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下。

“不委屈。”她道。

宜生笑笑:“七月原先一直跟着我睡,如今她也大了,該有自己的房間,只是之前我不放心她,如今有了你,我也就放心了。稍後我便讓人收拾出兩間屋子,就在正房不遠處,兩間屋子挨着,你和七月一人一間。”

阿杏微微點頭,沒有說什麽。

宜生又指着身邊一個小丫頭道:“院子裏人少,一時之間找不到湊手的,小玉之前在廚房,但好在細心,暫且讓她在你身邊伺候,過幾日我再挑個好的。”

那叫小玉的丫頭模樣尋常,也才十二三歲的樣子,聽了宜生的話,怯怯地擡頭看阿杏,一雙眼睛倒是十分靈動。

然而阿杏卻拒絕了宜生的安排。她只說一句“我不要人伺候”,別的也不多說,但看她神情,宜生便知她并非客氣,而是真的不想要人伺候。

宜生便也不勉強。

安排了住處,宜生又略微打探了下阿杏的來歷。

之前沈問秋說的含糊,她只知道阿杏有師門,功夫好,還會做模型,但具體怎樣卻一無所知。而且,最讓她感到好奇的,是阿杏怎樣讓七月信賴她。

只是,阿杏實在太惜字如金,宜生打聽了半天,才勉強拼湊出阿杏的身世。

阿杏就叫阿杏,只有名,沒有姓,因為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姓什麽了。她還模模糊糊記得自己有爹娘,但什麽模樣,姓甚名誰,卻是通通不記得了,因為在她兩三歲的時候,便被人販子拐了。

人販子将她賣給了一對沒孩子的夫婦,但那家人對她并不好,尤其在那夫婦自己生出孩子後。于是阿杏逃了出來,逃出來後一直流浪,成了個小乞丐,期間無數次差點被餓死、凍死、被成年的乞丐打死……但她都挺了過去,直到九歲那年遇到沈問秋。

沈問秋救了她,也結束了她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涯。

阿杏原本想跟在沈問秋身邊,但沈問秋卻将她托付給了自己的好友相裏青,于是之後六年裏,阿杏便一直跟着相裏青學藝。

前幾日,沈問秋突然找來,相裏青便讓阿杏跟沈問秋走了,說讓她出門歷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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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來伯府之前,阿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要給一個小女孩來當護衛和玩伴的。

聽到這裏,宜生不由對阿杏滿心憐愛,又有些羞窘。

憐愛是因為她的身世,而羞窘……她怎麽感覺,沈問秋好像為了七月坑了阿杏一把呢?

阿杏如今也不過才十五歲,若說什麽都學成了,宜生是不大信的。

☆、67|3.31

于是阿杏便在宜生的院子住了下來。傍晚,聽說了消息的譚氏立即便來打探了。她上上下下将阿杏打量了半天,許是因為阿杏是沈問秋送的,所以倒沒對阿杏有什麽挑剔,只是含沙射影地暗暗譏諷了宜生幾句。

宜生左耳進右耳出,全當做了耳旁風。

倒是阿杏因為譚氏譏諷的話皺起了眉頭,用目光向宜生詢問,收到宜生制止的眼神後,才垂下了略顯細長的眉眼。

嘴上占了幾句便宜後,譚氏也見好就收,沒再過分

沒過幾日,為她和七月準備的房間收拾好,兩人便一起搬到了正房隔壁,七月的屋子挨着正房,阿杏的屋子挨着七月的。

雖只多了一堵牆,七月卻還是很不适應。

她也不哭鬧,只總是夜裏驚醒,白日也更粘宜生了,晚上要分開去自己房裏睡時,表情就像被毒辣的日頭曬地打蔫兒的花兒似的,看得宜生心疼不已。

心疼地她幾乎要馬上後悔,要繼續抱着她摟着她一輩子。

可她心知這不可能,七月不可能永遠待在她懷裏。所以只能眼睜睜地七月萎靡。

不過,這樣的情形并沒有持續多久,不過兩三天,她便完全無暇再為離開了母親而傷郁郁不樂。

這完全是因為阿杏。

阿杏是個稱職的玩伴,更是個稱職的師父。

每天早晨,東方放白,晨露還挂在枝頭的時候,不管七月睡地多香多沉,阿杏都會毫不心軟地把她從香香軟軟的被窩裏挖出來。l

七月也不是沒脾氣的,以前那樣乖巧是因為宜生基本事事都順着她,可真要是逆了她的意,她絕不哭鬧,但卻會用無視、無聲的方式表達抗議。

阿杏第一次叫七月起床,便是因為頭天晚上說好了卯時三刻開始練拳,可都辰時了,七月還賴在被窩裏呼呼大睡。

之前宜生每日早起鍛煉,七月也被迫跟着早起跑圈兒,但宜生到底心疼她,是以從未強迫她一定要早起,尤其是起這般早,且每日跑圈兒時間也不長,頂多頂多一刻鐘。

可現在,監督七月早起晨練的人換成了阿杏。

頂着阿杏瘆人的目光,綠袖跑進跑出地叫了七月好幾次,卻依然沒有成功。

于是阿杏就冷着一張臉進了七月的房間。

阿杏叫人起床時可不像綠袖那樣溫溫柔柔哄小孩兒的調子,她說話就像下冰雹,一個字落下來就是一個坑。

可七月不為所動。

也不是完全不為所動——她皺着小鼻子哼了一聲,然後扯着被子卷巴卷巴,把自己卷地嚴嚴實實,好似一只蠶蛹。

繼續睡地昏天暗地。

阿杏愣了下,然後,沒有絲毫遲疑地,一把抓起被子角,用力一拉。

被子卷裏的七月便咕嚕咕嚕滾了出來,停止滾動時,還一腦袋撞在了裏側的床板上——幸好床板上裹了厚厚的段子。

她穿着白色的絲綢寝衣,因為沒發育所以無走光之虞,但雪白的鎖骨和小腳還是暴露無遺。

阿杏只猝不及防地瞥到一抹比絲綢寝衣更白更滑的色彩,便下意識地扭了頭。

腦袋撞到床板上,七月立刻就醒了過來,她騰地一下坐起來,捂着被撞到的鼻子怒視阿杏。

當然,她的所謂“怒視”,在別人眼裏看來就是面無表情。

而阿杏完全無視了她的“怒視”。

見她醒過來,阿杏立刻喚綠袖給她穿衣洗漱,限定時間一刻鐘,吩咐完便出去等候。

綠袖火急火燎地圍着七月忙活,七月也乖乖地任由她擺布——她的怒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仇恨目标阿杏離開了視線範圍,她便立刻忘了方才被強迫清醒的痛苦。

再說,睡地迷迷糊糊時被挖起來洗漱打扮,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以前宜生這樣做時都溫溫柔柔地,甚至能全程不弄醒她。

于是,梳頭的時候,七月便又睡着了。

于是,阿杏又進了屋,直接把睡地迷迷糊糊的七月拎了出去。

兩腳懸空的感覺立刻讓七月再次醒過來,然後就看到阿杏冷面無私的臉,仿佛看到一只魔王。

事實證明阿杏真的是魔王——對七月來說。

阿杏不會像宜生那般心軟,也不像紅绡綠袖那般礙于身份不敢越矩,沈問秋吩咐她鍛煉七月,她便一絲不茍地執行。了解了七月嗜睡體弱的狀況後,她制定出一套能夠鍛煉全身卻又不至于損傷身體的方案,然後就是盯着七月也一絲不茍地完成。

任憑七月如何耍賴裝可憐,阿杏都絲毫不為所動。

七月左瞅右瞅想搬救兵,可是紅绡綠袖和其他下人都聽阿杏的,至于宜生——因為早跟阿杏通了氣兒,此刻正躲在附近,一邊看着七月的可憐模樣心疼不已,一邊一再告訴自己這是必須的,她硬不下心來,就要讓個能硬下心的人來。

于是,七月孤立無援孤苦伶仃凄風苦雨地被大魔王阿杏押着完成了第一天的晨練。

等到晨練結束再見到宜生的時候,七月幾乎是哇地一聲沖進了宜生懷裏——當然,哇是腦補。

而她看阿杏的目光,又哪裏還有前日初見時的信賴喜愛——此刻阿杏簡直成了她仇恨目标榜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阿杏面不改色。

宜生十分心疼,然而飯後還是把七月扔給了阿杏。

不過,飯後的時光比起晨練好上一萬倍。

這次宜生正大光明地在一旁觀摩,然後就知道七月為何在第一次見面就那麽喜歡阿杏了。

阿杏簡直是個百寶箱。

除了一把常見和幾件換洗衣物,阿杏搬來時還帶了一個木箱子,木箱裏整齊地陳列着不下百種器具原料還有成品。

模樣外表看着很熟悉——正是沈問秋送給七月的那只工具箱放大版。

裏面的器具也大同小異,鑷、锉、刀、夾、鉗、鋸、規、釺……七月的小匣子裏有的這裏面都有,七月沒有的,這裏面也有。

當初收到那小工具箱後七月很興奮,整日拿着瞎搗鼓,甚至在短短幾天內就用那些工具和薄木板搗鼓出一艘小船。而此刻,一看到阿杏的這只大號工具箱,七月立刻兩眼發光,小狗看到肉骨頭似的,緊緊抱着大箱子不放手。

阿杏殘忍地将七月從箱子上拎走。

七月來不及憤怒,就被阿杏從箱子裏拿出的東西吸引住目光。

栩栩如生的小動物,袖珍可人的縮小版宮殿房屋,還有——各種帶有機關的小玩意兒。

阿杏拿出一只小小的、可以輕松放在袖子裏的直筒似的東西,手指輕輕一按,一支細如牛毛的長針彈射而出。不知是材質的緣故還是彈射力的緣故,那纖細的針身竟然能毫不費力地穿透木板。

雖然木板很薄,但相較纖細的真身,這樣的效果已經足以讓人震撼。

可以想見,若是這長針射向人,幾乎是防不勝防。

所以宜生震驚了。

七月顯然沒想那麽多。

她的目光随着阿杏拿出一個又一個小玩意兒而越來越亮,方才對阿杏的惱怒仇視一掃而空,只雙眼亮晶晶地看着阿杏。

阿杏被她陡然熾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頭,輕聲解釋起那些小玩意兒的作用來。

除了那可以彈射長針的暗器長筒,阿杏的箱子裏還有不少有類似危險功能的小玩意兒。其中有一個,外表是普通之極的折扇,阿杏單手一甩,也不知碰到哪個機關,扇面上的清隽的水墨山林消失不見,數把閃着寒光的利刃彈射而出。

☆、68|4.21

那折扇不大,小小巧巧的,合起來便能放在袖子裏,可若不碰到機關,很難想到裏面竟藏着那樣鋒利的刀片。阿杏演示了一番,見七月眼裏滿是好奇,便将扇子遞給七月。

七月拿着扇子,左摸摸又摸摸,很快便摸索出控制機關的方法,然後,她就抱着扇子不舍得撒手了。

阿杏伸手想要将扇子拿回來,就對上七月睜得圓滾滾的眼睛。

阿杏:“……”

“送給你。”她道。

七月笑眼彎彎。

阿杏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看起來很生澀,像是平時不習慣笑似的。

雖然七月似乎摸索出折扇的用法,但畢竟是危險的利器,阿杏便打開折扇,仔細地為七月講解扇子的功能結構,甚至還三兩下便把整把扇子拆分開來,又迅速地還原成扇子的模樣。

七月的眼睛頓時睜大。

阿杏将扇子又遞給七月,示意她按照自己方才的步驟照做一遍。

七月接過扇子,只微微遲疑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照做起來。

折扇的結構很簡單,雖然扇骨是用刀片做成,相比其他機關也算是簡單的了,因此七月沒遇到什麽困難,很快就将折扇拆開又複原,每一個步驟都與阿杏方才的動作絲毫不差。

阿杏的眼睛亮了起來。

“你很聰明。”阿杏說道。

只是她似乎并不怎麽誇人,這話說出來也硬邦邦的感覺。不過,七月并不在意就是了。她依舊興致勃勃地探索着阿杏箱子裏的其他小玩意兒,雖不說話,卻用眼神纏着阿杏為她一一解說。

阿杏倒是好耐性,不厭其煩地通通解釋了一遍,又說起那些小機關是怎樣制成,有什麽訣竅,是什麽原理……只聽得七月眼睛一直睜得大大的,簡直把阿杏當神仙一樣來看了。

被她這樣看着,阿杏有些不好意思,俊俏的臉微紅,卻依舊溫聲講解着。待講完那些現成的小機關,阿杏又拿出箱子裏的各種工具,向七月講解它們各自的用法,甚至當場便用那些工具,三兩下就做出一只能隐藏匕首的首飾匣子來。

七月當下就要學,阿杏也不藏私,細細地教導起來。

看着兩人相處融洽,宜生終于松了一口氣。

只是,阿杏教七月的東西雖然多且雜,且有不少雖精巧卻無害的機關,比如那些船模,但畢竟還有不少利器,比如那內裏藏着鋒利刀刃的折扇,而這類機關,似乎并不太适合一個閨閣小姐學習。若是換了別的母親,恐怕就會阻止了。只是宜生卻沒有阻止。

那些利器雖兇險,但七月沒有害人之心,利器可害人,也可護人,七月若能學會用那些利器保護自己,宜生求之不得,因此自然也不會阻止。

所以她對阿杏的作為視而不見。

只是,如此一來,她倒對阿杏的師門來歷更加好奇了。

那些精巧絕倫的機關可不是普通的木匠鐵匠能打出來的,也不像是話本子中常提的江湖門派。

後來,等關系更熟了些,宜生又跟阿杏提起,才隐約摸到一點兒門道。

阿杏的師門的确不是普通的江湖門派,而是居然跟墨家有些淵源。墨家起于戰國,曾經同儒道兩家分庭抗禮,并稱顯學。墨子之後,墨分三家,即鄧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相裏氏之墨。鄧陵氏多游俠,相夫氏重辯論,而相裏氏,則更注重科技研究。

其時三家皆自謂正宗,互相傾軋,只是如今整個墨家都已沒落,三家之争自然也算不得什麽了。

到了戰國後期,三家又合三為二,一派多為游俠,一派則是以學科研究為主的墨家後學。

而到了秦漢時期,秦皇崇法,漢武尊儒,與法儒兩家理念有着根本分歧的墨家便遭受了沉重的打擊,再加上自身固有的缺陷,墨家逐漸式微,典籍傳人俱已零落,乃至根基斷絕,許多人甚至以為世上不再有墨者。

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

墨家的确已經沒落,卻也不是全無傳人。

阿杏的師門,可算是相裏墨這一支,她的師傅相裏青,便是戰國時秦墨钜子相裏勤的後人。

原本宜生以為阿杏的師門是什麽世外高門,門派中人自然也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但聽阿杏說了跟墨家的淵源後,才知道自己錯地厲害。

阿杏說的不多,但只從阿杏透露的那一言半語,加上記憶中各家典籍的記載,宜生也大致明白了阿杏的師門是什麽情形。

墨家從來不是遠離世俗、高高在上的孤高形象,相反地,自墨翟始,墨家弟子便多為社會下層人員,有農夫工匠,也有販夫走卒,甚至連墨子本人便曾經做過輿人,即造車的工匠,因此還被當時的人稱為“賤人”。

數百年過去,如今的墨家與最初的墨家自然不盡相同,但有些特質卻保留了下來,比如成員的來源。直至如今,墨家依舊主要由社會底層人士構成。

據阿杏說,她的師門裏有技藝精妙的車船工匠,更有精于格致數理之道的學問家。阿杏自九歲起便入了師門,方方面面都學了些,機關術略通,天文地理略懂,但她最擅長的卻還是武藝,在滿門數理學家和能工巧匠的師門裏也算是另類了,不像是相裏氏墨者,倒偏向游俠一些。

不過阿杏性子內向沉穩,雖重然諾,卻不會意氣上頭便生死置之度外,這樣的性格,自然再适合做護衛不過。

宜生越發覺得沈問秋是有預謀地拐了阿杏給七月做護衛,于是也就越發地對阿杏愧疚起來。

阿杏倒是沒有什麽不滿,甚至還說就算沈問秋沒有找來,等學成出師,她估計也是要尋個武館或镖局落戶,靠一身武藝過活。

說罷,阿杏便又繃着臉指導七月紮馬步。

被逼着紮馬步的七月眼淚汪汪。

阿杏在她眼裏簡直就是仙子和大魔王的綜合體。

與阿杏相反,七月喜歡機關術也喜歡格致數理,卻唯獨對一切運動深惡痛絕,其中自然也包括武藝。

不過,有大魔王阿杏壓着,七月再怎麽對學武深惡痛絕,也只得每天乖乖地起床跑圈打拳紮馬步。

這樣堅持了一個月,七月毫無武藝天分的事實便暴露出來,雖然拳法套路全學會了,但實戰中,她依舊被比她還小了兩歲的孩子,也就是廚房曹婆子的女兒小環虐成渣渣。不過,雖然練不成武林高手,身體卻真的好了許多,再不像以前那樣嗜睡了。

這讓宜生高興不已。

此外,與毫無成就的武藝相比,七月在機關和數理上的進步卻是飛速的。

阿杏在這點上比任何人體會地都更深。

開始她只以為七月是個比較聰明的孩子,但現在,她覺得七月何止是聰明,簡直就是妖孽。

阿杏雖說在武學上更有天分,但這并不代表她腦子就笨,相反,阿杏很聰明。論起在機關術和數理學問上的造詣,阿杏的水平在師門中可以稱得上中流,這自然不算什麽,但她才只有十五歲,而她的那些師兄弟們絕大多數都已經是成年人,浸淫機關術和數理學問數十年,自然不是才十五歲的她可比的。所以,阿杏絕對不笨,甚至可以算是相當聰明的那一撥。

可是,跟七月比起來,阿杏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算。

七月就像一塊幹燥的海綿,如饑似渴地吸收着阿杏傳授給她的知識,毫無消化不良的跡象。

阿杏頓時有了緊迫感。

于是,某天,宜生偶然發現阿杏托人從師門帶來了一大箱子書,裏面都是師門最近的各種研究成果,還有一些阿杏本就該學,卻因為被沈問秋拐來當護衛而中斷了學習的書籍。

“阿杏真用功啊。”宜生帶着贊嘆和欣賞感嘆了一句,“離了師門也不忘繼續學習。”

阿杏俊俏的臉頓時有些泛紅。

☆、69|4.21

轉眼到了月末,冷風一陣寒似一陣,院子裏幾棵李樹和海棠嘩啦啦地落葉子,每日清晨都在地面上鋪成厚厚的一層。

剛用過早飯,院子裏的落葉還未清掃,阿杏就帶着七月在李樹下紮馬步,紅绡綠袖在一旁候着。

宜生坐在窗前與趙掌櫃一起盤點歸翰齋的帳,時不時看窗外一眼。

“少夫人,這月鋪子的收益又比上月多了五十多兩呢!”盤完賬,趙掌櫃喜滋滋地道,看着宜生的目光便帶着絲欽佩。

他這個女東家,可着實是讓他刮目相看啊。

原以為是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誰知道腦子裏竟有那麽多好點子!

接收到趙掌櫃眼裏的喜悅和欽佩,宜生微微一笑,心裏也有些歡喜。

五十兩銀子,不論是對渠家,還是已經沒落的伯府來說,都是個不值一提的數字,但對宜生,對歸翰齋這個以往每年收益二百兩銀子頂天的小鋪子來說,卻都是個值得欣喜的數字。更何況,這才是歸翰齋正是開始賣話本子的第三個月。

這三個月裏,宜生為了這樁生意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除了親自寫話本外,更為歸翰齋定下了大方向,又出了無數點子。

話本雖受歡迎,但卻是個本小利薄的,所以專賣話本的奇趣書堂便是以量取勝,走的是薄利多銷的路子,在這一點上,奇趣書堂已經做的相當好,作為對門,歸翰齋若是跟着奇趣書堂學,根本撈不着什麽好,所以宜生一開始就沒打着學奇趣書堂的主意。

論根基、論話本子的齊全程度,一百個歸翰齋也比不上奇趣書堂,所以歸翰齋只能另辟蹊徑。

拼量拼不過,那就只能拼質、拼特色。

奇趣書堂的話本子固然多,卻質量上卻難免參差不齊,大量作品都低俗老套,大家小姐和窮書生的故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基本都是換湯不換藥。而話本本身又是質量低劣的麻沙本,紙張薄脆黃暗,薄薄的一個小冊子,看上去就跟正經書籍不是一個檔次。

而歸翰齋呢?

宜生讓趙掌櫃陸陸續續又找來十來個願意為歸翰齋寫話本的窮書生,這樣一來,每月為歸翰齋寫書的窮書生已經有二三十人,這不是為了以量取勝,而是為了精中選精。

每月無論那些書生交上幾個故事,翰墨齋最終至多只選取十個,每月只刊印選中的故事作為新書,其餘沒選中的都棄之不用。

審稿嚴格,自然也就保證了話本的質量。而在印刷和用紙上,歸翰齋是借着渠家書坊的印坊印書,質量自然差不到哪裏去,當然不可能像正經書籍那樣用上好的紙,但相比普通話本子,卻還是好上不少的。

當然,質量高定價自然也就高,歸翰齋的話本子售價普遍比一般話本高幾文錢。這幾文錢會讓普通老百姓猶豫,甚至直接将很大一部分客人拒之門外,但對手頭有些閑錢的人來說,這幾文錢卻又完全算不上什麽。

尤其那些愛看話本子的少爺小姐們,多花幾文錢就能買到看上去上一個檔次的東西,對他們來說卻是求之不得。因此歸翰齋的優質話本一推出,首先吸引到的便是這些不差錢的。其他就算沒這些少爺小姐有錢,幾文錢也實在算不上什麽大錢,因此若話本質量真好,也依舊會有不少人會買。

所以,歸翰齋剛一開始便憑着高出一截的質量和價格贏得了部分客人和眼球。

高質高價是大方向,在小的細節上,宜生也想了不少點子。

比如,宜生讓趙掌櫃找了個說書先生。

每月上新書的時候,說書先生便在歸翰齋門口擺下陣勢開講,這講的自然就是新書裏的故事,不過說書先生頂多只講一半,想知道剩下的?買書呗!

這時候大多書店可沒買前試閱一說,書籍金貴,書鋪頂多讓客人買前翻兩眼看看是否有缺頁和刊印錯誤,還多是讓夥計翻而不是客人翻,因此想要在書鋪蹭書看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歸翰齋弄個說書先生讓客人“試閱”,效果是立竿見影的。

此外還有各種招攬培養顧客的方法,比如每月固定時間上新書養成讀者慣性,比如對新書甚至是作者做出一定推介活動。

讀書人清高,連帶着書鋪書坊之類的生意相比其他生意也顯得清高一些,再加上這時候紙墨都貴,書更是貴,也就造成了書店坐等客來的經營模式。

當街吆喝招攬顧客什麽的,放在別的鋪子上很正常,但書鋪卻大多不屑為之。當然也有沒架子的,比如專做平民生意的奇趣書堂,門口就常年站着個夥計招攬客人。但歸翰齋做的卻又巧一些。

歸翰齋不用夥計扯着嗓子招攬顧客,而是在店門口立上木板,上寫着當月新書、新書簡介、作者簡介/自述等等,雖也是招攬客人,卻比奇趣書堂顯得雅了一些,也取巧一些。

當然,宣傳板還是小意思,更重要的,是宜生想的那些宣傳活動。

“少夫人,我看那個‘每月最佳話本’評比可以一直辦下去,您是沒看到,那些少爺小姐們為了喜歡的話本能得第一,可是一點兒都不心疼錢哪,三兩五兩的都是小意思。那些沒那麽多錢的,因為有獎金勾着,也都踴躍投票……這幾日投票板可熱鬧了,每日都有人專門跑來看票數,甚至還有人為了投票多買話本,連帶着鋪子裏的其他書都好賣了不少……”趙掌櫃繼續興致勃勃地道,這說的,便是宜生想出的宣傳點子之一。

歸翰齋每月都進行一次“最佳話本”的評比,凡是買了歸翰齋話本的,都可憑書給自己最喜歡的話本投上一票,最終獲得第一名的話本作者會得到二十兩銀子的獎勵,而投票的客人則可參與抽獎,獎品同樣是實打實的銀子,十兩。

這樣一看,歸翰齋先就倒貼了三十兩,話本子本小利薄,歸翰齋又不像奇趣書堂那樣能以量取勝,到最後還真說不準是賺還是賠。

因此趙掌櫃開始時是不大同意宜生這提議的。

可是事實證明,這點子完全是有賺無賠。

凡是買了話本的都能投票,但卻并非每人只能投一次票,若是有格外喜歡的故事,除了憑買話本投出的那一票外,還可以另外花錢投票。

歸翰齋走精品路線,顧客裏不差錢的少爺小姐多,願意為了喜歡的故事而花錢的自然也就多,雖然發給作者和中獎客人的獎金就要三十兩,但算上那些用錢投的票,歸翰齋不僅沒賠,反而還賺了。

當然,除非真遇上一擲千金的土豪,歸翰齋在這個環節上賺的還是不多的,而目前歸翰齋名氣還小,顧客也少,所以歸翰齋賺歸賺,卻也沒賺多少就是了。

而宜生弄出這個評比,除了想要賺這份錢外,更重要的目的卻是為了宣傳歸翰齋,打響歸翰齋的名氣。

這個評比的宣傳效果,可比投票賺的那點兒錢重要的多。

更何況,這個評比說是要倒貼三十兩,目前看來,卻是只要倒貼十兩就可以……

宜生:“那就繼續辦下去吧,只是要注意公平,票數萬萬不能弄虛作假。”說着,略帶遲疑地看了趙掌櫃一眼。

趙掌櫃拍着胸脯:“東家放心,這個我自然曉得,票數都是随時記錄着的,就在門口放着人人都能看,任誰也不會懷疑咱們弄虛作假。”

說罷,看着宜生的臉色,又忍俊不禁地道:“東家,難不成,您覺得我為了讨好您,故意給您算高了票數?”

被說中心思,宜生也有些不好意思。

說這評比只用倒貼十兩便是這個緣故了——這月獲得第一名的話本,著者恰恰便是“先生”,也就是宜生。

宜生不缺那二十兩銀子,她弄這評比除了想賺錢和宣傳,還有一個目的,卻是為了激勵那些寫書的窮書生們。

無論何時,銀錢總是最直接最有誘惑力的激勵,尤其是對那些生活拮據的窮書生來說,用二十兩換得那些書生們用心寫故事,宜生覺得這個買賣非常值。

只是,如今第一是她自己,這卻讓她有些哭笑不得了。

此外也難免懷疑,是不是趙掌櫃為了讨好她,或者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暗箱操作。

不過,趙掌櫃這樣一說,又将投票過程仔仔細細掰扯一遍,宜生才終于放下疑心,确定自己得第一不是暗箱,而是——她的故事真的得到很多人喜歡。

這個認知讓她有些高興。

誰不想被人喜歡呢。

無論是自己還是自己的作品,被人喜歡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尤其……

宜生彎起嘴角,幾乎是頭一次笑地這麽真心這麽輕松。

尤其,這次是她寫出的故事被人喜愛,而這些喜愛她故事的人并不知道她的姓名、出身、年齡、性別……他們只是因為她的故事而喜歡,而非為了別的什麽。

跟她是不是渠家大小姐沒關系,跟她是不是伯府少夫人也沒關系,不會因為她的身份而恭敬,也不會因為她的性別而側目。

僅僅是因為故事,因為她寫的故事,因為渠宜生這個人本身,而不是別的什麽。

宜生忽然想起做鬼那段日子看過的一個詞,那時她還有些不懂具體是什麽意思,如今卻恍惚有些明白了。

那個詞,叫做“個人價值”。

活出個人價值,一輩子才叫不白活。

☆、70|5.06

盤點過賬冊,趙掌櫃告辭離去,宜生推開窗戶,便看到七月面無表情地紮着馬步,只是雖然看上去是面無表情,眼珠子卻一直在悄悄地打量周圍。

而這個周圍,重點則是阿杏。

一旦阿杏的目光稍稍遠離,她就趁隙放松下繃緊的身子,而在阿杏的目光轉過來之前,又迅速擺正姿勢,一副十分認真聽話的樣子。阿杏的目光并不經常離開七月,即便離開也只是片刻,但就在這片刻的時間裏,七月硬是能争分奪秒地摳出那點兒時間偷懶,不得不說,這也是一種天賦。

宜生在窗邊看着,又好氣又好笑。

正在七月又一次趁着阿杏不在意時偷懶,宜生思索着要不要出面教育教育的時候,阿杏忽然将目光轉回來了!

“今日加練三炷香!”

阿杏如冰雪般冷酷的聲音響起。

七月癟着嘴欲哭無淚。

于是,到沈瓊霜和沈青葉一前一後來小院報道時,七月依舊在院子裏苦逼地練功,旁邊還站着面罩寒霜,目光片刻也不離七月身上的阿杏。

平時沈瓊霜和沈青葉來小院時,七月都已經晨練結束,宜生也有意讓三人錯開不相見,因此,這竟是自來小院上課以來,沈青葉和沈瓊霜第一次正面碰上七月。

“那是什麽?”沈瓊霜看着七月手中的折扇,疑惑地叫道。

沈青葉恰好也來到,聽到這話便走到沈瓊霜身邊,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樹葉金黃的李樹下,穿着缃黃色衣裙的小少女手持折扇起舞,落下的黃葉随之而舞,襯着少女出塵脫俗的面貌,一時間竟讓人恍惚以為不在塵世。

真美……

這念頭瞬間撞入腦海,沈青葉神情暗了一暗,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臉。

“那扇子裏有刀!”尖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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