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08

張之鶴阖上聖旨, 笑眯眯地對沈問知道:“烏桓使者五日後離京, 時間緊迫, 威遠伯務必早做準備, 不可誤了使者的行程。”沈問知雙手平舉恭敬地接過聖旨,聲音裏有掩不住的喜意, “張公公放心!”

沈承宣譚氏皆是一臉喜色,唯有宜生面白如紙。

張之鶴很快離開了,看着一行人的背影, 宜生咬咬牙, 牽着七月的手就要走,一股大力從身後襲來, 肩膀卻忽然像是被鐵臂箍住似的,她不敢置信地回頭, 就看見沈問知一臉莫測地看着她。

“在七月出嫁前,你都待在伯府裏好好反省,不必出府了。”

宜生瞪大了眼,正要掙紮,劇痛自腦後襲來,眼前一黑, 眼前紛繁的色彩變成黑白, 旋即連那黑白也消失, 意識陷入一片混沌。

***

第二日的朝會上,烏桓使者大大咧咧地跟着百官一起朝見皇帝。

皇帝笑意盈盈,似乎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失禮而惱怒。

朝會的第一件事, 便是烏桓使者跪地向皇帝訴說烏桓部落的艱辛窮苦,使者巴拉巴拉說了一堆,說地眼淚鼻涕都要出來了,最後哭着懇請皇帝降下恩澤,搭救烏桓。

見使者哭的一臉磕碜的腌臜樣兒,方才還笑盈盈的皇帝臉上立刻露出了嫌棄,但是,使者的話卻極大地滿足了他的虛榮心,暫時也就忘了嫌棄烏桓使者有礙觀瞻了。

大手一揮,身邊司禮監便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賞賜單子念了起來。

黃金白銀,牛羊布匹,瓷器茶葉……林林總總各項賞賜足足念了将近半刻鐘,封賞不可謂不豐厚。

然而烏桓使者卻并不滿意。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再次哭起了窮。

皇帝被他哭地心煩不已,恨不得直接喊人将他拉下去砍了,可想想他背後彪悍的烏桓,再煩也得耐着性子聽。但聽歸聽,他可不願意再出血了,就現在這些賞賜,就割了他好大一塊肉了,戶部尚書都直說了,如今國庫沒錢,能擠出這麽些錢物給烏桓已經不錯了,若是再給多,他要建新宮殿的計劃可就要推遲了。

所以,任憑烏桓使者哭窮賣慘,皇帝始終不動如磐。

哭了一會兒,烏桓使者似乎終于明白自己再讨不到什麽好處了,只得悻悻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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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起來後,他轉眼又提出一個要求。

“皇帝陛下,我烏桓如今尚缺王後,懇請陛下賜一公主予吾王。聽聞威遠伯府舜華郡主容顏絕美,冠絕京城,臣鬥膽乞求陛下,為吾王與舜華郡主賜婚!”

皇帝一聽,樂了。

賜婚的事兒他早就跟烏桓使者溝通過,那時這使者只說要公主,要長得美的,倒沒指定哪一個,他是聽了人的勸說,他腦袋一熱,拍巴掌就定了威遠伯府的小姐,後來想想還覺着是不是有些草率了,他沒見過那女孩子,也不知道具體什麽個情況,萬一不合烏桓使者的意,那不就白折騰了麽。只是昨兒腦子一熱直接讓鶴郎去宣了旨,還特地讓那女孩子的父親今日上朝,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回旋的餘地了,反正據說那女孩子的确漂亮地很,烏桓使者應該不會挑刺兒。只是心裏到底有些不踏實。

如今倒好,烏桓使者自個兒提出來了。

能用個女孩子滿足烏桓,讓他少割點肉流點血,這買賣再劃算不過了。

因此,烏桓使者話音方落,皇帝便迫不及待地應允了。

皇帝親口玉言,封威遠伯府沈氏女,舜華郡主公主封號,賜予烏桓王。

皇帝和烏桓使者這一唱一和地,就把事兒定了下來,堂下百官卻大部分都還摸不清情況。

威遠伯府沈氏女?舜華郡主?威遠伯府什麽時候出了個郡主?烏桓使者這才來了京城幾天,怎麽就聽了這個舜華郡主的美名?而且……冊封的公主可沒半點皇室血脈,讓這樣的“公主”去和親,可靠麽?

一些人還在迷茫着,一個人卻在司禮監叫道“沈承宣出列”時,袍袖一抖,儀态無比潇灑地越衆而出。

第一次上朝會的沈承宣白面玉冠,錦衣绶帶,滿臉的意氣風發。他來到大殿正中跪下,雙眼瞄過禦座的帝王,随即垂下頭顱,跪謝恩典,言道定會教導女兒,使其不負君恩,以促邦交。

其聲如金玉相擊,字字清朗;其人如梅蘭相映,飒飒盈香。

端的是一副好皮囊,不愧是昔日探花郎。

殿下跪着的臉孔突然從烏桓使者那貌醜又磕碜的臉換成這樣一張皎皎玉面,皇帝不禁眼前一亮。

看着沈承宣俊朗的臉,他雙目璨璨,一連說了三個“好”,大大稱贊了沈承宣一番。

稱贊完,沈承宣正猶豫着是不是該起來了的時候,皇帝掃了眼他身上的官服,關切地道:“聽聞沈愛卿乃是探花之才,如今卻只在禮部任閑職?”

一聽這話,沈承宣不由有些窘迫。當年的狀元榜眼如今皆已是四品大員,許多同科進士也比他如今的官職高,相形之下,他可算是過得十分不如意了。

如今被皇帝這般當着百官的面說出來,難免覺得無顏見人。

不過,顯然皇帝說這話并不是為了譏諷他,待聽到沈承宣低聲道是後,皇帝略微沉吟後便脫口道:“以愛卿之文采風流,只任閑職實在是埋沒人才,我看……即日起,擢沈愛卿為禮部侍郎!”

堂下百官紛紛倒吸了一口氣。

禮部侍郎,這可是正四品的官職,沈承宣原來卻不過只七品小官,皇帝金口一開就是三級跳,原因……只因為他曾是探花?且如今禮部已有一名侍郎,現在又平白多了個沈承宣,原來的那位侍郎大人怎麽辦?

不少人偷偷望向了原來的禮部侍郎。那位侍郎大人正苦這一張臉,想言不敢言的樣子。

皇帝卻顯然沒注意到這情況,他用欣賞又溫和的眼神打量着沈承宣,捋捋胡須,嘆道:“朕往日也曾聽聞愛卿人才風流,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一見,始覺傳言非虛。”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

沈承宣被這話誇地臉頰漲紅,而一些了解皇帝脾性的官員卻已在心裏紛紛扶額。

唉,皇帝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們這廂說地熱鬧,同在殿上的烏桓使者也沒覺得受到冷落,他高高興興地跪地稱謝,感謝皇帝賜了一位美麗的公主給烏桓。

于是,皆大歡喜。

——除了大吃一驚的渠易崧和渠明夷。

渠明夷當即就忍不住想要進言,卻被皺着眉的渠易崧拉住了。

天子之命不可違。

有什麽不妥也不能這時候說出來,不然不是打了皇帝的臉麽?還是回去再商對策為好。

除了渠家父子,餘下百官們少有關心威遠伯府後院女眷情況的,因為威遠伯府早已只剩名頭,沒了半點實權,根本不值得人費心了解。但因為之前鬧出了跟雲霓郡主比美這一出,因此殿上其實還是有不少人知道“舜華公主”真實情況的,他們都對皇帝的決定有些驚訝。

但沒有人多說什麽。哪怕他們覺得不合适,但那又怎樣呢?做出這個決定的是皇帝,而在送哪個女子去和親這種小事上,皇帝有充分的權利任性。

沒有人問過被送去和親的女孩子願不願意,也沒有人去問女孩子的母親願不願意。

這顯然并不重要。

威遠伯府風風火火地張羅起來。烏桓使者五日後便離京,要說這時間也的确倉促,但其實伯府也沒多少要忙活的,他們只要把新娘子準備好,再送上一些陪嫁就行了,而且陪嫁的大頭并不用伯府出,財物方面,上次冊封郡主的賞賜就是現成的嫁妝,而人員則是由皇帝直接撥了若幹宮女、嬷嬷乃至兵衛,拉拉雜雜快有一百來號人,這些人将跟随七月一起去到烏桓,兵衛們一路護送後再返回,宮女和嬷嬷則是直接留在烏桓,一來服侍七月,二來,也是控制七月。

這快一百來號人則在頒下聖旨的當天就住進了伯府,将個伯府塞地滿滿當當,尤其是七月和宜生所在的院子,不僅塞滿了宮女嬷嬷,院外還不停有兵士巡邏,小小的院子簡直水潑不進,蚊飛不出。除了這些皇帝派來的人,伯府所有下人也被譚氏下了命令,要看好少夫人院子裏的人,不允許任何一個人跑出去。

院子裏的人,無論是昏迷的宜生,還是混混沌沌不知發生何事的七月,乃至紅绡綠袖以及灑掃丫頭,整個院子裏的人都被困在牢籠。

渠明夷下了朝就急慌慌地來探望自己的妹妹,卻被伯府和皇帝派來的一位嬷嬷攔下,說宣少夫人如今不宜見客。渠明夷只能無功而返。和他一樣的還有林煥,林煥甚至比渠明夷來地還要早,一聽到七月要去和親的消息,他便偷溜出府,跑到威遠伯府來,結果大門都沒進去就被客客氣氣地擋了回來。不甘心的他轉悠幾圈,從伯府後門附近的圍牆翻進了院子,結果一跳下圍牆,就看到一堆身穿铠甲腰配刀劍的士兵正虎視眈眈。

寧音公主很快把他領了回去,并将他扔到書坊,外面上鎖,還命幾個得力仆婦在外面守着。

“娘,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再不放我出去七月都要被送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和親了!娘!娘!放我出去!求您了!”林煥使勁兒拍窗戶,扯着嗓子嚎。

“你去能做什麽?聖旨已下,你是準備搶人還是怎麽?”寧音公主厲聲呵斥着。

“娘,您是公主啊,您去求求皇上好不好?求求他不要讓七月去和親,七月那腦子去和親會死的!您不是也很喜歡七月麽?”林煥繼續嚎,聲音裏已經帶了些哭聲。

寧音公主苦笑,“我的面子哪有那麽大……”她低聲呢喃了一句,又吩咐看守的嬷嬷,“看好世子,一步都不能讓他離開這裏!”嬷嬷們忙應聲道是。

寧音公主大步離去,像是逃離什麽似的。

而渠明夷這邊,無功而返的他找到渠易崧,将伯府的情況告知。

“爹,情況有些不對。”他沉着臉道,“威遠伯府裏很多士兵,說是要保護七月平安出嫁,但我覺得倒更像是軟禁,不然為何不讓我探望妹妹?我難道還會害妹妹和七月不成?況且皇上居然會讓七月去和親,這也着實詭異,我懷疑,是有什麽人在搞鬼!”

渠易崧靜坐着,默然不語。

渠明夷急了,“爹,您說說話啊!時間不多了,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七月被送去和親吧?”

渠易崧長舒一口氣,看着自己的兒子,低聲道:“為父剛剛收到消息,說前幾日文郡王頻繁拜訪烏桓使者,兩人相談甚歡。”

渠明夷瞪大眼,頓了下,不可思議地道:“難道——是文郡王對之前瑩兒的事懷恨在心?可這又關妹妹什麽事!”

渠易崧眉頭緊皺。

“多說無益,如今還是想想對策罷。皇上定是受了人蒙蔽。”

“明夷,你代我寫封奏折,向皇上秉明七月的情況,讓皇上知曉七月絕不适合去和親。為父去睿王府一趟,且探探睿王好文郡王的口風。”

渠明夷忙點頭。

父子倆分兵行事。

***

威遠伯府,宜生醒來時,便是渠明夷剛吃了閉門羹,打道回渠府時。

七月守在床前,看到她醒來,不禁喜出望外,一把撲了上來,委屈地叫了聲阿娘。紅绡綠袖愁眉苦臉地站在不遠處,看到她醒來臉上也露出一絲喜色,但叫了聲夫人後又齊齊苦了臉。想起昏迷前的事,宜生心髒狂跳起來,勉強沉聲向紅绡綠袖詢問起情況。

綠袖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

在她抽抽噎噎的敘述中,宜生知道了自己現在的情況:自己昏迷了整整一天,小院被圍地水洩不通,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也出不去。那些名義上說是來保護他們的人,卻俨然将她們當做犯人一樣看管着。

宜生抱着渾然不知自己即将面對怎樣命運的七月,拍拍她的後背,狂跳的心一點點冷靜下來。

她掃了掃屋子,忽然問道:“阿杏呢?”

紅绡綠袖張了嘴,四處打量了下,綠袖又跑出去找,回來時氣喘籲籲地道:“少、少夫人!阿杏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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