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而這招并沒有奏效。

因為已經徹底不在意夫君,因為覺得那就是個不相幹的男人,所以什麽姨娘,什麽庶出子女,又跟自己有什麽關系?更不用說膈應了。

除非對這個男人徹底死心,不然怎麽會一點兒不在意。

所以譚氏的招數失效了。

就像蓄滿了力氣狠狠一巴掌打出去,然而對方卻已不在原地,巴掌打在了空氣上,還把自己晃了一把。

譚氏最恨的,是兒子對渠宜生的在意,最享受的,是渠宜生在意兒子。但如今,渠宜生不在意了。

這個認知讓譚氏有一瞬間的慌亂。以往她拿捏兒媳,都是利用兒媳的在意,變着法兒地給兒媳添堵,可是現在兒媳不在意了,那她還有什麽可以拿捏兒媳的?

而且兒媳似乎學聰明了,也更大膽了,平日根本不給她找茬出氣的機會,烏龜似的龜縮在自己的院子裏,讓她根本無處下口,憋着一肚子氣找不着地兒撒。

譚氏就更憋屈了。

所以,一聽到那小傻子把柳姨娘害得流産,她馬上眼前一亮。

女人可以不在乎夫君,卻很少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哪怕這孩子是個傻子。渠宜生也不例外。

譚氏說完那通話,看着兒媳咬着唇,臉上浮現出隐隐怒氣,心裏頓時舒坦了許多。

她并非想要拿那小傻子怎樣。再怎麽生氣,她也還沒失去理智,那小傻子是伯府嫡長女,若是傳出伯府嫡長女謀害弟妹的醜聞,那丢臉的可不只是兒媳和那小傻子,整個伯府都得跟着一起受罪。

尤其是在如今這個緊要關頭。

一家人盼了幾個月,盼過中秋,盼過重陽,到如今,沈承宣的爵位似乎終于有了着落。

沈問知已經從禮部的官員口中得到确切消息,下月初将會有一批封賞,其中就包括封沈承宣為伯府世子的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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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緊要關頭,伯府是一點醜聞都不能出的。

所以,雖然面上氣勢洶洶,其實譚氏早就吩咐好了,今日這事兒半點不會傳出,如今不過是自家人關起門來說話。

但這些話她當然不會說。

不然還怎麽吓唬敲打兒媳呢?

看着兒媳的臉色,譚氏嘴角揚起了笑。

宜生的臉色的确有些難看。

任何一個正常的母親,都無法容忍自己的孩子被扣上殺害手足的罪名。

所以她面色冷了下來,看着譚氏嘴角得意的笑,冷冷地道:“娘似乎還沒問過七月,只是聽信一面之詞,就要給自己孫女定罪了麽?”

譚氏嘴角的笑意一僵,有些惱羞成怒:“問她?她一個……不會說話的,我問她,她還能說出什麽不成?”

宜生:“所以娘的意思——不會說話就活該被定罪?”

譚氏怒:“胡說!我何時這麽說過!”

宜生不說話,只冷冷地看着她。

秦素素見勢不妙,頓時白着臉,一臉堅決地道:“少夫人是懷疑妾說謊麽?可妾說的每一句話都千真萬确,但凡有一句虛言,就叫妾——”她咬了咬牙,狠狠心道,“就讓妾不得好死!”

最後四個字咬地格外重,映着她慘白的臉色,廳內膽子小一些的丫鬟不禁打了個寒顫。

柳姨娘沒有說話,頭顱微微低了下去。

譚氏卻滿意了,似乎打了勝仗一般揚着下巴看向宜生。

宜生面色淡淡:“發誓誰不會。”

宜生話聲剛落,阿杏平板無波的聲音立刻響起來:“七月沒有推柳姨娘,貓是秦姨娘自己扔出去砸到柳姨娘的,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千真萬确,但凡有一句虛言,就叫我不得好死。”

二夫人聶氏噗嗤一聲笑出來。

衆人紛紛側目。

聶氏掩着唇笑:“抱歉抱歉,這小丫頭說話實在好笑,一時沒忍住,噗——”

除了對事實的描述,後面發誓的部分一模一樣,且是在宜生話聲剛落就立馬接上,對應着秦姨娘發的誓和譚氏得意的臉,真是相映成趣。

廳內一些事不關己的人也心裏暗暗發笑。

是啊,發誓誰不會。

雖說人們對因果鬼神之事大多有些忌諱,但事非臨頭不知懼,拿發誓當吃飯喝水一般的人也不在少數,所以,這這種雙方都沒有證據的情形下,還真不是誰發毒誓誰就能占了上風了,尤其現在雙方都發了誓。

譚氏不悅地瞪了聶氏一眼,卻也不好說什麽,只乜斜着眼睛惡狠狠看向阿杏:“讓你開口了麽?主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麽?沒規矩的東西!”

宜生輕嗤一聲:“娘,阿杏是三叔請來保護七月的,并非伯府奴仆。”

不是伯府奴仆,自然也不必遵守什麽勞什子規矩。

譚氏又被噎了一下,想出的氣兒一點沒出,反而越來越憋火,頓時沒了耐性。

“秦姨娘的話不可信,柳姨娘的話還不可信麽?”她冷笑道,“難不成她還能為了誣賴你女兒弄花自己的臉,還把肚子裏的孩子弄沒了?”

柳姨娘是這次最大的受害者,女人最重要的臉被抓傷,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也沒了,此時她最恨的無疑就是害她如此的人,萬不可能包庇對方。

雙方都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受害者的說辭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所以,譚氏這話一說出來,廳內便靜默了片刻。

柳姨娘凄凄悲咽,嗚咽聲令聞者落淚。

她半張臉都被白布裹着,但露出的部分仍舊白皙俏麗,又着了一身素服,此時低頭凄凄嗚咽的樣子便格外弱不勝衣,引人憐愛。

沈承宣看着,眼裏便有些心疼,看向七月的眼神便更加惱火,也不管正在你來我往的宜生和譚氏,看着七月,滿臉厭惡和失望。

“你怎麽下得了這個狠手,我沈承宣怎會有你這麽心狠手辣的女兒?”

這是根本不管宜生跟譚氏方才那通扯皮,直接将事件定了性。

聽了沈承宣這話,譚氏頓時得了支持似的,也不跟宜生再說下去了,徑自道:“以往是我太放心渠家女兒的教女本事,才從不插手七月的教養,還把瓊霜青葉也送過去,但如今看來,卻是大錯特錯了。”

她看着宜生,聲音裏帶着一絲明晃晃的殘忍意味:“以後瓊霜青葉還是回各自姨娘身邊吧。”

蘇姨娘秦姨娘頓時面露喜色,沈瓊霜沈青葉卻都猶豫地看向了宜生。

宜生沒有看兩人,而是皺着眉低頭看向了七月,面色雖未變,卻明顯緊繃了些。

譚氏繼續道:“至于七月——還是由我這把老骨頭親自教養好了。”

宜生猛地擡頭。

廳內也頓時停滞了片刻。

府裏衆人皆知,譚氏不喜歡癡傻的大姑娘,每見必皺眉。

一個癡癡傻傻不會說話的小女孩子,被一個讨厭她的祖母教養,能得什麽好?

“不行!”宜生斷然開口,語氣十分冷硬,“七月離不開我。”

譚氏笑了:“果然,渠家就是這般的家教?教導女兒這樣對婆母說話?看來七月真不能在你身邊待了,即便腦子不好,也還是我們伯府的姑娘,教養上可不能有疏忽,若不然,以後丢地可是伯府的臉面。”

沈承宣的目光從柳姨娘身上移開,不知想到什麽,忽地也開口:“娘這話不錯,以後,七月就待在娘身邊,由娘教導好了。”

說罷,又對着宜生意味不明地笑:“你若是想七月了,大可以去娘那裏探望。”

譚氏笑,對兒子的幫腔感到十分快活。

宜生握緊雙拳,胸口悶悶地疼。

“不。”她低聲,但口齒十分清楚地吐出一個字。

“七月不能離開我。”

她看着譚氏,看着沈承宣,看着廳內各懷心思的每一個人,身形柔弱,神情卻堅毅地如同面對千軍萬馬的主将。

很多事都可以退,很多虧都可以忍,但是,關乎七月的,絕不可以。

☆、76|5.06

宜生的口氣太強硬,譚氏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沈承宣的面色也烏沉沉的,就連一直悠哉悠哉,仿佛置身事外的沈問知,也不悅地皺起了眉。

幾個姨娘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頭不語,盡量減少自己存在感,就連一直啜泣的柳姨娘都沒了聲音。

幾個孩子中,方姨娘所出的沈文定一臉木然,似乎對眼前的一切毫無所絕。沈文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一會兒看看譚氏這邊兒,一會兒看看宜生那邊兒,不知道具體在想什麽。

而沈青葉和沈瓊霜,則均是皺緊了眉頭。

沈青葉看着宜生的目光有些失落。

譚氏說出讓她和沈瓊霜回自己姨娘身邊的時候,宜生沒有絲毫反應,但是,說到七月,卻猶如逆鱗被觸,整個人都緊繃了起來。

一面是姨娘的女兒,一面是自己的親女兒,宜生這反應似乎沒什麽不對。

但沈青葉還是抑制不住的失落。

以致當秦姨娘因為聽到好消息,而忍不住用力抓了把她的手臂時,她不耐煩地将秦姨娘的手臂甩開。

秦姨娘眼神黯了黯,卻也沒說什麽。

整個客廳裏,只有二房的幾人滿臉興味。

譚氏狠狠拍了桌子:“渠家就是這麽教你跟長輩講話的?!”

旋即又看了七月一眼,皮笑肉不笑:“怎麽,我教導自己的孫女還不行了?是覺得老婆子我粗鄙沒教養教不了你閨女,還是覺得我這個做祖母的會害自己親孫女?啊?”

她這話說地無賴,可衆人明知她無賴,卻也無法也不會反駁她。

除非撕破臉皮,可要真那樣,這事兒可就真鬧得難看了,照渠氏的脾氣,應不會這麽不管不顧吧……衆人這般想着,都忍不住看向了宜生。

宜生筆直地站着。

早在譚氏說出要把七月奪走自己教養的時候,她就站了起來。七月也站着,被她護在了身後,只露出一張臉,面無表情地看着衆人。阿杏站在兩人身後,猶如一棵筆直矗立的樹。

整個客廳,只有他們三人是一起的。

除了她們自己,沒有人會幫她們。

宜生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即使重新得到一次生命,即使因為接受了那些颠覆性的現代觀點,很多東西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改變的。

心向自由,身在樊籠,然而再怎麽不願意承認,前世整整将近四十年的樊籠生涯,也已經讓她習慣了這種生活。

再怎麽不滿,卻還是缺乏打破樊籠的勇氣。

因為心知打破樊籠會讓自己頭破血流,更因為對樊籠外未知世界的恐懼。若是只有自己,或許還有勇氣闖一闖,但她不是一個人,她還有七月,所以她顧慮重重,選擇了未必最遵從自心,但卻是自認最穩妥的做法。

只要能在這小小的樊籠裏偏安一隅,在自己的小院裏得到自由,偶爾能出去放放風,似乎就已經滿足了。

可是,若整個籠子都握在別人手裏,又談何穩妥、遑論自由?

宜生握緊了七月的手。

“娘,我有些話要單獨跟你說。”她看着譚氏,眼神平靜無波。

譚氏嗤笑:“有什麽話不能不單獨說,難不成還不能見人?”

宜生笑了:“娘說得對,的确不能見人呢……”

譚氏心頭猛一跳。沈承宣也驀地看向宜生。

看着幾人臉色,聶氏揣摩着話裏的意思,越揣摩心裏越癢癢。

她早就覺得大嫂根本這個侄媳之間有秘密,侄媳應該是有大嫂什麽把柄,可是之前兩人和和睦睦從沒露出過什麽馬腳,但最近侄媳婦的表現。卻讓她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她将事情前前後後串聯起來,最終的猜測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可是,若猜測是真的,那大房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了!說不定,當今還會奪了大房的爵位,他們趁機好好表現,爵位說不定還能落到二房頭上!

聶氏越想心裏越是火熱。

所以,眼見兩人話裏有話的模樣,聶氏就忍不住了。

“是啊,承宣媳婦,大嫂說得對,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都是一家人,有什麽好避諱的?”

宜生笑盈盈地,看了眼譚氏,道:“娘,我是不在意的,既然二嬸這麽說了,那我就在這裏說了,十三——”

“住口!”譚氏厲喝出聲。

“跟我來!”

***

無論聶氏再怎麽言語相激,譚氏都不為所動,堅持帶走了宜生單獨談話。

沈承宣和沈問知也跟了上去,其他人想跟,但都被譚氏轟走了,就連蘇姨娘和秦姨娘也不例外。聶氏只得悻悻而歸,但是,想到宜生說出口的“十三”那兩字,她的雙眼又亮了起來。拉着二房的幾個人。不遠不近地綴在了譚氏和宜生一群人身後。

這邊,譚氏和宜生幾人走出柳姨娘的院子,譚氏走在前面,踢踢踏踏仿佛跟路有仇似的,沈承宣和沈問知跟在後面,一臉陰沉不悅。

宜生牽着七月慢慢走在後面,也沒有說話,整個隊伍很是沉默。

但是,走到岔路口時,宜生開口喚住了前面悶頭走的三人。

“娘,您走錯了,走這邊。”她指着一條路,是通向她的小院的路。

譚氏猛地轉頭,險些沒跌個趔趄:“你說什麽?”她怒氣沖沖。

“我說,走這邊。”宜生淡淡地道,繼續指着通向自己小院的那條路,“要不然。在這路上說也行。”

譚氏看了眼身後綴着的二房一行人,咬牙走上了通向宜生院子的路,并讓手下丫鬟留下來攔着二房一行人。

很快,幾人終于到得宜生的院子,進屋前,譚氏将所有下人都打發了,只自己和丈夫兒子進了屋,扭頭一看,宜生不僅帶了七月,還讓那叫阿杏的丫頭進了屋。

“讓她給我出去!”她怒氣沖沖地指着阿杏。

宜生沒理她,吩咐阿杏關上門。

阿杏點頭,走到門口。想了想,揚手向空中一揮,袖間有什麽光亮的東西在空中一閃而逝。

等阿杏關上門回到宜生和七月身邊時,雙方的氣氛已經是劍拔弩張,宜生更是說出一句讓阿杏也有些意外的話。

“我要和離,七月歸我。”

她語氣平平無波地說出這句話,卻像一顆巨石投入湖中,激蕩起一圈圈漣漪。

“宜生!”

沈承宣滿臉不敢置信。

沈問知眉頭緊皺。

譚氏“霍地”站起來:“休想!你是想陷伯府于不義麽?!”

宜生看着幾人。

“十三年的事,我不用多說,你們自己最清楚。”她輕輕地笑,眼裏帶了鄙夷,“你們以為,我會永遠守口如瓶,永遠為你們遮掩麽?”

幾人的臉色猛地蒼白起來。

譚氏色厲內荏:“你、你敢!說出去你有什麽好處!”

“娘大可看我敢不敢。”宜生淡淡道。

“說出去,我頂多丢些臉,可伯府,要擔心的可不就僅僅是丢臉的問題了。”

“沒弄錯的話,夫君冊封世子的诏令快要下來了吧?”她笑盈盈地看着沈承宣,她口中的夫君。

“還有公公,”她又看向沈問知,“當年公公成功襲爵,除了因為是嫡長子,相比起三叔,已有子嗣也是一個原因吧?”

“可是,若世人,乃至聖上知道,您的兒子在他祖父靈堂之上——”

“住口!”沈承宣陡然起身,暴怒地大喊。

“這事不是早就過去了麽?”他血紅着一雙眼看着宜生,“我也是受害者啊!若不是喝了酒,若不是秦素素在那酒裏放了催情的東西,我會做出那等事麽!”

他嘶啞着嗓子低吼着,眼裏面上俱是滿滿的受傷和難堪。

譚氏心疼地拍了拍沈承宣的胸口,扶着他讓他坐下。

沈承宣卻執拗地不肯坐下。

宜生看着他,眼神很冷,沒有對他說一句話。

酒後亂性,以前的她還天真地相信這個說辭,如今,卻只覺得這說辭再惡心不過。

真醉了什麽都幹不了,還能亂性的,不過是假借醉酒之名,做了平日想做而不敢做的罷了。至于催/情/藥,不過是令人略微提高性致,讓人熱血上湧罷了,只需稍微有些自制力,便可以控制住自己,那種中了催/情/藥不交/合就怎樣怎樣的情節,僅僅存在于話本子中,作者創造出來方便服務情節罷了。

那件事之前,哪怕傷心失望過無數次,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曾經真心喜歡的男人竟然是這樣沒自制力、沒責任感、敢做不敢認,把所有錯誤都推到別人身上的慫包。

所以,那次之後,她就對這個男人幾乎完全死心了。

如今,再聽他說出那樣推卸責任把自己完全摘幹淨的話,她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失望。

會失望是因為有期望,但對這個身份是她夫君的男人,她卻已經完全不抱任何期望。

☆、77|7.01

宜生沒有理會沈承宣,她只看着譚氏和沈問知,嘴角帶着笑,說出的話卻如利箭,紮向譚氏三人心口:

“一生忠勇的威遠伯去世,長孫卻在其靈堂上與丫鬟白日宣淫,甚至使丫鬟受孕,生下一女,這般的醜事,若是被世人知道,不知會如何評斷?”

“住口!”

三道不同高低不同音色的話音一齊發出來,正正地合成了一股,雖則話音高低有不同,卻俱是一般的氣急敗壞。

這三道氣急敗壞的喊聲甚至蓋過了宜生的聲音,但是,就站在宜生身後的阿杏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她睜大眼睛,頗有些驚訝地看了沈承宣一眼。

就算再不知世事,也知道這事兒着實有些荒唐離譜。

堂堂威遠伯沈振英,沙場征戰一生,深受先皇器重,還掙下威遠伯府這樣一份響當當的家業,結果屍骨還沒寒呢,他的嫡長孫,如無疑問将來定會繼承他家業的人,居然在祖父靈堂上跟丫鬟鬼混?!

啧。

阿杏輕輕啧了一聲。

那廂的三個人卻顧不得理會阿杏的反應,他們滿心怒火,滿眼血紅,憤怒又惱怒地看着宜生。

譚氏瞪着宜生,像是要吃掉她一般,“住口!”

生怕宜生抖落出更多東西來,她像看瘋子一樣看着宜生:“你滿嘴胡吣什麽!發癔症麽!和離?宣兒再不對,也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我們伯府還未嫌棄你十幾年下不出一個蛋來,你倒是先拿捏上了,呵!”

宜生似乎沒聽到譚氏的話,唇角含笑,卻是譏諷的笑。

沈問知看着那笑,狠狠扯了扯妻子袖子。

看兒媳這模樣似乎是下了大決心,這時候就得先說好話把她安撫下來,譚氏說這些話不是火上澆油麽。

無論怎樣,這事兒絕不能抖落出去。

這不然,別說兒子能不能成功封世子了,就是他的爵位,能不能保住都兩說……

被丈夫一拉,譚氏也有些清醒過來,看向宜生的臉色,她猛地打個激靈。

對,現在不能刺激她,要安撫,安撫住,不能讓她說出去……

她面皮抖動,半晌才勉強收斂了臉上的怒色,又試圖做出苦口婆心的慈母模樣。

只是這也太違心,她努力了一番,面容扭曲的厲害,卻還是做不出慈祥的神色,最終只裝出良言苦口的模樣,甕聲甕氣道:

“你也別嫌我話難聽,娘說這話可都是為了你好,你當和離是什麽好的呢?和離說着好聽,仿佛比被休棄好上多少似的,可外人看了,還不是夫家不要的女人?哪個大戶人家會要你?便是那死了老婆要續弦的,也要找個黃花閨女,哪個要你?宣兒雖有不是,可卻一表人才,滿腹經綸,又是伯府嫡長公子,你放眼京城看看,有幾個男子比得上宣兒?!離了宣兒,你上哪兒找比宣兒更好的男人?!”

說到這裏,譚氏簡直憤憤不平了。

她的宣兒長得好,又風流俊雅,還憑着自己本事考科舉,雖然時運不濟暫時沒能襲爵,但除此之外,簡直再完美無缺不過了!

而渠氏,此時居然嫌棄她完美無缺的宣兒,要跟宣兒和離?!

自己視若珍寶的卻被別人當做爛瓦礫,而這個“別人”還是自己的兒媳,理應仰視自己和兒子的兒媳!譚氏覺得自己被深深地羞辱了。

宜生不語,看着譚氏的嘴一張一合地唾沫橫飛聲情并茂,心裏卻沒多少波動,只當做在看一場并不精彩的、即将落幕的戲。

心意已決,旁人說什麽又怎能輕易動搖?

且讓她說罷,說完了,就該她說了。

譚氏繼續說,努力一番後語氣終于又柔和了一番:“宣兒有不是,可卻沒犯下什麽大錯,起碼沒像有些人家那般寵妾滅妻吧?雖說這些年有些冷待你,可這也不怪宣兒啊,起先宣兒對你多熱乎,當初還是他千般萬般地求我向渠府提親,可你呢?沒一點兒容人之量,為幾個丫頭姨娘就給宣兒甩臉子,長久下來,再熱的心也給你傷透了,變涼了。十三年前……那也是宣兒着了素素那賤蹄子的道兒,事後他不也後悔不已麽?我還把那賤蹄子遠遠地打發了,誰知道她竟好命地攀上高枝兒,如今又腆着臉回來要名分,我知道你憋得慌,我也憋得慌哪,可還不是為了伯府的名聲,為了宣兒的前程,才暫且容下她,你放心,等宣兒襲爵的事兒定了,那賤蹄子也就是那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

想到秦素素,譚氏臉上露出一絲陰狠。

說這些話是為了安撫渠氏,卻也幾乎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尤其那個害得兒子有了污點的丫頭,待兒子成功襲了爵,定然饒不了她!

宜生依舊不說話。

譚氏的話果然還沒完。

為兒子開脫完畢,她又一副真心為宜生着想的苦口婆心樣:“你呀,還是太年輕,做事瞻前不顧後的。為了一時之氣和離,爽是爽了,和離之後呢?難不成你要待在渠家一輩子?娘跟你說句不好聽的大實話,這人哪,什麽都是遠的香,近的臭,你如今能跟娘家相處愉快,可若日日住一塊兒呢?更何況——”她撇了撇嘴,壓低了聲音道,“如今渠府當家的,可不是耿夫人。無論是姓崔的還是姓梁的,那可都是外姓人哪……”

耿夫人是宜生已經去世的生母。

血脈相連的生母去世,當家的女主人是繼母和大嫂。

一個和離的女子回到家族,沒了生母疼愛庇護,反而要在繼母和大嫂手底下讨生活,多多少少,要受些磨折。

譚氏覺得自己說地十分有道理,若不是場合不對,幾乎要忍不住為自己鼓掌。

“出了嫁的女人,娘家就是她的退路,可若和離了、被休了,這退路就沒了。這條路一堵上,你還能上哪兒去?再尋戶人家改嫁?說句不好聽的,你這般年紀大、嫁過人,又帶着個拖油瓶的女人,也只有死了老婆的平頭百姓或是商賈才要。尋常有權有錢的男人,哪怕再小的官兒,找續弦不也喜歡找個清清白白的黃花姑娘?”說到這裏,譚氏到底沒忍住,話裏露出絲絲刻薄來。

嫌棄我兒子?和離之後我倒要看你能找着什麽好的!

她的話有些言過其實,卻也不算危言聳聽。

和離後,倘若想再嫁,幾乎絕無可能嫁給一個條件比沈承宣好的男人。

而沈承宣,和離後卻依舊是京城婚姻市場上搶手的香饽饽。憑着他的皮相,憑着伯府的名頭,雖然可能娶不到正經的高門貴女了,但是,卻大可以在次一等的人家裏挑挑揀揀。

“還有,”譚氏又意味深長地道,“就算不為自己想,你這做母親的,也該為七月想想啊。你要和離,還要帶走七月,那你想過七月的處境沒?離開伯府,她就不再是出身高貴的伯府孫小姐,而是一個拖油瓶。“

“伯府孫小姐沈七月,和離了伯府的沈七月,境遇可是雲泥之別。”她看着宜生,話裏有無數的未盡之意。

對于女孩子來說,出身便是她最初的依仗,父親便是她第一片天,離了出身,沒了父親的女孩子,無疑相當于天塌了。無論宜生和離後是待在娘家還是再嫁人,七月的位置都會很尴尬,将來長大議親,将會非常被動。

宜生突地笑了起來。

譚氏被這笑弄地有點兒懵。

這是戳中她痛腳,被氣瘋了麽?譚氏瞪大眼睛看她。

宜生自然不是被氣瘋了。

她只是忽地想起,做鬼那段日子看過的許多文中,有一種叫做“棄婦文”的。這種文裏,女主被極品夫家休棄,亦或好一點和離了,卻總會機緣巧合地找到一個比前夫好上百倍千倍的男人,讓女主揚眉吐氣,将曾經被打過的臉,一巴掌不漏地全還回去,多半還要再踩上幾腳。若是有兒女的,兒女也并不會因此遭受什麽噩運,頂多一時受氣,最終必然氣運恒通,成為人中龍鳳,人人稱羨。

然而許多文故事不嚴謹,細節處經不得推敲,看在宜生這個深深了解古代桎梏有多深重的人眼裏,這些文便顯得有些異想天開似的天真。

那些故事裏的女主,哪怕被人踩到泥裏,也會一路暢通無阻地重返高處,甚至直上雲端,這期間,自然少不了無數的巧合,以及無數的運氣。

可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巧合,又哪來那麽多幸運。

然而宜生并沒有笑話這些異想天開似的文,反而有段日子還看得興致勃勃。

無巧不成書,若要事事貼合現實,還看故事做什麽?故事的迷人之處,就在于能将現實裏的種種不可能化為可能。

市井俗人,可不就愛看個歡喜熱鬧,哪怕這歡喜熱鬧是故事裏的。

所以人們愛看善惡有報的故事,所以她愛看棄婦逆襲的俗文。

不過,故事終究是故事,她不會将自己看做故事裏氣運逆天的女主角,不會也不敢期望女主角的運氣會降臨在自己身上。

和離後的種種艱難,她早早想過無數遍,譚氏說的,沒說的,她都反複斟酌考慮過,正是因為知道譚氏說的都是現實,所以裹足不前,所以一直龜縮,想着就這樣在伯府偏安一隅,守着七月安安靜靜地老死一生也好,總好過出去後面對陌生世界的驚濤駭浪。

可是,這次的事将她狠狠一巴掌打醒了。

伯府不是可以讓她偏安一隅的世外桃源,而是鎖住她雙足翅膀的黃金籠子,只要在這籠子裏一天,她和七月就像那籠子裏的鳥兒任人揉捏。

飛出籠子有可能會遭遇暴風雨,有可能因習慣了被圈養的生活而無法适應籠子外的世界,但是,誰又能說,不會一飛沖天?

何況,她也不求一飛沖天。

她只求出去後七月能好好地,不用成為什麽人中龍鳳,也不用人人稱羨,只要七月平安順遂,她就滿足。

這要求,應該比棄婦逆襲需要的運氣少多了吧。

宜生微笑,看着譚氏一張一合又在說什麽的嘴,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地道:

“我要和離。”

☆、78|7.01

天還沒亮,宣少夫人要跟宣少爺和離的消息便傳遍了威遠伯府,雖不至于人盡皆知,但想知道的卻也都知道了。

“和……離?”柳園旁邊的劉園裏,劉老夫人用着早餐,一碗白米粥加一小碟酸豆角,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向跟随多年的老仆确認。

老仆點點頭:“是啊,看來這次是真把少夫人惹急了,竟連和離都提出來了,唉,少夫人多和氣的人哪。”

“不過,這麽多年都忍過來了,還差這一次麽?和離之後可怎麽辦哪,聽說還要帶走孫小姐,不說老爺和夫人放不放,真要帶走了。帶着個有……的姑娘,再想嫁人都不好嫁哪……”

“還是太年輕,做事欠考慮,太沖動了些……”

老仆用一句感嘆結束了對事件的評論。

末了,還尋求主人的支持:“老夫人,您說是不是?”

劉老夫人微微點頭:“是啊,太年輕……”

外面的日子哪有那麽好過,天災*,兵荒馬亂,一個不小心,命就沒了。伯府後宅裏再多不如意,起碼吃得飽穿得暖,也不用擔心時刻有無妄之災降臨到頭上。

所以,再不如意,也要在這兒待着。

得到主人的支持,老仆更有底氣,信誓旦旦地道:“所以我看哪,這次準離不成!”說罷又看向劉老夫人,“您說是吧?”

劉老夫人卻沒看着老仆,她眼神怔怔地看向前方,低聲喃喃:“不過,起碼有勇氣……比我強。”

老仆沒聽清:“老夫人,您說什麽?”

劉老夫人卻沒說話,她低下頭,夾起碟子裏最後一根酸豆角吃下去。如此,碗碟便都幹幹淨淨的,什麽都不剩了。

苦日子裏過過來,哪怕如今日子過好了,也做不來糟蹋糧食這種該天打雷劈的事。

酸豆角咽下肚,她道:“我說,該做早課了。晚了,佛祖該怪罪了。”

老仆哎了一聲,忙伺候着劉老夫人去做早課。

阖府皆知,老夫人潛心禮佛,最是虔誠。

***

距離京城百裏外城鎮的一間客棧裏,沈問秋也在用早餐,靛藍急匆匆從外面進來,手裏拿着一個細細的竹筒。

“爺,府裏的信!”

沈問秋紋絲不動,照舊用着早餐。

靛青瞪靛藍:“爺還在吃飯呢!”就不能等吃完飯再拿來?

為了一筆大生意,沈問秋最近幾日忙地幾乎腳不沾地,飯食也不能按時用,今兒好不容易得了閑,能坐下好好吃頓飯,靛藍又拿事情來煩爺。

府裏,府裏能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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