許再胡說後,臉上便雨散雲收,重新露出笑容。

宜生卻看着渠瑩的笑臉起了躊躇。

“姑姑,您再幫我看看這些圖樣子。”許是為了擺脫方才的羞窘,渠瑩瞪了渠偲後,馬上又拿起首飾盒子裏那薄冊子,打開來讓宜生看。

宜生只得把話暫時咽回肚子裏,跟渠瑩一起看起那圖冊來。

圖冊是用上好的玉版紙做成,還熏了香,添了茉莉花瓣做成花箋,一打開便散發出悠悠地香氣。而冊子上的圖樣,顯然是出自功底深厚的畫師之手。每一幅圖都繪制地十分精細,就連一個小小的戒子都巨細無遺地繪出每一個細節。

而圖樣下方,還有首飾各部位的具體材質說明,又根據材質給出定價,但在末尾又注明客人可根據自己心意更改圖樣細節,或直接自己設計圖樣,然後交給如意樓訂做。

不說別的,單是這樣一副冊子,恐怕就值幾兩銀子,雖然肯定會為如意樓招攬更多生意,但如意樓說送就送,可見其東家的魄力和手腕。

又為那個三叔的手腕贊嘆了一番後,宜生便專心陪着渠瑩看起了圖樣,從中挑出了好些适合渠瑩的花樣。

中途,看到七月還在吃葡萄,宜生怕她吃壞了肚子,再加上待會兒還要吃飯,便只得無視了她渴求的小眼神,讓丫鬟把水晶盤端到一邊,禁止她繼續吃下去。

渠偲見狀,忙拍着胸膛打包票,說待會兒走時會讓丫鬟把葡萄給七月打包帶走,架子上的葡萄也全給七月留着,下次來了再摘給她吃。

林煥不落人後,又說自己家有禦賜的西域葡萄,更甜更大更好吃,等他回去就讓人送去威遠伯府。

七月不知聽沒聽懂兩人的殷勤,不過因為被禁止繼續吃葡萄的沮喪神情倒是消散了不少。見狀,宜生便也咽下了推辭的話,卻朝渠瑩歉意地一笑。

這院子是渠瑩的,院子裏的葡萄說起來自然也是渠瑩的,雖然渠瑩渠偲姐弟倆感情好不分彼此,雖然幾串葡萄完全不算什麽,就算渠偲不說,渠瑩肯定也會這樣做,但越過姐姐把姐姐的東西送給別人,若是姐姐是個心思多的,定然會不舒服。

接到宜生歉意的眼神,渠瑩笑眼彎彎地搖了搖頭:“姑姑,您不必在意,我還不知道偲兒,這小子,眼裏有誰都不會有他姐姐。”

渠偲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麽事兒,一聽渠瑩這話,當即委屈地喊起冤來。

☆、38|30.1

姐弟倆又笑鬧了一陣,很快,下人便喚幾人去前廳吃飯。

因為有林煥在,一家人便不好再坐在一起,因此分了男女兩桌,渠易崧渠明夷以及一起下學歸來的渠明齊渠佚和林煥坐在一桌,崔氏梁氏和渠瑩陪着宜生和七月坐一桌。

開飯前,渠明齊和渠佚過來向宜生問好。

跟渠明夷的落落大方不同,渠明齊是個略顯內向的年輕人,他比渠明夷和宜生都小了十來歲,倒是跟大侄子渠佚年齡相當,因此在渠明夷和宜生面前不怎麽像是弟弟,反而倒像是子侄。許是因為年紀差地大,渠明齊跟宜生兄妹倆相處時是恭謹有餘,親近不足,不過,這也正常,畢竟三人差的不只是年齡,還有不同的生母。

而渠佚,則幾乎是跟他爹像了個十成十,不過卻比他爹渠明夷更穩重些,仔細看來倒是更像祖父渠易崧。

渠明齊今年十九歲,渠佚則是十八歲,兩人都還在念書,但因為年紀已長,且都有了舉人的功名,因此并不像渠偲一樣去族學,而是在國子監念書。除了去國子監,兩人平日自學和尋訪大儒還更多些。當然,渠家有渠易崧和渠明夷在,兩人也算近水樓臺,不用再奔波着到處尋訪名師。

此外,兩人也都還未成親,不過都已經訂好了親事,依崔氏和梁氏,以及女方家的意思,便是想着等兩人明年中了進士,再趁着金榜題名把婚事一起辦了,到時說出去又好聽又吉利。當然,拖到明年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怕現在成親讓兩人分了心,誤了明年的大考。

兩人跟宜生問了好,兩邊便各自落座,安靜用飯。飯後林煥雖依依不舍,到底還是跟着渠偲一起走了。渠偲要去族學,林煥也不是能随意玩樂的。

他是勳貴子弟,雖然如今習文,但卻沒有把武藝給落下,上午習了文,下午便要去練武,中間能偷溜出這麽一大段時間跟渠偲胡鬧已經是難得,若是繼續賴在渠府的話,估計教他武藝的師傅就該上門抓人了。

臨走時,林煥還不忘對七月說,讓她回伯府等他派人送的葡萄,若是喜歡吃了,他就再送來。

七月依舊不說一個字,而林煥則已經被渠偲拖走了。

除了渠偲,渠家的其他男人們也要出去辦公的辦公,求學的求學,只是,渠易崧和渠明夷臨走前,被宜生叫着說了些話。

自重生以來,宜生便想做些什麽,而如今首先要做,或許也是唯一能做的,便是想方設法多掙些錢,至于掙錢的法子,卻還是死後做鬼,發現那個網站的作者們可以用故事換錢得來的啓發。

不用抛頭露面,不用驚世駭俗,只要寫一些引人入勝的故事,然後或交給奇趣書堂,或者幹脆放在自己的文房鋪子裏賣,多少也是一筆收入。

當然,自己想寫話本的事不能說出來,因此宜生只假托說想看奇趣書堂生意好,便想讓翰墨齋的掌櫃尋幾個書生,為歸翰齋寫話本子。

這當然也是她的想法,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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