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沒一個省油的燈!說句不該說,可卻是嫂子掏心窩子的話——”梁氏低着頭,小聲道,“要不是為了咱們七月的名聲不受影響,我樂得見她們出醜呢!”

一聽只有三四人,宜生才略略松了口氣。

她忽然站了起來,對着梁氏和崔氏深深作了一揖:“母親,嫂子,今日的事,還請切莫傳揚出去。”

崔氏忙也站起來,發誓不會說出去。

梁氏自然也應了。

“妹妹放心,嫂子又不糊塗,方才你婆婆也是千叮咛萬囑咐,我們和其他幾位夫人都是打了包票的,不然這會兒你也見不到我。”說到這裏,她捂着嘴笑了起來。

“這會兒是沒外人才跟妹妹你說說,對外人,嫂子自然一個字兒都不會說出去。”她又斬釘截鐵地道。

宜生道謝,卻又神情凝重地再次叮囑了一番。梁氏只以為她是擔心這事兒傳揚出去後會影響七月,倒是不以為忤。

宜生也沒有解釋。

叮囑完,宜生便要去上房——出了這麽個事兒,無論是沈青葉還是沈瓊霜,此刻定然都被拘在上房看得牢牢地。

梁氏詫異:“妹妹,你怎麽這會兒湊上去?”

以梁氏的了解,她這小姑子前幾年還有些生氣,最近幾年卻越來越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事兒沒攤到她頭上,就絕不主動上前湊。

尤其這次是兩個庶女鬧出了醜事兒。

不過——難道方才她那番話起了作用,她這小姑子下定決心,想趁此機會好好收拾那兩個庶女和她們的娘?

腦子裏這麽一轉,梁氏便覺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也是,就該趁着這個機會,好好收拾收拾那些小蹄子!”她捂着嘴,笑着對宜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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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生知道她誤會了,但也沒有解釋,只草草交代了幾句,便要趕往上房。

正要出門,恰巧譚氏身邊另一個丫頭,叫做青釉的,又來尋宜生,說是要讓宜生去送客。

時間不早了,賓客們紛紛告辭,而宜生作為小壽星的母親,自然也該随着譚氏一起送送賓客們。

宜生沒說什麽,便跟着青釉去了。

走到門前,恰巧正看到陸澹和鎮國公老夫人,與他們一起的還有勇毅侯老夫人。

鎮國公老夫人的臉色十分不好,根本不耐煩聽譚氏說什麽,只敷衍地點了點頭,便轉身要走。陸澹面色也有些不虞,一個字兒沒說,攙着祖母上了馬車,他自己翻身上了一匹神駿的黑馬,馬車和黑馬便一起駛出了伯府。

兩人一走,譚氏的臉立刻耷拉下來,看見走過來的宜生,邪火更是上竄,又是一頓數落。宜生不軟不硬地回了幾句,譚氏氣結,可不停有客人要走,她也只得按下怒火笑臉送人。

宜生陪着她站着,送走一個又一個客人,嘴裏說着重複的話,心裏卻一直想着別的事兒,直到陳家的人來告辭,她才又打起了些精神。

來告辭的是陳家那位旁支的夫人,已經換了身衣衫的陳二也跟在後面。

不知道沈問秋是怎麽說的,見到宜生和譚氏,那位陳家夫人的表情似乎有些羞愧,陳二的面色更是不好,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不過,除此之外,倒沒別的什麽異常了。

客人告辭自然是走大門,但陳二帶來的那大鐵籠子,還有兩頭已經死了變成屍體的老虎,則還是走後門,因此宜生并未見到拉鐵籠子的車,也不知是否發生了什麽變故。

不過,陳二的模樣已經表明了一切。

宜生不知道自己心裏是何滋味。

在扔出蝴蝶釵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所做的意味着什麽。

可是,她不知道虎奴會怎麽做。

被囚禁被□□了整整五年,一旦有逃脫的希望,應該會迫不及待地立刻逃走吧?

可是他沒有。

這自然不是因為他不會用釵子撬鎖——據說,前世他就是偶然得到一根鐵條,磨細後打開了束縛他數年的牢籠。只不過那時他的身子已經被摧殘地不成樣子,雖然逃出去了,傷病和斷腿依然讓他後來的道路吃盡苦頭。

至于怕撬了鎖後被伯府的守衛逮到——陳家的守衛只會比伯府更嚴密百倍。能從陳家逃出,宜生不認為伯府對他來說有太大難度。

當然,或許他顧慮着傷口,或許他想尋找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但是,宜生卻莫名地相信,他此時不逃或許還有一個理由。

想到這個理由,她的心便微微地溫熱。

有仇必報,有恩必還。

前世,她曾經聽人這樣形容過羅閻王。那也是她唯一聽過的一句類似正面褒揚羅閻王的話。

她不知這句話的真假,出手也不是為報恩,她那樣做,只是因為她想做。

當然,她也不想成為那東郭先生。

好在,目前看來這個擔憂應該不會成真。

***

終于送別了全部客人,連渠家的幾人,以及硬賴着不想走卻還是被寧音公主拉走的林煥都被送走後,就該關起門兒來處理自家的事了。

譚氏一路沉着臉往上房走去,宜生默不作聲地跟着。

到了上房,才知道沈瓊霜和沈青葉都被關了柴房。

☆、61|3.31

上房的柴房就在廚房邊兒上,裏面堆滿了柴薪和各種雜物,而最讓沈瓊霜崩潰的,是時不時從柴堆裏冒出來又鑽進去的老鼠。

她的嘴巴被堵上,雙手被捆住,只能發出嗚嗚的哭聲,眼淚幹了又流流了又幹,整個人狼狽極了。

相比之下,沈青葉要鎮定地多。

她的雙手也被綁着,但因為之前沒有大吼大叫,因此嘴巴沒有被堵住。

可是,她也不是不怕的。

哪怕芯子是個活了幾十年的靈魂,她也依舊怕蛇蟲鼠蟻這些東西,哪個女孩兒不怕呢?上輩子,她就曾經被陸澹身邊的女人陷害了一次,被關在黑漆漆的屋子裏,與爬蟲老鼠為伴。

那是她至今都揮之不去的恐怖記憶,但幸運的是,上輩子陸澹來了,發現了那女人的真面目,對那女人徹底失望,逐出伯府不說,連她生的孩子也不聞不問起來。

而她雖然受了創傷,但在陸澹的溫柔撫慰下,也終于慢慢走出了陰影。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輩子居然要重新經歷一次這樣的噩夢。

而比被關在肮髒雜亂老鼠橫行的柴房更讓沈青葉絕望的,是剛剛發生的事。

想到這裏,她看向了沈瓊霜,眼裏是毫不掩飾的刻骨恨意。

都是她,都是沈瓊霜這個損人不利己的蠢貨!

她擔心陸澹不會如前世一般去假山跟雲霓攤牌,她擔心這世的七月會先于她出現在陸澹面前,她擔心……她擔心的那麽多最終都沒有發生,可偏偏,最終是她從沒放在眼裏的沈瓊霜,因為嫉妒而壞了她的大事,把她打入這再糟糕不過的境地。

她哪裏會想到,沈瓊霜居然會因為嫉妒而一直注意她的行蹤,然後在她和陸澹剛剛四目相對時,跳出來将她一路跟蹤、提前埋伏的事兒全都抖落出來,甚至還嚷嚷着把幾位女客引了過來。

她其實不在意那些女客怎麽想。

事關伯府兩位小姐,最重要的是還牽扯到雲霓郡主和陸澹的名聲,不論是伯府還是鎮國公府,都會想盡辦法把這事兒遮掩過去。那幾個女客除了渠家的女人,沒有一個身份高的,這自然就讓事情更加好辦。

所以,對于這一點,沈青葉并不擔心。

可是,她依舊恨極了沈瓊霜。

她可以不在乎譚氏怎麽處置她,可以不在乎那些女眷怎麽想,但是,她不能不在乎陸澹。

四目相對那一刻,她看到了陸澹眼中的驚訝,還有一絲興味,雖然沒有前世的驚豔,但起碼也算不錯的開頭。

可是,在沈瓊霜跳出來,将她一路跟蹤事先躲藏的事兒全揭出來後,陸澹的目光就變了。

變得讓沈青葉膽寒。

他并沒有怎麽生氣的樣子,只是眼裏卻再沒了一點真誠,而是滿滿的輕佻和玩味,輕佻玩味的後面,是他掩藏起來的譏诮和不屑。

庸脂俗粉。

她仿佛看出陸澹那目光中的四個字。

她很熟悉這樣的陸澹。

對于那些別有用心投懷送抱的女人,陸澹一直是這樣的态度,表面上樂呵呵地接受了,心裏卻鄙夷之極。陸澹身邊有好幾個這樣的通房,大多是自個兒投懷送抱,或者同僚們送的,他也不拒絕,一副色中餓鬼地模樣照單全收。但是,他只是把那些女人當作發洩欲/望的工具罷了。別說真正走到他心裏,他對那些女人的看重,還比不上一個用久了的物件兒。

所以以前的她從未在意過這些女人。

連個物件兒都不如,她要是在意這些女人才是笑話,更何況,跟她成婚後,陸澹便把這些女人全都打發了。

但是,現在她成為了陸澹眼中那樣的女人!

一想到這,她心裏就泛上一陣陣絕望。

她咬着唇,幾乎要咬出血來,看着沈瓊霜的目光也愈發深沉。

沈瓊霜忍不住瑟縮了下,但随即便也瞪過來,圓溜溜的杏核眼睜得大大的,倔強地與沈青葉對視。但是,到底年紀小,她連半刻鐘都沒撐住,便在沈青葉的瞪視中落下陣來,狼狽地移開視線,然後又沒出息地小聲嗚嗚起來。

沈青葉雙拳握緊,閉着眼睛不再看沈瓊霜。

正在這時,柴房外傳來腳步聲。

沈青葉睜開眼,便看到被人群簇擁着進來的譚氏,蘇姨娘、秦姨娘,還有——

“母親!”她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對着面前這群人,淚眼朦胧地喊道。

“啪!”

秦姨娘突然沖上前,狠狠甩了沈青葉一巴掌。

“你個死丫頭瞎叫些什麽啊!我怎麽就生了你這個讨債的,我上輩子欠了你什麽啊,竟給我惹事兒!快,快給夫人少夫人賠罪認錯,說以後再也不會這麽不小心了,你個沒腦子的,聽了哪個殺千刀的蠱惑啊,哪裏不好非去假山玩兒!”打了那一巴掌,秦姨娘便一邊捶着沈青葉的胸口,一邊就抹着眼淚哭嚎起來。

沈青葉的目光被秦姨娘擋住,臉上火辣辣地疼,胸口也被捶得難受欲嘔,她目光冰冷,沒有向秦姨娘解釋那聲母親叫的不是她。

“秦姨娘你做什麽!”

忽然,一道帶着薄怒的女聲響起,然後便有人将秦姨娘便拉走,雨點似的捶打消失,沈青葉面前也恢複了光亮。

她看向了眼前的人。

那人衣飾整潔,妝容得體,面貌比她記憶中年輕了許多,也漂亮了許多。

可是,這人卻再也不是她的阿娘,她再也不能叫她阿娘,而是只能叫一句恭謹有餘親近不足的“母親”!

沈青葉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母親……”她又喃喃地喚了一聲,聲音卻極輕極輕。

衆人的耳朵卻已經被譚氏的大聲訓斥占據,根本沒人聽到她那一聲輕喊。

“……我好心好意接納了你們,結果呢?今兒這出,你們是嫌我這張老臉,嫌伯府的臉太幹淨了,想要往上邊兒撒把灰是吧?啊?怨不得之前有人跟我說,外頭養大的野孩子終究上不得臺面,我還不服氣,我還說你們的好話……我真是瞎了眼!”

“還有你!”譚氏又将目光對準了沈瓊霜,目光更加兇狠。

“我白疼了你這麽多年啊!為了跟自己的姐妹鬥氣,居然在外人的面前下伯府的面子,毀伯府的聲譽,沈瓊霜,你好啊,你好樣兒的!”她又指了指蘇姨娘,“這就是你養出的好孩子!”

蘇姨娘眼眶含淚,背部幾乎佝偻成煮熟的蝦子,唯唯諾諾不敢反駁一句。

這時候,沒有人敢反駁譚氏。

不讓她罵爽了,不讓她把氣兒撒了,別人就只會更倒黴。

所以,整個柴房便都只充斥着譚氏的控訴、責罵、咆哮……

直到宜生突然冷冷地開口。

“娘,您氣兒順了麽?若是還沒順,就再大聲些罵,最好罵地整個伯府,整個京城都知道今兒出了什麽事兒。”

譚氏正指着沈青葉的鼻子,罵她小小年紀就心思騷浪,一天這話,嘴裏剩下的辱罵便噎回了肚子裏。

“你什麽意思!”她怒氣沖沖地朝宜生道。

“沒什麽意思。”宜生語氣淡淡的,“娘,您自己也該知道,若是為了伯府好,這時候該做的就不是指着鼻子罵人。”

譚氏還指着沈青葉的手指顫抖着收不回來。

“況且,青——”宜生停頓了下,“青葉不是解釋了,說不是故意躲在假山後面的,瓊霜誤會了而已。不過是一場誤會,誤會解開了不就好了。可娘您這麽大動幹戈地,會讓外人也誤會的。”

沈瓊霜瞪大了眼,但卻意外地沒有試圖想說什麽反駁。

蘇姨娘也哭着說了話:“夫人,我不是為霜兒說話,她的确沒腦子,做錯了事兒,但請您看在疼了她這麽些年的份兒上,暫且饒過她這一回。不為別的,就當是為了伯府的聲譽也好啊!”

秦姨娘也連忙諾諾地應着。

三個本該為了同一個男人鬥地你死我活的女人,此刻卻出奇地意見一致了起來。

譚氏臉上依舊還有怒色,但看着眼前三個立場一致的女人,又看了看縮頭縮腦的下人們,到底還是暫時按捺下了怒氣。

她也不是沒腦子。

哪怕沈青葉說地好聽,把一切都歸結于誤會,但親眼見到當時場景和沈青葉表情的,卻都多多少少猜到了真相。而譚氏之前一直跟沈青葉在一起,等沈青葉找借口離開,到沈瓊霜說發現沈青葉悄悄跟蹤陸澹,時間恰好對得上。

所以,哪怕沈青葉說地再好聽,哪怕蘇姨娘也配合着沈青葉說謊,譚氏卻早已認定了她所認定的事實。

所以她才生氣。

這個孫女,長了一張跟兒子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所以她才心存憐惜。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她本來已經給予了幾分疼愛的孫女,居然會做出這樣恬不知恥給伯府抹黑的事情!

做就做了,還被發現,被當着外人的面揭了出來!

譚氏氣得心跳都有些不穩了。

所以,她一氣之下讓人将兩個孫女都關了柴房,所以送走了客人後她憋不住狠狠地罵她們。

但是,罵有什麽用?關有什麽用?

如今這關頭,想要不引人注意,恰恰不能懲罰這兩個臭丫頭。

☆、62|3.31

既然想遮住醜聞,就不能在這檔口做出什麽惹人懷疑的動作,而平白無故地将兩個小姐關柴房,這自然會惹來懷疑。當然,真想處罰兩個丫頭,理由盡可以找,但到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完這些,譚氏又厭惡地看了沈瓊霜和沈青葉一眼。

即便心知如此,她卻也不想讓這兩人好過!

她看着兩人,忽然又轉頭看宜生,目光裏帶着打量和審視。

看着譚氏的目光,蘇姨娘忽地心一涼,有種不祥的預感。她抓緊了裙角。秦姨娘還哭哭啼啼地摸不清狀況。

“以前是我糊塗了……”譚氏忽然悠悠地嘆了口氣,“伯府的孩子,不管從誰肚子裏爬出來的,都該交給主母教養才對。姨娘身邊養大,終究會出岔子。”

蘇姨娘猛地擡起頭,秦姨娘也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宜生眉心微微攏起。

“好在,現在還不晚。”譚氏笑了笑,看向宜生,“今後,霜兒和青葉就交給你來教養吧。”

***

“奇怪,所有的地兒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那是三爺送的呀!”紅绡一進屋就抱怨開來,話聲剛落地,便驚訝地看着屋裏的人,眼睛都瞪大了。“少、少夫人?”她結結巴巴地叫了一聲。

被她看着的人同時也看着她。

沈瓊霜一臉鄙夷:這丫頭進來不出聲,剛進門就嘟嘟囔囔,沒一點兒大丫頭穩重知禮的模樣。

而沈青葉,則雙眼閃了閃。

三爺?三爺送的什麽丢了?

宜生沒理會紅绡的驚訝,只淡淡地道:“找不着就算了,也不是多貴重的東西。”

紅绡一聽,心裏有些難受。

雖然不是多貴重,但那是三爺送的啊。而且,一看就是花了心思挑選的。

若是送給她,她定會極其珍視,仔細看護,絕不會像少夫人這般粗心大意地丢了去。當然,這只是想想。紅绡自嘲地笑了笑。

随即,目光便轉向少夫人跟前的兩人,眼裏還有揮之不去的驚訝。

兩人皆是花骨朵兒般的年紀,五官有三分相似,一個明豔一個清秀,雖然年紀差了幾歲,個頭卻幾乎差不多,穿地又都是粉嫩嫩的衣裳,站在一起,就是一雙漂亮的姐妹花。

一個是沈瓊霜,一個是沈青葉。

都是不該在此時上門的人。

怪不得紅绡驚訝。

別說這兩人了,就是這兩人的娘,都是很少來少夫人的院子的。在伯府,要論哪個院子最清淨最少人來,除了主人不在時的致遠齋,沒有哪個院子敢跟少夫人的院子比。然而現在,這兩人齊齊站在少夫人跟前,而且,除了兩人身後的丫頭,從她進院子便沒看到她們親娘的蹤影。所以,這兩人是單獨來的?居然沒有讓親娘陪同?

所以,這到底是做什麽來的?

紅绡滿頭霧水。

宜生擺擺手,沒多說,只讓紅绡進屋裏照顧七月:“七月又犯困了,你看着別讓她睡多了,逗着她玩兒,省得夜裏睡不着。”

紅绡只得點點頭應了,進卧室裏間去尋七月,同時也是找綠袖問個清楚。

看着紅绡進了裏屋,宜生看着眼前站着的兩個小姑娘,頭皮有些發麻。

譚氏的算盤打地好,将兩個庶女交給嫡母教養,對庶女及庶女的生母來說,自然不是好事兒,對譚氏來說,也就達到了懲罰沈青葉和沈瓊霜的目的。然而,對于宜生呢?

部分嫡妻可能會喜歡調/教掌控庶子女的一切,但對宜生來說,她只想跟七月過清淨日子,對于教養別人的孩子沒半點興趣。

更何況,這“別人的孩子”,和孩子的娘,是壓根不希望被她教養。

宜生耳邊還回蕩着秦姨娘幾乎要背過氣的哭聲,以及蘇姨娘那仿佛自家孩子被大灰狼叼走了一樣的神情。

她有那麽可怕麽?

看着眼前兩個花骨朵兒一樣的小姑娘,沈瓊霜癟着小嘴巴,可憐兮兮地好像随時都會哭出來,至于沈青葉……從聽到譚氏的那句話後,沈青葉雖然極力掩飾,卻還是遮不住眼裏的歡喜雀躍。

秦姨娘哭地幾乎要背過氣,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想松開,是她主動掙脫了秦姨娘的手,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站在了宜生身邊。

宜生心裏有些複雜。

但終究,看着這個前世疼了十餘年的人,心還是不自禁地柔軟起來——哪怕之前早就想過這輩子各不相幹。

“你們不必拘束。”宜生道,“我又不會吃了你們。”這句是看着沈瓊霜說的,原因無他,沈瓊霜的眼神,總讓宜生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大灰狼一般。

她跟這個庶女接觸不多,對她最深的印象只有一個字:蠢。

上輩子,沈琪、真正的沈青葉還有沈瓊霜,三姐妹就是一個互相攻擊随時亂鬥的大三角。在穿越人士沈琪和成長型小白花沈青葉面前,沈瓊霜也算有點兒手段,但奈何性子莽直智商不足,經常一撩就炸下鈎就咬,因此大多時候都是被當槍的角色。而在最後,她也不負衆望地成為一朵華麗的炮灰,嫁了個人嫌狗憎狗屁不如的男人,從此過上雞飛狗跳雞犬不寧的生活,眼睜睜看着沈琪風光無限,而自個兒只能一身狼狽,滿心嫉妒,在故事的最後,死于最肮髒的病。

在宜生看來,沈瓊霜之所以如此悲劇,跟她錯誤的自我定位,以及嚴重的被害妄想症有關。

總覺得自己才應該是伯府最體面的小姐,總覺得嫡母和嫡姐會因為她的庶女身份而害她,結果遇上一個穿越來的沈琪,還有個心機手腕高出她不知多少倍的沈青葉,她就成了最早出局的炮灰,就連凄慘的結局,也只費了草草幾句筆墨。

而造成她這般性子的根源,不得不說,譚氏,還有她那個姥姥劉婆子的責任最大。

可不管誰的責任,這個時候,這小姑娘的性子就已經被養成了。

在她眼裏,宜生就是居心叵測肯定會虐待她無論怎樣都不可能真心對她好的嫡母。

所以,一聽從此要被交給宜生教養,她簡直吓壞了。

就像此時,聽宜生這般說話,她也沒半點松懈的樣子,看着宜生的目光反而更警惕了。倒是沈青葉,目光乖巧而明媚,讓宜生瞬間生出錯覺,仿佛回到了前世。

她的心便更加柔軟起來。

“別站了,坐下吧。”她對兩人說道,讓兩人坐在繡凳上。

沈青葉和沈瓊霜都乖乖地坐下。

“你們知道,今天的事,你們都錯在哪兒了麽?”宜生問。

沈青葉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沈瓊霜索性別過了頭,鐵了心不想說話的樣子。

“瓊霜,你先說。”宜生敲了敲桌案,不緊不慢地道,“不說的話,我便去回禀娘,說我教不了你。”

沈瓊霜瞬間将腦袋別過來,賭氣似的道:“我錯了,我不該大聲嚷嚷引來別人,我不該把她——”她指着沈青葉,“不該把她做的醜事說出來!”

說完便梗着脖子,幾乎是一副引頸就戮狀。

被沈瓊霜這般指着,沈青葉并沒有動怒,只是朝沈瓊霜不屑地笑了笑,然後聲音軟軟地道:“母親,我沒有做醜事。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和該做的,沒有妨害到任何一個人。”

她不像沈瓊霜,說話像炮仗似的,還帶着火藥味兒,讓人一聽就不喜,而是努力釋放出誠意,讓對方理解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相比沈瓊霜,她這樣成熟的表現無疑更能贏得母親的好感。

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因此也不在意沈瓊霜的挑釁,而是心平氣和地說話,只為了讓母親對她留下好的印象——與陸澹那樣弄巧成拙的錯誤一次就夠了,這次,她不會再錯。

以她的了解,伯府的少夫人從來都是個寬容的、願意相信和理解別人的話的人,哪怕這個別人是讓她膈應不已的庶女。

除了有時候有些蠢和懦弱,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娘。

之前一直沒機會接近母親,好讓母親放下芥蒂重新接納她,好再續前世的母女緣分。這次,簡直是老天都在幫她。譚氏想處罰她,誰知卻是遂了她的心願呢!

她的娘只有一個,那就是伯府的少夫人,沈承宣明媒正娶的妻子,教養良好的渠家大小姐,而不是一個出身卑微,心思下賤,靠爬床上位的賤人!

沈青葉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目光堅定地看着宜生。

她相信,母親會理解她的。

宜生卻有些頭痛。

事實上,她真的不怎麽擅長教孩子。

七月很特殊,她也為七月操了很多心,但是,七月本質上是個很省心的孩子,起碼,宜生不用擔心她三觀長歪。

而如今眼前的兩人,沈瓊霜的三觀無疑即将長歪,或者說已經歪了,但到底年紀還小,說不定還有矯正的可能性。而沈青葉……

即便心裏總免不了将她當成前世的女兒,可宜生清楚地知道——無論是披着七月皮的沈琪,還是披着沈青葉皮的沈琪,骨子裏來說,都是一個成年人。

一個有着自己牢固三觀的成年人。

想要改變一個成年的、思想立場幾乎已經固化了的人的三觀,就像矯正一棵已經定型的大樹。

或者攔腰截斷使其重新長出新枝,或者刀劈繩縛強制矯正,再無其他方法。

而這兩種方法,哪一個不是痛徹心扉?

☆、63|3.31

雖然前世做了十幾年母女,但直到死後,宜生才發現自己對沈琪的了解有多麽匮乏。

她所了解的,只有沈琪在她面前展現的一面,乖巧、聰明、善良,簡直再完美不過的女兒。然而沈琪在與他人相處時是何模樣,宜生并不清楚。

但即便并不清楚,宜生也知道,這個“女兒”在某些事上跟自己的想法常常是南轅北轍的。她無意幹涉沈琪的選擇,卻也不想看她因為做出錯誤的選擇而迷途深陷。

沈瓊霜和沈青葉說完,屋內靜默了片刻,良久,宜生才緩緩開口。

先是對沈瓊霜道:“你說得對,你的确錯在不該将事情公之于衆,但是,你只是嘴上說,卻并未意識到自己為何錯了,并且為之反省,是麽?”

沈瓊霜梗着脖子依舊不說話。

宜生揉了揉眉頭:“大道理我不多說,你只需想想,這事若是沒被壓下來,青葉固然出醜,可你便能得了好麽?即便如今,事情被壓下來,你又得了什麽好?”

沈瓊霜眼眶裏開始滾動淚花,臉也羞憤地紅了。

宜生:“做事前需三思而後行,最蠢的事,莫過于損人不利己,其次損人利己,因你不知道那個為你所損的人,不知什麽時候會反過來坑你一把。”

沈瓊霜倔強的神情依舊未變,不過,許是因為等待這麽久,卻也沒等來想象中來自嫡母的折磨羞辱,警惕和懼怕卻已經少了許多。

宜生也沒再多說,說罷那話便看向了沈青葉。

對沈青葉,卻沒多說,她只說了一句話。

“有些事,不能強求。”

***

談心灌雞湯顯然不是宜生的強項,因此,簡單說過幾句後,宜生便讓兩人先回去,一個人去了書房,望着滿架的書,還有書房中擺設的棋盤琴案,開始思考要教導她們些什麽。

第一時間湧上心頭的,則是按自己做姑娘時所學,教沈青葉和沈瓊霜習字作畫彈琴。至于棋,宜生并不擅長,且學棋須得多下,經常與人切磋才能長進,因此宜生便将棋排除了。

當然,她做姑娘時所學的并不止這些。

除了琴棋書畫這些高門貴女們通常都會學的東西,還有渠家人必不可少的言傳身教,禮教熏陶。從夫從子,德言容功,這是渠家女兒必須有的品德。

曹大家之《女誡》、宋若莘之《女論語》之類,更是身為渠家女兒,或者說大多書香世家的女兒都必須倒背如流的。若是哪家女兒能完全做到曹大家等人所言,自然便是人人稱贊的有德女子。

以前的宜生,便是這樣一個“有德女子”。

雖說譚氏将兩人交給宜生不安好心,但也未必沒有絲毫想讓宜生好好教養兩個孫女的意思。她希望宜生教的,自然不會是琴棋書畫,而是渠家女兒被人稱道的“教養”。無論譚氏嘴上多麽看不起渠家,心底卻一直很清楚,渠家的教養是頗為人們稱道的。

宜生知道譚氏的心思,也清楚地記得自己當年是怎樣被教導的。

定下琴書畫這三樣要教的,她又從書架上抽出幾本書。

并非大部頭的四書五經,而是幾本薄薄的冊子。

因為經常翻看,這幾本冊子的書頁邊角都已起皺翻卷。

宜生向來愛惜書,經常翻看的書都用紙裱上邊角,可即便如此,這幾冊已被裱過的邊角的書卻依然起了皺,可見其主人翻看之勤。

事實上,宜生根本不必翻看,這些書裏的每一個字,她都早就倒背如流,甚至曾經奉若圭臬。

《女誡》、《內訓》、《女論語》、《女範捷錄》……這是幾乎每個上層女子都不陌生的幾本書,于宜生而言,則更是熟悉。

出嫁前,她不知翻看過多少次,抄寫過多少回,即便是出嫁後,她也時時看看,常常以此警醒。

可是,死而複生後,她再未翻看過這些東西。

此時再看那翻卷的書頁邊角,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她先翻開《女誡》。

《女誡》有七則,《卑弱》、《夫婦》、《敬順》、《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字字句句教導女子要謙順敬謹,以夫為天,夫可再娶,女不可二嫁,曲從公婆,和睦叔妹……

一聲脆響,宜生手中的書便飛出去,直直落入書案旁的青花釉裏紅淨手盆。

盆裏還有宜生剛剛用來淨手還沒倒掉的水。

書瞬間便下沉,紙張被水浸潤。

“哎呀!”紅绡焦急地叫起來,“少夫人你怎麽這麽不小心。”

說着便撲向淨手盆,想要搶救一下那已經被水淹沒大半的書。

然而,宜生阻止了她:“不用撈了。”

“啊?”紅绡的手已經沾到水,指尖被水浸潤地涼涼地,她傻乎乎地回頭,一臉問號地看着宜生。

宜生又重複道:“不用撈了。”

紅绡愣愣地收回了手。

宜生看向那淨手盆。

書已經沉到盆底,書封上《女誡》兩字慢慢變得有些模糊。

宜生突然笑了。

她看了看手中的其他幾本書,突然将它們也扔了出去,也是直直落入那淹沒了《女誡》的淨手盆裏。

紅绡一臉目瞪口呆。

看到她這樣子,宜生拍了拍手,笑道:“大驚小怪什麽,不就是扔幾本書。”

紅绡委屈:“哪裏是我大驚小怪。少夫人,您不是最喜歡書,最愛惜書的麽?”

雖說少夫人不缺買書的錢,而且名下還有個書鋪,但在紅绡的印象中,少夫人從來不是喜歡糟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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