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此宜生便也沒有阻止她。

“……世子爺也好看,跟郡主站一起很般配啊,就像那本狀元郎和宰相女兒的話本子裏說的那句什麽……就像天造、天造,對,就像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為啥世子爺不喜歡郡主呢?郡主多漂亮呀,出身又高貴。”綠袖語氣裏滿是疑惑。

宜生忽地停下腳步,扭頭道:“方才雲霓對翠縷發怒,你不害怕?”

身為郡主,雲霓自然可以看不順眼翠縷便為難她羞辱她甚至邊打她,但可以是可以,人心自然各有一杆秤。

譚氏想讨好雲霓,所以不在意雲霓此舉是否有不給伯府面子的嫌疑,甚至為了避免伯府被翠縷牽累以致被雲霓厭惡,她甚至會主動送上翠縷讓雲霓出氣。

而鎮國公老夫人,乃至當時廳中的大多數貴婦,也不會認為這有錯。但是,不認為有錯不代表贊同。

雲霓還是個未嫁女子,言行舉止卻這麽不矜持,搞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鎮國公世子也就算了,居然還特地為難一個丫頭。

丫頭罷了,別說翠縷跟陸澹還沒什麽,就算翠縷成了陸澹的人,那也就是個通房丫頭,了不起是個妾,一樣是被她們踩在腳底的泥。

她們厭惡泥弄髒了鞋子,卻不會多麽在意那些泥。以她們的身份,在意腳底的泥,那簡直就是自降身份。

以雲霓的身份,更不該把翠縷放在眼裏。

所以,在貴婦們看來,雲霓這舉動簡直傻透了。真看不順眼,也沒必要自降身份當場就鬧啊,臨走時吩咐譚氏兩句,不就想怎麽整那丫頭就怎麽整?非得當場翻臉,還惹得鎮國公世子對她生出隔閡,實在是不聰明。

至于陸澹,若是雲霓教訓的是個小厮,他自然也是無動于衷,但是,那是個柔弱可憐的小丫頭啊……

他自覺不是特別憐香惜玉,卻也見不得弱女子在他面前被欺負。

哪怕這弱女子是個丫鬟,哪怕這欺負弱女子的是他青梅竹馬的戀人。

主子們各有各的看法,但本質上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同。可是在同為丫頭的綠袖眼中,宜生本以為會是另一番看法。

物傷其類,兔死狐悲,同樣身為丫鬟,綠袖不應該對翠縷的遭遇感同身受,然後對雲霓又懼又怕麽?

Advertisement

綠袖點點頭,又搖搖頭:“開始有點兒怕,但後來不怕了。”

宜生看她。

綠袖歪着腦袋思索:“嗯,剛開始郡主突然出聲,聲音還好吓人,我就吓了一跳。但是,後來郡主沒做什麽啊?我感覺……就算夫人不讓翠縷姐姐下跪,郡主也不會做什麽的。”

“可是,後來她還甩了鞭子啊,不怕麽?”宜生又問綠袖,這次臉上帶了絲笑。

綠袖想了半天,最後小臉都皺起來了,只跺腳說出幾個字:“反正我就是不怕郡主!”

宜生笑笑,拍了拍小丫頭炸毛的腦袋,再沒說什麽了。

倒是綠袖一直在心裏琢磨着。

為什麽不怕呢?她也說不清,只是一種感覺。其實每個下人心裏都有一本小賬,伯府裏的主子誰好伺候誰不好伺候,哪怕沒有都伺候過,但只憑平日的接觸,也會做出本能地判斷。

這樣的小帳,綠袖自然也有一本。

少夫人自然是好伺候的,夫人自然是不好伺候的,而西府的二夫人,雖然整日笑眯眯地,卻也給她不好伺候的感覺。

而雲霓郡主呢?

雖然郡主跟少夫人性子完全不一樣,比少夫人張揚,比少夫人喜怒無常,但她就是莫名覺得,郡主應該也不是個難伺候的人。

只是她實在不知道為何會有這感覺,自然也無法告訴少夫人為何不怕郡主。

綠袖想着這問題,終于沒再叽叽喳喳,宜生也不說話,只慢慢地走着。

直到又路過校場。

宜生停下了腳步。

☆、58|3.25

原本喧嚣熱鬧的校場此時空無一人,風聲呼嘯着穿過寬闊的校場,将幾片落葉吹地不停打旋兒,發出嗚嗚的聲音。

離得有些遠,宜生只看得到擂臺上那個大鐵籠子還在,裏面那個渾身髒污的人已經坐了起來,背對着她倚在鐵籠子上,而鐵籠周圍,并沒有看守的人。

宜生疑惑地睜大了眼。

“少夫人?”綠袖疑惑地問了句。

藏在袖子裏的手握了握,宜生吩咐綠袖:“你在這裏看着,我去去就回。”

綠袖不明所以,但卻沒有再問,只懵懵懂懂地點了頭,然後便老老實實在站在路口把風。

宜生已經朝鐵籠子走去。

她的腳步很輕,穿的又是柔軟的綢緞繡花鞋,腳步落在幹淨平坦的校場地面上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音,但是,當她逐漸靠近時,籠子裏的男人還是迅速擡起了頭。

沒有人群阻隔,沒有喧嚣幹擾,宜生終于有機會仔仔細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

他倚在籠子上,顯然正在試圖自己給自己處理傷口,只是他動作非常緩慢,每完成一個動作,都像是完成了一項極艱難地任務般。

他并沒有什麽有用的療傷工具,只能撕下破爛成縷的衣衫,将其捆紮在幾個還在流血的部位。因為受傷的地方太多,他撕下的布料自然也更多,整個袖子和上身的下擺都被撕掉包紮,因此裸/露出了更多皮膚。

那些皮膚,比宜生之前看到的更慘不忍睹。

察覺到有人靠近,他立刻停下了包紮的動作,擡起了頭,目光從下往上看向來人。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繡花鞋,玫紅的底兒,上面用銀線繡着茜草紋。鞋子是最普通的樣式,鞋頭圓潤,鞋身妥帖地順着腳面的弧度起伏,一路蜿蜒直至腳踝,最後沒入堆疊的裙紗之中,沒露出半點不妥。

再往上,則是一條缃色裙子和雪青色小襖,都是非常好的薄紗衣料,柔軟、幹淨、一塵不忍,如雲一般裹在女子同樣柔軟的身上。

看到這身衣服,男人的目光閃動了兩下,擡頭看向來人的臉。

宜生的目光便跟他這麽直直地撞在了一起。

出乎意料的,他的目光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充滿警惕和兇惡,反而十分平靜,像一潭古井水,絲毫不起波瀾,也看不出任何情緒。宜生看着他,感覺自己就像看着一塊石頭,一棵樹,一個沒有思想沒有靈魂的物件兒。

眼前的人仿佛只剩一個軀殼,裏面的靈魂已經被抽離。

僅從目光和表情來看,她甚至以為他根本沒認出自己,沒認出自己就是之前阻止了他雙腿被廢的人。

她又上前走了兩步。

他依舊無動于衷。

宜生忽然笑了笑。

這下,他終于有了些反應——他的睫毛迅速顫動了幾下,随即便又立刻恢複到之前的模樣。

不過,這就已經夠了。

他的睫毛很長,還帶着微微彎曲的弧度,看上去很柔軟。哪怕睫毛上還沾着污血,哪怕臉上刀疤縱橫,這長長翹曲的睫毛,卻讓他平白顯得有幾分少年氣。

事實上,他也的确不大。宜生想着。

十七歲孤身一人從廣州北上京城,刺殺失敗後被囚五年,到如今,也才不過二十二歲而已。

二十二歲,比她小了整整七歲啊。

可是,卻有着她前世今生都不曾有過的勇氣和決斷。

“那些看守的人呢?”宜生突然出聲問道。

她的聲音很平和,既沒有好奇,也沒有憐憫,只是單純地問了一句話,像是随口而出一樣。

他擡眼看她,半晌沒有說話,就在宜生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張口了,聲音沙啞緊繃,像是幾天都沒有喝水了一樣。

“走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就像兩塊兒金屬摩擦,沙啞尖銳地令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

像是沒有注意到這難聽的聲音,宜生繼續追問:“怎麽走的?為什麽會走?”

雖然他看上去根本逃不掉的樣子,但一個守着的人都沒有,似乎也太不正常。

“被叫走。”他又開口,“打架。”

然後,嘴巴便像是阖上的蚌殼,怎麽都不再開口。

宜生也沒有再追問。

她的目光在鎖住鐵籠的一排大鎖上逡巡了片刻。是的,一排鎖而不是一把鎖,可能是怕決鬥時猛獸的力氣撞開鐵籠,陳家在鐵籠子上上了足足四把鎖,從上至下排成一排,每把鎖都有成人的兩個拳頭大,鎖身黑黢黢的,布滿斑駁的鏽跡和血跡。

那絕不是她随便能打開的。

目光從那排鎖上移開,宜生又看了他一眼,然後便轉身。

綠袖正在路口站着筆直直地,像根标槍一樣,一看她走過來,便高興地招起了手。

宜生笑笑,快走幾步,與綠袖彙合。

看着那雙茜草紋玫紅繡花鞋逐漸遠出視線,最終完全消失不見,虎奴垂下了眼眸,然後便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繼續艱難地收拾清理着傷口。

***

只往前又走過一個路口,宜生便聽到前面隐約傳來哭爹喊娘的聲音。

“沈三你別嚣張!小爺告訴你,今兒你打了我的人,明兒我就讓你在京城混不——哇!你打我!”陳二正中氣十足地叫嚣着,然而很快就也跟着其他人一樣哭喊起來。

宜生停下腳步,透過一叢竹子看過去,就見致遠齋的門口一片混亂。陳二和他身邊的幾個公子哥兒都在,還有他們的小厮跟班兒們,以及後來運送虎奴和老虎的幾個壯漢,也都堵在致遠齋門口。

不過,現在他們的情形有些凄慘。

五六個身着藍色短打的彪形大漢正追着這群人打。宜生一看便認出來,這些大漢都是致遠齋的護衛。

致遠齋的護衛只有五六個,而陳二這邊主子加下人卻足足有二十多個,可局勢卻是一面倒向致遠齋——陳二一方被打地根本還不了手。

那些年齡不大的小厮完全是抱頭鼠竄,壯漢們看上去倒像是能頂些用,但也只是看上去,因為他們被陳二寄予厚望,因此反而成為了被打擊的重點對象,好幾個壯漢已經被打倒在地完全爬不起來,還有幾個也已經完全沒了還手的意思,只學那些身形瘦弱的小厮一樣抱頭鼠竄。

至于那些公子哥兒,則瑟瑟縮縮地站做一堆兒,不敢出聲也不敢看,跟大雨淋過的鹌鹑似的。

只有一個陳二,非常有膽地離開那群鹌鹑跑到沈問秋跟前叫嚣挑釁,然後——他就被揍了。

宜生透過竹葉看過去的時候,便看見致遠齋門口擺着副太師椅,正是沈問秋平日常坐的那張。而此時,沈問秋也正坐着,不僅坐着,還喝着茶,時不時指點那些護衛幾句,一副舒舒服服的大爺樣,似乎根本沒聽到陳二的叫嚣似的。

這模樣,簡直是要氣死陳二。

于是陳二喊出了上面那句話,一邊喊話一邊朝沈問秋走去,手指還氣勢洶洶地指着沈問秋。

正當陳二的手都快指到沈問秋跟前的時候——

“噗通!”

然後就是陳二那哇地一聲。

宜生看得清楚,沈問秋在陳二靠近的時候,突然擡腳踢向陳二膝蓋,然後,陳二就哇了,緊接着就跪了……

☆、59|3.25

沈問秋一腳踢出,又甩了個眼神,身後兩個人高馬大的護衛立馬站了出來,跟夾只小雞崽兒似的把跪趴在地上的陳二夾在肋下。

“沈三你好大的膽子!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爹是陳玄朗!我姐是睿王妃!我哥是陳昇!”被人整個兒架起來,陳二又恐慌又羞惱,頓時把後臺全都搬了出來。

沈問秋撲哧一笑,臉上表情幾乎可以稱得上如沐春風:“哦,那你知道我是誰麽?”

陳二一愣,腦子裏開始思索威遠伯府有什麽靠山。

沈問秋卻已經笑盈盈地自己回答了:“我是沈問秋。”

沈問秋?

沈問秋?!

特麽逗他呢!

陳二大怒。

可是,再怎麽怒,他也沒招。沈三不受威脅,他自個兒受制于人,至于他那些小厮打手——陳二瞥了一眼,立馬就轉過了頭。

那抱頭鼠竄的熊樣,多看一眼他都嫌丢人!

果不其然,沒過片刻,陳二這方從主子到下人全都全軍覆沒。公子哥兒們還好,只依舊鹌鹑似瑟縮着,那些小厮和打手們卻沒這麽好的待遇,統統被致遠齋的護衛們拿繩子五花大綁了扔做一堆。

看到這結果,陳二的臉頓時黑地不能更黑,再也忍不住,也不拿後臺壓人了,直接對着沈問秋破口大罵起來:“沈三你個婊/子養的!我——啊啊啊啊!“

嘩啦啦的潑水聲和陳二的慘叫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就在陳二嘴裏不幹不淨的時候,沈問秋一手端起身旁那壺正喝着的茶,手腕一抖,便将整壺茶水澆了陳二滿頭。陳二滿頭滿臉都濕透了,上面還挂着幾片或卷曲或舒展的茶葉,模樣可憐又滑稽。

那壺水雖已不再滾燙,但到底還冒着熱氣,再加上沈問秋動作突然,看上去實在吓人,陳二被兜頭澆了一臉,只覺得臉上滾燙,還以為自己被毀容了,登時差點沒被吓哭,直到嚎了幾聲發現臉上只是發燙但卻不疼後,叫聲才小了些。

沈問秋也不再優哉游哉地坐着,他站了起來,右手還托着那已經空了的茶壺,長腿一邁便走到陳二跟前。

他臉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就跟方才他游刃有餘地收拾了陳二一行人時一樣的笑,但是,不知為何,陳二忽然打了個寒顫。

“你、你想幹什麽!”他想捂住剛剛逃過一劫的臉,但雙手卻還被護衛掣着,只得縮着腦袋,結結巴巴地道。

沈問秋笑:“你方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陳二扯着嘴巴欲哭無淚。

這會兒他總算看出來了,這個沈三簡直就是油鹽不進無法無天!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陳二仗勢欺人慣了,但眼前這人根本不理睬他所仗的勢,陳二頓時覺得自己成了沒牙的老虎。

“我、我錯了還不成麽!”大丈夫能屈能伸,先妥協認錯,等回去再讓他好看!

陳二心裏默默流淚紮小人。

誰成想,沈問秋笑地春風滿面,卻氣死人不償命似的吐出兩個字:“不成。”

陳二氣結。

“先是擅闖伯府內院侵擾女眷,後又辱罵污蔑逝去的威遠伯夫人,我倒要看看,陳家是覺得你這個不肖子做得對,還是我做得對。”說完這些話,沈問秋沒再給陳二說話的機會,當即便讓人拿布堵住了陳二的嘴。

陳二的肺幾乎都要氣炸了。

不過是想見見小美人兒而已,得知小美人在致遠齋,他剛開始也是想正正經經地走大門來着,結果這沈三死活不讓進!

那他扒牆偷看還不行麽!

結果不小心被致遠齋的護衛發現,然後就被當成了登徒子,然後就成了現在這情形……

雖然他好像的确是登徒子……但是,不就是爬個牆麽,別的不還都沒來得及做麽!伯府再怎麽沒落,也還有着勳貴的名頭,他雖然蠢但也不會蠢到公然猥/亵伯府的小姐,因此說實在的,他也沒想幹啥出格的壞事兒呀。事實上,他連美人兒的衣角都沒看到呢!

所以,陳二覺得自個兒簡直冤屈死了。

他嗚嗚着想要說話,但嘴裏被塞得滿滿地,雙手也被兩個鐵塔一樣的護衛緊緊鎖住,簡直沒有絲毫自由。

而沈問秋呢?他又回到他的太師椅上,也不說話了,只重新沏了一壺茶,然後一邊優哉游哉地喝茶,一邊冷冷地盯着掙紮嗚咽的陳二。

早秋的涼風吹來,陳二渾身激起一片雞皮疙瘩,然後重重打了個噴嚏。

他可還被沈問秋潑了一身水呢!

***

在竹叢後面看完整場戲,等到沈問秋的第二壺茶的第一杯喝完時,宜生才從竹叢後出來。

看到竹林後走出的身影,沈問秋端着茶杯的手一頓,目光略略從她身上掃過,卻又突地頓住,在她的頭上停留了片刻。

但是,他很快便移開目光,對宜生道:“來接七月麽?”

宜生覺得沈問秋的目光似乎有些奇怪,卻也沒多想,只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又點了點頭。

然後,雖然心裏已經有了些譜,卻還是指了指陳二一行人:“這些人?”

沈問秋道:“一幫被慣壞的臭小子,以為天底下哪裏都可去得。”

被堵住嘴巴的陳二聞言立刻瞪他。

沈問秋笑:“怎麽,不服氣?”

陳二仰着脖子還想說話,但嘴巴被堵,費了半天勁兒也只能發出幾聲嗚嗚聲。

宜生點了點頭,沒說話,只目光在陳二等公子哥兒臉上慢慢逡巡了一圈兒。她看得很慢,很仔細,從陳二到那堆老老實實的公子哥兒,一個個都沒放過。

從方才的情形和沈問秋的話來看,應該是陳二一行人想想擅闖致遠齋,然後與致遠齋的人發生了沖突。可是,這群公子哥兒雖然整日胡天胡地地,但若不是有特殊癖好,怎麽也不會對一個男人的院子感興趣。

致遠齋有什麽好去的?

致遠齋除了沈問秋,還有什麽?這些公子哥兒對什麽會感興趣?沈問秋基本可以算得上是個好脾氣的人,能讓他動怒,以致絲毫不給陳家面子地修理陳二,自然是因為陳二犯了他的忌諱。

就像方才陳二嘴裏不幹不淨地辱罵他的生母一樣。

而此時的致遠齋,又有什麽是能讓陳二惦記,又讓沈問秋放在心上的?

看到致遠齋門口的景象,再掃視在場的衆人,宜生幾乎是瞬間就想到那個最壞的可能。若不是陳二這邊一直被壓着打,她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

現在陳二被制住,她面色雖還算平靜,目光卻冷冷地。

剛剛還硬氣的陳二被她這麽一看,頓時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腦袋,別開了視線。

宜生卻沒再說什麽,只對沈問秋道:“七月在哪裏?”

***

宜生随沈問秋去找七月,至于陳二一行人,靛藍請示沈問秋時,沈問秋沒說話,只看了看宜生。

宜生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道:“陳公子受了涼,還是先在客房休息會兒吧。另外通知下陳家的夫人。”

陳家自然不止陳二一人赴宴,只不過陳家的當家夫人,也就是陳二的母親跟伯府關系不怎麽密切,這次的宴會也推辭了。不過陳家還是來了人,那是陳家一個支系的夫人,按輩分陳二應該叫嬸嬸,陳二便是借着陪伴嬸嬸的名義赴的宴。

于是,陳二一行人便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客房休息。

七月自然還在致遠齋,外面的喧嚣打鬧絲毫沒有影響到她,宜生随着沈問秋一起去看她的時候,她正坐在一張小榻上,專心致志地拼着沈問秋送的第一艘船模。

七月對這艘船模十分喜愛,拿到手後就經常自個兒一拼拼半天。巴掌大的一艘小船,零件沒有一千也有幾百,想要将這些小零件拼在一起,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可除了開始時有些無從下手和生疏,後來七月的進步簡直是飛速的,到如今已經能非常熟練地在一個時辰之內将完全分散的零件完整地還原成一艘小船。

不過,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結果就是對外界信息的完全忽視。

哪怕宜生和沈問秋進了屋,七月也依舊在專心地拼湊着,完全沒有發覺母親的來臨

宜生便也不打擾她,看了看她手中的模型,依據經驗判斷大概還需要等一刻鐘左右。

沈問秋也看向七月,神色微微有些動容。

“七月很聰明。”他忽然說道。

雖然他并沒有看着自己,但宜生知道,他是對自己說話。

“嗯。”她點頭,聲音極輕極輕地道,“七月一直很聰明。”雖然說出去可能會惹人笑話,但這一點,她從未懷疑過。

沈問秋不再說話了,似乎在沉思着什麽。

果不其然,一刻鐘後,七月就将船模拼湊完整,所有的零件都各歸原處,完整而協調。

發現阿娘來着,七月的雙眼立刻亮了,捧着剛拼好的船模讓宜生看。

宜生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心中因為陳二的無禮舉動而竄起的邪火便又柔柔軟軟地熨貼了。

時間已經不早,宜生便想帶七月走。

七月眼神裏還流露出一絲不舍,沈問秋倒是配合,當即允諾明天還陪七月玩,這才讓七月高高興興地跟着宜生走了。

因為沈問秋的配合,宜生感激地向他微微颔首。

沈問秋擺擺手。

宜生便要帶七月走,只是,臨走前沈問秋突然又出聲:“聽說我回來之前,有人硬闖你的院子,要诓七月出去?”

宜生愣了一瞬,才想起他說的應該是之前劉婆子的事兒。

她抿着唇點了點頭。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雖然劉婆子因此受了重罰,從那以後都沒再七月面前出現過,但只要一想前世劉婆子給七月造成的傷害,她就有些難以釋懷。

“還有今日這事。”他又道,“打發了一個陳二,還有李二張二。”

宜生的唇抿地更緊了。

沈問秋頓了頓,繼續道:“不論怎樣,承宣是七月的父親,今日的事,合該是他的責任。你們是夫妻,七月不該你一個人護着。”

今天是七月的生辰,但沈承宣只在開始陪着男客喝了會兒酒,沒多久就被他那些文友叫出去參加什麽文會,而沈承宣居然也不推辭,早早便離了席。

宜生在女客那邊不知這般情形,沈問秋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聽了沈問秋的話,宜生低頭不語。

沈問秋揉了揉太陽穴:“晚些時候我找承宣談談。”

“不用!”宜生猛然擡頭,斷然拒絕。她的聲音有些緊繃:“多謝三叔,只是,我和承宣的事還是不勞您費心了。”

沈問秋的神情有些難辨。

最終,他自嘲地一笑:“也是,夫妻倆的事本就不該外人摻和,是我多事了。”

宜生低頭,咬着唇道:“三叔——”

沈問秋擺擺手阻止了她。

***

走出致遠齋,宜生牽着七月走在前,紅绡和綠袖跟在後,紅绡細細地說起宜生走後致遠齋發生的事。

三爺如何會逗姑娘高興;三爺對那幫纨绔如何不假辭色;三爺怕那幫纨绔髒了姑娘的眼,還特地讓她陪着姑娘在屋裏等着他教訓完了纨绔再回來,三爺……

直說了一路,說地口幹舌燥,才将将講完。

“紅绡姐姐,你很喜歡三爺啊?”綠袖突然問道。

紅绡一個踉跄,差點沒跌倒。

“你、你胡說什麽!”

綠袖一臉無辜:“我哪裏胡說了?我也喜歡三爺啊,三爺對姑娘好,對少夫人也好,比——”她本想說比少爺對姑娘和少夫人還好,但在紅绡的耳提面命下,終究懂了些規矩,沒把心裏的話說出來。

紅绡松了一口氣,随意地應付了幾句:“三爺自然是好的……”

說罷,便也不再說方才在致遠齋如何如何了。

只是,綠袖說着無心,走在前面的宜生卻聽出些味道。

她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綠袖覺察不出的東西,她卻突然有些恍然。

眼看已經回到自個兒院子,四周也無外人,宜生便不由問了句:“紅绡,你想過以後要嫁個什麽樣的人麽?”

“少夫人!”紅绡捂臉,“您怎麽也拿我打趣!”

宜生道:“我沒打趣你。”

她是真的想知道。

但是,即便她這麽認真的說了,紅绡卻像閉緊了嘴巴的蚌殼,絲毫不露半點口風。

宜生蹙眉,正要再問,卻聽紅绡突然道:“咦,少夫人,您頭上插地那只蝴蝶釵呢?早上我親手給您插上去的呀,怎麽不見了?”

一聽這話,綠袖也往宜生頭上看,然後便也跟着叫道:“是呀夫人,那只蝴蝶釵不真的見了!”

宜生心知紅绡在轉移話題,卻也只得回道:“許是不小心掉了。”

紅绡道:“在哪兒掉了啊?咱們去找找吧,那釵子還是三爺——”她忽然住了口,一臉懊惱。

宜生卻聽到了那兩個關鍵的字眼,她道:“三爺?那釵子跟三爺有什麽關系?”

紅绡吞吞吐吐:“少夫人,您不記得了?三爺第一次外出跑商掙了錢,回來時給滿府的女眷都帶了禮物,給您的便是那只蝴蝶釵啊。”

宜生嘴唇微張。

紅绡這麽一說,她也想起來了。

那是沈問秋第一次去外地跑商,出去了整整五個月。那是他第一次離開伯府那麽久,好在結果不錯,他掙到了些錢,因此回來時給滿府的人都帶了禮物。除了各種土儀外,女眷們大多還有一件首飾,而她收到的,便是那只碧玉蝴蝶釵。

釵子的兩股釵身是純銀的,釵頭的蝴蝶卻是碧玉雕成,蝴蝶是尾突長長的鳳蝶,雙翅半開未開。碧玉的成色不錯,但也不算最好,妙就妙在玉雕師傅匠心獨運,将玉上的瑕疵就勢做成了蝴蝶身上的黑斑,使其不僅不突兀醜陋,反而有畫龍點睛之感。

而且那蝴蝶姿态靈動蹁跹,哪怕碧玉成色不算最好,也是件十分漂亮的釵子,因此頗得宜生的喜愛,哪怕過去好些年,也依舊在她的首飾盒裏躺着,日常也是經常會戴的。

只是,沈問秋送給伯府女眷們的東西實在不少,這一個小小的蝴蝶釵,宜生便一時忘了竟是沈問秋送的。

不過,沈問秋送的首飾實在不少,除了第一次的這只蝴蝶釵,後來他生意越做越大,帶給府中女眷的禮物自然也越來越多,後來宜生也收到過不少首飾,甚至收到過成套的頭面。在沈問秋所送的首飾裏,這只蝴蝶釵可以說是十分不起眼的了。

因此,即便想起來了,宜生也沒怎麽放在心上。

只是微微惋惜了下那釵子。

她還挺喜歡那只釵子的,不然也不會在七月的生辰宴上戴出來。

不過,對着紅绡,她依舊說道:“那你就去找一找吧——找不着也不打緊。”

雖然這麽說着,她卻知道,紅绡肯定是找不着釵子的。

紅绡卻高高興興地應了。

☆、60|3.25

紅绡出去找釵子,宜生留在院子裏陪七月。譚氏興許是忘了她這一遭,也沒再讓人來喊她,宜生便也樂得自在。不過,她也沒跟七月獨處多久,因為很快,崔氏梁氏便帶着渠偲和渠瑩過來了,跟着他們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牛皮糖林煥。

渠偲和林煥自然是一來就找七月去玩兒了,崔氏和梁氏卻給宜生帶來個不大不小的消息。

“那個新來的,跟那姨娘養的杠上了!”孩子們一走開,梁氏便打發了丫鬟,迫不及待地對宜生道。

宜生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梁氏這說的是誰。

“我早就看出來了,那個新來的就不是個省事兒的!你看看你看看,開席前對着鎮國公老夫人笑地那叫一個殷勤谄媚呀,我只想着她人小心眼兒大,知道要讨好誰,卻萬萬沒想到,她心眼兒竟大到這個地步!才多大年紀呀,就——哎,我都不好意思說。”梁氏繼續說道,雙眼發亮的,像是發現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兒一般。

宜生這才反應過來,梁氏說的是沈青葉。而那個“姨娘養的”,自然就是沈瓊霜。

宜生蹙眉:“她怎麽了?”

“咳咳……”梁氏咳了兩聲,才道,“陸世子不是追雲霓郡主去了麽?兩人不知為何,孤男寡女地在假山前說話,結果這個青葉,就搶先一步躲在假山裏頭,等雲霓郡主走了,她就故意弄出動靜,讓陸世子發現了她,哎呦……不是說這孩子才十一歲?”梁氏笑着捂住了嘴。

宜生卻笑不出來。

“這些都是瓊霜說的?”她問。

梁氏點點頭:“可不是。假山那兒可沒幾個人,若不是這位伯府的三姑娘嚷嚷出來,誰會知道這事兒啊。這蘇姨娘看着精明,怎麽養出來的丫頭這麽蠢,雖說踩了那新來的一把,可這事兒鬧的不好看了,她自個兒難道還能得了好處?怪不得蘇姨娘都快氣瘋了。”

看着眼宜生,梁氏又嘆了口氣:“還帶累咱們七月,真真是個蠢貨!妹妹啊,聽嫂子勸,你呀,就是太心慈手軟了,才讓這些姨娘養的也抖了起來,無法無天地每個樣子!今兒那三姑娘能捅出這簍子,明兒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呢!還是得好好管教,等年紀一到,再趕緊找戶人家打發出去,不只是這個三姑娘,那個新來的大姑娘,也得趕緊地,小小年紀就……再長大些可怎麽得了。”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崔氏弱弱地說了句:“這個……大姑娘不是說誤會麽?畢竟關乎女兒家的名節,不好……妄下定論。”

梁氏不屑地笑:“娘,你還真信啊?您可能沒看見,那位大姑娘剛開始的表情可精彩了,簡直恨不得把三姑娘生吃了!後來見咱們來了,才立馬換了另一副模樣。”

崔氏唉了聲沒再說話。

“有多少人知道此事?”宜生突然問道,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笑容。

梁氏笑着道:“說起這個也是好運,那假山偏僻,雖然三姑娘大聲嚷嚷了好幾聲,也只我們和其他三四位夫人聽到趕了去,一聽是這麽回事兒,我就趕緊打發了丫頭去喚親家,要不然若是鬧大了,可真不知道怎麽收場!”

她又甩了甩帕子:“唉,妹妹是不知道,我當時可不想管她們那破事兒呢,那倆丫頭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