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了啊……”

宜生面色沉沉,但依然道:“不,木未成舟——不是還沒下定麽?現在,還不晚。”

聞言,渠易崧瞪大眼睛,驚訝地看向自己的女兒。

梁氏的允婚的确打了宜生一個措手不及,但好在,許是為了炫耀,又許是為了安自己的心,剛剛允了婚,梁氏便去侯府将這消息說給了宜生。所以,雖然如今渠家與四皇子府已兩相默契,外面許多人家也已經知曉,但實際上,這門婚事卻還未正式過禮,所以,雖然情況很糟糕,卻并非沒有轉圜的餘地。

“爹,這婚事必須拒。”

***

皇家的婚事不好拒,更何況已經允了婚。

換成普通人家,文郡王根本不必顧及什麽,一句戲弄皇室就能把渠家整死。但渠家并非普通人家,哪怕是文郡王甚至四皇子,都不可能輕易整垮渠家,所以在還沒有交換婚書的時候,若是渠家執意反悔也不是不行,四皇子府再惱怒,也不可能把渠家人砍了。

但那樣無疑是非常愚蠢的——堂堂皇子皇孫,即便砍不了渠家人,但讓渠家受些罪還是很容易的。況且,直接出爾反爾拒婚的話,對渠家的名聲也是一大打擊。

所以當宜生離開渠府時,并未完全達成自己的目的。

渠易崧也想退了這門親事,但前提是最好無損于渠瑩的名聲,以及最重要的,必須無損于渠家的利益和名聲,尤其絕不能讓“出爾反爾”、“背信毀諾”印象玷污渠家的名聲。

若非顧忌這點,不用宜生說,渠易崧自己就上四皇子府把婚事退了。

三天後,四皇子府便要遣媒人過禮。

若是這三天裏宜生想不出什麽妥帖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那麽她這趟也就白走了,渠瑩依舊會按照前世的軌跡嫁給文郡王,而那是宜生絕不願看到的。

去渠府前,她滿心躊躇,抱着即便渠府受些損害也要阻止這事的決心,然而那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想走到那一步。

所以,帶着滿腹愁緒,宜生回到了伯府。她飯都未吃,就枯坐在書房裏一動不動,絞盡腦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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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要毀諾退婚,又要不損害渠家,這個問題實在太難解決,不然渠易崧也不會無奈接受了。宜生腦子裏冒出許多想法,她甚至想起做鬼時看的那些後宅争鬥話本,試圖從那些女主的鬥争經歷中找出什麽解決之道來,但仔細理理便發現,大多都是聽上去可行,實際施行起來卻漏洞百出,有些靠譜地卻又根本難以施行。

直坐到玉兔東升,都沒想到什麽好法子。

察覺腹中饑腸辘辘,宜生才站起身,習慣性先找七月,卻沒找着。“姑娘被三爺帶去致遠齋玩兒了,阿杏和紅绡姐姐跟着呢。”綠袖忙道。

宜生便去致遠齋找七月。

夜露降下,玉兔高起,夜晚的威遠伯府有些冷寂,宜生一路走來,落了一身霜寒,直到邁入致遠齋,笑聲燈火撲面而來,瞬間如以湯沃雪,融化了她一身的寒氣。

致遠齋大開着院門,屋檐下通明的燈火甚至照耀了院外,宜生邁入院門,過了照壁,便見交織着月輝和燈影的院中,大大小小的幾個人正笑鬧着做游戲。

七月、紅绡和沈問秋一組,靛青靛藍和阿杏一組,六個人就着月色燈火踢起了蹴鞠。不過場面上明顯七月這組落下風——沒辦法,紅绡态度很積極,然而裹了小腳想跑也跑不動,而七月則明顯消極怠工,一見沒人注意,就偷摸慢吞吞地跑步如走路。沈問秋帶着這倆大累贅還能勉強抗衡阿杏三人,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乍一看簡直有種一夫當關的氣概。

看到這場景,宜生不禁莞爾,滿心的愁緒暫時褪去。她緩緩走向玩鬧的六人。

沈問秋很快發現了宜生。

他表情微怔,旋即又恢複正常,一個跨步邁到正低頭數螞蟻似的七月跟前,拍蹴鞠似的拍着她腦袋,指着宜生來的方向:“看,誰來了?”

七月一擡頭看見宜生,小臉頓時亮了,邁起小短腿就要往宜生懷裏撲。

——然而卻被沈問秋扯住了後領。

“呔,方才那麽偷懶,當你叔爺爺我沒看到啊?咱們怎麽說的?偷懶的人要受懲罰哦——去,一百下蛤/蟆跳!”

七月眼睛瞪地大大的,張嘴似乎想反駁,然而,癟了幾下嘴,最終還是走到一邊,雙手背後,彎腰曲腿,慢慢地往前——蹦跶。

她下盤還不穩,肉肉小小的身子往前一蹦一蹦,還真像只小蛤/蟆,還是只哭喪着臉的小蛤/蟆。

無良的靛青靛藍頓時就噗嗤笑了出來,阿杏也罕見地彎了嘴角,紅绡則一邊捂着嘴笑一邊迅速來到宜生身前。

沈問秋也走向宜生,在離她足有三米遠的位置停下。

“不介意吧?”他指着正蛤/蟆跳的七月,似乎在認真征詢,但配上那笑盈盈的桃花眼,話裏的誠意立時就打了折扣。

宜生搖頭,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穩端莊:“三叔說笑了,我知道,您是為七月好。”七月別的都好,就是太懶地運動,雖然最近在她和阿杏的刻意引導下好了很多,但還是喜歡在運動的時候偷懶,沈問秋能疼愛她卻又不事事縱着她,宜生是真心感激。

沈問秋笑笑,便又扯起別的閑話。

可宜生的心思卻不在對話上。渠瑩的事又漫上心頭。

只剩三天了.三天之內,她必須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能退婚,又不損害渠府……

于是,即便正在跟沈問秋談話,她還是不自禁地走神了,眉宇間的淺愁藏也藏不住。

兩人聊起了沈問秋在外經商的事,主要是沈問秋說,宜生只是不時點點頭,或“啊……然後呢……很辛苦吧……”,這樣時不時應和一下,也是這樣,她才能分神去想渠瑩的事。

沈問秋似乎沒發現她的異常,一直很有耐心地講着行商時的趣事。

直到他說起行商時經常會路過一些偏僻的地方,見識一些稀奇古怪的風土人物:某種奇葩的吃食、怪異的風俗、奇特的草藥——宜生猛然擡頭!

沈問秋的話被她這突兀的動作打斷,戛然而止。

但他似乎并沒有很吃驚,只是平靜地看着她。

宜生察覺到自己失态,扯起嘴角尴尬地想解釋一下。

但一張口,就看到沈問秋平靜的眼眸。

沈問秋長了雙桃花眼,這樣的眼睛容易給人風流之感,但宜生看着他的眼睛,卻絲毫沒有這樣的感覺。

他的眼神溫和,平靜,絲毫沒有因為她的突兀舉動被吓到或惱怒,反而似乎還很……溫柔?如一汪湖水,沉靜包容,讓人忍不住想沉浸其中……宜生與他的目光對視,愣了片刻,才忽然察覺到不妥,趕緊移開目光。

那汪湖水登時便消失了。

不知為何,宜生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清清嗓子,看着已經只剩最後幾蹦的七月,想将話題扯到七月身上。

然而,心底忽然又冒出那湖水一樣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本不想問的話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三叔在外行商,可見過什麽奇特的方子?”

“方子?”沈問秋低聲反問。

他的目光依舊湖水一樣。

“對,方子。”宜生又不自覺地張口。

“能夠……讓人看上去像是重病,但其實無事的……方子。”

☆、85|1.16

怎樣才能在不損害渠家的前提下拒婚?宜生想了很多法子,而想的最多的,就是讓渠瑩裝病。

身為備受寵愛的皇孫,甚至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孫,就算文郡王為了顯示自己信守承諾,甘心娶個病歪歪眼看馬上就要一命歸陰的妻子,皇帝還不願意呢。屆時渠家再以渠瑩命薄無福,不敢耽擱皇孫的理由主動退婚,不僅不會被非議背信毀諾,反而顯得忠心耿耿為皇家着想。

如此一來,婚也退了,渠家的名聲也不會受到任何損害。唯一受到影響的就是渠瑩,重病會讓渠瑩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大打折扣,甚至無人問津,但只要渠瑩“病愈”,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了。渠瑩如今十六歲,哪怕再過兩年也才十八歲,所以她起碼有兩年的時間用來向人們證明她已經完全“病愈”,到時,憑借渠家的名聲,渠瑩依舊不愁嫁。

然而,這個法子唯一的問題是實際操作的可行性。

以文郡王勢在必得的架勢,渠瑩若敢裝病,他就絕對敢請太醫驗病,除非渠家手眼通天把整個太醫院,甚至民間的大夫都買通了,不然就極有可能露餡。而一旦露餡,後果恐怕比直接悔婚更嚴重。

所以,這個法子也只是看上去很好,實際操作起來,可行性幾乎為零。

但是,聽着沈問秋講述行商時的趣事,宜生忍不住心裏一動。

在她看過的後院争鬥話本中,裝病,甚至裝死,都是再常見不過的橋段,而這些橋段中,往往少不了一些奇特的藥物或偏方,而這些藥物偏方往往來自偏僻的民間,太醫們長居京城,對醫書上的病自然熟悉,對奇症怪症卻往往束手無策。

民間的确可能有什麽能讓人看上去重病,但實際無礙,或者服下解藥後無礙的偏方,但同樣長居京城,甚至連後院都不出的宜生根本接觸不到。

可是,沈問秋卻不一樣。

從未及弱冠到如今年過而立,十幾年來他的足跡幾乎遍布天下,若說宜生認識的人中誰接觸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最多,毫無疑問就是沈問秋。

所以,鬼使神差之下,宜生便問了出來。

可是,剛一問出,她就有些後悔。

太大意了……

雖然沈問秋一貫表現地謙謙君子,她也相信他不是會背後告密的人,但這種關乎渠家利益甚至安危的事,自然最好捂在自己心裏,除了父親,甚至連梁氏都最好不說。

可是,方才不知怎麽,看着他的眼神……她竟然覺得不論什麽,都是可以對他坦白的,他是絕對可以信任的。

真是——見了鬼了!

宜生不禁一臉懊惱。

沈問秋眼神閃爍了一下。

“這個——”他低聲道,“倒是未曾耳聞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宜生收斂了懊惱,竭力将神情恢複正常,強笑道:“不、沒什麽……只是有些好奇。”

沈問秋沒有再追問下去。

宜生松了一口氣。

待七月終于跳完一百個蛤/蟆跳,可憐兮兮地撒嬌要宜生抱的時候,宜生也顧不得教育七月,順從地抱起她,然後便跟沈問秋告辭,随後匆匆離去。

宜生一行人走去,致遠齋依舊燈火輝煌,但卻似乎忽然冷清了下來。

沈問秋背手立在院中,一動不動,目光似乎指向了冥冥夜空。

“爺?”靛青不解地問。

沈問秋深吸一口氣,目光越過夜空,似乎落在那個他看不到的地方。

“去查查今日三少夫人的蹤跡,見到了什麽人,什麽事,巨細無遺,一一查明。”他低聲吩咐。

靛青眼皮一擡,卻并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只同樣低聲應道:“是。”

***

三天的時間,無論如何也算不得長,在宜生越來越焦急的心情中,時間只剩下最後一天,而宜生卻依然沒什麽好辦法。

用過晚飯,紅绡綠袖帶了七月去洗漱,宜生枯坐書房,雙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若實在無法,便只能用那些下下策了……可能渠家會受些損害,但只要盡力将損害降到最低,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總比眼睜睜看着渠瑩入火坑強些。

此時,書房門簾外忽然傳來綠袖的聲音。

“少夫人,靛青小哥來了,要求見您。”

宜生有些驚訝,以為是沈問秋又要找七月,便一邊讓綠袖去找七月,一邊召見靛青。

不過,靛青卻不是來找七月的。

“三少夫人。”靛青笑眯眯地,随即袖子裏抖出個黑漆漆的木匣子來,雙手捧着,呈給宜生。

“這是——”宜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我們爺送給三少夫人的一份小小禮物,是我們爺早年在東胡收皮毛藥材時偶然發現的,不是值錢的東西,但勝在稀罕有趣。不是小的吹,天下能認出這東西的,除了我們爺,也就東胡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外面的人,哪怕是皇宮裏的太醫們,也絕認不出……”

東胡在天/朝之北,聚居了烏桓、鮮卑等北方少數民族,本朝開國曾與東胡大興兵戈,雙方有輸有贏,最後天/朝才稍占上風,使得東胡各部落臣服。但如今戰事平息已久,最近的大規模戰事還是老威遠伯沈振英那時候的事兒了,如今的西北大将軍陸臨滄雖然常駐北地,但威懾作用大于實際作用,以致近些年胡人頗有些蠢蠢欲動,與天/朝的關系也時好時壞,一般人根本不敢去東胡走動,生怕一去就回不來了,也因此民間交流幾近于無,尤其京城的人們,胡地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世界。

而沈問秋居然還去過東胡收皮毛藥材,也不知是真有門路,還是要錢不要命……要知道,商隊可是胡人最喜歡劫掠的對象,不知多少商人把錢財和小命都葬送在了胡地。

不過從結果看來,沈問秋顯然全身而退了,而且生意還做地風生水起。

宜生腦子裏轉着這些念頭,靛青已經一口氣說完了,臉上還笑眯眯地。宜生心中一動,看看那木匣子,再看靛青臉上的笑,就總覺得他的笑別有深意。

但一想到那個可能,她便顧不上想靛青的笑容有沒有什麽深意了。

她接過了那木匣子。

靛青走後,宜生便打開了匣子。匣子很輕,裏面不是什麽金銀珠玉,也不是什麽人參靈芝,而是一把草——一把看上去跟花園裏的雜草沒有任何區別的草。除了這把草之外,還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宜生抽出紙,一打開,入目便是數行俊逸至極的行書。

她仔仔細細将每一個字都看了,看完後,再看向那把貌不驚人的“雜草”時,目光卻已變得炙熱。

這草并不是什麽希世奇珍,在胡地,它也的确是雜草,但因生長條件較為奇特——只長在寒冷的火山噴發之地,因此數量十分稀少,就連胡地也很少有人見過,而即便見過,也沒幾人清楚它的作用。

其實說是雜草,倒不如說是毒草——它的草葉擠出的汁液,或曬幹後研磨的粉末加水,接觸皮膚後,片刻間便能讓皮膚上生出一個個紅腫如豆的疙瘩,十分醜陋可怖。這些疙瘩不癢不疼,但若不管不問,便會盤踞在皮膚上長達一月之久才會慢慢自行消除。神奇的是,若要快速消去這些疙瘩,唯一的方法,就是用這種草的根部的汁液塗抹皮膚,然後最多兩個時辰,疙瘩便會全消,否則就只能硬捱時間。

但對此時的宜生來說,這毒草卻比什麽仙丹靈藥都要珍貴。

她數了數匣子裏的草,足足有幾十棵,顏色還帶着青綠,顯然是剛從土裏拔出不久,絕不會是放置很久的存貨。但是,若這草只長在胡地,又是怎麽在短短兩日內到達京城的?

從胡地到京城,快馬加鞭一路不停,也得起碼一日的功夫,再加上去信通知、尋草……兩日的時間只勉強夠用,且每一環節都要動用人力,每一環節都不能耽擱,尤其從胡地到京城,雖然理論上快馬加鞭一日便到,但這一路上有無數關卡,每個關卡都會對來往行人進行盤查,所以除了手眼通天者,想要一路不停地奔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宜生握着匣子,想起前世聽說的有關沈問秋的那些傳聞,忽然覺得自己可能還是小看了這個男人。除了用不完的財富,他擁有的,恐怕比她想象的更多……

而這樣一個人,卻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送上這木匣,恰恰解了她的困境。

是巧合麽?

宜生想起那晚她鬼使神差突然說出的那句話。難道,只是因為她一句話?

不、不會的,怎麽可能呢?宜生下意識地搖頭,可心裏的思緒卻翻滾不停,心裏有個聲音不斷地冒出來質問她自己:為什麽?為什麽他會這樣做?僅僅因為她是侄媳婦?還是因為七月?為什麽他對她這麽……好?

這些疑問攪地她有些心緒不寧。

但沒多久,宜生就搖搖頭将腦海裏的雜念抛開。

現在最重要的可不是想這些有的沒的,最重要的,是渠瑩的事似乎有了解決之法。

不過……這草的效用是真是假?

她看着那草,半晌,揪下幾片草葉,将汁液揉出,抹在光裸的手臂上。

☆、86|1.17

打心底裏,宜生其實是相信沈問秋的。

她不知道這種信任是何時開始又因何而根深蒂固,或許是因為他對七月的疼愛,或許是一次次的接觸下逐漸累積的影響,但不可否認,她從未想過他會對自己和七月不利。

但這一次,如果他真的只是單純想幫她,他的幫助卻讓宜生覺得太重,重到有些承受不起。

不說在短短兩天內弄到這匣子草需要耗費多少錢財,宜生深知沈問秋身家,知道這對他來說其實不值一提,所以這不是真正讓她在意的。真正讓她在意的,是他做出這件事的意義。

是要下套子讓她鑽?還是單純只是關心她,想幫助她?

若是下套,她又有什麽值得他圖謀的呢?無冤無仇,又沒有利益,就算她真的中了套,對他又有什麽好處?

以宜生兩世對他的了解,他根本沒有動機這樣做。

否定了這一條,剩下的一個原因卻讓她更想不通。

沈問秋的确一直對她很好,但那種好就是對待普通後輩的好,可能還摻雜了些七月的原因,但無論如何,那都是正常的,淡淡的,有距離的好。他對她好,是像對伯府每一個人那樣的好,即便因為七月可能對她更好些,但整體還在一個範疇內。

可是,這種好足以讓他因為她一句話就去調查她,進而大費周章幫她解決問題麽?

宜生有些想不通。

她想了半晌,最後,她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興許人家真的只是出于好心,又或者只是因為喜歡七月,所以愛屋及烏,更何況對她來說大費周章的事,對他來說可能只是随手為之。

想到這裏,宜生終于舒了口氣。

一定是這樣的。

想通後,宜生看着匣子裏的草,只猶豫了片刻,便揪下一片草葉,碾碎,待汁液全碾出後,深吸一口氣,将汁液塗抹到左臂的一小塊兒皮膚上。

她的手臂光滑白皙,朦胧的燈光下恍如一截白玉,沒有分毫瑕疵,草汁抹上去後,一小片皮膚被染成了綠色,然皮膚還是光滑的。

但是,幾乎就在片刻之後,被染成綠色的那一塊兒皮膚開始發癢,發燙。

宜生咬着唇,盯着那處皮膚,眼睛一眨不眨。

一刻鐘後,原本光潔白皙的手臂上憑空多了一片醜陋的疙瘩。

用手帕擦去綠色的草汁後,露出的皮膚已經紅通通一片,一個個米粒大的紅疙瘩擠擠挨挨着,讓人看了不禁頭皮發麻。哪怕已經做好準備,宜生還是被這景象吓了一跳。這還是在手臂上,若是長在臉上……

驚吓過後,宜生心裏卻升起興奮。想要成功退婚,自然是越恐怖越好。

草葉的效果已經試驗了,那麽草根呢?如果這醜陋吓人的疙瘩褪不去,那她就不是救渠瑩,而是毀了她。

宜生咬着唇,開始研磨草根。

疙瘩起得快,褪的卻慢,按沈問秋紙上所寫,需要兩個時辰才能消去,宜生抹了草根汁液後沒有苦等,而是合衣睡了。

翌日,天還蒙蒙亮,宜生就醒了。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就着熹微的晨光看自己的手臂。

晨光有些模糊,但宜生還是清楚地看到,她的手臂光潔無一物。她呆呆地看着,又有些不敢置信似地,伸出手指摸了摸——觸感也是一樣的,光滑,柔軟,沒有任何凸起。

沈問秋沒騙她。

***

天光乍亮,致遠齋裏已經開始忙碌。

沈問秋正在用早飯,靛青滿臉帶笑地從外面跑進來,一直跑到沈問秋身邊,彎下腰捂着嘴朝沈問秋耳語道:“爺,方才三少夫人出府了,說是要回渠府!”

沈問秋喝下一口粥,瞄了靛青一眼,“你這是什麽做派,偷偷摸摸地做賊不成?”

靛青頓時委屈地癟了癟嘴,為自己叫屈:“爺,小的還不是為了您?”說罷,又捂着嘴小聲說了句:“爺,三少夫人回渠府了呀!”

“聽到了,不用重複一遍。”沈問秋擦了擦嘴,站起,轉身,“三少夫人出府怎麽了,跟你家爺有何相幹?”

靛青瞪大眼,有心怼他一句死鴨子嘴硬,終究只是撇撇嘴,翻白眼。

白眼正翻地歡,忽聽到頭頂他家爺悠悠地道——“別以為我看不到你在翻白眼。”

靛青一口氣沒喘勻,嗆住了。

沈問秋勾唇一笑,大踏步走了。

靛青連忙小跑着跟上去,一邊跑一邊看着他家爺。

——切,還不承認,走路都比平日有精神。

***

宜生到了渠府,依舊沒找梁氏和曾氏敘話,而是徑直找了渠易崧。

“這草,真有此奇效?”渠易看着木匣中的草,崧驚奇地道。

宜生點頭,也看向木匣——匣子中的紙已經被她拿出燒掉,“不錯,女兒已經親自試驗過,确如我所說。”

渠易崧臉上的驚奇之色稍褪,旋即卻又皺起眉,目光嚴肅地看着宜生:“告訴爹,你怎會有這種東西?從何人手裏得來的?”

自己的女兒自己了解,她的性子最是光風霁月,喜好雖雜,人卻稱得上端莊穩重,且從不屑知曉那些後宅陰私的手段,怎麽會接觸到這般旁門左道的東西?莫非,有人給她下套?

宜生搖頭,目光直視着他:“爹,關于東西的來源,女兒不能說。”

渠易崧眉頭皺地更緊:“糊塗!來源不清不楚的東西,你怎麽就敢用?若是有人有心害你,有心害渠家,你可知是什麽後果?”

宜生嘆了口氣:“爹,您放心,來源絕非不清不楚,女兒可以向您保證。”雖然昨夜她也曾懷疑過沈問秋,但此時面對父親的質疑,她的心裏卻更加堅定了。

渠易崧還有些狐疑,但看着女兒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無力地揮了揮手。

“罷了,既然你有信心,那就放手去做。只是——”他皺着眉頭,“這事不要讓梁氏知曉,以免她露出破綻,讓人看出蹊跷。”

宜生點點頭,她本就沒想要告訴梁氏,不然——恐怕阻撓的最厲害的就是她。

不過,“爹,這事要讓瑩兒心裏清楚。”

***

渠瑩正坐在梳妝臺前。

丫鬟都被她支在了外頭,她獨自一人坐在梳妝臺前,臺上鋪陳着許多東西,螺黛眉筆,口脂朱砂,金釵花钿,華勝步搖……她挑了一點口脂,抹在顏色暗淡的唇上,鏡子裏的少女便似乎生動了一些。她拿起眉筆,細細地描畫着眉峰,只是似乎怎麽都描不滿意,反複數次,才放下眉筆。而後,她又點朱砂,挽發髻,戴釵钿……

良久妝成,盛妝之下,鏡中少女平凡的面容似乎平添了幾分顏色。渠瑩抿唇一笑,細細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然後,她抹去朱砂口脂,取下釵钿步搖,最終,發上只剩一支簡單的白玉簪,面上也只剩淡淡脂粉。

宜生找到渠瑩時,小姑娘正端坐在書案前寫字,一襲嬌俏黃衫,脂粉輕描,發上只有一支玉簪,雖面容普通,卻渾身娴雅。

宜生看着她這模樣,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她缁衣素顏,秉燭誦佛的模樣。

“姑姑!”渠瑩一擡頭發現了她,驚喜地叫道,“您來了,怎麽丫鬟也不知會我一聲。文竹,給姑姑看茶。”

宜生擺手,揮退了正欲上茶的小丫鬟,看着渠瑩道,“瑩兒,我有話對你說。”

渠瑩疑惑地看着她。

宜生也看着她,心裏卻在猜着渠瑩如今跟文郡王到了哪個階段。

之前梁氏透露,睿王妃邀請梁氏和渠瑩參加了王府的小宴,就是在這次宴會上,梁氏得知了文郡王為求娶渠瑩竟為七月請封郡主的事兒,進而腦袋一熱,将渠瑩許配給了文郡王。

這是梁氏的角度。而渠瑩呢?渠瑩去睿王府赴宴,會沒有與文郡王來個“偶遇”麽?

要知道,前世的文郡王便是憑着一次次的“偶遇”,才将渠瑩的心抓地死死的,以致非他不嫁。

但現在呢?

“瑩兒,你可知道,你母親已應允了睿王妃,要将你許配給文郡王?”斟酌片刻,宜生問道。

渠瑩竭力保持鎮定,但面上卻浮出一抹無法抑制的羞紅。

不用回答,宜生便知道她的答案了。“那你心底願意這門婚事麽?你可了解文郡王,可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渠瑩低頭,雙頰更紅了,“姑姑……”

宜生心底嘆氣。看渠瑩的模樣,文郡王多半已經出手了。這樣一來,渠瑩難免會傷心。但好在還未情根深種,現在斷了她的念想,比拖到最後強。

轉念想完這些,宜生吸了一口氣,看着渠瑩道:“瑩兒,文郡王非良配,這樁婚事要退。”

渠瑩猛然擡頭,整個人怔住了。

***

渠瑩其實是個很聰慧的女孩子。

她少識明經,能詩能文,才學在京城同齡的閨秀中是拔尖兒的。且她并不是死讀書的呆子,亦非只會傷春悲秋,渠眀夷和渠佚讨論一般朝事時也不回特意避着她,因此相比相比普通閨秀,她對朝中局勢還算是比較了解了。

“……睿王深得今上寵幸,然其性好奢靡,沉迷女色,在朝臣中名聲不佳,認為他難堪大任。文郡王如今還未開府,卻已有許多其父的影子。”

“……其實這不是睿王府第一次提親,幾個月前,睿王府就透露出要跟渠府結親的意思,但全被你祖父婉拒了。”

“瑩兒,你知道是為何麽?”

“知道。”少女低着頭,聲音如氤氲在陰濕的黃梅天裏,“因為,祖父不願摻和皇位之争。”

☆、87.1.18

渠瑩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所以根本不用宜生繼續講下去。

“因為,祖父不願摻和皇位之争。”她說道,臉頰上的羞紅早已沒了蹤影。

她低着頭,似乎在細細思索。宜生沒有開口打擾。

再擡起頭時,臉色已經恢複平靜。

“——所以,睿王府提親,不過是看上了祖父的名聲和人脈,想将渠家拉入睿王一黨,以壯其勢。”她慢慢地道出睿王府提親的動機,話語間顯得十分冷靜。

她一邊冷靜地說着這樣的話,一邊想起了初次見到文郡王的場景——睿王妃的小宴上,她被冒失的丫頭潑濕了衣裳,被王府丫鬟的引導着去換衣,卻在游廊轉角一頭撞入一個男子懷裏。

她擡頭,就看到一張俊美耀眼的臉。

除了父親哥哥,她從未跟這麽好看的異性離得這麽近過。她的臉立刻紅了。

他嘴上連聲說着抱歉,看着她的眼神,卻直白地讓她暗暗着惱又心亂如麻。

她想快些離開,但他颀長的身子歪倚在廊柱上,長腿似是無意地一伸,便将她的去路堵死了。

他熟稔地逗她說話,像是遇上什麽感興趣的東西似的,直把她逗地面紅耳赤。在他面前,她簡直像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子,手足無措,任他擺布。她惱他,卻又不自覺被他吸引。

最後,他說自己是文郡王,問她是哪家小姐。

她自然沒有回答。

但若他真想知道她是誰,又有什麽難的呢?

誰成想,當日晚上母親便告訴她,睿王妃有意讓自己做她的兒媳,而母親已經應了。

她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他的臉,不知為何,心中竟冒出一絲竊喜。

——他知不知道,白天走廊來偶遇的那個少女已成為他的未婚妻了呢?

他會不會也像無數凡夫俗子一樣,看女人只看相貌?

少女的心思如同白紙,些許塵埃沾染,便留下顯眼深刻的痕跡,于渠瑩來說,文郡王就是無意落入她心房的那一縷塵埃,顯眼地無法忽視。

可現在,必須要親手抹去這縷塵埃了。

什麽一見鐘情,什麽緣分巧合,如今看來,一切都是做戲而已罷,只是因為她是渠家的女兒,因為她是渠易崧的孫女,而不是什麽他看透了她平凡表象下的內心……只是她太蠢,被幻想沖昏頭腦,才失去了素日的冷靜。

好在,塵埃剛剛落下,要拂去也容易。

“姑姑,謝謝您特意來告訴我,不過,其實也不用如此,這種事祖父做主就好,我都沒關系的。”她微笑着對宜生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早她就知道,未來會嫁什麽人不是她自己能決定的,父母和祖父自會給她把關,所以當得知母親将自己許配給文郡王時,她便将他當做自己未來的丈夫看待。

如今,因為朝堂的原因,這樁婚事不能成了,那麽她自然也會接受。她知道,姑姑特意來這一趟,是想跟她說明白,不想讓她心裏有疙瘩。但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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