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更遑論是糟蹋書的人。

擱在以往,別說扔書了,就是不小心弄破了書,少夫人都心疼地跟什麽似的。

她記得少夫人跟她說過,書是好東西,是比珍馐佳肴還要珍貴的好東西,所以不可糟蹋,不可浪費。

可是,現在少夫人居然扔了書?

還說出那樣的話?

所以,紅绡自然驚訝不解又委屈。

宜生笑:“紅绡,書是好的,可不是所有書都是好的。”

“這些書,”她靜靜地看着那淨手盆,“太舊了,早就該扔掉了。”

紅绡依舊不解,也看向了那淨手盆。

先前她并未在意少夫人在看什麽書。

可是,紅绡終究沒看到那是什麽書。

水将墨暈開,模糊了書頁上的字,也讓原本清澄的水變作模糊的一片,再也看不清水中是何情況。

***

第二日,沈瓊霜和沈青葉來到小院,宜生教了兩人一個時辰的丹青,中午,兩人回住處用午飯,下午又來,宜生便給出兩本字帖,讓兩人照着臨摹一小時。

最終,宜生決定只教琴棋書畫,不論道德文章。

沈瓊霜和沈青葉并沒有覺察出什麽不對,也沒有像譚氏告狀或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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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葉一直很乖巧,而沈瓊霜,則還在為如何适應新的環境而苦惱。

譚氏原本的打算是讓沈瓊霜和沈青葉直接住在宜生的小院,将兩人與其生母分開,這樣才好懲罰兩人。只是,宜生的态度卻十分堅決:教導兩個庶女可以,可是,想住進她的小院?絕對不可以。

譚氏氣急,但她不敢逼得太過,最後只好妥協。

只是,不敢逼宜生,對沈瓊霜和沈青葉卻沒那麽多顧忌了。

她讓沈瓊霜和沈青葉搬出其生母所住的院子,挪到另外一個空置的小院,兩人住在一起。

沈瓊霜自然又哭又叫不肯搬,但在譚氏吃人似的目光中,蘇姨娘硬逼着她搬了。至于沈青葉——她根本沒讓譚氏出馬逼迫秦姨娘,而是在譚氏發話後,就十分乖覺地主動搬走,倒是秦姨娘還不舍得,想跟譚氏鬧,反而被沈青葉生氣地攔下了。

于是塵埃落定,沈青葉和沈瓊霜兩人住在了一起。

經過之前的事,如今沈青葉已經成為沈瓊霜眼中最讨厭最可惡的人,被迫跟沈瓊霜住在一起,還遠離了姨娘,這對年紀不大的沈瓊霜來說,簡直可以說是晴天霹靂。

可是,不管她怎麽求怎麽鬧,蘇姨娘都硬下心腸,不去求譚氏也不說把她接回去的話,只依舊讓她獨自跟沈青葉住一起,還吩咐她好好聽嫡母的話,好好跟沈青葉相處。

于是沈瓊霜整個人都蔫兒了。

她腦子不算聰明,以前又只由蘇姨娘和譚氏教導,不過略認了幾個字,可以說全無根基,再加上不用心,學習效果可以說是慘不忍睹。

學了好幾天,作畫如蟲爬,寫字像爬蟲。

哪怕宜生并不是真正的教習先生,在看到沈瓊霜的“大作”後,也忍不住嘴角一抽。

與之截然相反的,是沈青葉。

沈青葉比沈瓊霜大了幾歲,但因為身形瘦弱發育不良,兩人在外表上差距并不大,可是,在學習的表現上,沈青葉簡直甩了沈瓊霜十八條街。

無論寫字還是作畫,都挺有模有樣,甚至遠超許多同齡小姑娘的水準。

對此,沈青葉的解釋是以前在廣州時,孫義慶便請了女教習教她琴棋書畫,只不過她學得不精,因此還得向母親學習。

說這話時,她睜着漂亮的杏核眼看着宜生,眼裏滿是孺慕:“母親,您比我以前的教習師傅厲害多了!”

宜生啞然,一時竟然不知如何接口。

因為她知道,沈青葉說謊了。

真正的沈青葉才沒有什麽女教習,此時的沈青葉之所以寫字作畫有模有樣,是因為前世便跟着她學過,之所以編出一個女教習,不過是為了掩蓋重生的事。

☆、64|3.31

每天上午撥出一個時辰教沈青葉和沈瓊霜彈琴或作畫,下午的一個時辰盡可以讓丫鬟看着,因此雖然平白多了兩個庶女要教導,宜生也沒覺得增加多少負擔。

她情緒平靜,心思無垢,除了剛開始面對沈青葉時心裏還有一點漣漪,後來也漸漸平息下來。對待沈青葉兩人,她沒有絲毫苛待,卻也沒有半分母親似的關愛,除了教導兩人學問技藝,其餘一概不問。

簡直就像個女教習一樣。

這個态度,讓沈瓊霜,蘇姨娘,乃至譚氏都有些納悶。

在譚氏和劉婆子的言傳身教中,沈瓊霜早就為嫡母預設了形象,在她心裏,嫡母就是她的敵人,是肯定看不得庶女好,肯定會打壓庶女的存在。所以,她本以為要面對宜生的百般刁難和折磨。

但是,她想象中的折磨和刁難完全沒有發生。

甚至,在嫡母的教導下,她居然真的學到了東西。

沈瓊霜腦子笨,但這不代表她不想學,相反地,她心底裏其實是知道自己身份不如嫡女尊貴的,更知道自己的生母原本不過只是個丫鬟,就連出身小戶人家的方姨娘都不如。

蘇姨娘教她認字,卻也僅僅是能教她認字,那些高雅的琴棋書畫之類,蘇姨娘自己也半通不通,自然教不了她。而譚氏,則向來主張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子最重要的技藝是茶飯女紅和管家功夫,其餘都是不必要的。就連琴棋書畫這些東西,譚氏也懶得給家中女孩兒請教習。所以以前沈瓊霜只學過認字和女紅,琴棋書畫一概沒有學過。

如今有機會學,哪怕教的人是她一向讨厭又害怕的嫡母,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好好地學。

可是,幾天過去,在沈青葉的襯托下,沈瓊霜越來越沮喪。

跟沈青葉相比,她簡直就是個廢物。

看着自己蟲爬一樣的“畫”,再看沈青葉那寥寥幾筆就勾勒出形态遠山近水,沈瓊霜紅着眼睛,幾乎要哭出來。

“青葉比你大,又比你早學了那麽多年,畫得比你好是應當的。不必為此懊惱。”突然一道聲音傳來,沈瓊霜張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宜生卻已經走到前面,為兩人講解起工筆畫法。

沈瓊霜搖搖頭,覺得方才肯定是幻覺。

那個女人,怎麽可能那麽溫柔地對她說話,還安慰她呢?她翹起鼻子哼了一聲。

不過,耳朵卻直直地豎了起來,将宜生的話聽地一字不漏。

一邊,沈青葉看着自己畫地有模有樣的山水圖,又看了看沈瓊霜那狗屎一樣的畫,眉頭微微收攏。

她畫地那麽好,表現那麽出色,平時又那麽乖巧,可是……母親卻似乎從未因此而多看她一眼。

那個蠢貨畫地一團糟,母親那麽溫柔貼心地安慰她,自己畫地那麽好,母親卻只淡淡地一句“不錯”。

沈青葉咬起了唇。

是因為出身吧。

母親對庶子女一向寬容,但即便是前世,母親也不喜歡沈青葉。

因為沈青葉的生母是秦素素,是害得母親小産的重要人物。今生,她是秦素素的女兒,母親自然也不喜歡她。

比不上沈七月,甚至連沈瓊霜都比不上。

哪怕她聰明、乖巧、對她滿心孺慕。

看着那個認真講解着工筆畫法的女人,沈青葉的心思卻逐漸飄走。

***

教導兩個庶女的事逐漸進入正軌,除了要騰出上午的一個時辰,其他時候宜生都很自由,大多數時候,她都還是在陪着七月,有時候陪七月一起玩,有時候待在七月身邊,然後做自己的事。

不過,她要做的事,其實也只有一件,寫書。

歸翰齋的趙掌櫃已經聽她吩咐找了些窮書生,短短時間也湊齊了幾篇故事。這些故事大多只有三五萬字,主角多為不得意的文人書生,或得奇遇,或獲奇寶,或遇貴人相助,或蒙美人垂青,或被奸人陷害終得昭雪……宜生看過所有稿子,最後剔除了一篇,其餘全部通過,然後便一并交給渠家書坊印刷,印好後便放在歸翰齋賣。

當時,趙掌櫃看着被退回的那篇,納悶地問:“少夫人,這篇文采不錯呀,怎麽——”

宜生:“我不喜歡。”

趙掌櫃立刻閉上了嘴。

管你文采怎樣,老板不喜歡,這就是最強大的理由。

而且,趙掌櫃又偷偷翻了翻那稿子,想起稿子裏的故事,頓時覺得自己察覺了少夫人為何不喜歡這篇故事的真相。

這是個俗套但喜聞樂見的故事。一對夫妻因戰亂失散,妻子堅信丈夫未死,苦守着年邁的婆母等丈夫歸來,二十年後,婆母已死,妻子還在等,甚至上京尋夫。而丈夫,則陰差陽錯以為妻子已死,因此二十年未歸,沙場上打拼數年,終于功成名就,得帝王賞賜,又與一小姐兩心相許,結為夫妻。誰知,就在成親當日,妻子找上門來。

夫妻相認,自是相對而泣,而丈夫新娶的妻子,也對原配心感欽佩,自願稱妹,奉原配為尊。皇帝聞此奇事,親自下旨封原配與小姐為平妻,兩人平起平坐,一般無二。

妻子守得雲開,破鏡得以重圓,結局自是一片和樂融融。

這故事沒什麽新意,前人就有類似的故事,但是,最後丈夫娶妻當日原配尋來的場面,卻讓趙掌櫃瞬間想起了威遠伯府。

這寫的,可不就是老威遠伯沈振英的故事?故事裏的原配妻子是如今伯府的老夫人,小姐則是伯府三爺已逝的親生母親柳老夫人,除了一些細節不一樣,簡直就是老伯爺人生的翻版。

趙掌櫃啧啧搖了搖頭。

寫這故事的書生估計是知道歸翰齋的背景,特意寫了這故事來讨好伯府,因此在故事裏對“沈振英”頗多溢美之詞,沈振英與原配夫人也被寫得如同神仙眷侶。

但是,現在看來,這馬屁似乎拍到了馬腿上。

的确有很多權貴喜歡自己的經歷被寫成故事為人傳揚。不能憑文治武功留名青史,說不定能靠逸聞故事被世人記得呢?尤其又是足以被人贊揚的佳話。

但是,顯然少夫人并不這麽想。

趙掌櫃稍微一想也有些明白:老威遠伯畢竟已經去世,而少夫人是孫媳婦,出了這本書的話,別的不說,肯定會出些風頭,被伯府的人注意到。

以少夫人的性子,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趙掌櫃這般想着,也就沒再多說,而是繼續跟宜生說起後續的印書事宜。故事找好了,接下來自然就是印刷,因為宜生之前跟父兄說好,因此印刷也不是什麽難事兒,直接去渠家書坊印就是,因此這事兒兩人也沒說多久。

最後,趙掌櫃期期艾艾地問了宜生一句:“東家,那個《畫夢》的故事,署名寫什麽?”

宜生一愣。

她之前交給趙掌櫃一沓稿子,稿子上寫的故事,就是《畫夢》。故事寫一個閨中小姐,通過一幅奇異的畫遇到到如意郎君,其中雖經歷了種種坎坷,最終卻還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故事很俗,也無甚深意,看起來就像閨中少女的妄想,但俗不要緊,重要的是人們喜歡看。尤其對情窦初開的丫鬟小姐們來說,這故事裏的少女就是她們的化身,少女的經歷,何嘗不是她們偷偷幻想過的。

宜生曾将這故事拿給紅绡看,從紅绡羞紅了的臉,以及抱着稿子不放手的結果來看,故事的吸引力應該是不錯的,所以她才有了些自信,然後将稿子交給了趙掌櫃。

但是,故事要印成書,總得有個作者,而宜生的身份自然不能暴露。

“要不,也叫個什麽什麽主人?什麽什麽先生?”趙掌櫃試探着問。

話本故事在正經文人眼裏是難登大雅之堂的東西,寫話本故事雖不算丢人,但也不是多光彩的事兒,有人願意署上真名,但大多數人還是選擇用別名,通常取表字、別號、室名以代替真名,比如什麽花溪先生,什麽風月庵主人。就是趙掌櫃找來的那些窮書生,也大多沒用真名。

宜生神思恍惚了一瞬,道:“叫先生吧。”

若不是死後那段詭異神奇的經歷,便不會有今日的渠宜生,她也不會動了寫故事的念頭,所以,就叫先生吧。

于是,作者署名先生的《畫夢》,便與其他幾個故事一起付梓印刷,很快擺在了歸翰齋的書架上,任人翻看購買。

沒過幾天,趙掌櫃便滿臉帶笑地跟宜生報喜。

話本子果然比正經無趣的經書典籍更吸引人,原本歸翰齋所在的那條街上只有奇趣書堂賣話本子,需求其實是遠遠大于供給的。這會兒突然又冒出一個歸翰齋,也開始賣起話本,立刻便吸引了不少顧客。

歸翰齋比以前熱鬧紅火了不少,每日的客人比以往多了三倍還多,但話本子本小利薄,賺的錢其實也沒有多多少,但歸翰齋的話本印刷不費一文,本錢自然大大降低,雖然定價與奇趣書堂一致,純利潤卻比奇趣書堂高了些。

趙掌櫃算了算,算上《畫夢》在內的共五篇話本,估計能為歸翰齋帶來至少二三百兩的收益,這還是以目前歸翰齋名頭沒打響,銷量不如奇趣書堂的情況來計算的。

此外,趙掌櫃還笑眯眯地告訴宜生一個消息:五本書中賣的最好的,是《畫夢》。

宜生笑笑,心裏其實不怎麽驚訝。

她觀察過,會買話本的,除了少數尋常百姓和一些書生外,大戶人家的小姐和婢女占了很大數量。而《畫夢》,則就是她特地為這些女孩子們寫的。

哪個閨中少女不曾向往過一段美好而奇異的戀情?因為作者的緣故,如今市面上描寫愛情的話本基本都是男性視角,而《畫夢》則是徹頭徹尾地女性視角女性思維,女主所思所想,幾乎完全契合了十幾歲少女的心态,而故事裏的男主,更是符合少女對未來夫君的一切美好想象。

所以,宜生對這結果并不算多意外。

不過,自己寫的故事能得到別人喜歡,這種感覺還是很不錯的,更何況還能順便掙錢。

因此,聽了趙掌櫃的彙報後,宜生對寫故事也更加有興趣了,平日除了教導兩個庶女和陪七月,其餘時間不是看書便是寫書。

《畫夢》成功了,就說明之前的思路是對的,因此宜生也不多想其他題材,只專心寫起了閨閣少女們喜歡的故事。這也是她在死後那個“網站”得來的啓發。

積累是很重要的,針對特定人群的長久積累更能産生質量的變化。若“先生”這個名號一直寫少女喜歡看的故事,自然能積累越來越多的少女讀者,按那個世界的說法,就是粉?

宜生不太明白為何讀者又稱作粉,但這不影響她躍躍欲試想要在這個時代“圈粉”。

當然,圈粉不是為了收獲小姑娘們崇拜的目光——她遮掩身份還來不及呢,哪裏會想着收獲什麽崇拜的目光,再說,若她的身份爆出來,收獲的是崇拜的目光還是鄙夷的目光還說不定呢。至于圈粉,其實宜生的想法很樸素:粉越多,掙得銀子也就越多。

于是,宜生每日安安靜靜地寫書,只是都避開了沈青葉和沈瓊霜,知道的人除了趙掌櫃也就只有紅绡和綠袖,至于七月——宜生并不知道她是否理解寫書的具體意思。

就這麽安靜地教孩子,寫書,過了差不多半個月,小院突然有人拜訪。

來人居然是沈問秋,而且,他不是只身前來。

☆、65|3.31

與沈問秋一同前來的,除了靛青靛藍,還有一個少女。宜生猛一看還以為是丫鬟,正納悶一向不讓丫鬟服侍的沈問秋怎麽突然改了脾性,就看到少女懷中抱着的劍。

烏沉沉的劍鞘看上去毫不起眼,定睛看去卻有種冷冽肅殺之感,絕不是陳二那種纨绔挂在腰間裝模作樣的劍。

宜生沒來得及仔細看,寒暄過後,沈問秋馬上為宜生介紹起來——少女叫“阿杏”,是沈問秋特地找來給七月做護衛的。

只聽到這一句,宜生便愣住了。

她心裏想了好幾種可能,卻完全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經過生日宴陳二的事,宜生不是沒有想過七月的安全問題。

上輩子,七月就是因為劉婆子的惡意消失,後來沈琪變成七月,美貌的名聲傳揚出去,沈琪又經常在外露面,因此招惹來不少麻煩,只不過都被沈琪或陸澹一一化解和擋去了。

今生,七月不如沈琪那般高調,但是,這就意味着安全了麽?

當然不是。惡人不會因你退縮而收斂,只會覺得你更好欺。如生日宴那日,陳二等人只是聽說了七月美貌,就千方百計想要見到七月,這難道要怪七月長得美引人觊觎麽?

所以宜生無法不擔心。

這些日子裏,除了寫書和教導沈青葉和沈瓊霜外,她又去京城的幾個大武館和镖局去了一趟,想要找個身手好人品好,最好能一直貼身伺候七月的女武師。只是女武師本就少,大多都已被聘去,沒被聘去的大多又有家累,不可能住進伯府貼身伺候七月,比如教宜生打拳的這位就是這般。如此一來選擇就不多了,宜生見了幾人,卻都覺得不太合心意,因此一直都還沒有定下。

結果,正瞌睡呢送枕頭,沈問秋主動尋上門來,要給七月送一個護衛。

是被陳二的事觸動,還是因為聽說她去武館镖局打聽女武師才想起來?

不論前者還是後者,都可見其用心。

“多謝三叔。”宜生心裏感激,深深地作了一揖。

沈問秋笑着擺擺手,沒多說什麽,只繼續介紹起阿杏來。

阿杏是他找來的護衛不假,但阿杏卻并非武館镖局的女武師。她有正經師承,之前一直待在師門學藝。這次出來是因為阿杏的師父覺得她功夫學得差不多了,反而該出來歷練下人情世故,恰好碰上沈問秋想為七月找個護衛,而阿杏的師父又是沈問秋的至交。于是沈問秋就拐了阿杏,讓她給七月做護衛,保護七月的安全,直到七月出嫁為止。

而且,七月喜歡玩的那些船模,也是出自阿杏的師門之手。按沈問秋的說法,阿杏的師門其實主要就是玩兒木工活,功夫反倒是次要的,不過阿杏習武天分高,不憑借外力的話,身手比她師父還好,因此就算不是專門學武,當個伯府小姑娘的護衛還是綽綽有餘的。

更何況,阿杏手還很巧,會做包括船模在內的很多東西。

所以說白了,阿杏就是沈問秋找來保護七月,兼陪七月玩兒的。

聽了沈問秋的話,宜生嘴唇微張,滿臉驚訝地又看了看“阿杏”。

她一身勁裝,身量高挑筆直,抱着劍,也不說話,明明站在那裏,卻很容易讓人忽視。

但這不意味着她長相普通。

相反,她皮膚白皙,眉眼精致,整個人立在那裏便如同一把劍,雪白鋒銳,劍光冷冽,炫目地讓人移不開眼。但是,這是在特意去看她的時候。若是不注意,她就像被裹上了劍鞘,光華內斂,鋒芒不露。

對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來說,這種內斂的氣質比漂亮的相貌更難能可貴。

若說她還有什麽不足,或許就是她稍顯硬朗的臉部輪廓,這讓她缺少了一些女兒家的柔美,反而有種英姿勃發的感覺。而且,她的身量也比同齡女孩子高挑許多,加上雖是女式卻極其簡單的發髻和衣服,看上去便有些雌雄莫辯。

宜生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目光裏有初見新鮮事物的新奇,更有不加掩飾的狐疑。

高手、師門、歷練……她還以為這些東西只存在于話本中。

即便死後看了那麽多匪夷所思的故事,知道這世界遠比她以前認為的複雜而多彩,但畢竟,無論前世今生,在活着的日子裏,她的生活一直是困在內宅裏的。

重生以來,四周仍舊是這高高的院牆,所見的仍舊是那些熟悉的男男女女,關注的憂心的也依舊是她和她所在乎的那一小撮人。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個前世錯過,今生卻忍不住主動靠近了一次的羅閻王。

但即便是羅閻王,也是她前世聽說過的人物。可這個阿杏,還有她的出身來歷,卻是前世的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所以宜生忍不住好奇,還有疑慮和防備。

她信任沈問秋相信他是為七月好,但畢竟關乎七月,她無法不小心一些。

沈問秋自然看出了她的疑慮。

“你不必擔心。”他溫聲道,“她師父是我多年好友,阿杏也是我親眼看着長大的,絕對信得過。”

“三爺救了我的命。”阿杏冷不丁地開了口。

這也是她自進了院子第一次開口,沈問秋說這是因為她不愛說話。她的聲音少年氣十足,清朗,卻不夠清脆,若是不看長相,定會以為是男孩子的聲音。

宜生恍惚覺着自己似乎明白了阿杏不喜歡說話的原因。

不過,想到阿杏那句救了她的命,宜生還是不覺朝沈問秋看過去。

沈問秋搖搖頭,直接笑着拍了阿杏一腦袋:“原來你還記得爺救過你啊?爺還以為你忘了,平日連個笑臉都不給爺。”

阿杏則抿緊了唇不說話。宜生則驚訝于兩人的熟稔。

沈問秋沒在意阿杏的沉默,只對宜生道:“阿杏是孤兒,當年我第一次出去跑商,在路上遇到阿杏,做生意沒法帶着,便把她交給了她如今的師父教導撫養,當時她才九歲,跟七月如今的年紀差不多。”

說罷,笑道:“說起來,七月呢?阿杏再好,也得七月喜歡才好。”

宜生眼裏的疑慮漸消,道:“昨夜裏有些沒睡好,吃過早飯不久就又鬧覺了,已經讓紅绡去喚了。”

聞言,沈問秋眉頭微蹙,突然道:“以後讓七月跟着阿杏也學些拳腳吧——權作強身之用。”

七月已經十歲了,十歲的孩子還這麽嗜睡,實在不太正常。

宜生一愣,随即眼眶一酸,默默點了頭,輕聲應:“嗯。”

正說着,紅绡便牽着七月的手從內室出來。

七月穿着家常的淺蔥色棉绫襖,下着素紗裙,頭發只用發帶松松系了,許是剛醒的緣故,小臉還紅彤彤的,雙眼惺忪,被紅绡牽着往前走,腦袋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顯然是還沒睡飽。

不過,看到好幾天沒見的沈問秋,她還是很努力地睜大惺忪的睡眼,用一般人都看不懂的眼神跟沈問秋交流了一番。

沈問秋絲毫不以為忤,從紅绡手中接過七月的手,跟她介紹起阿杏。

“七月,她叫阿杏,阿杏,她會功夫,還會做你喜歡的船模,以後讓她保護你,教你功夫,陪你玩兒,好不好?”

七月表情呆呆的,似乎根本沒有在聽一樣,但當沈問秋話落,指着阿杏問她時,她的眼珠轉了轉,擡起頭,看向阿杏。

阿杏也看向七月。

兩人離得很近,阿杏高挑,七月矮小,七月很努力地仰着頭,也無法與阿杏的目光平視。

阿杏一愣,微微彎下了身體。

七月雙眼眨了眨,然後便一臉認真地看着阿杏。她看得極仔細,眼珠轉動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阿杏的臉來回掃描了不知多少遍,過了足足有半柱香之久,才又眨了眨眼,然後移開視線。

沈問秋笑:“看來七月很喜歡你呢,阿杏。”

阿杏面無表情。

沈問秋挑了挑眉,又道:“要是不喜歡的人,七月可是一眼都不會看的。她看了你那麽久,可見有多喜歡你。”

阿杏依舊沒說話,只是又看了眼七月。

七月已經慢吞吞地挪回到沈問秋身邊,揪着沈問秋的衣角,不知道是研究衣角上的花紋還是神游天外。

沈問秋笑:“不過,這樣的喜歡還不夠。你要讓她徹底信任你,親近你。”

說罷這句,他忽然轉頭,朝宜生道:“能否讓他們單獨相處片刻?”

宜生一愣,沒有立即回答。

沈問秋也不急,靜靜地等待她的回複。

只有阿杏和七月兩人的表情始終未變——一個面無表情,一個宛如面癱。

良久,宜生緩緩點了頭:“好。”

她有些明白沈問秋為何要讓七月和阿杏單獨相處。

七月對外界的反應太遲鈍,心裏眼裏的空間也太小,她的心裏只盛了寥寥幾個人,當看着這幾個人的時候,她的眼裏幾乎看不到別的人。而目前來說,這所謂的“幾個人”,其實也只有宜生和沈問秋兩個,嚴格來說什麽無法說“幾”。

雖然在沈問秋的引導下,七月看了阿杏,但那其實多半是由于沈問秋的命令,七月只是在跟随這個命令在動作而已。命令結束,她的眼裏便不再有阿杏。

但阿杏是要随身陪伴七月的,而看沈問秋的意思,似乎并不只是想讓阿杏成為紅绡綠袖那樣服侍七月的角色,他想讓阿杏也成為七月心裏的“幾個人”之一。

所以,要讓兩人單獨相處,讓他們互相接觸。

不僅要讓七月信任阿杏,還要讓阿杏信任七月。

他們不是主仆,信任必須是相互的。

***

在宜生的命令下,七月一臉茫然地跟着阿杏去了內室“培養感情”,外間便只剩宜生和沈問秋,當然,還有紅绡綠袖和靛青靛藍。

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麽,場面有了片刻的停滞。

打破平靜的是沈問秋。

他輕輕呷了一口茶,忽然說了句:“聽說,陳家那個虎奴逃了。”

宜生手一晃,正在撥茶的杯蓋碰到茶杯,陡然發出一聲脆響。

☆、66|3.31

仿佛沒聽到那一聲脆響,沈問秋繼續道:“陳府也是松懈了,那虎奴除了起初跑過幾次,後面幾年一直老老實實的,陳府以為他不會跑了呢。又因他渾身是傷,便沒安排幾個看守的人,誰知道,他不知怎麽竟打開了鎖,又将看守打倒,到陳二發現的時候,已經尋不着人了……”

他笑了笑:“蟄伏五年,這虎奴也是個人物。”

宜生輕輕“嗯”了聲,問道:“那陳府如今還在搜查麽?他滿身是傷,陳家又那般勢大,應該不難找吧?”

“你希望陳府找到,還是不找到?”他低聲問,目光卻不看着宜生,只看着茶盞中在亮黃茶湯中起起伏伏的嫩葉,眉眼隐在氤氲的水汽後。

未料到沈問秋竟會問出這話,宜生怔愣,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臉上有絲無措的窘迫。

沈問秋擡眼,目光迅速從宜生臉上掃過,恰恰看到她的無措她的窘迫。

不過,宜生很快回過神來,那一瞬間的無措和窘迫瞬時消失無蹤。

她看向沈問秋,便對上他似乎毫無所覺的臉。

她便斂下了眉目,一派溫婉模樣:“看着有些可憐,但行刺朝廷命官,其罪當誅,我自然是希望陳家早日将他找到。”

沈問秋目光閃動。

“不過,我怎樣想又有什麽幹系,該找到總會找到的。”宜生又笑着道。

該活的死不掉,該死的活不了,她撥動了一顆棋子,但能否将死局變為活局,卻不是由她掌控的。

沈問秋也笑笑,道:“這倒也是。”

***

沈問秋沒待多久。

兩人說話的功夫,阿杏和七月便手牽着手走了出來,七月滿眼亮閃閃地看着阿杏,那眼神幾乎可以稱得上熾熱。而且,與其說兩人手牽手出來,不如說七月抓着阿杏的手指頭不放。

宜生很有些驚奇地瞪大眼睛去看阿杏。

她比誰都清楚七月有多難讨好,除了她和沈問秋,七月從未如此明顯地流露出對一個人的喜愛和信任,更遑論這還只是第一次見面。

宜生的目光太過直白,阿杏似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微微擡起右手,想要将手從七月的小手中抽出。

然而,七月并沒有體會到她的不自在,見阿杏想要抽手,七月立刻伸出另一只手,兩只手合攏,抱住阿杏那比她大了幾乎一倍的手。

阿杏抽了兩下沒能成功,她低頭看了看七月,正對上七月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嘴角抽抽,不再試圖将手抽出。

沈問秋:“阿杏,看來七月很喜歡你啊。”

阿杏:“……”

七月的反應讓宜生疑心大去,于是阿杏就被留了下來,沈問秋塞人成功,心滿意足離去。

離了宜生的小院沒幾步,靛藍便有些憋不住地問道:“爺,這樣行得通嗎?現在還好,十四五歲看不出來,可再過幾年,就不好瞞了啊。”他有些怕怕地捂住胸口。

沈問秋斜了他一眼:“你怕什麽?爺都不怕。”

靛藍便苦了臉:“我這不是為您擔心嘛!不說幾年後,就現在,這住在一個院子裏朝夕相處的,萬一被宣少夫人發現了,您可就好心——”

沈問秋彈了靛藍一個爆栗:“行了行了,別杞人憂天了。阿幸要是那麽廢物,爺還犯得着費勁兒巴拉地拐過來?”

靛藍捂着腦門兒閉了嘴。

靛青卻忍不住又開了口:“爺,相裏先生知道您讓他徒弟做什麽嗎?”

沈問秋:“……”

***

宜生牽着七月的手,站在一間客房前,對阿杏道:“阿杏姑娘,倉促之下來不及準備,委屈您先暫居此處。”

阿杏的臉幾不可查地抽動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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