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即便沒有人告訴她,她依舊會接受的,不管是當初被允婚,還是如今要退婚,她都會聽從長輩們的安排。
渠瑩說地很安靜乖巧,但宜生聽地卻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撫摸着侄女烏黑柔亮的發,“怎麽不用呢?傻孩子,這是你的事,如果你不願意,就沒有人有資格強迫你。無論是我,你父親母親,還是你祖父,都不可以。”
渠瑩瞪大了眼睛。
這樣的話,她以前可從未聽到過。
作為渠家的女兒,她幼承庭訓,熟讀詩書,還有長輩們的言傳身教,在所有這些的影響下,才教養出現在的渠瑩。而無論書裏還是長輩的教導裏,都在教導她女孩子應該聽話,溫順,顧大局,舍小我。
宜生的話,是她以前從未聽過的。
宜生看着渠瑩,恍惚間像是看到過去的自己。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如果沒有意外,她們兩人的人生本都應該按照早已設計好的腳本走下去。前世的宜生勉強可以算是按照腳本走,但重生後,她試圖走上另外一條路,她想背叛既定的道路,成為一個反叛者。
而若單論前世的話,渠瑩其實是比宜生更符合“反叛者”的身份的。
同樣遭遇了不如意的婚姻,前世的宜生先是憤怒掙紮,然後心如死灰,但最終卻還是在“女兒”的“幫助撮合”下與丈夫重歸于好,開始的掙紮就像是砧板上活魚的無畏反抗,最終還是按照既定腳本走上無數人曾走上的那條路。
但渠瑩卻不一樣。
這個給人印象總是安靜乖巧的姑娘,面對痛苦無望的婚姻時,沒有選擇無奈妥協,而是孤注一擲,給自己的丈夫送上致命一擊,但卻也将自己送上絕路。
所以宜生知道,她看上去安靜乖巧的外表下,心中卻埋藏着熾熱的岩漿。
世俗的教導将岩漿包裹上堅硬的岩石軀殼,但重壓之下,岩漿就會迸裂而出,燒盡身邊的人,卻也将自己毀滅,就像前世的渠瑩。
這一世,知曉了前世劇情的宜生就是要阻止這種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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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心底的岩漿慢慢疏導出來,總好過猛然噴發後的徹底毀滅。
之前她一直專心于七月,對這個侄女的命運其實是多有疏忽的。難得有時間,時機又恰當,她想盡力讓渠瑩改變。
“對姑姑的話感到很驚訝吧?”宜生笑了笑,“其實我以前跟你也是一樣的。但後來才知道,書不可盡信,教導也不可盡信,唯一要相信的,是自己的內心。長輩可以給你提供意見,但不能代替你的人生,歸根結底,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不過,在文郡王這樁親事上,姑姑還是建議你退婚。”雞湯灌了一堆,宜生也沒忘記她這次的目的,萬一渠瑩心底其實還是喜歡文郡王不想退婚,聽了她的話準備來個“順心而為”,那就搞笑了。
“因為有時候,心會被眼睛蒙蔽。”宜生給出了自己的理由,然後——科普了文郡王的一堆黑料……
于是,一個時辰後,渠瑩臉上已經沒有絲毫不甘和幽怨了。聽了文郡王的那些黑料——而且是宜生添油加醋過後的黑料,她現在只覺得之前的自己簡直瞎了眼。
初次蠢動的少女情懷什麽的……就當喂狗了吧。
于是現在她對退婚的事倒變得無比積極了,而且馬上便想到實際問題,開始憂慮怎樣退婚才能不得罪睿王府不損害渠府。
宜生這才真正進入正題,将那匣子草拿出來。
聽了宜生所說的這草的效用,渠瑩的臉色瞬間變的有點兒白。雖然現在她也想退婚,但……要讓臉上長滿惡心下人的紅疙瘩,這實在有點兒超出她的心理承受範圍……最重要的是,萬一疙瘩長起來最後卻下不去怎麽辦?想到那場景,渠瑩就不寒而栗。
她本來就沒什麽姿色,再長一臉疙瘩……
宜生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麽,哪個女孩子會不怕呢?但她沒有再次向渠瑩保證什麽,而是揪下一片葉子,準備故技重施。說不如做,好在現在還有時間,她還能親自用事實讓渠瑩安心。
看宜生将草葉碾碎,渠瑩還以為現在就要開始,臉色不禁更白了。
但誰知,她卻看到——宜生卻将草汁抹在了自己臉上。
“姑姑!”渠瑩頓時驚呼。
宜生笑笑,安慰她,“別怕,姑姑昨天已經試過了,待會兒抹上解藥,再等兩個時辰就好了。”不過她沒說昨天她試的是手臂,今天試的卻是臉。她也想做最終的确認,臉上的皮膚比手臂嬌嫩,萬一手臂上的疙瘩能消臉上的卻不能消,她自然也不會讓渠瑩毀容。
臉上的皮膚果然比手臂嬌嫩,宜生話聲剛落,臉上便有了熟悉的感覺。而渠瑩則看到,她那一向以美貌著稱的姑姑,年近三十卻仍舊白皙美麗的臉上迅速浮現一片紅色,然後一個個米粒大的疙瘩争先恐後地鼓起,嬌美的臉龐多出一片吓人的疙瘩。
“姑姑!”渠瑩一把抱住了宜生。
宜生拍了拍她的頭,“做什麽,還撒嬌啊?”
渠瑩搖頭,眼淚卻撲簌簌地掉下來,“姑姑,不用試了,現在就給我用藥吧。”
宜生詫異。
渠瑩鑽到宜生懷裏,像小時候撒嬌一樣在她懷裏蹭了蹭:“不用試,姑姑,我相信您。”
宜生一愣,随即笑了,心裏暖暖的,有些窩心。
被信任的感覺,真的是很好啊……
***
梁氏聽下人說小姑子來了,又聽說小姑子徑直去找了老爺子,她心裏就有點兒不得勁兒。
她知道小姑子不喜歡她給渠瑩定的這門親事,估計心裏還覺得自己攀龍附鳳,但她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渠瑩,為了渠家?
況且文郡王居然還給七月求了個郡主,這是多大的臉面,多大的恩情啊!就這樣宜生還跟頭犟牛似的,着實讓梁氏覺得她不識擡舉。
所以現在她也生氣了,宜生不來找她,她也不會犯賤地主動湊上去,就當自己不知道家裏來了客人似的,該幹嘛還是幹嘛。
又聽到說宜生去了渠瑩院子,梁氏就有些擔心渠瑩被她的花言巧語說動,思慮再三,還是放下賭氣的心思,去看兩人在幹什麽。
萬一渠瑩真被她說地動了心思想退婚,她上哪兒找地兒哭去啊。
梁氏一路風風火火地到了渠瑩的院子,走到院門前,卻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攔住了。
“夫人,”小丫頭為難地道,“姑娘和姑奶奶吩咐,不要讓任何人進去。”
梁氏目瞪口呆,指着自己:“連我也攔?”
小丫頭沒敢點頭,不過看那畏畏縮縮的神色,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梁氏快氣炸了!
在自己的家,進自己女兒的院子,居然被攔下了?她被氣地手都哆嗦了,指着院子半天沒說出話,最後一跺腳,轉身走了。
不管她渠宜生給渠瑩灌了多少**湯,她都絕對會讓渠瑩順順利利嫁到睿王府的!
嫁出去的女兒還瞎攙和娘家的事兒,她以前居然還為這個小姑子操心,真是瞎了眼!
梁氏帶着一肚子氣回去了,到了要準備午飯時,按理宜生來了應該吩咐廚房将飯菜做地豐盛些,不過梁氏還氣着,不僅沒讓廚房額外準備,還特地吩咐今天吃素,且分量也是按照平時的來。
她就是存心膈應宜生。
不是不來打招呼麽?不是把我拒在門外麽?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來了,沒準備你的飯啊。
成熟世故的渠大奶奶第一次做這種幼稚小心眼的事兒,心裏卻覺得爽快極了。
***
然而很快,梁氏便爽快不起來了。
不僅不爽快,反而還快吓死了。
“夫、夫人!”渠瑩身邊的小丫頭哭哭啼啼地跑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哭地上氣不接下氣。“不好了,姑娘臉上長了好多疙瘩!好吓人!”梁氏手一抖,手裏的茶盅“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梁氏很快就見到了渠瑩。
渠瑩背身坐在床榻上,撒下了簾子,一動不動。一群丫鬟站在外邊不敢吭聲。梁氏心一涼,快步走上去,掀開簾子,掰着渠瑩的肩膀讓她轉過了頭,“瑩兒怎麽了?讓娘看——”
“啊——!”
梁氏的尖叫聲幾乎刺破了渠府上空。
夜幕漸臨,京城幾家出名的醫館正要關門,卻很快又熱鬧了起來。
京中幾乎所有有些名氣的大夫都被請到了渠府,随着夜色深重,一個個大夫又搖着頭陸續走出來。
有人好奇地詢問,大夫們皆是擺擺手不說。
每一個大夫臨走前,渠府都會送上些銀子,并請求大夫們不要講渠瑩的病情說出去。這也是人之常情,一個十六歲的花齡少女臉上卻長滿了吓人的疙瘩,換誰家願意抖落出去啊?所以大夫們都很配合地保守秘密。
但是,大夫們不說,這事兒卻也瞞不下去了。
因為沒有一個大夫能看好渠瑩的臉。
“請太醫,快去請太醫!一定要把瑩兒的臉治好!”梁氏跺跺腳,咬牙喊道。
剛開始渠易崧和渠明夷就想請太醫了,但梁氏卻不肯,因為她知道,一請太醫,渠瑩臉上長滿疙瘩的事兒就瞞不住了,就算以後治好了,萬一睿王府怕複發,或者怕渠瑩身體有什麽問題,因而要退婚,那又怎麽辦?
所以她攔住了公公和丈夫,派下人到各個醫館請大夫。
但現在,不請太醫不行了。所有的大夫看到渠瑩的臉後都搖搖頭嘆氣,束手無策。
梁氏将這些京城名醫們通通罵做了庸醫,然後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太醫身上。
因此,太醫也很快被請來了。
這位太醫姓王,是跟渠府比較相熟的一位,因此梁氏第一反應便是請他來。一方面是自然是想憑他的精湛醫術治好渠瑩,另一方面,卻是希望憑借兩家的關系讓他能保密,最好他能今天就治好了渠瑩,然後出去不洩露一個字,這樣渠瑩臉上曾經長滿吓人疙瘩的事兒就跟沒發生一樣,杜絕任何不好的影響。
可是,梁氏還是失望了。
“這個……慚愧,老夫從未見過如此症狀,看上去像是少年人火氣郁積滋生痤瘡,但仔細看來卻又完全不同,謹慎起見,老夫也不敢給夫人保證什麽,只是可以開些溫和無害的清火方子,今日先喝藥試試,待明日再看效果。”王太醫皺着眉頭說道。
梁氏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溫和清火的藥,瑩兒已經喝過了呀……”她捂着臉哭了起來。
王大夫的說辭與之前的大夫們幾乎一模一樣,溫和清火的方子自然也早開了,藥也早熬了喝下去了,但如今幾個時辰過去了,渠瑩的臉卻還是那樣,根本沒半點變化。
王太醫嘆息,要了之前大夫開過的方子,看過之後點頭——這方子跟他要開的是一樣的。其實也是因為渠家請的都是名醫,名醫們為了自己的名聲,自然不敢亂開方,再說渠家可不是什麽普通百姓,萬一亂開方子把人姑娘的臉治地更爛,他們承受不起後果。
王太醫也是基于如此原因才實話實說。
王太醫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勸梁氏再等等,說不定現在藥效還沒到,最好等到明早看情形再做決定。
梁氏無法,也只能聽了。幾乎一夜沒阖眼地熬過一夜,淩晨時,梁氏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梁氏再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已經是平常用早飯的時間。
梁氏草草梳洗過後便急急忙忙跑到渠瑩的院子。
然而結果卻注定讓她失望。
“我的兒啊!你怎麽就這麽命苦!我怎麽就這麽命苦!”梁氏抱着渠瑩痛哭,旋即又擦幹眼淚吩咐,“去,再去請其他太醫!實在不行請院使大人,請所有太醫!”
仆人們聽了吩咐忙拿着帖子出去了。
然而去請太醫的仆人們正要出門,就撞上了一群浩浩蕩蕩的人馬。
睿王府來提親了……
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不僅有穿紅着綠的媒人,有衣着整齊簇新、擡着一箱箱聘禮的下人,有騎馬開道的王府衛士,還有……睿王妃。
☆、88.1.18
睿王妃親自登門,自然是想表示對着門婚事的重視,若是平時梁氏定會喜氣洋洋,覺得倍有臉面,可如今,她卻寧願睿王府只随便遣個媒婆來。
但事實卻是,睿王府将場面搞得很是宏大,梁氏想低調也低調不起來。
于是,當睿王妃提出見一見未來兒媳時,梁氏白了臉,嘴巴張了又張,最後噗通一聲坐倒在地,“王妃……這門婚事,還是算了罷!”
她一聲近乎撕心裂肺的嘶喊,眼淚嘩啦啦地掉下來,既是為不得不退親而不甘,更是為女兒的悲慘命運而心痛。
她可憐的瑩兒,眼看就要嫁入王府,成為皇家之人,運氣好了,說不定以後還能成皇子妃,甚至——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可如今,一切都毀了,就因為那突如其來可惡的怪症!
梁氏是真的又悲又痛,因此即便睿王妃還在眼前,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她是完全真情流露了,這一點睿王妃也能看得出來。
睿王妃顯然被吓了一跳:“這說的什麽話?好好地怎麽能退親?”
梁氏的悲切不像演戲,但她心裏還是懷疑,畢竟之前渠家一直不願結這門親事,還是她忽悠了梁氏先斬後奏,越過渠易崧那老頑固,才使得渠家不得不答應了。但誰知道渠家會不會反悔?若渠易崧強硬逼迫梁氏退親,梁氏身為兒媳,恐怕也不得不聽吧?
睿王妃眯起了眼,想着是不是渠易崧那老狐貍搞的鬼:“夫人快起來說話,這婚事是咱們早就定下的,怎麽能輕易反悔呢?我們睿王府可沒有這樣的做派。是不是……什麽人逼迫了您?”她一邊說,一邊瞅着正院渠家之主居住的地方,暗示着梁氏。
不料,梁氏見了,卻只哭着搖搖頭,嘴巴張了又張,最後才哽咽着道出:“……承蒙王妃擡愛,只是……我們瑩兒福薄……昨日突發怪症……臉、臉上……嗚!”她實在說不下去了,只雙手捂臉,悲悲切切地嗚咽着。
睿王妃被她說得糊塗,但也明白是渠瑩出了事兒,她也坐不住了:“帶本王妃去看看渠姑娘!”
渠瑩的房間還彌漫着藥味,門簾帷幕都放了下來,遮地嚴嚴地。渠瑩沒有起身,就合衣躺在床上,用一張素帕蒙了臉。
睿王妃進屋時,丫頭們正低聲勸着渠瑩,讓她好歹吃些飯,但渠瑩沒有任何反應,一動不動,像是睡着了一樣。
一路上,睿王妃也總算聽到了前因後果,知道渠瑩臉上長了疙瘩,但她心裏覺得渠家人小題大做了。十幾歲的小姑娘,臉上長幾個疙瘩也是正常,反正睿王府看中渠瑩又不是為了貌,再說就渠瑩原來那相貌……睿王妃心裏嗤笑,本就無鹽女一個,臉上長不長疙瘩有區別麽?
真是醜人多作怪。
所以,一進了渠瑩屋子,看渠瑩遮遮掩掩躲着人,聽到下人禀報自己來了也不動彈的死樣子,她心裏的不屑就更重了。
一邊心裏不屑,一邊臉上揚笑,她徑直走向床邊,掀開簾子,一手拍着渠瑩的肩膀,一邊親昵地笑道:“唉,小姑娘就是臉皮薄,多大的事兒啊,誰年輕時臉上沒長點兒東西,幾個疙瘩而已,有什麽大不——”
渠瑩忽然擡手,一把扯掉了臉上的素帕。
素帕下,是一張面目全非,甚至堪稱恐怖的臉。除了五官,臉部的所有皮膚都被密密麻麻米粒大的紅疙瘩擠滿,一眼看上去甚至不能稱之為人臉,而是什麽畸形怪物。
猛然看到這樣一張恐怖的臉,睿王妃卻反常地沒有任何反應。她沒有動彈,也沒有尖叫。
跟在後面的梁氏聽見睿王妃突然不說話了,忐忑地上前,小聲喚道:“……王妃?”
“噗通!”
先前梁氏在睿王妃面前噗通倒地,這次,反過來了……
睿王妃結結實實,“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兩眼瞪地大大的,嘴巴微張,原本美貌的臉這樣看着竟有點兒像蛤蟆……
“王妃!”睿王妃的婢女們頓時尖叫上前。
屋子裏頓時亂了。
***
睿王妃當然沒被吓死,半柱香過後,她就醒了過來,但醒過來之後,卻是再也沒說什麽,而是像是後面有什麽猛獸追趕似的,臉色煞白,急急忙忙地就要離開。
梁氏心裏忐忑,生怕睿王妃這一走徹底得罪了她,因此在一邊挽留,睿王妃卻是再也不想待在這裏一刻鐘,場面話都懶得說,逃也似地逃離了渠府。
留下一個梁氏面如死灰。
而回了睿王府的睿王妃,卻是第一時間在侍妾院子裏找到了睿王。
剛剛受了驚吓的睿王妃一看自個兒丈夫摟着個妖妖嬌嬌的小妖精,心裏的火頓時竄了上來,黑着臉讓身邊的嬷嬷将那小妖精拖到一邊,啪啪兩個大耳瓜子扇地美人兒臉立即腫了起來。
睿王一見,頓時暴怒。
“你這毒婦!發瘋了不成!”
睿王妃黑着的臉立刻變得楚楚可憐,美目顧盼,未語淚先流:“王爺,妾身為您生兒育女操持庶務,又為咱們兒子的婚事奔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竟連個侍妾都處置不了麽?”她狠狠地剜了那已被打腫臉的侍妾一眼。
年輕的侍妾渾身抖了抖。
睿王被她說得沒脾氣,再說一個侍妾,也犯不着他大動肝火,只是睿王妃上來就讓人動手,渾然沒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這才是讓他生氣的,現在見她服軟,火氣兒便去了大半。最重要的是,如今父皇對她娘家的那位還寵着呢,他也不好得罪她太過。
不過,他還是繃着臉,對睿王妃沒什麽好臉色。
睿王妃自然知道自己丈夫生氣什麽,但現在她也顧不上安撫他了。
想到之前看到的景象,這次不用裝,她的眼淚便刷刷的掉下來了:“王爺,您不知道臣妾方才在渠府看到什麽……”
“渠家的女兒,不能娶啊!幸好臣妾發現了,不然就是把咱們澈兒往火坑裏推啊!”睿王妃激動地哭喊。
睿王驚訝地挑起眉。
***
很快,不僅睿王,文郡王甚至雲霓都知道了渠瑩如今的症狀。被吓得不輕的睿王妃一邊哭一邊描述渠瑩的臉有多吓人,聽地文郡王也白了臉。
他本就不稀罕這門婚事,若不是父母親和幕僚勸說,就憑渠家姑娘那臉,他是看都不想看一眼的。可原本渠瑩雖長得普通,但好歹還是正常人,青春無醜女,看着渠瑩這樣的名門淑女被自己逗地芳心亂顫的模樣,文郡王還是能覺出點兒趣味的。
但是,如今渠瑩成了個怪物!
這下可不是有沒有趣味的事兒了,而是驚不驚吓的事兒!
所以,一聽睿王妃說完,文郡王立刻道:“退婚,立刻退婚!孩兒可不想娶回個怪物夜叉來!”
雲霓沒說話。
睿王摸了摸下巴,卻還有些不想放棄。
渠府真的是目前最好的聯姻對象,其餘的也不是沒适合的,但既然有最好的,為什麽要退而求其次呢?
再說——“我看,渠家姑娘這病症說不定有什麽蹊跷呢,剛剛訂婚便臉上生疾,這未免太過湊巧……”
“難不成渠家還敢耍花招戲弄睿王府?”文郡王濃眉一皺,渾身戾氣地道。
睿王搖搖頭:“說不準,不過,我總覺得蹊跷。”
“再說,有病了可以治。”睿王眯眼,“來人,拿我的帖子,把胡庸正叫來。”
胡庸正正是太醫院院使,也是睿王的人。
即便自個兒王妃已經親眼看到渠瑩臉上的慘狀,睿王卻還是心有懷疑,若渠家在渠瑩的病上弄虛作假,或許能蒙得了普通人普通大夫,卻絕對蒙不過見多識廣的太醫們。
他已經得知,渠家只請了一個王太醫,王太醫推說治不好,但萬一王太醫是渠家事先收買了的呢?
不讓自己的人看看,他終究還是不放心。
于是,當天睿王就帶着胡太醫去了渠府。
胡太醫在給渠瑩診治,睿王則跟渠易崧保證:睿王府言信行果,斷斷不會做那棄信背義之事,孩子有了病可以治,但婚約卻不能輕易退。
渠易崧一臉悲戚,聽了睿王的話,無聲地做了個大禮,以表感恩睿王高義,如此時候還信守承諾。
見狀,睿王毫不客氣地受了渠易崧的禮,心裏還有些自得。
不管最後這婚退不退,睿王府先擺出這般姿态,名聲上必然好聽,就算最後渠瑩實在治不好退婚,那些慣會叽叽歪歪的清流腐儒們也沒得挑剔,說不定還會稱贊睿王府呢。
自覺辦了件漂亮的事兒,睿王頗有些自得。
不過,胡太醫帶來的結果卻不太好。
不僅胡太醫,後來睿王把所有的太醫都請了個遍,一個個流水介兒地請進渠府又送走,但溫和清火的方子開了無數個,愣是沒有一個有把握能把渠瑩的臉給治好的。
這時候,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睿王府請遍了名醫,想盡了法子,愣是沒能讓渠瑩的臉有絲毫好轉——甚至似乎不僅沒好轉,好像還更嚴重了些。
睿王終于死了心。
這時候,渠易崧親自登了睿王府的門,躬身長揖,将姿态擺地很低,一邊感恩睿王府患難不棄的恩義,一邊又說渠瑩命蹇福薄,不願連累王府,耽誤文郡王,遂主動登門退婚。
睿王還有些猶豫呢,皇帝就替他做了決定。
睿王府請遍了太醫院的太醫,這麽大的動作自然瞞不住人,因此京城文武百官都知道了,渠翰林家的小姐跟文郡王正要訂婚,臉上卻生了惡疾,睿王府為此請遍名醫,卻依舊沒将渠小姐治好。人們一邊感嘆渠小姐倒黴,一邊稱贊睿王府這事兒辦地漂亮,符合道義,還有腐儒提議睿王府立刻就把渠瑩娶進門,促成一段道德佳話——這提議可把睿王府吓得不輕,暗地裏恨死了提出這馊主意的腐儒。
這時候,渠易崧便上門了,主動請求退婚,搭好了梯子給睿王府下。
而同樣聽說了這事兒的皇帝,更是直接一道聖旨把這事兒給做絕了——皇帝頒下禦旨,賜婚文郡王和另一清流世家的小姐。那小姐家世名聲皆不如渠瑩,但容貌卻遠遠超過渠瑩。
睿王找皇帝心腹太監一打聽,原來皇帝聽說了這事兒,生怕心愛的孫子真聽那些腐儒的狗屁話娶回個夜叉醜女回來,這對視顏值為真理的皇帝來說可是大事兒,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皇帝陛下直接一道禦旨,徹底絕了睿王府與渠府結親的可能。
得知這真相,深知自個兒老子脾性的睿王也不奇怪,于是便順着渠易崧登門和賜婚聖旨的梯子,順理成章地把跟渠府的親事退了。
渠瑩自由了。
☆、89.1.20
女兒患上惡疾,到手的皇孫女婿也跑了,梁氏最近的心情不可謂不郁卒。人不高興了就想讓別人也不高興,梁氏也是這樣,看着女兒依舊沒好轉跡象的臉,她牢騷滿腹,将一腔怨言全都傾瀉在了小姑子身上。
文郡王的賜婚聖旨一下,梁氏輾轉反側了一夜,咬着耳朵跟丈夫抱怨了宜生幾句,卻立刻被打斷了,“說什麽胡話?這事兒跟妹妹有什麽關系?”渠明夷跟宜生兄妹關系很好,一聽妻子說起妹妹的不是,心下頓時不悅。
梁氏一肚子的話只得憋着。
可她也只憋了這麽一夜,第二天,她便請了一位平日相熟投契的翰林夫人上門,沖着那位夫人大倒苦水。
“怎麽就那麽巧,她一走瑩兒臉上就生了東西?在那之前瑩兒可是好好地!那天也蹊跷,我這個當家夫人要進自己女兒的院子,居然被攔下了?瑩兒是我女兒怎麽會攔我?定然是她搞得鬼!可憐瑩兒還拿她當好人!你說說,這世上怎會有這樣坑害自己親侄女的姑姑?”梁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翰林夫人訴着苦,把在渠府時憋在心裏不能說的話一股腦兒全倒出來了。
她就是一門心思地認定了,渠瑩的臉之所以變成現在這樣,定然是小姑子渠宜生害得。至于為什麽渠瑩自個兒矢口否認這一說法,她只覺得是渠瑩傻,是渠宜生手段高超,才騙得自己的傻女兒被人害了還幫人說話。
“……這個,倒不好說。你也說了,哪有親姑姑故意害自己侄女的呢?莫不是你多心了吧?”翰林夫人眼裏閃着興奮的光,嘴上卻還勸着梁氏。
梁氏拽緊了帕子:“我哪裏知道!我就是覺着她不對勁,睿王府來提親前一天,她一大早就來找老爺子,出來招呼也不跟我打一聲,就直奔瑩兒的院子,我想進去還被攔住了!結果等她一走,瑩兒的臉就變成那樣子了!瑩兒那傻孩子還道是自己在園子裏玩時招惹了什麽蟲螯,什麽蟲蝥能那般厲害?瑩兒這傻孩子,就是不願把人往壞裏想,我苦命的瑩兒……”梁氏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
“唉,你也別多想了。事已至此,還是多尋尋名醫,想法治好侄女的病才是最要緊的。”翰林夫人勸慰着,将早就說過不知多少遍的說辭又說了一遍,眼裏卻興致盎然,跟看了場大戲似的。
***
梁氏為了痛失黃金婿而懊惱,“黃金婿”本人文郡王其實也不大高興。
雖說他不喜歡渠瑩,尤其渠瑩現在的模樣讓他想起來都惡心,但他心裏也知道,若娶了渠瑩,他得到的好處将會比娶現在這位賜婚的小姐多得多。
更重要的是,他辛苦謀劃了幾個月,甚至不惜犧牲色相勾引渠瑩,就為了促成這樁婚事,但最後卻沒辦成?雖然沒成的原因看上去像是意外,但文郡王還是很不爽。
更何況,他很快就得知一個消息——渠瑩得病前一天,唯一的不尋常之處就是渠家姑奶奶渠宜生的到訪。聯想到之前,聽說這位渠家姑奶奶非常不願意讓侄女嫁給自己,文郡王就不能不多想。
他跟梁氏一樣,懷疑了是渠宜生暗地裏搞鬼,才攪和了這門婚事。況且,沒過兩天,幕僚就給他帶來了新的消息——王府提親前那一天,渠宜生曾與渠瑩單獨待在一起好幾個時辰。
本就疑心的文郡王,頓時就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了。
***
為了阻止孫兒娶個夜叉女回來,皇帝不僅急慌慌地把婚給賜了,還順便讓欽天監算好了良辰吉日,将成親的日子也算好了,而這個日子則就在三個月後,對一個皇孫來說,用這點兒時間準備大婚,算的上倉促了。
這也是讓文郡王以及睿王、睿王妃不滿的一點,只是這日子是皇帝定的,他們再不滿也沒辦法。
但對于渠瑩來說,這卻是件好事兒。三個月後文郡王成親,她的臉也可以慢慢“痊愈”了。雖然渠瑩一天都不想再盯着這張恐怖的臉,但她知道輕重,若是婚事一退她的臉立馬就好,不說惹不惹人懷疑,說不定就有那無聊之人嚼舌她夫妻宮不順,以後注定婚姻不順沒福氣呢。
所以,她也只能慢慢等待。不過,也沒等太久。一個月後,渠瑩還想着再多裝些時間,但宜生卻不忍她再受罪,反正現在婚約已解,文郡王又馬上要新婚,渠瑩的臉自然可以變好了。
不然的話,拖得越久,渠瑩受到的影響越大——如今整個京城的官宦人家都知道渠翰林家的姑娘長了張疙瘩臉,只要還想給渠瑩再找婆家,這時候自然要及時止損。
所以,在宜生的勸說下,渠瑩開始使用解藥,而她的臉也終于開始逐漸“康複”。
為了不引人懷疑,她将先只抹極小量的解藥,先讓疙瘩褪去一點點,然後每天都褪去一點點,又半個月之後,她的臉完全恢複了。
屋外陽光正好,透過槅窗射入渠瑩的閨房。渠瑩坐在梳妝臺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鏡中的自己。
之前這三個多月裏,她知道自己的臉變得有多麽恐怖,因此平時已經刻意養成了不照鏡子的習慣,但再怎麽刻意,她還是看到了幾次鏡中的自己。
那才是真正的恐怖又醜陋。
習慣了那張恐怖醜陋的臉,渠瑩現在忽然覺得,她本來的臉……其實……也挺好的嘛。
固然不像姑姑表妹那樣美地動人心魄,但五官端正,身姿娴雅,稍微收拾下,就無論如何也算不得醜。
只是不那麽漂亮罷了。
可是,這世上漂亮的人本就是少數,更多的人卻是不美也不醜,她就是在那“更多的人”之中。或許,她應該慶幸自己起碼不算醜。
想到這裏,渠瑩笑了笑。她抿起唇,指尖挑起一抹口脂,動作輕柔地在唇上細細抹勻。
口脂抹罷,她那平淡無奇的臉孔上,便陡然多了些鮮活之色,整個人氣色都好了些。
抹過口脂,她又取出眉筆朱砂,珠玉釵钿,慢慢裝扮起自己。
良久妝成,渠瑩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嫣然一笑,然後走出了門。
這次,她沒有将好不容易做好的妝容再毀去大半。
以前,她是為未來的夫君塗朱描黛,所以生怕妝容不妥,哪怕喜歡濃眉紅唇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