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事兒?不過是太太老爺們又要這要那,要他說,就不該搭理他們!一群填不飽的白眼兒狼。

靛藍不理靛青,只笑着朝沈問秋道:“爺,阿幸來的信。”

“拿來。”沈問秋放下碗筷,伸出手。

小竹筒裏只放了薄薄的一卷紙,紙上內容不多,是以沈問秋很快就看完了。

看完後,他眉頭狠狠一皺,将紙卷握在手心。

“靛藍備馬,”他霍然起身,“回府!”

“哎……唉?”靛青呆愣地應了一聲,“爺,這兒的生意還沒完呢!”

雖說已經基本談好,但還沒簽下契約,現在走了,不就功虧一篑了嗎?那可是幾萬兩的生意啊!

靛青想抓住靛藍不讓他去備馬,可靛藍早一溜煙兒地跑出去了,靛青只抓到空氣。

再轉眼,他家爺也不見了蹤影。

所以只留下他收拾攤子麽?幾萬兩的生意啊!

我的親娘老子喂~

***

一路快馬加鞭,風塵仆仆,趕回伯府時已是晚霞滿天,沈承宣正紅着眼睛寫下和離書最後一個字。

一夜又一天的争執、吵鬧,完全是他們單方面的糾纏,而對方的态度,從始至終只有一個:和離。

堅決,強硬,大有你們不同意就魚死網破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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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氏和沈問知其實早就已經屈服。不屈服又怎麽辦呢?為了兒子的前程,那件事必須捂死了,為了捂死這事兒,他們忍了秦素素,如今,自然也得忍渠宜生。

反正和離了只是走個不讨喜的媳婦,伯府和沈承宣并不損失什麽。

唯一需要扯皮的是七月的去留。

媳婦是外人,但孫女卻是伯府的血脈。除非那不講究規矩禮法的破落戶,哪怕是鄉下土地主,也沒有兒媳和離帶走孫女的道理。

那樣外人會怎麽看伯府啊?伯府的人又不是都死絕了!

所以,你渠宜生可以走,但沈七月得留下!

譚氏和沈問知便為此一直扯皮。

沈承宣在意的卻不是七月的離去會不會折了伯府的面子。從昨晚到現在,他的心從憤怒火熱到冰涼一片,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她不要他了。

真的不要了。

毫不留情,不屑一顧,看一眼都嫌費力氣。

不是欲擒故縱,不是以退為進,不是內心在乎表面卻裝作不在乎。

是真的不在乎了。

意識到這一點後,沈承宣便顧不上憤怒了。他有些慌了。哪怕那次被用剪刀威脅着拒絕求歡,他也沒有恐慌過。可現在他真的有些慌了。

他還記得初見時的場景。

人潮湧湧,花燈如晝,小叔設下的連環燈謎始終未有人解出,他和夥伴們坐在暗處,笑看衆多不自量力的挑戰者一一敗退而去,直到又見一小娘子踱步而來。

蒙着面紗,身形纖弱,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

“哎呦,是個小姑娘,猜不出可別哭鼻子啊!”

小姑娘卻已經在紙上寫出第一道謎底。

夥計将謎底遞給暗處的他們,旋即向外喜慶地喊着,“中!”

暗處的沈家子弟依舊嬉笑着。

連環謎,上謎謎底即下謎謎面,環環相扣,周而複始,最終謎面之謎底需為初始之謎面,成一圓環,故稱連環謎。

連環謎之難在于環環相扣,而不在其中一環,因此,猜出第一道不算什麽,因為後面還有無數道,其中任何一道猜錯,便無法将環接下去。

而沈問秋出的這一連環謎,足有一百八十八道。

連環謎常見,足足一百八十八道的連環謎,不說後無來者,卻絕對是前無古人。

要解出這一百八十八道謎,除了需要文思敏捷外,還得與出謎之人思路相合,不然一個想東一個想西,便怎麽也扣不到下一環。

沈承宣試着解了一下,才解到三十道便被卡住,其他的沈家子弟比他還不如,多半在止步于二十道之前。

燈市開始一個時辰,無數才子大儒在伯府燈樓前駐足過,就是此時,也還有數人苦思冥想,但最多也只解到五十三道,那是一位國子監博士,平素善謎,如今便站在那小姑娘身邊,苦思第五十三道的謎底。

所以,解出第一道真算不得什麽。

不過,這麽小的小姑娘,能解出第一道也不錯了。沈承宣想着。就是不知道會止于哪一步,三步?抑或五步?

然而很快,那小姑娘又解出了第二道

第三道

第四道

第五道

第六道

……

一道又一道,似乎不過片刻,便追上旁邊那位國子監博士,然後五十三道、五十四道、五十五道……

夥計喊了一聲又一聲的“中!”,人群拍手驚嘆。

那位國子監博士幹脆不再苦思,專心盯着那小姑娘。

沈承宣也在盯着小姑娘。

或者說沈家燈樓周遭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小姑娘。

國子監博士在看,沈承宣在看,沈問秋自然也在看。

有人想看這纖纖稚齡的小姑娘能否解出這一百八十八道連環謎,有人想看這小姑娘面紗下遮住的究竟是怎樣的面容,抑或有人兩者都想看。

半個時辰後,小姑娘遞給夥計最後一張紙。

夥計将紙向沈家子弟展開。

沈問秋點頭。

“中!”

夥計嘹亮喜慶的聲音幾乎響徹了整條街。

小姑娘笑起來,即便蒙着面紗,也掩不去眼裏的小得意。

恰好一陣風吹來,掀起面紗一角。

沈承宣只覺得眼前萬千煙花綻放,絢爛地再也看不見任何外物。

“小姐小姐!”一個慌慌張張的丫頭跑來,拉着小姑娘就要跑,“夫人找您呢!您怎麽跑這兒來了,讓奴婢一頓好找!”

小姑娘眼裏的得意褪去,臉色瞬間慘白,像偷吃點心被抓包的小孩子,滿眼委屈和惶恐,也慌慌張張就要走。

那一剎那,沈承宣做出他一生最正确的一個決定。

他沖出昏暗的燈棚,沖到那小姑娘身前。

小姑娘驚訝地看着他。

“我叫沈承宣,威遠伯嫡長孫。”他話聲顫顫,語速飛快,指着身後還挂着那一百八十八道連環謎的燈樓道,“這座燈樓,我家的。”

話聲顫是因為緊張,語速快是因為怕說慢了她就走了。

從未如此過啊,心跳如擂鼓,手心都在冒汗,毛頭小子似的緊張忐忑視死如歸。還當着那麽多人的面。

事後想想,真是丢死人了。

好在,她沒有笑話他。

她用那又黑又亮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長長的睫毛小刷子似的上下扇動。

然後便被那不解風情的丫頭急慌慌地拉走。

沈承宣站在原地,失魂落魄,一顆心似乎也跟着她遠走了。

元宵後第二日,他聽說小叔在打聽那小姑娘的來歷。

他惶惶不可抑,找上母親。譚氏立刻借故讓沈問秋為生病的威遠伯求藥,将沈問秋打發出京城。

然後便是辛苦打聽,終于打聽到那時渠翰林家的掌上明珠,渠宜生,年方十五,才貌雙絕,因家教甚嚴,養在深閨人未識。

于是他磨着母親提親,磨着渠翰林應許,使出百般手段,千辛萬苦終于抱得美人歸。

洞房之夜,看着惦念了無數個日夜的小姑娘披着嫁衣,成為他的妻,他像是追着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子終于要到了糖,得償所願,心滿意足。

終于把這糖含在了嘴裏,誰來也搶不走。

小叔回來了也搶不走。

小叔搶侄子的女人,要臉麽?世人的唾沫星子都得淹死他!

可是,現在,這顆糖狠狠地敲碎他的牙,要自己飛走了!

☆、79|7.01

譚氏和沈問知還在為七月的去留扯皮不已,沈承宣看着宜生平靜的臉色,心裏的茫然卻越來越大。

不是已經得到了麽?

不是已經是他的妻了麽?

妻子的去與留,不是應該由他這個夫君來掌握的麽?

譚氏曾在他耳邊念叨過數次,想要讓他休妻,婆媳争執時,譚氏也曾用休妻做殺手锏威脅宜生,那時候,宜生分明是容忍退讓,只求不被休棄的啊。

歷來只有夫家不要的女人,哪有幾個女人會主動求去?

可是,縱然再怎麽不解,眼前的事實卻告訴他:渠宜生,他的妻子,他本以為已經含進嘴裏咽下肚腹的糖,不要他了。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他被父母寵溺,養成一副霸道性子,經常跟同齡的孩子搶東西,因為伯府嫡長孫身份,少有什麽是他搶不到的。但是,他也不是沒有吃過癟,當遇上府外的、比他出身高、比他拳頭硬的孩子時,哪怕他使了手段得到了,常常還是會被對方再搶回去。

同階層,甚至高一階層的小孩子跟自家的孩子搶東西,威遠伯夫婦自然不會管,所以哪怕東西又被搶走了,沈承宣跑去跟譚氏哭訴,也無法向對待府裏的孩子那樣将東西搶回來。

他就跑去跟祖母劉老夫人哭訴——小時候,他似乎有過一段跟祖母劉老夫人極親近的時光,只不過越長大越覺得與大字不識幾個的祖母無話可說,祖母又常年閉門不出地禮佛,才越來越疏遠了。

但沈承宣還清楚的記得,那時劉老夫人抱着小小的他,面容與京中同齡貴婦們比起來老态許多,除去身上的錦衣綢緞,就像一個真正的農家老太太。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啊,你莫強求。”

劉老夫人摸着他的頭,滿臉慈祥地說着。

那時候,他不懂這句話,後來懂了,卻對此嗤之以鼻。

他不信命,他只信自己。

想要什麽就去争,去搶,哪怕用上手段,搶到手裏就是自己的了。

可是,現在,他似乎忽然明白了祖母的意思。

有些東西可以争搶來,有些東西,哪怕搶到了,卻終究還是會失去。

他有些迷茫,更多的卻是委屈,還有即将失去的恐懼。

“你走吧,七月也帶走……”他聽見自己這樣說着,然後看到父親母親驚訝不解的表情,以及宜生微微皺眉的樣子。

宜生卻警惕地看着他,懷疑他要耍什麽花招。

“你走,七月也可以帶走。”他又面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但是,只要你想回來,伯府的大門随時為你敞開。”

“宣兒!”譚氏不悅地叫道。

什麽伯府大門随時為她敞開?她渠宜生今天要出去了,以後求着也別想再回來!

沈承宣卻沒有看譚氏,他只看着宜生,依舊面無表情,眼裏卻隐約有絲祈求。

畢竟相處多年,剎那間,宜生忽然看懂了他的眼神。

他在示好,在用最後的示好來挽留她。

可是,那又怎樣呢?

宜生緩慢卻清晰地搖了搖頭。

那眼裏的祈求便如同春日水面的薄冰一樣片片碎裂開來。

“那麽,寫和離書吧。”宜生道。

……

和離不是夫妻兩人關起門就可以解決的事,需有雙方諸親見證,由丈夫寫下和離手書,再上報官府,方算解除夫妻關系。

“總得去渠府一趟,把親家請來。”譚氏眯着眼道。

宜生:“不必了,待我回去與父親秉明即可。”

譚氏眉頭狠皺,卻沒再說話。沈問知輕嘆一口氣。

把柄被人捏住的滋味兒,可真不好受。

紅绡很快拿了筆墨來,沈承宣紅着眼,朝宜生看了又看,依舊得不到半點回應後,終于死了心,一筆一筆地寫下和離手書。

解釋怨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沈問秋挾着滿身風霜歸來時,沈承宣正寫下最後一行:丙申年九月廿四,沈承宣謹立。

“等等!”沈問秋高聲喊。

……

“為什麽?”沈問秋問,話聲裏還帶着顯而易見的疲倦。

自然是疲倦的,一路未停奔波百裏,下馬便急急趕來,阻了沈承宣在和離書上按下手印,顧不得避嫌,要求與宜生單獨說話,只為說這一句:為什麽?

面對沈問秋,方才仿佛石頭一樣油鹽不進的宜生,瞬間變得拘謹起來,甚至還有絲忐忑和內疚。

她可以對伯府的每一個人冷面相向,甚至撕破臉皮,從此陌路,但只除了沈問秋。

這個丈夫的小叔,是這府裏唯一讓她感受過溫暖和關懷的人,她可以對譚氏沈問知等人不假辭色,可以用把柄拿捏威脅他們,但對絕不會這樣對沈問秋。對沈問秋,她心裏是感激的,所以自然不想讓他失望傷心。

沈問秋性子不算熱乎,平日對她也淡淡的,起初她還覺得這個三叔性格冷清不好接近,但相處益久,便發現他是面冷心熱。

宜生還記得,那是剛成親不久,她才失了第一個孩子,譚氏卻趁機給沈承宣塞了兩個妾,她那時才十六七歲,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顧着身份和素日的教養不吵不鬧,但心裏卻實在難受,于是她支開丫鬟,跑到無人的柳園偷偷地哭。

誰知道,沈問秋竟然恰好路過。

他沒有立刻現身打擾,而是待她哭累了,情緒漸漸平息時才現身。

得知原因後,他沒有指責她不夠大度賢惠,反而和藹地開解勸導,像一個真正的長輩。

忍一忍,無論如何,你總是正室,況且,承宣心裏最重要的始終是你。他這樣道。

與父親大嫂一般無二的口吻,不合她心意,但她知道,他和父親大嫂一樣,初心都是為她好。

所以她感激。

因為真心難得,所以哪怕他所說的話她并不認同,卻也珍惜他的善意。

可現在,她似乎要讓他失望了。

“我不想忍了。”宜生道。

你總讓我忍一忍,父親也讓我忍,所有人都讓我忍,可是現在,我不想忍了。

沈問秋沉默半晌,雙拳握住又松開,松開又握住,幾乎過去半柱香時間,才忽然釋然似的,對宜生輕笑道:“既然不想忍,那就不忍了吧。”

宜生便像得到長輩認可的孩子似的,眼裏帶笑卻又湧出了淚。

“離開伯府後諸事小心,你……七月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我若不在,找靛青靛藍都可以。七月缺什麽了也告訴我,別自己硬撐着,哪怕你離了伯府,七月也還得叫我叔爺爺,你若想還想讓七月認我這個叔爺爺,就別有什麽見外的想法……”

沈問秋絮絮地說了很多,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見時間已經不短,才終于讓宜生離開。

宜生打開門,就見到門外沈承宣幾乎要冒火的眸子。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便再不關心。

要離開這裏了,要自由了!

這個念頭猛然冒出來,就像煮沸的水一樣,咕嘟咕嘟地不停冒着泡,那喜悅幾乎撐滿了她的胸膛。

沈承宣怎樣都與她無關了!

丢下那一攤心思各異的人,宜生滿心雀躍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一疊聲地吩咐紅绡綠袖收拾東西。

簡單收拾一下,今晚就回渠府,向父親秉明和離的事。以父親的性子,定然不會輕易同意她和離,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無論如何,都要說服父親。只要将沈承宣靈堂宣淫之事告知,即便是父親,也不會再阻攔了吧?

說服父親後便去官府報備,正式與沈承宣解除關系,從此,伯府高高的院牆便再也困不住她。

想到這裏,宜生覺得腳步都輕快地像飛起來一樣。

“快些快些!”她笑着催促紅绡綠袖。

“少夫人!”院門外忽然傳來大喊。

宜生疑惑地向外看。

“少夫人,快帶上大小姐,有聖旨到!”

一個不熟悉的下仆跑到院門口,臉上又是驚喜又是恐慌地喊着。

紅绡綠袖收拾的動作一停。宜生的笑容也猛然僵住。

聖旨?什麽聖旨?

為什麽會有聖旨?

威遠伯府早失了聖心,上次接聖旨還是老伯爺沈振英去世,先皇為老伯爺追封。

從那之後,伯府再也沒有接過聖旨。

這時候,為什麽突然有聖旨?

宜生忽然有些心慌。

☆、80|7.01

大廳裏已經擠了烏泱泱一群人。

沈承宣一家三口自然在,西府的人也是一個不落,而剛剛趕回來的沈問秋,也赫然在列。

沈承宣三人雖然竭力忍住,但還是隐隐露出喜色。看着三人神色,猛然想到一個可能,宜生心下一沉,腳步登時一頓。

那邊廂,沈問知三人正圍着傳旨的天使連聲恭維,并試圖打聽點兒關于聖旨的消息。被簇擁着的天使皮膚極白,面目清秀如好女,才二十多歲的樣子,卻身着禦賜的大紅織錦鬥牛服,看來很受寵幸。

“那是張之鶴張公公,聽說是當今跟前的第一紅人……”下仆悄聲提醒了一句,證實了宜生的猜測。

不過,聽到張之鶴這名字,宜生還是愣了下。

這名字她聽過。

當今登基後重用了許多宦官,其中最寵幸的,便是這個張之鶴。甚至據說許多“無關緊要”的奏折,都是由這個張公公批閱的。

“陛下何其糊塗!宦官弄權由來已久,前朝便是滅于宦官和外戚之手,陛下怎地還不警醒?反而愈發寵幸那些閹人!尤其那個張驢兒,不過是個媚上欺下的小人,讓他批閱奏折,這不是胡鬧麽!”回娘家時,宜生曾偶然聽父親渠易崧這樣痛心疾首地道。

張驢兒便是張之鶴。

他出身京郊的農家,因家貧才去了勢入宮。先帝時,他不過是個負責灑掃的小太監,當今登基後,不知得了怎樣的機緣,竟然一步登天,成為當今的貼身內侍,甚至還染指朝政,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已然成為內廷最炙手可熱的宦官。

據說張驢兒入宮後跟着大太監學了認字,覺得張驢兒這名字太過粗鄙,遂給自己改名為“之鶴”。只不過,在他還是個小太監時,沒人把這個文雅的大名當真,多數還是以張驢兒呼之。

不過,如今卻是沒幾人提起張驢兒這名字了,哪怕是在宮外。

但渠易崧素來不喜宦官弄權,因此故意以張驢兒稱之,以表示厭惡不屑。

但是,渠易崧再怎麽厭惡不屑,張驢兒,張之鶴,也是如今皇帝跟前最當紅的大太監。

現在,這個皇帝跟前最當紅的大太監居然來伯府傳旨?

廳內,張之鶴的聲音響起:

“威遠伯莫急,待會兒您便知曉了。不過,咱家跟您保證,是好事兒,天大的好事兒!您呀,生了一個好兒子。”面對沈問知等人的探尋,他拿着腔調,笑呵呵地道。說話時還瞅了一眼沈承宣。

即便已經隐約有了猜測,但聽到這更為确切的訊息,沈問知三人仍舊不由欣喜若狂。

好事兒,生了個好兒子……

那還能是什麽好事兒?自然是冊封沈承宣為世子!

從先皇還在時便多方活動,今上登基後又是費勁了心思,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威遠伯府的爵位不失,為了他們這支可以完完整整繼承伯府?

可努力了那麽久,今上已經登基快一年,沈承宣都三十歲了,冊封的旨意卻遲遲不下,請托的人總是說快了快了,快了幾個月,仍是一點兒沒一點動靜,讓人焦躁又窩火,卻除了隐忍等待外沒一點法子。

可如今,旨意真的來了!

還是禦前紅人張之鶴傳旨,禦旨親封!

請封世子的折子早就呈了上去,若是聖上對威遠伯府不上心,随便準了折子,宣個小太監傳旨就行,一些沒落勳爵家的請封折子便是如此待遇。只有聖上在意的、放在心上的,才會派心腹大太監傳旨,并賜下許多財物以示恩寵。

早在張之鶴等人上門時,沈問知譚氏便得知,除了傳旨的太監們,一同登門的還有數十宮廷侍衛,這些侍衛們,可是押着好幾輛沉甸甸的馬車進府的。

馬車上是什麽?自然是禦賜的財物!

想到馬車進府時那深深的車轍印,譚氏只覺得快喘不過氣來了。

禦賜的財物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財物背後代表的意義,是當今對威遠伯府、對沈承宣的恩寵!

自兒子出生便盼着的心願終于得償,果真是天大的好事兒!

譚氏喜地差點兩眼迷瞪,旋即雙手合十,顫抖着嘴唇念了幾聲感謝佛祖保佑老天保佑。

譚氏猜到的事兒,其他人自然也猜到了。

大部分人自是喜不自禁,就連下人們也喜氣洋洋的,畢竟主子好了下人才能好,唯獨西府沈問章和其夫人李氏卻悄悄撇了撇嘴。

不,還有宜生。

站在廳門外,宜生的心微微下沉。

沈承宣被封世子了,那她手裏的把柄還有用麽?她看了眼譚氏三人,卻見三人依舊沉浸在喜悅中,渾然沒在意她的到來,似乎也沒想到此事對于她的影響。

不,沒事的,哪怕被封了世子,譚氏三人也不敢讓她将那醜事抖出去,不然就算封了世子,要收回去也很容易。

只是,皇帝前頭剛封了沈承宣為世子,她後頭就跟沈承宣和離,這似乎有打皇帝臉的嫌疑……

不,只要皇帝不關注沈承宣就好了,哪怕再拖上一段日子,也得真的和離了。

宜生心頭念頭轉過,稍稍安慰了自己一番,旋即又想起別的。

張之鶴是當今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據說聖上甚是依賴他,片刻都離不得,因此張之鶴無事很少出內廷,傳旨的差事他雖然也做,但次數卻屈指可數,傳旨的人家無不是位高權重、深得聖心的人家。

以沈承宣的身份和伯府如今的光景,就算是要冊封沈承宣為世子,似乎也用不着出動張之鶴吧?

宜生在心裏将張之鶴的來歷過了一遍,心裏升起絲疑惑。

帶着這絲疑惑,她踏進了大廳。

進入前,下意識地将七月護在了自己身後。

她本不想将七月帶來,但那傳消息的下仆一再強調,天使着令,要伯府所有主子都去接旨。這所有人,自然包括七月。

一道好聽的男聲傳來,“這位就是宣少夫人吧?”

明明被一群人簇擁着,張之鶴卻第一時間發現了進入大廳的宜生。他眯着眼,笑吟吟地上下打量了宜生一番後,竟然一口道出宜生的身份。

宜生有些驚訝。她可沒見過這位張公公。

譚氏急忙回道,解答了宜生的疑惑:“正是我那兒媳,拖拖拉拉的,這許多人就等她一個,害得大人也久等了,實在是失禮。”說着狠狠瞪了一眼。

宜生恍然,原來是只差她了。

對譚氏的眼神視而不見,她上前幾步,略一施禮:“見過張公公。”

“無妨,總要等人齊了才能宣旨。”張之鶴輕笑着揮了揮手,算是回應了譚氏的話。

他笑聲如鈴,聲音也極好聽,雖然也陰柔似女子,卻與一般宦官尖利的聲音很是不同,倒是難得。

只聽他用那好聽的聲音,對宜生道:“您身後的就是府上孫小姐?久聞孫小姐美名,可否讓咱家一觀?”

宜生不禁擡頭看了他一眼。

張之鶴依舊笑吟吟地,看不出絲毫厲色,也沒有多少身為禦前紅人的驕矜倨傲,看上去倒很是和善。

眼神瞅着宜生身後,似乎很是好奇。

久聞美名……這美名的美自然不是指通常所說的德行之美,而是實實在在的”美麗”之名。

經過那場生日宴,七月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的确更加響亮了,一般人說久聞美名,倒也不算誇張。

但是,張之鶴可不是一般人,他這樣的宮廷內侍都聽說了七月,那……宮廷的主子們呢?

宜生遲疑了一下,稍稍側身,将身後的七月露出來。

張之鶴的目光便立即鎖在了七月身上。

七月穿着家居常服,一身半新半舊的粉色碎花襦裙,頭上簡單梳着雙丫髻,只看打扮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

可打扮再普通,也掩不住驚人的美貌。

神色間雖有些木木,卻不像外間傳聞那般癡癡呆呆,被那驚人的美貌一襯,那木呆呆的神情似乎都變得美妙起來。

果然是個美人兒啊……唯一可惜的是年歲的确還小。

張之鶴啧啧一嘆,走到身旁一小太監身旁,拿了小太監手中木盒所盛聖旨。

“衆人接旨!”

廳中衆人立刻嘩啦啦全部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已故威遠伯沈振英功勳彪炳,福澤長存,綿延子孫……”

”曾孫女沈七月,柔嘉居質,婉嫕有儀,顏如舜華……”

”特封,舜華郡主!”

宜生猛然瞪大了眼!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張之鶴似乎沒看到衆人異樣,讀完聖旨,笑眯眯地看向宜生身邊的七月,雙手将聖旨捧到七月跟前:“舜華郡主,接旨吧?”

七月眨了眨眼睛,沒有動。

看來雖然不見得多傻,卻絕對是個呆的。張之鶴依舊笑眯眯地,只索性直接将聖旨塞到七月懷裏。

七月又眨了眨眼,也沒害怕,只握着明黃的聖旨上下打量。

還不等伯府衆人反應過來,張之鶴一揚手,身旁一小太監便取出一條長長的禮單抑揚頓挫地聲念道:“賜舜華郡主黃金千兩,白銀千兩,金如意一對,玉如意一對,南珠十串,宮緞五十匹,筆錠如意锞十錠……”

小太監一邊念,一邊有宮廷侍衛兩兩魚貫而入,一擡擡沉甸甸彩繡披挂的木箱逐漸堆滿了大廳空餘的地方。

衆人已經驚地完全說不出話。

郡主,冊封郡主,冊封伯府的傻小姐沈七月為郡主!

不是冊封世子來的麽?

不是說老伯爺功勳彪炳所以要福澤子孫麽?

怎麽一轉眼說起什麽曾孫女了?

放着正正經經的孫子不冊封,封個曾孫女,還是郡主!

哪家福澤子孫不福澤到兒子孫子身上,反而福澤到曾孫女身上的?!

一定是哪裏出錯了吧……

譚氏身子搖搖晃晃,兩眼一花,暈了過去。

“夫人!”

大廳裏驚叫一片。

☆、81|7.14

譚氏并沒有暈過去太久,掐人中拍胸口後,她就幽幽地醒轉過來了。剛一醒來似乎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眼神兒都是迷茫的,但一看到不遠處做着的張之鶴,立馬一臉急切地掙紮着上前。

“張公公,張公公,這是不是哪裏搞錯了啊?不是、不是要冊封……怎麽是冊封郡主呢?!”譚氏急急地挪到張之鶴跟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一心想從他的面目表情裏看出什麽自己想看的東西來。

張之鶴卻在悠悠地喝茶,方才譚氏暈倒,他只略挑了挑眉,見人都圍到譚氏身邊,他也不用人招呼,徑自坐下喝茶。

此時聽了譚氏的話,他仍舊挑了挑眉。

“伯夫人,”他拉長了腔調叫道,“皇上今年五十又三,太醫都說了,正是春秋鼎盛之時,且耳聰目明沒一點兒毛病。”

“至于咱家我,今年才不過廿四,腆着臉說一句:更是年輕着呢。”說着這後一句,他捂着嘴笑了起來。

譚氏一臉茫然,不知道他說這話什麽意思。

宜生在一邊看着,卻立刻反應過來。

聖旨這麽重要的事兒哪會搞錯,除非老糊塗了。

張之鶴這是在說,他這個傳旨的,和皇帝那個下旨的,都沒老糊塗呢!

當然,宜生看出來了,也沒提醒的意思。

她的腦子還懵懵的。

那邊,譚氏還沒琢磨出來,見慣官場人彎彎繞繞說話的沈承宣和沈問知卻很快懂了,懂了之後,便只得憋下心裏的苦,陪着小心奉承張之鶴。

譚氏說話雖不妥當,但他們兩人又何嘗不想這麽問呢?

一定是哪裏搞錯了吧?

不是應該冊封沈承宣為世子麽?

就算不是冊封世子,封七月為郡主又是個什麽意思?

七月不是皇親國戚,也沒進宮見過哪位貴人,不存在得了貴人眼緣的可能性,更不是那極少數因做出有功社稷的大事兒,而被封郡主的奇女子。七月就是個普普通通勳貴家的女孩子,威遠伯府雖說輝煌過,老威遠伯沈振英雖說的确有過戰功,但那都是過去了,若皇上真是感念沈振英功績,就不會拖着不冊封沈承宣,更不會越過沈承宣封他的女兒為郡主!

所以說,這事兒怎麽說都透着一股奇怪。

只是,現在伯府衆人還沒空仔細琢磨。

不管怎麽着,先把張之鶴這尊大神送走了再說。

雖然心裏苦地膽汁擠出來似的,沈問知還是不得不殷勤地邀請張之鶴留下用飯。但張之鶴卻擺了擺手:“用飯就不必了。”他抿着嘴笑道,“皇上身邊兒離不了我,出來這一趟,不知道皇上又怎麽念叨呢,我要再耽擱,皇上該發火兒了。”

沈問知只得幹笑兩聲。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再強留就不合适了,但是,從張之鶴方才的話卻可以聽出:張之鶴是真的很得聖寵。

一個皇上身邊邊兒上的人,說話恐怕比等閑高官還好用,尤其今上又是個信賴宦官的。

沈問知腦子一轉,便下定了主意。

雖說不再強留張之鶴在伯府用飯,但套親近的話卻說得一堆堆,明裏暗裏透露着讓張之鶴在皇上跟前為沈承宣美言引見的意思。

宜生暗地裏搖了搖頭。

沈問知身為一等伯,以這樣可以稱上谄媚的态度對待一個宦官,細想起來,其實有點兒可憐。

但凡有點兒傲氣的勳貴人家,哪怕知道張之鶴得聖寵而恭維他,卻也不會這般低三下四,活生生把自己當做奴才似的。

就像沈承宣。

沈問知是半路成的勳貴,或許就是因此,他骨子裏更多的還是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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