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已經讓歸翰齋的趙掌櫃去做,只不過她隐瞞了自己也想成為“書生”之一的事。
而要對父兄說的事,則是借渠家的書坊刊印話本子。
寫了話本子自然要印出來才能賣,但歸翰齋只是個買賣文房的鋪子,并不能自己刊印,鋪子裏賣的貨物也都是從渠家書坊拿貨。而想要将話本子刊印成冊的話,則必須借助有自己的印廠的大書坊。渠家書坊便是這樣的大書坊,不僅有買賣文房書籍的鋪子和掌櫃夥計,還有許多熟練的雕版師傅,這是宜生一時間根本無法自足的資源。
當然,宜生不是非要在渠家印書不可,在別的書坊印也是一樣的,無非是價格貴了些,但若是能保密,貴些也無妨。
但是,歸翰齋是渠家給的陪送鋪子,趙掌櫃也是渠家出來的,雖然如今已經是她的人,但因為平常都是在渠家書坊拿貨,所以依舊跟渠家有些聯系。若是歸翰齋突然改賣話本,不用宜生說,渠易崧和渠明夷也很快就會知道,所以還不如宜生自個兒先說了,主動坦白,還可以直接在渠家書坊印書,降低些成本。
聽了宜生的話,渠易崧皺起了眉:“話本子?為何突然想起做這生意?可是缺銀子了?待會兒我讓你母親——”
“爹,”宜生趕緊打斷了渠易崧,“您別擔心,我不缺銀子,只是……我想試試做點事。而且,銀錢自然是只嫌少不嫌多的,您就當……我想為七月攢些嫁妝吧。”
聽了這話,渠易崧神色松了些,只是仍舊有些不贊同:“玩物喪志,話本雖也是書,卻叫人沉迷,且無甚道理,若是由那心思淫邪之徒寫的,更是容易誤人子弟,引人堕落。所以你還在閨中時,我不許你看話本,便是怕你年紀小不懂分辨。不過你如今已為人/妻為人母,我也不怎麽禁你看這些東西了。但是宜生,你須記住,你是渠家的女兒,即便是要掙錢,也莫要太過沾染銅臭,更要清清白白地掙錢。若是那些書生寫的話本子不成體統,胡言亂造,你就不許給他們刊印,只許刊印些引人向善,合乎聖人之言的……”
渠易崧年輕時曾任過國子監博士,教導起人來滔滔不絕,如今雖已經不做博士,但教導起自己女兒來,卻依舊頗有當年風範。
宜生大着腦袋聽着,不禁有些後悔把這事兒告訴他了。
渠明夷自然看出宜生的窘狀,忙笑着解圍,對渠易崧說要快些去翰林院辦公,不然可就要遲到了。
如此,渠易崧才終于停止說教,叫來了管家,将宜生要借渠家書坊印話本子的事吩咐下去,并囑咐不要收錢,哪怕宜生堅決推辭也不允。
渠易崧吹着胡子道:“你說得對,七月都十歲了,一眨眼就該議親了,是該準備些嫁妝,你這個做娘的要準備,我這個做外公的難道就不能準備了?就當是替你娘……”
說到最後一句,渠易崧的神色有些傷感和懷念。
這裏說的娘,自然不是指崔氏,而是指宜生的生母。渠易崧跟宜生的生母伉俪情深,但奈何佳人早逝,渠易崧情深意重,至今都常常思念亡妻,甚至做了許多悼亡詩。
渠易崧擅做文章,并視詩詞小令等為末技,因此詩作不多,僅有的少數詩詞作品中,悼亡詩便占了一大半,并且詩中情深意切,廣為文圈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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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渠易崧提起母親,宜生自然不好再做推辭,只得應允。
很快,送走渠易崧和渠明夷,渠家又只剩下崔氏梁氏和渠瑩,宜生也無意再多待——她還想回去找趙掌櫃商量話本的事。
只是,想起渠瑩,宜生卻臨走前卻叫了梁氏,單獨說了幾句話。
她問起渠瑩的婚事。
說到這個,梁氏臉上滿是笑容:“已經選定了幾戶人家的公子,杜翰林家的二公子,國子監祭酒吳大人的長子,戶部尚書李大人的幼子,還有……”
說到這裏,梁氏頓了頓,卻是帶了些得意,“還有睿王的長子,雲霓郡主的哥哥,文郡王。”
聽到最後一句話,宜生心頭猛地一跳。
“嫂子。”她有些緊張地喚着,“其他三位公子還好,最後這個……皇家之人是非多,瑩兒性子溫和,怕是應付不來。再說那文郡王将來說不定……就是現在,也肯定有許多妾室通房,瑩兒嫁過去恐怕會委屈。”
梁氏一聽,臉上還不顯,心裏卻有了些不悅。
皇家自然是非多,但皇家也是富貴窩,況且渠瑩又不是入宮,要跟那無數美人争搶已經是半個糟老頭子的皇帝,而是嫁給年紀相當,風流倜傥的文郡王。這其中的差別可大了去了。
渠家雖清貴,但門第也不算頂好,渠瑩能被睿王妃看上,那是她女兒的本事,就像當初的她一樣。若不然,京城還有那麽多長相美貌,家世也不差的貴女,為何睿王妃不看上別人,偏偏看上渠瑩了呢?
這不是壞事兒,是榮耀,是代表着渠瑩價值的榮耀。
當然,文郡王有妾室通房,但那又算得了什麽?她這個小姑子不喜妾室通房,便把所有婚前有妾室通房的公子視作毒蛇猛獸,實在是太過孩子氣。
而且,不說渠瑩,七月那個有問題的孩子都能引得英國公府小公子圍着團團轉,那林煥還是寧音公主的兒子呢,她渠宜生怎麽不說皇家不好了?
她渠宜生的女兒有美貌,能引得皇家子弟青睐,可那又怎樣?光有美貌沒有腦子,最後日子還不是過得跟她渠宜生一樣?
所以梁氏不嫉妒,因為她知道,她和渠瑩有自己的優勢。
但是,宜生這樣說,還是讓梁氏有些不悅了。
只是她說慣了好話,如今又是關乎自己女兒的親事,不好對其中某一個人選太過熱乎,省得被認為攀龍附鳳。
因此她只收斂了笑,做出聽進宜生的話的模樣,點點頭道:“妹妹這話說的也有道理,公公和你哥也說不想跟皇家扯上關系,反正如今也只是尋摸,文郡王一表人才風度翩翩,又對瑩兒有意,我才考慮了下,最後怎樣還做不得準。”
宜生怕她沒聽進去,又說了好些話,将文郡王的缺點統統找出來說了一通,見梁氏似乎打消了念頭,才終于放下了一些心。
那文郡王,對渠瑩來說實在不是良人啊。
☆、39|38.1
坐上馬車,回到伯府,宜生沒有歇着,當即就讓人找了歸翰齋的趙掌櫃來,交給他一個裝訂好了的冊子,又交代他找些窮書生寫話本子。
趙掌櫃翻了翻那寫滿簪花小楷的冊子,臉上表情很是精彩。
他只知道這位渠家大小姐、伯府少夫人溫婉貞靜少有才名,但可從來不知道,這位姑奶奶居然還喜歡寫話本子?!
趙掌櫃是渠家夥計出身,耳濡目染地聽說過一些渠家的家規,其中有一條,便是未成年的小姐少爺們不能看話本子。違者女抄十遍《女誡》,男抄十遍《論語》。
可眼前這小冊子,雖然沒仔細翻,但只粗粗瞄了一眼,便可以看出上面寫的盡是些神仙妖怪,顯然不是什麽正經文章,而是坊間最為流行的話本子。而那手簪花小楷,趙掌櫃很确認,就是出自眼前端莊溫婉的伯府少夫人,他的主子之手。
難道少夫人是之前做姑娘時壓抑地狠了,現在沒人管着,于是就釋放天性放飛自我了?趙掌櫃覺得自己似乎觸摸到了真相。
宜生自然不知道趙掌櫃所想,她吩咐道:“找人寫話本的事盡快去做,就找那些生計艱難,腦子靈活不迂腐的讀書人,寫的故事文采不用多好,關鍵故事要有趣,能吸引人讀下去。可以讓他們選擇兩種結算方式,一種是買斷,即一次性付給他們一定款項,之後買賣盈利所得與他們無關。另一種是分紅,即按照賣出的數量給予一定比例的分紅,故事賣得好,他們的所得自然也就越多……”
宜生将自己這些日子所想的一些東西梳理後一一說給趙掌櫃,這其中許多點子都是受死後那段經歷所見而啓發。她不知道這些法子在這個世界能否依舊行得通,但起碼得試一試。
最後,看了一眼趙掌櫃,宜生指了指他手中的冊子:“這個,要保密。對任何人都要保密,哪怕是……我的父親和哥哥。”
趙掌櫃臉上的表情更精彩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可以理解。高門大戶的貴婦看看話本子不算什麽,但親自寫話本子,還以這些話本子牟利,說出去的确有些不大好聽。尤其少夫人又一向有着端莊賢淑的名聲,還出身渠家。
所以,少夫人不想被人知道,的确是再正常不過了。至于要連渠府的老爺和少爺也瞞着,趙掌櫃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渠府關心的是他能不能給少夫人掙錢,至于其他的,只要少夫人做的事不傷害到自身,他自然也沒必要向渠府彙報。更何況,如今捏着他身契的,是少夫人。
于是,趙掌櫃十分上道地點點頭,眼睛一咪,笑地像只狐貍:“少夫人放心,這故事是一個窮書生所作,少夫人只是出錢向書生買了故事,其餘再沒什麽關系。”
宜生點點頭,對趙掌櫃的上道也覺得十分省力。
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寫話本子,有*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自己也說不明白,只是有種強烈的直覺:不能讓人知道。
哪怕她并不打算寫什麽驚世駭俗的東西,哪怕只是些引人入勝的故事,但那是她另一個精神世界,是脫離了皮囊的存在。不被人知曉,她才能大膽地展露出這個存在。
吩咐完事情,宜生便讓趙掌櫃走了,只是,在趙掌櫃說“少夫人,那小的就告辭了”的時候,她忽然說了一句話。
“以後,別再叫我少夫人了,你也不是伯府的下人,沒必要這麽稱呼。以後,就喚我東家吧。”
趙掌櫃有點驚訝:叫了這麽多年少夫人,怎麽突然要改口?不過,這不是什麽大事兒,于是趙掌櫃沒有提出異議。
打發走了趙掌櫃,還沒歇上一刻,便有丫鬟告訴宜生:英國公府派人送了東西來,指名要送給七月小姐。
這自然是林煥送的葡萄到了。
待丫鬟引着送東西的小厮進來,宜生打開裝飾精美的禮盒,便見裏面果然整整齊齊擺着幾串紫嘟嘟的葡萄,個頭兒比渠瑩院子裏的葡萄大地多,顏色也更深,看上去頗為誘人。
“……是西域那邊進貢的,滋味極好,只是皮薄易破,一路用冰鎮着,快馬加鞭送到京城,最後完好無損地也只有百餘串,我們公主也只得了十餘串……”送葡萄的英國公府小厮笑着道。
宜生看了看裝葡萄的盒子,裏面不多不少正好十串。林煥這是把家裏的葡萄全拿來了啊……
宜生讓紅绡拿了紅封給小厮,又說了些替她向寧音公主和國公府諸人問好的話,便将那小厮打發走了。這邊小厮剛一走,宜生便發覺身邊多了個軟乎乎的小東西。
七月原本趴在床榻上玩船模,宜生打開盒子,清清甜甜的葡萄味兒散發出來,她的眼睛便蹭地亮了起來。
她裝作不經意似地下了床榻,一路磨磨蹭蹭,直到那小厮走了,才終于蹭到宜生跟前,也不出聲,也不自己動手去拿盒子裏的葡萄,只眼巴巴地瞅着宜生。
宜生好笑地敲了敲她的腦袋:“今天吃地太多了,再吃就要肚子痛了,阿娘給你留着,明日再吃可好?”
七月很糾結。
她看看葡萄,再看看宜生,目光在兩者之間逡巡了好幾個來回,最後舉起右手,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繼續渴求地看着宜生。
宜生幾乎瞬間就忍不住投降,但看着七月那期盼的模樣,她心裏忽然一動。
她故意說道:“一?什麽一?七月是想吃一串葡萄麽?那可不行,你今天吃地太多了。”
七月呆了呆,又執着地舉起那根豎起的手指,還在宜生眼前晃了晃。
宜生心裏忍不住想笑,臉上卻依舊做出一副堅決的模樣,她搖頭:“不行,說什麽都不行,一串太多了,再吃會拉肚子的。”
七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盒子裏晶瑩剔透飽滿誘人的大葡萄,神情忍不住有些沮喪,她幾次張口,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看着七月的嘴開開合合,宜生的心情也從好笑、期待,最後變成滿滿的心疼。心肝脾肺似乎都攪在一處,然後被一只大手撕扯揉捏着。
她趕緊把頭扭到一邊,飛快地擦掉奪眶而出的眼淚。
轉過身,也沒心思再繼續逗七月,她打開盒子,對七月笑着道:“阿娘突然想起來,七月是想說再吃一顆吧?”
七月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宜生一邊将盒子送到七月跟前,示意她摘葡萄,一邊笑着道:“再吃一顆當然可以,但是,下次七月要努力說出自己要的是什麽,像這次,萬一阿娘最後還是沒有猜出你想說什麽,你不就吃不到葡萄了?”
七月伸出小手,幾乎是以虔誠的姿态摘了一顆葡萄,然後小心地放入口中,吞咽,吐皮,動作一如既往地認真而專注,雖然只是在吃一顆葡萄。
宜生的話落下,她也恰好咽下葡萄,聽到這話,她的兩只小拳頭不自覺地握緊,雙眼看向宜生。
她再次張了張口。
卻依舊什麽都沒說出來。
宜生心裏又是一陣抽痛。
她摸了摸七月的頭發,又抵着她的額頭蹭了蹭:“沒關系,沒關系的七月,我們慢慢來,阿娘陪你……其實說話很簡單的,你看,一顆,一顆,一顆葡萄,七月要吃一顆葡萄……就像你叫阿娘一樣,葡萄很好吃,葡萄也不會傷害你,就像阿娘一樣……”
七月也拿額頭蹭了蹭宜生,依舊沒說話,嘴巴卻跟着宜生的動作微微張合。
一顆,一顆,一顆葡萄,七月要吃一顆葡萄……
***
馬上就是中元節,也就是七月的生辰,府裏明顯熱鬧忙碌了起來。之前派出去的帖子有了回音,不少人家都已經确定要來,光是這些已經确定了的,數量就已經很是可觀,再加上那些雖沒回音但到時應該會來的。可以想見,屆時威遠伯府定是賓客如雲。
作為主持宴會的一把手,譚氏自然忙得不可開交,可即便如此忙碌,她也沒放過府中任何一點異動。
“英國公府?”她乜斜着眼,不輕不重地問了句。
“是,門房說那小厮拿着英國公府的帖子,本來門房想要報給夫人您的,但那小厮說只是給七月小姐送些東西,就不用勞煩您了。後來少夫人把那小厮叫去,待了一會兒,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婆子恭敬地答道。
“給七月送東西?”一個驚訝地女聲響起,婆子悄悄擡眼去看,便看到了站在譚氏身後,跟着小丫鬟似的為譚氏捶肩的沈青葉。譚氏畢竟上了年紀,親自操持一個大型宴會,難免會覺得腰酸背頭,需要人為她捶捶筋骨。
譚氏也回頭看了眼,“怎麽,羨慕她?”
沈青葉立刻搖頭,臉上還帶着乖巧的笑容:“當然不是。葉兒只是好奇,妹妹怎麽跟英國公府扯上了關系,英國公府還派人送東西給妹妹?沒聽祖母說起咱們家跟英國公府有交情啊……”
雖然都是勳貴,但威遠伯府跟英國公府完全不是一個路數,根基不同,底蘊不同,又完全沒什麽姻親交集,因此兩家可以說是井水不犯河水,既沒冤仇也沒交情。
這樣的情況下,英國公府突然派人給伯府的小姐送東西,的确有些奇怪。
聽了沈青葉的話,譚氏哼了一聲。
沈青葉好奇,她還好奇呢。
不過,想起之前的傳言,她不禁眯起了眼。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稍晚還有一更,不一定能趕在12點前,早睡的姑娘不要等哦~
☆、40|38.1
英國公府和伯府沒關系,但國公府的小公子和伯府的嫡小姐沈七月,卻有那麽點關系。
半年前惹得滿京城太太小姐們好奇的那句話,可不就是出自國公府的小公子之口?
只是,那時譚氏得知的情況,是國公府小公子偶然在渠府見了七月一面,卻并不知道他們之後還有往來。
英國公府雖然也沒落,但比威遠伯府卻好上許多,更何況,那小公子的娘還是寧音公主……譚氏心下盤算起來。
而站在她身後的沈青葉,心裏卻有些迷惘。
英國公府,這四個字她并不陌生,更不陌生的還有英國公府的小公子林煥。
前世,作為沈七月的她是在去渠府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林煥,但卻不是今日,而是她額頭上的傷好後不久,母親就帶她去了外祖家,時間上來說,要比這一次早了幾天。
那是她第一次見林煥,林煥卻不是第一次見她。得知她傻病好了,林煥還很高興,跟渠偲一起耍寶逗她樂。但是,她雖然穿到沈七月的蘿莉身上,芯子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成熟/女人,渠偲和林煥這樣年紀的小男孩,對她來說太青澀太幼稚,根本讓她提不起興趣。
不過,多兩個出身高貴又疼自己的竹馬哥哥也沒什麽不好,因此她繼續扮演着乖巧可愛的妹妹,渠偲和林煥也一直很疼她,曾經她還動過嫁給林煥的念頭,若不是後來那冤家出現……
想起那人,沈青葉的心不禁跳了起來。
之前他遠在疆場,但馬上就到沈七月的生日,他也該回京述職了。前世,本來不該出現的他,卻偏偏陰錯陽差地出現在伯府嫡小姐的生日宴上,也造就了他們的初見。
可是……那時她是沈七月,如今卻是沈青葉,一切還會如前世一樣麽?
沈青葉不禁扭頭看了看不遠處梳妝桌上的銅鏡。
這張臉自然也算得上漂亮,但是,跟她前世作為沈七月時的長相卻差了許多。更何況,如今她的身子還沒調理好,面色甚至還有些發黃,身子也幹幹癟癟,既沒少女的窈窕,也沒孩童的可愛,跟前世的她一比,簡直就是只醜小鴨。
她忽然握緊了拳。
有些事可以變,但有些事,哪怕她從沈七月變成沈青葉,也絕不可以變。
***
轉眼七月十五來臨,這一日是道家的中元節,佛家的盂蘭盆節,俗世的鬼節,當然,于威遠伯府來說,這一日還是伯府嫡小姐沈七月的生日。
以往這生日都是無聲無息地過去,但這一次,卻不能再無聲無息,反而要大張旗鼓。
日頭漸漸升高,伯府門前也越來越熱鬧,客人們一一來臨,多是些太太小姐,莺聲燕語地便顯得十分熱鬧。
只是,雖然來的多是太太小姐,卻也不是沒有男客。
也有那陪着母親姐妹來的年輕公子,他們人數少,卻更顯得矜貴,譚氏不敢怠慢,将男客女客分成兩撥,女客由她招待,男客則交由沈問知,男客女客待在不同的院子,如此一來就省事不少,不容易鬧出什麽尴尬來。
當然,如今今日來客雖有年輕的小姐公子,但他們的母親基本也都來了,在有長輩看着的時候,年輕人之間發乎情止乎禮地見見面交流交流,也不是不可以的。
事實上,那些帶着适婚之齡的兒女的夫人們,也未嘗沒有趁機為兒女尋摸親事的念頭。
雖說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能讓小兒女們婚前見上一面,彼此多些了解,最好彼此滿意,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因此,正式的宴會之後,來客便可以自由地在伯府的花園賞賞花,當然,賞花是假,讓年輕人們趁此機會見見面才是真的。
為此,譚氏特意讓人備了百十盆早開的菊花,再加上花園池子裏斷斷續續仍在開花的荷花,還有正當花期的芙蓉,倒也讓這賞花的名頭看上去挺名副其實。
不過,那是飯後的事了,如今,這生日宴才剛剛開場。
賓客越來越多,除了伯府的親朋外,還有一些沈問知父子同僚家的女眷,以及一些拐彎抹角扯上關系的人家。只是伯府畢竟已經沒落,因此來的人大多還是底層官員和勳貴的家眷,其中身份最高的,是勇毅侯府的老封君,其餘便多是一些伯府和中等文官武将的家眷了,那些真正地位十分尊貴的,卻是一個沒來。
對這情形,譚氏并不意外,但卻難免有些難受。
她是經歷過老威遠伯沈振英還在時的盛況的,那時候沈振英還軍權在握,威遠伯府也不只是個有着伯府名號的空架子。那時候,她主持的宴會能請來不少重臣女眷和皇親國戚,哪像如今,身份最高的居然只是一個侯府的老太太!
若再不想辦法,威遠伯府可就真要淪落到京城的二三流圈子裏了……
“夫人,寧音公主攜小公子來祝賀大小姐生辰!”下人帶着喜氣的聲音忽地打斷譚氏的沉思,也讓離得近的賓客們驚訝又興奮地瞪大了眼睛。
寧音公主啊。
寧音公主不僅是公主,還是英國公府的少夫人,代表的是皇家和英國公府。
哪怕寧音公主不是身份最尊貴、最得聖上寵愛的公主,哪怕英國公府也不複往日輝煌,但對于在座的絕大多數太太小姐們來說,寧音公主依然是鮮少能夠見到的尊貴人物。
因此,這消息一散開,人群便明顯更加興奮活躍了些。
看着這景象,譚氏的心情也倏地好上不少,揚起笑臉馬上起身去迎接貴客。
譚氏急急忙忙跑出去,在二門前便碰上迎面而來的寧音公主,以及跟在寧音公主身邊,正興奮地東張西望的漂亮小公子。譚氏急忙施禮。
寧音公主是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她的氣質不像多數天家子女那般氣勢淩人,反而十分溫和,平易近人的樣子。以公主之尊,來威遠伯參加宴會算得上是屈尊了,但她并沒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模樣,就連随身帶的下人也不算多。
看到譚氏施禮,寧音主溫和地說了聲:“夫人不必多禮。”然後便随着譚氏一起走向女客待的院子。
譚氏看着寧音公主身邊的林煥,不禁欲言又止。
寧音公主很快發現了譚氏的神色,她輕輕咳了聲,道:“煥兒還小,就讓他跟我一起吧。”
林煥聞言,忙笑眯眯地點頭:“對對,我還小呢,我跟着娘就好。”
寧音公主好氣又好笑,若不是譚氏還看着,恐怕當即就要忍不住敲這小子一個爆栗。
磨着她來了這威遠伯府參加一個十歲小姑娘的生日會,又磨着她要跟去女眷席,再加上半年前說出的那句惹事兒的話,當她不知道這小子什麽心思啊?
不過,寵溺兒子的寧音公主決定還是裝作不知道好了,看這小子一臉狗腿的模樣還是很爽的。
再說,她也想見見據說比雲霓還漂亮的孩子。當然,比誰漂亮不是關鍵,關鍵是漂亮地都讓她這傻兒子上心了。如此,她自然得考察考察。
寧音公主都這麽說了,譚氏自然也只好應着。
雖然心裏忍不住腹诽。
小?都十三歲了還小啊?沒見人跟着母親的男孩子都是十歲以下的娃娃麽?
當然,這些她也只能在心裏想想。而且,林煥和寧音公主這幅模樣,對她來說可不是壞事。想到這裏,譚氏便不禁笑了起來。
寧音公主的到來果然讓賓客們大為興奮,尤其當看到寧音公主還帶了林煥來時,那些家中有适齡女兒的人家,便更是抑制不住熱情,拼命往寧音公主跟前湊。
正湊着熱鬧,宴席也快要開席時,卻又來了一個貴客:鎮國公府老夫人。
跟英國公府威遠伯府這樣的沒落勳貴不同,如今的鎮國公陸臨滄可還掌着西北大營的軍權,可以說是實打實的實權人物,因此鎮國公府老夫人,自然也算得上身份十分尊貴了。
不過,不比較寧國公府和鎮國公府,單說鎮國公府老夫人和寧音公主,自然還是當今聖上親生的公主身份更尊貴。
寧音公主都來了,再來個鎮國公府老夫人,自然也就沒那麽讓人驚訝了。
更何況,誰都知道鎮國公府老夫人和勇毅侯老夫人交情好,這次來說不定就是因着勇毅侯老夫人的緣故。待鎮國公府老夫人坐下跟勇毅侯府老夫人相談甚歡時,這個猜測也被證實,自然就更沒人驚訝了。
而鎮國公府老夫人之後,倒是沒再有貴客來臨。
客人全來了,正主自然也要登場。
宜生牽着七月來到宴會,剛一露面,便感受到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
原本正說說笑笑的太太小姐們忽然安靜了一瞬,有志一同地看向那緊貼着母親進來的女孩兒。
好奇、惡意、輕蔑、好笑……那些目光帶着種種情緒,挑剔又苛刻地将七月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
七月今日穿了一身紅,胸口還繡了只圓圓胖胖的壽桃,頭發被梳成兩個小抓鬏,兩邊臉頰還撲上兩團紅撲撲的胭脂,被打扮地像是喜慶的年畫娃娃,身上的各種配飾也都是低幼款,看上去固然漂亮可愛,卻也更顯得稚氣。雖然已經滿了十歲,看上去卻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娃娃。跟已經是窈窕少女的雲霓郡主相比,完全不像是一輩人的感覺。
兩位少女争奪第一美人的名頭,這自然能引得人們好奇興奮。但若一個是風華正茂的少女,另一個卻只是個看上去還沒斷奶的女娃娃,這吸引力也就大打了折扣。
女娃娃五官長得再好,那也只是個娃娃,等到這女娃娃能談婚論嫁時,少女很可能都已經為人婦了。所以,這樣兩個人争奪第一美人的名頭,其實頗有些關公戰秦瓊的意思。
各家的太太小姐們紛紛打量着伯府少夫人懷裏那女娃,心中大多冒出如此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個大情節,很多重要人物都要在這裏登場,所以有點卡文了……今天還是只一更,等我梳理好調整好,再恢複二更。PS,算上今天的已經欠了三更,我記着呢,不會忘的~
☆、41|38.1
一個一團孩氣的女娃娃,長得再好看,也不一定能讓一個自恃容貌的花季少女産生敵對的情緒。
女人,或者說人就是這樣,面對相同年齡的人時就會不自覺地比較,若是哪方面不如對方便有可能會嫉妒,會不平衡。但若對方的年齡過大或過小,這些情緒通常就不會再産生,因為,她們潛意識裏知道——對方跟她們不在一個年齡階段,不會對她們造成威脅。
所以,在看到伯府嫡小姐出場那一刻,許多太太小姐都在心中念叨着:的确是個漂亮孩子,但——也只是個孩子。
一個孩子,無論是對已經十六歲的雲霓郡主,還在在座的許多花季少女來說,都不會産生任何威脅。
于是,太太小姐們的目光便變得柔軟寬容許多。
“真是個漂亮孩子。”坐在尊位的寧音公主首先開了口,說出的卻正是許多人心中的那句話。
“是啊。”一旁的鎮國公老夫人也點了點頭,笑地滿臉慈祥,“這小模樣長的,我就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孩子,真讓人恨不得拐回家去好好疼愛。”
寧音公主掩唇輕笑:“老夫人,知道您老想要孫女,可也不能見着個可人疼的女娃就想拐回自家吧?”
鎮國公府幾代單傳,且只生兒子不生女兒,到了鎮國公府老夫人孫子這一輩,倒是打破單傳魔咒,有了兩個孫子,卻還是沒有一個孫女,因此鎮國公老夫人便格外喜歡女孩子。
寧音公主這話一說,鎮國公老夫人佯怒,臉上卻還帶着任誰都能看出的愉悅,又跟寧音公主說笑幾句,席中氣氛便明顯活躍輕松起來。
譚氏臉上也笑着,卻還是為鎮國公老夫人那誇獎的話心裏打了個突,忙道:“公主和老夫人太擡舉了,她一個小孩子,都還沒長成呢,也就現在小,白白嫩嫩地看着可人疼,以後能不長歪,我就謝天謝地了。要說漂亮,從小到大都漂亮不長歪才是難得。”
這話一出,席間有了一瞬間的靜默。
從小到大都漂亮,這話一出,在場衆人瞬間便想起了雲霓郡主。
雲霓郡主不僅是其父睿王的心頭寶,還深受當今聖上寵愛,在雲霓郡主小時候,便被聖上親口親口誇過冰雪可愛。而作為風頭最盛,也頗愛參加宴會的貴女,雲霓郡主可不就是在場年紀稍大的人眼看着從小漂亮到大的?
威遠伯夫人這話,明顯是捧雲霓郡主呢。
鎮國公老夫人微微皺起了眉,卻也沒再說什麽。寧音公主臉上的笑容也淡了淡,然後不着痕跡地瞅了瞅自個兒兒子。
果然,因為譚氏的話,林煥小少年已經渾身散發出一股不爽的氣息。
說誰長歪啊,你才長歪呢!
不過,好在他還知道這場合不适合發火,因此林煥雖然不爽,卻還是按下了脾氣,轉而擠眉弄眼地想要跟座位隔了老遠的七月交流感情。
可惜,七月只一臉茫然地倚在宜生懷裏,無論是鎮國公老夫人和寧音公主誇她,還是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