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4.04
從守衛森嚴的伯府出來後, 阿杏一路狂奔, 來到城中一家挂着“解春商會”牌子的屋舍前, 也沒有拍門, 倒退幾步助跑後便一躍翻過兩米多高的院牆,悄無聲息進了院子。
解春商會的主事人被劇烈搖晃着從夢中驚醒, 張開眼便看到一張嚴肅冰冷的女子面容近在眼前。
即便見慣了江湖風浪,主事人還是不由得驚叫一聲。
“別叫,是我。”阿杏低聲說道, 聲音低沉, 完全不似女子。說着,他又亮出一枚印章。
主事人這才反應過來, 連忙起身,“阿、阿幸?你怎麽來了?你不是在威遠伯府保護七月小姐麽?”
阿杏——不, 是阿幸——卻沒有回答這些問題,他自腰間掏出一封信,塞入主事人手中,語速飛快:“聽着,馬上派人将這封信送到三爺手上,務必要快, 動用一切力量!三日內, 我要見到三爺的回信!”
主事人眉頭一跳, 接過那信,遲疑道:“可……三爺如今恐怕都已經過了杭州了,而且, 現在城門已關,想出去還得等天亮,三日內……哪怕乘最快的船或一路換馬,三天的時間,恐怕也趕不及。”
“趕不及也要趕!”阿幸星眸如漆,緊緊盯着主事人,“若是趕不及——三爺必定抱憾終生。”
主事人瞪大了眼睛。
***
京城外,官道上,暗夜未明,漆黑的天幕幾乎無一絲光亮,一匹駿馬于黑夜中飛馳,沿路樹影疾馳着倒退,噠噠馬蹄聲如迅雷急落。阿幸握緊馬缰,俯身貼在馬背上,心跳也如馬蹄聲般,急速而有力。
将消息傳達到解春商會後,他通過解春商會的關系,買通城門守衛出了城,出城後,一刻不停地乘上駿馬,直奔師門駐地。
他不知道三爺那邊趕不趕得及,他不敢賭,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是愚蠢的,所以他必須準備別的後路。
若三爺那邊來不及,他就只好用最笨卻也最直接的法子——劫人。
但以他一人之力,卻無法将七月和夫人全部安全帶離,尤其是在守衛森嚴的侯府,所以,他只有先回師門找幫手,即便要在和親路上再劫走七月母女二人,也容易過直接從侯府脫身。
“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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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抽下馬鞭,身下駿馬痛嘶一聲,馬蹄踢踏之聲更迅疾了些,阿幸伏在馬背上,依舊長眉緊斂,只覺得不夠快,還不夠快……
如今,他最缺的便是時間。
只盼望來得及。
***
威遠伯府。
早飯時分,譚氏派來的婆子把小院的人查點了一遍,發現阿杏不在,立刻報給了守衛士兵首領。
于是,小院的下人們立時都被禁锢在一處,被喝令不許亂動,其中包括紅绡綠袖。
宜生身邊沒了信任的紅绡綠袖,反而是譚氏派來的心腹丫鬟和婆子在一旁虎視眈眈,房間外,還有無數帶刀兵衛。
宜生和七月被徹底囚禁了起來。
任憑宜生再怎麽智計百出,面對這樣鐵板一塊、蠻不講理的囚禁,也毫無計策可施。
伯府之外,渠明夷上奏皇帝,不惜自污名聲,以七月生性癡傻愚頑,并時有瘋癫之症為由,奏請皇帝收回成命,改換和親人選。
然而這奏折只遞到皇帝心腹太監張之鶴那裏,便沒再能往上傳。
睿王府,渠易崧親自登門,卻連睿王乃至文郡王的面都沒見到,枯坐半晌,喝了三盞茶水,最終一無所獲,拂袖而去。
寧音公主府,林煥被鎖在書房,原地轉圈卻毫無辦法。
京城最大的酒樓內,文郡王與烏桓使者舉杯痛飲,相視而笑。
宜生侯府中枯坐,沒有等到任何一方傳來好消息,只等來了烏桓使者登門。
遲則生變,文郡王深知這道理,因此,沒有任何拖延,大殿上觐見過皇帝的翌日,烏桓使者便啓程離京,離京前,自然要将要和親的“公主”沈七月帶走。
這時,渠明夷還在為奏折未能奏效而發愁;渠易崧在睿王府吃了閉門羹後,聯絡了一幫清流老臣,準備翌日上朝時奏請皇帝收回成命;林煥還被關在書房;南下的沈問秋還未收到消息;回師門搬救兵的阿幸堪堪才回到師門……
宜生抱着七月,困在伯府的牢籠之中,看着窗外的日光,從白等到黑,又從黑等到白,沒有等到任何救援,只等來最後審判般的噩耗。
“少夫人,請松手,公主要上車了!”譚氏派來的婆子不耐煩地催促,屋外佩刀兵衛虎視眈眈。
宜生枯坐許久的身體緩緩轉動,看向婆子,但雙手依舊緊緊摟着七月。
“跟你的主子說,”她盯着婆子,雙眼似幽深的古井,“我只有一個要求——讓我送七月去烏桓。”
“否則,就算我死了,她兒子所做的醜事也會大白于天下。”
正午時分,京城城門大開,文郡王代天子為烏桓使者及和親的舜華公主送行。和親隊伍浩浩蕩蕩綿延數百米,上百護衛開道,烏桓使者一行随後,位于最中間的,則是賞賜的財物和舜華公主的嫁妝,當然,還有舜華公主的車駕。隊伍最後,又是數百精兵殿後。
京城百姓夾道圍觀,人群中,渠偲和在他幫助下終于逃出公主府的林煥焦急地要追趕和親的車駕,卻很快被趕來的公主府下人制住,捂住嘴,壓住手,再也動彈不得。
“嗚嗚!嗚嗚!”
和親隊伍出了城門,漸行漸遠,渠偲林煥已經淚流滿面。
已經走遠的和親車隊裏,宜生抱着七月坐在馬車中,安撫着因為環境驟變而緊張不安的女兒:“七月不怕不怕,無論去哪裏,娘都陪着你,永遠陪着你。”
她的臉上帶着笑,安靜的,溫和的,足以撫慰人心的笑,好像此去不是去遙遠陌生的外族之地和親,而是三月三乘車去郊外春游,一路春光相送,哪有凜冽寒風?
在這樣的笑容安撫下,七月臉上的驚懼之色褪去,緊緊抓着母親的手,小腦袋重重一點,吐字十分清晰地說出一句話:
“……七月……不怕,阿娘……也不怕……”
宜生眨了眨眼,一滴淚忽然自眼眶滑落。
“好的,阿娘不怕。”
***
承元三年春,大梁發生了許多事,這其中,烏桓使者進京為烏桓王求娶大梁公主的事并不算十分特別,但這件事卻讓後來的人們反複提起。
無論是文人學子,亦或是市井小民,都喜好将這段故事當做閑聊時的談資。
“據說啊,那位七月小姐美貌無比,比號稱京城第一美人的雲霓郡主還要美,聽聞七月小姐貌美,為安撫烏桓,承元帝竟不顧其年幼,遣其前往烏桓和親。”
“承元帝可真是老糊塗,怪不得江山早早敗落了。。”
“可不是,承元帝不僅老糊塗,還用人不明,偏信宦官和睿王一脈,堂堂帝皇竟被玩弄于股掌之間,就說這事,那七月小姐不僅年幼,更兼天生心智不足,哪裏是和親的适合人選?只因文郡王挾私報複,一力促成了此時,承元帝竟就被牽着鼻子走,走出了這麽一個昏招。不過,若非承元帝走出這一昏招,恐怕也不會有後世大名鼎鼎的渠夫人了。”
“咦,此話怎講?”
“你想啊,若承元帝沒有為七月小姐賜婚,七月小姐又怎會遠嫁?渠夫人又怎會因擔心女兒,而登上和親的車隊,又怎會在路上遭遇馬匪,被馬匪擄走?”
“馬匪?!這又是怎麽說?”
“嗐!這事真相如何衆說紛纭,當時只知道那和親隊伍出京不過兩日,便遇上了漠北馬匪,那些馬匪兇悍無比,不僅把財物劫掠一空,更是殺光了護送的人馬,無論是烏桓使者,還是大梁派送的送嫁士兵,只要是男子,通通一個不留!”
“呀,那渠夫人和七月小姐就被擄走了?”
“可不是。消息傳回京城,朝廷頓時嘩然,不過卻不是為渠夫人及七月小姐的遭遇,而是害怕烏桓發怒,擔心烏桓因此索要更多賞賜,更壞的是挑起戰事。”
“唉,這反應雖說正常,但世人總說紅顏薄命,殊不知世人本就看輕紅顏,紅顏又怎會不薄命?”
“此言極是。”
“那後來渠夫人和七月小姐又怎樣了呢?”
“後來?後來可就說來話長喽!”