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就跟那鴛鴦鳥似的,一個死了,另一個便絕不獨活。死前還一心一意為三爺謀劃,生怕死後三爺遭了欺負。”
“劉老夫人雖是原配,卻又算得了什麽?他們三人裏,劉老夫人就是那兩只鴛鴦後面多出的一只野鴨子。”
“妹妹,難道你不想像柳老夫人一樣?”
秦姨娘的話滾雷一般一句句砸在柳姨娘心頭。
她面色蒼白,心跳如擂鼓,一邊怕有人聽到秦姨娘那大逆不道的話,一邊心裏又隐隐地有絲雀躍,有絲期盼……
是啊,像柳老夫人那樣……縱使晚進門,縱使身份比不得正室原配,但溫柔美貌有才情,所以才能虜獲老伯爺的心,兩人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對兒。
可是……
“可是,少夫人很美,又出身渠家……”她不禁喃喃出聲。
她當然想像柳老夫人那樣,但是,少夫人卻不是劉老夫人。
劉老夫人面貌普通,大字不識,為人又那般粗俗,老伯爺不喜也是人之常情,若是少夫人跟劉老夫人一樣,她自然無需擔憂。可是,少夫人卻不一樣……
更何況,依她的觀察,少爺心裏未嘗沒有少夫人。
哪怕少夫人對他不假辭色,哪怕少夫人生了個傻孩子害他被人恥笑,他心底,卻還是有少夫人啊。
一想到這裏,柳姨娘的心髒就像被絲線絞了一樣的痛。
誰知,秦姨娘一聽她喃喃的話,頓時嗤笑出聲:“噗,我還當你擔心什麽呢!”
“妹妹,你還不明白麽?你的對手不是少夫人,你的對手,是蘇姨娘。”她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柳姨娘有些茫然地看着秦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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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姨娘:“除了你那裏,少爺最常去的是哪兒?一有了煩心事兒,少爺最愛去找誰?誰給少爺生的孩子最多?誰最得伯爺夫人看重?”
“這可不是少夫人,這是蘇莞兒。”秦姨娘冷笑着道。
柳姨娘皺眉,輕聲道:“蘇姐姐……人挺好的,很和氣。”
秦姨娘嗤笑:“傻妹妹喲,你真當那姓蘇的是什麽好的?姐姐告訴你,越是表面和氣的人,骨子裏越是陰險。你不知道吧?少爺身邊前前後後有過五六個女人,懷過孩子的也不只是她和方姨娘,但是,在你之前,能一直平平安安留在伯府的,除了木頭似的方姨娘——只有她蘇莞兒一個。不僅留了下來,還備受寵愛,尤其是居然能讓夫人另眼相看——夫人是怎麽樣一個人,我不說,你也清楚。”
“你以為,蘇莞兒能有今天的位置,是因為她善良和氣麽?別傻了!”
柳姨娘低下頭,表情并沒有什麽變化。
蘇莞兒內裏到底是怎樣的人,她其實并不太關心。
她只知道,自從她入了府,蘇莞兒就再不是最受寵的那個,論在少爺心中的位置,她完全比得過蘇莞兒。至于身份,兩人都是姨娘,雖然蘇莞兒更受夫人器重,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就像秦姨娘說的,最重要的是男人的心。
至于蘇莞兒是不是笑裏藏刀內裏陰險,她看不出來,但起碼,入門兩年間,蘇莞兒沒對她下過什麽絆子。
柳姨娘這不在乎的模樣讓秦姨娘有些着急。
但她面上未顯,只嘆了一口氣道:“你啊,還是太年輕……”
柳姨娘不語。
秦姨娘繼續嘆氣。
“妹妹,你難道沒有想過,将來有了孩子要如何?”
柳姨娘一愣,随即摸上了小腹。
秦姨娘:“你如今只一個人,想事情難免不周全。可是我不同,我有女兒,我想的比你多。你可曾想過,将來若你有了孩子,你想讓你的孩子遭人欺侮麽?你想讓你的孩子明明生在伯府卻什麽也撈不到,就像二老爺那樣?”
秦姨娘一句句地問,柳姨娘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秦姨娘心中暗笑,嘴上還在說着。
“當然,少爺寵愛你,若你有了孩子,定然會疼愛有加,可是妹妹,你得清楚一點:少爺跟他祖父可不一樣。”
“老伯爺滿心滿眼都是柳老夫人,想當年,就因為柳老夫人不喜,老伯爺就把當初在邊關收的幾個侍妾全打發了,只剩一個生養了二爺的,也跟擺設沒什麽兩樣了。而對劉老夫人,更是只做個樣子給外人看。就是因為老伯爺愛極了柳老夫人,去世前才百般為三爺謀劃,不然你以為三爺能有如今的逍遙日子過?伯爺和二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
“而妹妹你呢?我說句你不愛聽的實話——雖說少爺也寵愛你,但他同樣寵蘇莞兒,對渠氏也并非全沒了情分。”
柳姨娘的臉色瞬間白了下來。
秦姨娘似乎沒看到她的臉色,只笑着繼續道:“當然,那兩個都比不得妹妹你,可就算比不過,也是在少爺心裏占了個位置吧?少爺對你,跟當年老伯爺對柳老夫人,還是差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如今少爺可不想當年的老伯爺那樣說一不二。”
“那時候老伯爺就是整個伯府最大的,他說什麽沒人敢反抗,可是少爺呢?”秦姨娘說着,聲音裏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蔑視,只是她掩藏的極好,很快就将這情緒隐去。
“如今的伯府不同以往,少爺也不像老伯爺那般強勢,妹妹你又不如柳老夫人受寵,身份又是姨娘而不是平妻,所以,你覺得,你若生下孩子,是會像三爺那樣,還是像二爺?”
秦姨娘悠悠地說完。
柳姨娘的面色已經十分不好看。
在秦姨娘将一項項事實挑明前,她的确覺得自己的孩子會像沈問秋一樣,成為沈承宣最寵愛的孩子,哪怕身為庶出,也不會遭受什麽磨難。
可是,秦姨娘的話将她的幻想狠狠地地打碎了。
“更何況,”秦姨娘又開口了,“少爺可不缺孩子,他已經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蘇莞兒更是有一兒一女,且都頗得少爺喜愛。”
“你覺得你将來生的孩子,會比沈文密沈瓊霜更受寵愛?”
……
花叢後,阿杏抖了抖耳朵,只覺得滿耳嗡嗡作響,像被糊了一耳朵油膏似的。
早知道,他肯定帶着七月馬上溜走,省得耳朵還得受這樣的荼毒。
正想着,“荼毒”就又來了。
“……渠氏?擔心她做什麽?抓了那麽一手好牌,卻生生被自己打爛了,那性子說好聽是菩薩,說難聽就是個廢物,想當初我……總之,你不必擔心她,擔心她還不如擔心蘇莞兒。”
“可是……少爺心裏還有她啊……”柳姨娘喃喃着。
秦姨娘不屑地嗤笑:“心裏有她又怎樣?她如今公婆不喜,丈夫不愛,少爺對她是還有些情分,卻也只剩一些了,這樣一個人,你有什麽好擔心的?你也不看看她如今的處境,整日帶着她那傻子閨女躲在個破院子裏,你別看她表面上不在乎少爺的樣子,估計每天夜裏都以淚洗面,悔地腸子都青了呢!我要是她呀,都恨不得一頭撞死!”
女人的聲音越來越尖利,聲音中帶着濃濃的鄙夷,還有意思掩藏不住的得意。
阿杏覺得腿上有什麽蠕動了下,低頭一看,就見七月緩緩直起身子,眼睛透過花叢的空隙,定定地看着花叢後滔滔不絕的女人。
她的目光烏沉沉的,像雷雨之前的烏雲。
阿杏正欲将花環戴到七月頭上的手頓了一下。
七月已經站了起來。
阿杏想了想,将花環小心地放在一邊,跟着也起了身,跟在七月身後。
七月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她只要跟在她身後,保護她不被人欺負就好。
至于七月欺負別人,那她可管不了。
那邊的兩人背對着七月和阿杏,此刻顯然還沒發現有人正在靠近,秦姨娘還在繼續說着:“……不過,她倒是挺會收買人心的,我的葉兒在她那兒待了才多久啊,居然就處處偏向她了!上次我不過說了她一句,葉兒居然就對我甩臉色!”聲音變得有些咬牙切齒。
“什麽大家閨秀?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當年要不是她勾引少爺,少爺會死活纏着夫人娶了她?如今居然連我的葉兒也不放過。裝得一副清高模樣,骨子裏呀,就是個婊/子!”
阿杏皺起了眉,只覺得最後一句話刺耳至極。
而七月已經拿出了腰間的折扇。
阿杏愣了下,卻也沒有阻攔,只道:“注意分寸,吓吓就好。”
七月輕輕點頭,折扇“刷”地打開,像顆小炮彈一樣沖向了秦姨娘。
秦姨娘正說着,忽然瞥見一道小身影正迅速朝自己靠近,而那身影手中像是折扇的東西,卻赫然閃爍着金屬的銀光。
“啊!”
秦姨娘驚叫一聲,慌不疊地後退,手中的白色波斯貓尖叫着被扔上了天。
“喵!”波斯貓慘叫着在空中翻滾,旋即正正落在慌亂後退的柳姨娘頭上。
利爪扒着頭發,劃到臉頰,劃出長長一道血印,柳姨娘大痛,雙手一邊揮打着波斯貓,一邊捂着臉慌不擇路地向後退。
沒退兩步,腳底便沒跑幾步便被絆倒在地,身子一晃,身子猝不及防地倒下,肚子正對着一塊山石突出的角。
“啊!”
☆、73|5.06
柳園出了事兒。
去柳園賞花的秦姨娘和柳姨娘碰上大小姐,大小姐二話不說沖上去,把柳姨娘撞倒,又拿着內藏刀片的折扇沖向秦姨娘,秦姨娘驚吓之下沒抱緊手中的貓,貓把柳姨娘的臉抓花了。
秦姨娘身邊的丫頭一路大呼小叫着跑出去請大夫,一路就将這消息傳遍了伯府。
宜生很快得知了消息。
等她趕到柳姨娘的院子,丫頭請的大夫還沒到,聽到消息趕來的其他人卻已經到了不少。
——
室內,秦姨娘在床前站着,一臉蒼白,身前就是躺在床上,一手捂着腹部,一口捂着臉,口中不停哀哀□□的柳姨娘。
柳姨娘的大半張臉都被擋住,看不到眼睛,只看到殷紅的血順着雪白的臉頰流下,如數條溪流,觸目驚心。
柳姨娘的丫頭和秦姨娘都一臉擔憂和驚惶地守着柳姨娘。
此外,還有聞訊趕來的幾個人,住得近的方姨娘和蘇姨娘都來了,只是方氏沒帶着沈文定,蘇氏卻帶着沈文密和沈瓊霜。
沈承宣是跟蘇姨娘一塊兒來的,此時正一臉焦急地站在柳姨娘身邊,探下身想要看她的傷勢。
柳姨娘死活捂着臉不讓看,□□啜泣着,眼淚合着鮮血汩汩地流。
沈承宣試了幾次都被拒絕,終于沒了耐性,站起身往屋外走,站在門檐下來回踱着步,不時向外張望,似乎在等大夫。
只是,還沒等到大夫,就先等來了宜生。
宜生進了院門,走到檐下,沒有看沈承宣。擡腳就要往裏走。
一晃眼,身前站了一人,卻是沈承宣。
“見到夫君連個招呼都不知道打麽?渠家就是這樣教女兒的?”他咬着牙低聲道,臉上微帶薄怒。
這些日子,他一直為了襲爵的事兒四處奔走,為了爵位違心讨好奉承,做了無數以前不屑做也根本不會做的事,他滿心疲累,回到伯府只想有個人陪着他,陪他好好說說話。
後院的幾個女人中,方氏是個木頭,若不是還有個兒子,沈承宣甚至經常忘了他還有這麽個姨娘。柳姨娘柳絲晴年輕貌美又能詩能文,他最寵愛她,但柳絲晴性子清冷,在他面前甚至還生出些驕縱,雖然對他傾心,平日兩人相處卻多是沈承宣順着她。平日裏沈承宣還就喜歡她這驕縱清冷勁兒,但這時候,他自己都需要人順着,哪還有心思去哄她。
秦素素更是不用考慮。當年就沒多喜歡她,不過是一時沖動才讓她鑽了空子。如今秦素素回來,他倒是不像譚氏那般對她那般不滿。但是,在外漂泊了十餘年,秦素素也成了個中年婦人,全沒記憶中嬌媚。沈承宣自然對她提不起什麽熱情。
剩下就是蘇氏了。
蘇莞兒是朵解語花,平日最能為他解悶,但事關爵位官場,這些事情是蘇莞兒根本無法觸及的,自然也說不了什麽開解他的話。
于是他便想起了妻子。
他的妻子出身翰林世家,雖不像男子那般讀書入仕,但自小的耳濡目染也讓她的眼界與丫鬟侍妾們截然不同。
在兩人感情還好的那幾年裏,沈承宣常常将仕途上遇到的煩惱說給妻子聽,而妻子也總能提出很好的建議,或者恰到好處地開解他。
想起往日種種,他又起了和好的心思,主動登了妻子的院門。
可是,上了幾次門,就吃了幾次閉門羹。
他甚至連妻子的面都沒見到。
這讓他如何不憋氣?
今日又是在外奔波一天,爵位究竟如何卻還是懸而未決,他裝了一肚子牢騷回來,剛到蘇姨娘的院子裏坐下,想放松享受片刻,轉眼就得知消息,他的長女撞倒了他寵愛的柳姨娘,柳姨娘的臉還被貓爪子抓花了。
沈承宣一聽就有些動怒。
等趕到現場,看到滿臉血的柳姨娘和即使他來了也沒有任何反應的七月,心裏的怒火就更蹭蹭蹭地往上冒。
女兒對他視而不見,如今妻子來了,同樣對他視而不見。
再想想前段時間的龃龉,他又怎麽可能不怒。
他帶着質問和憤怒地話出了口,宜生腳步微頓,擡眼看了他一眼,利落地屈身行禮:“見過夫君。”
沈承宣一愣,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宜生說罷,轉身就進了屋子。
許是因為忙亂,屋內門口連個守門的小丫頭都沒有,宜生自己打了簾子,走入屋內。
一進去,就看到格格不入的兩個人。
阿杏和七月。
阿杏眉心微皺,渾身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只是身子将七月遮擋地嚴嚴實實,宜生的角度看過去,只能兩人緊握的手,以及七月略顯迷惘的側臉。
兩人沒有說話,但其他人,無論是秦姨娘還是蘇姨娘、沈瓊霜、沈文密,下人們,都時不時地看向兩人,那目光裏或明或暗地帶着些恐懼和厭惡
宜生擡腳就朝兩人走去。
像是感應到她的到來,七月猛地扭過頭來,燦爛的小臉正對着她,瞬間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宜生仔仔細細地看了,見她身上似乎沒什麽傷痕,這才松了一口氣,卻還是疾步上前,将她攬在懷裏。
“吓到了沒?”她柔聲問。
“哼!她有什麽好吓的?倒是她姨娘,差點被她給害死!”沈承宣也跟着進了屋,帶着怒氣的聲音在宜生背後響起。
宜生沒有理會他,只轉頭問阿杏:“怎麽回事?”
“還能怎麽回事!”阿杏還未回答,沈承宣就怒氣沖沖地搶道。
“你養的好女兒,莫名其妙瘋子一樣,撞倒了絲晴,又拿着兇器對素素喊打喊殺,害得絲晴遭這麽大的罪!若不是躲得快,指不定連命都沒了!”
說着,他瞟了七月一眼。
七月倚在宜生懷裏,眸子幽幽地看着柳姨娘和秦姨娘,看不出在想什麽,但是,內疚和後怕肯定是沒有的。
他的怒氣便更盛了。
“你就是這樣教她的?不高興就可以殺人,姨娘的命在她眼裏什麽都不是?渾身戾氣,哪裏像個伯府小姐!”
沈承宣近乎咆哮地朝宜生吼着,目光瞟到七月時,眸子裏滿是厭惡。
“爺,您別氣,您別氣。”秦姨娘期期艾艾地開口。
“……大小姐應該也不是故意的,是妾和柳妹妹,不知怎麽惹了大小姐不高興,大小姐才想教訓教訓妾,妾實在沒用,沒及時拉住柳妹妹,一見那明晃晃的刀片又慌了神,沒抱緊雪球,這才連累了柳妹妹……都是妾的錯,若是妾不帶着雪球,若是妾膽子大一些抱緊了雪球……我對不起柳妹妹,更對不起爺……”
說着說着,她捂臉啜泣起來,身子也顫抖起來,襯着細弱的身骨,頗有些弱不禁風之感。
床上的柳姨娘的呻/吟卻突然停頓了片刻。
片刻後,她又痛苦地呻/吟起來,只是聲音低了些許。
沒人注意到這小小的細節。
“這怎麽是你的錯。”沈承宣怒氣未減,“不高興就可以去撞姨娘,拿兇器想殺姨娘?這麽小就如此兇狠,等長大了,那還了得?!”
門外,一個小丫頭正引着一個老大夫急慌慌地跑來,身後還跟着一群人。
秦姨娘啜泣聲更大,嘴裏不斷地說着:“是我的錯,是我惹惱了大小姐,是我沒護住柳妹妹,是我膽子太小沒抓住雪球,是我害了柳妹妹……”
宜生對沈承宣的咆哮和秦姨娘的啜泣聽而不聞,只看着阿杏,再次問道:“阿杏你說,到底怎麽回事?”
阿杏嘴唇緊抿,面上仿佛罩着一層寒霜,漆黑的眸子在秦姨娘和躺在床上的柳姨娘身上轉了個圈兒。
秦姨娘不禁打了個顫。
不知怎麽,當被那丫頭的的眼神掃到,她就感覺仿佛寒冰迫近,巨石壓身,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原本想搶着說話的,也被這眼神壓得說不出口。
“七月沒推她。”阿杏指着床上的柳姨娘。
又指向秦姨娘:“人是你推的,貓也是你扔在她臉上的。”
秦姨娘立刻哭着喊冤。
☆、74|5.06
一方指控,一方喊冤,雙方均是空口無憑。
阿杏說了那句話後邊沒再出聲,靜靜地立在一旁,與不停啜泣辯解暗戳戳把責任全推給七月的秦姨娘形成鮮明的對比。
沈承宣對秦姨娘不停的哭訴有些不耐。
秦姨娘年輕時長相也只可稱得上清秀,當初若不是被她勾引地一時鬼迷心竅,他也不會與她做出那等糊塗事,畢竟,身邊比她好看的丫頭不少,他也沒那麽饑不擇食。所以事後他百般後悔,譚氏要處理她,他也沒覺得有什麽惋惜的。
但如今她又回來了。
若不是再見面,沈承宣連她長什麽樣子都忘記了。
所以,要說情分和寵愛,沈承宣對秦素素還真沒多少,因此也不至于一聽她的話就偏向她。
但是,不信秦素素,也不代表就信了另一方。
沈承宣看向阿杏。
他沒有見過這個丫鬟,但卻知道她的來歷——他的好三叔,像是堂堂伯府還缺個丫頭似的,巴巴地從外頭找了個丫頭給自己的侄媳婦。
當然,對外的說法當然不是給侄媳婦,而是給侄孫女兒。
可是,若不是在意孩子娘,會那麽疼孩子?
愛屋及烏,由來如此。
一想到阿杏的來歷,沈承宣看向她的目光就帶了些厭惡,哪怕阿杏長相頗為标致俊美,氣質又是女子中難得一見的凜冽。
“空口無憑,你有什麽證據?若是胡亂污蔑,伯府的家法可不是吃素的!”他看着阿杏,沉着臉道。
阿杏眼神奇怪地瞟了他一眼,道:“沒有證據。”
還不等沈承宣接話,又繼續道:“她也沒有證據。”指着秦姨娘。
而且,“我不是伯府的人,伯府家法管不了我。”
沈承宣一時氣結。
“大夫、大夫來了!”還好,恰在此時,丫頭的喊叫聲響起,大夫終于姍姍來遲。沈承宣再也顧不上阿杏,一臉擔憂焦急地跟着大夫去看柳姨娘。
沈承宣走後,宜生遣退身邊的丫鬟,找了個僻靜地方,又問起阿杏事情具體經過。
阿杏一板一眼地将過程全說了,說到秦姨娘那些羞辱之詞時只含糊帶過,但宜生又如何聽不出來。不過,她只笑笑,沒半點生氣的樣子。
只是,聽到七月拿着那把折扇沖上去時,臉色才赫然沉了下來。
“太莽撞了!”她瞪着七月,表情嚴肅。
七月聳聳鼻頭,雙眼倔強地與宜生對視。
宜生心微微一軟,但想到當時的場景,依舊沉着臉教訓:“我知道你是為了娘,但是,七月你要記住,在娘心裏,什麽都比不過你的安危。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對方奪了折扇,将刀刃對準了你怎麽辦?”
“還有你,阿杏。”宜生又對準了阿杏,“你是覺得你能護住七月,不讓對方傷到七月,所以才沒有阻攔,甚至鼓勵她,對不對?”
阿杏的表情有一絲龜裂,面無表情地點頭。
“可是,”宜生微微嘆了一口氣,“世上很多事不是打贏了就算贏的,尤其是在後院中。”
後院的戰鬥從不是力氣和武力的較量,打贏了未必有好處,反而是被打的一方,可以趁機賣慘,可以将自己置于弱者的地位盡可能地博取同情,無論事件起因為何,打人的一方将處于“非正義”的地位。
阿杏冷着臉又點了點頭。
宜生又道:“再說,被說幾句算得了什麽?又不會少塊肉。她們說就說了。”
七月面色未變,眼睛裏卻現出顯而易見的郁悶。
宜生看着她笑:“當然,不在意不代表就可以任由他人侮辱,更不代表逆來順受,有氣就受着。”
七月眸光一亮。
宜生伸出手,在她白嫩的腦門上彈了個爆栗:“出氣的方式有很多,當面沖上去将人撞翻固然解氣,但卻授人以柄。出氣可以,但一定要先确保不會危及己身。比如這次,你完全可以讓阿杏偷偷用石子擊打秦姨娘的穴道,讓她在床上癱軟幾天,可不比你直接沖上去将人撞翻還授人以柄強?”
被點名的阿杏:“……少夫人,打穴可使人麻痹,但至多不過一柱香功夫。”點個穴就讓人躺在床上幾天下不來什麽的,那是只存在于話本子裏的東西。現實中,那不是點穴,是把人揍了一頓。
宜生:“……不要在意這種細節!”
旋即又語重心長地教導兩人:“重要的是精神,精神懂麽?為人處事固然要固守君子之道,可直取不可曲求,但遇上如今天這種事,對待小人,就要用小人的法子,可曲求便不用直取。懂了麽?”
七月兩眼迷茫。
阿杏:“……懂了。”
意思就是:打人不能直接沖上去打,要找個沒人的地兒套上麻袋打,還不能讓人發現是自己打的。
阿杏嘴角抽抽。
其實他還是覺得直接沖上去打一頓比較爽。
顯然,七月跟阿杏的想法是一樣的。
受了氣不能當面打回去,還得繞個圈兒,雖然好像也很解氣,但怎麽想,都覺得還是當面打回去更爽。
宜生看出了兩人眼中的意思。
她微微蹙眉,胸口也陡然有些憋悶。
她當然知道直接打回去好,若凡事皆可直中取,她又何必曲中求?但是,力量不足夠碾壓對手的時候,就必須采取更迂回的手段。
尤其是在後宅。
哪怕私底下早已撕破臉皮,表面上卻還要維持和睦的假象,假裝親熱,假裝毫無矛盾,然後私底下見不得光的暗招不斷。
的确不爽,但若想生存,就只能如此。
宜生的臉色微微暗淡下來。
阿杏誤會,以為她在擔心這次的事,問道:“這次的事很麻煩?”
她小小年紀就入了師門,對世俗的規矩并不太清楚,但她知道妾通買賣,姨娘對正室所出的嫡子女也算不上什麽長輩,所以才沒有阻攔七月,因為她衡量過,覺得就算秦姨娘被吓到然後告狀,結果也是能夠承受的。
但是,現在事情出現意外。
後果超出了原本的預料,而沈承宣的态度,更是與她以為的大大不同。
所以,她有點擔心,也很自責。
宜生回過神,搖頭道:“不用擔心。會有點麻煩,但不是不能解決。”
雙方均是口說無憑,除非身份地位懸殊,又哪能定得了一方的罪?沈承宣就算再偏心,只要腦子沒壞,就不會為此大動肝火處罰七月,就算他腦子真的壞了,這府裏還有其他腦子沒壞的人在。
最糟不過會落些處罰,訓斥、冷落、禁足,或者克扣月錢供給之類的。
但是,那是在最糟的情況下:秦姨娘、柳姨娘口徑一致,将責任全推到七月身上。
當時在場的人有六個,阿杏七月,秦柳,以及秦柳的丫鬟。但現在,開口的只有阿杏和秦姨娘以及秦姨娘的丫鬟,受到傷害最大的柳姨娘卻還未開口,所有對七月不利的說辭都是出自秦姨娘之口。
這并不具備多少說服力。
但是,若柳姨娘也開了口……
宜生皺起了眉頭。
印象中,柳姨娘是個相當清高的人。
而清高之人,一般都不會違背內心,做出冤枉他人之事。
不過,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最蠢的事,宜生只略微想了一想,就将柳姨娘的态度抛到一邊。
無論柳姨娘态度如何,她都要做好迎接最糟結果的準備,再對應結果設計出對七月傷害最小的方案。
宜生以為自己已經想到最糟的情況,然而,真正的結果卻比她預想地更加糟糕。
過了不知多久,宜生突然聽到內室傳來一道痛苦的哀嚎:“不!大夫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宜生臉色一變。
——
“是大小姐……我和秦姐姐正在賞花,大小姐不知怎麽突然沖上來,惡狠狠地瞪着我們,然後就上來将我撞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若是知道,就是撞破了頭也會把肚子護住的,護住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嗚嗚……”
柳姨娘被攙扶着坐在廳中,面色慘白,巴掌大的瓜子臉被白布纏住一半,幾乎只露出嘴巴和眼睛,模樣看上去有些瘆人。
而除了柳姨娘,此時花廳裏的人數已經比之前多了将近一半。
譚氏、沈青葉、西府的婆媳倆,通通都擠在了花廳,全都看着嘤嘤啜泣的柳姨娘。
他們早就得到柳姨娘受傷的消息,但當時柳姨娘被擡回了自己的院子,他們身為主子,又是長輩,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貴地去一個姨娘的院子探望,因此不過是遣了丫頭來問一句。
誰知,丫鬟回來就帶回個消息:柳姨娘懷孕了,但因被大小姐推倒,又流掉了。
事關伯府子嗣,譚氏也顧不上擺架子,怒氣沖沖地殺了過來,身邊跟着之前正為她按摩的沈青葉。
至于西府的兩人,更是看(東府的)熱鬧不嫌事兒大,一聽到消息就趕緊過來了。
于是,剛剛包紮完畢,身子還虛弱不已的柳姨娘便坐在了花廳裏——這可是譚氏破例給出的殊榮,照理說,這種真正的主子和長輩俱在的場合,姨娘是不能落座的。
柳姨娘斷斷續續地說完,事情似乎頓時一目了然。
秦姨娘順着就接上話:“妹妹節哀,要小心身子啊,如今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你還年輕,跟這個孩子無緣,以後總還會有的。”
聽了她這話,柳姨娘卻哭地更加傷心了。
以後再生,談何容易!
她身子不好,體虛宮寒,最是不易受孕的體質,跟了沈承宣兩年,雖說要跟好幾個女人争寵,沈承宣卻最愛在她那裏過夜。可是,就是這樣,她日盼夜盼,卻也一直沒盼來一個孩子。
如今好不容易盼來一個,還沒來得及欣喜,就已被告知噩耗。
她的孩子,她盼了整整兩年的孩子啊……她怎能不恨!
她看向那個面無表情的孩子,又想起她的母親,心中的酸澀和憤怒就更盛。
雖然不是那孩子直接将她撞倒,但是,罪魁禍首就是她!
柳姨娘無聲地流淚。
沈承宣頓時心疼不已,握住她的手安慰,看着七月,心火頓時又層層上竄。這時,秦姨娘又在一旁火上澆油。
“妾知道自己笨嘴拙舌讨人嫌,又是剛回到伯府,大小姐對我不喜也是正常。可柳妹妹性子這麽好,一向與人無争的,不知道怎麽也惹了大小姐……”她一臉傷心地啜泣着。
沈承宣的怒火便更盛,看着七月的眼裏滿是嫌惡。
譚氏也冷冷一笑,滿臉烏雲地看着七月。
“我還不知道,咱們伯府的大姑娘居然這麽有脾氣,不喜姨娘就對姨娘喊打喊殺,不喜姨娘就害死姨娘肚子裏的孩子,自己的親手足!”
☆、75|5.06
譚氏不喜柳姨娘,但更不喜的卻是兒媳,尤其前陣子跟吃錯藥似的,突然不怕她了,甚至還頂撞她讓她下不來臺了。這簡直豈有此理!
譚氏憋了一肚子火想發洩,奈何找不到由頭,兒媳安安生生地躲在自己小院子裏,她想發火都師出無名。更憋屈的是,原本塞兩個庶女是想給兒媳添堵的,但現在看來,這堵卻全添到了自己身上——兒媳半點不介意教導庶女,反而還有把兩個庶女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趨勢。
尤其沈瓊霜,原本簡直視嫡母如虎,可現在,譚氏冷眼瞧着,竟發現她這孫女對嫡母有點兒孺慕佩服的意思!
譚氏原本不明白,為何原本給人添堵的招,到頭來反而給自己添了堵,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過來。
——她這兒媳,真的已經不在意兒子了。
以前的渠宜生雖從不苛待折磨庶出子女和姨娘,但厭惡卻顯而易見的。把兩個庶女丢給她教導,猶如逼她對仇人強顏歡笑。
其實譚氏很理解這心理,任男人們怎麽說,在女人眼裏,妾室就是搶了自己夫君的狐貍精,而庶出子女,就是狐貍精生來給自己添堵,分薄自己孩子家産的。
就是因為知道庶出子女在自己跟前晃的膈應勁兒,譚氏才想出把沈青葉沈瓊霜送到兒媳跟前的招。
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